中美合作所遗址

中美合作所的内部管理,根据《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协定》中的有关规定,中美双方工作人员的薪金待遇,均自行负责支付(由此出现双方人员生活福利待遇上的巨大差距,以及随之发生的一些矛盾)。所有来华之美方人员,有关食宿交通运输等生活方面,由军统负责协助解决。如果费用由军统先行垫付的,美方须按期归还。有关中美合作所办公、宿舍及其他公用房屋之修建工程,均由军统负责,经费双方共同负担。

当时中国与美国的社会经济状况有天壤之别。中国社会自晚清以来一直动荡不安,历经战火兵燹。日寇入侵后,沿海富裕地区尽为日寇所占,重庆城区及附近各县的县城,经过数年日本飞机大轰炸,一片废墟瓦砾。人民在贫困、饥饿、疾病和空袭中饱受煎熬。

而20世纪40年代的美国,不仅处于经济繁荣的和平环境,而且已经高度电气化,年轻人都习惯了“按钮的时代”。美国人已经富足到平均每一个家庭拥有两辆汽车,晚餐都习惯于吃牛排,三餐之间有冰激凌。

而中美合作所里的美国小伙子们,他们在应征入伍之前对中国一无所知,也不会说最基本的汉语。来到偏远的中国西南,他们要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生活习惯、东西南北数十种不同方言的困扰中开展工作。

笔者见到两张有关美国军人在歌乐山下的生活漫画,落款时间都为1943年。其一是美方人员宿舍内景,屋内陈设简单而实用——画面正中是两张单人床,一张床上绑有挂蚊帐的竹竿(没有蚊帐)。这张床下摆放着一双高帮皮鞋、一双普通皮鞋、一双拖鞋。靠墙的八屉书桌上有一些瓶瓶罐罐、钟表、镶在镜框里的照片、纸笔及其他用具。门敞开着,从门和玻璃窗看出去是田畴草木。窗下有一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一只皮箱和一只同样鼓鼓囊囊的大布袋。另一张表现的是重庆炎热潮湿的气候——室外烈日下,一溜儿排开5张藤椅,5个人高马大的美国军人靠在藤椅上“蒸桑拿”,十条腿伸直了搁在与藤椅等高的石栏杆上,他们穿着短衫短裤,汗珠滚滚(虽然狗没有汗腺,并不流汗的,笔者注)。他们背后有一条懒洋洋趴在地上的小狗,也汗珠滚滚。远处的山坡上,许多中国农民戴着草帽,正在往山顶搬运重物。

抗战时期漫画(引自梅乐斯著作)

按照梅乐斯的说法,在歌乐山下中美合作所总部工作的美国人,一般没有机会到重庆市内去逛,有不少人只在到来和离去时,才观览到重庆城区风光。据《神龙·飞虎·间谍战》一书中的描述,从富裕舒适的生活中突然来到异国贫瘠地区的美国年轻人,面临吃穿住行生病负伤,设备与物资的极度缺乏的困难,还有骤然间与世隔绝所造成的精神困扰,全都考验着他们忍耐的极限。多年来日本飞机对重庆的大轰炸这时虽然基本停止,但是造成了一切都匮乏,一切都在延误之中。吃饭不能用刀叉和没有香烟咖啡只是最初的烦恼。治疗伤病员要动手术的,手术器械消毒只能用金属弹药箱来烧火熬煮,用酒精浸泡橡皮管子为伤口抽脓。车辆破烂还没有汽油,道路因各种原因随时被阻断。最难忍受的是生活枯燥,一封家信往往要走四五个月,他们的思乡之情难以抑制。

中美合作所官兵在食堂排队打饭(引自《铁血精忠传》,乔家才著)

美国人觉得,中国人的行政效率是极大的问题,梅乐斯曾经对戴笠抱怨:“一份文件从你的办公室送到我的办公室,就像是横渡大西洋。”

而梅乐斯的效率则是中国人难以想象的:有一次,戴笠在贵州息烽的训练班,晚饭后他在院子里乘凉,临时想起给梅乐斯打了个长途电话,随口说:“需要你来息烽谈谈。”当时梅乐斯在昆明,按照当时的交通条件,乘坐军用吉普也至少需要好几天。没想到,第二天清晨戴笠正要吃早饭,梅乐斯出现在他面前,戴笠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惊诧莫名,急忙迎上前询问。梅乐斯笑着回答:“你希望我来和你谈谈,所以我赶来了。”戴笠拉着梅乐斯的手说:“你真是海军陆战队啊,像你这样行动迅速,还有什么敌人不被打垮!”

历史原因造成两个国家、不同民族的文化差异和心理隔阂。中国人言行拘谨,对“高鼻子洋人”普遍存在着心理障碍,而美国青年思想开放,无拘无束,性格天真直率,他们对中国西南农村的慢节奏生活极度不耐烦。当中国普通民众与美国青年直接接触时,免不了出现误解,发生碰撞。例如,他们筹备开办第一个训练班时,万事俱备,却没有学生前来报到。另一次训练班开学,突然拥来了多出一倍的学员,让他们手忙脚乱。

另一种困惑来自不同的教育环境。美国孩子从婴儿时代起就接触各种工具、汽车引擎、电器、磁铁、无线电等,但是中国青年进入中美合作所的训练班,要从如何使用螺丝刀开始学习。而且中国人习惯于记住书本知识,对经典文本倒背如流,美国人却习惯于实证,美国教官要求学员们首先举出事实再得出结论,这使得双方都很不理解。再加上语言障碍,沟通困难,教学进度大受影响。

在福建沿海,担任海岸监视任务的美国人,个头比中国人高出一大截,皮肤和头发的颜色也成为目标,很容易被日本侦察飞机发现。为了掩护自己,他们穿中国衣服,学中国人用扁担挑东西,学中国人坐立和吃饭的姿态,甚至吞服一些“虐涤平”药片让皮肤变黄。

梅乐斯说,1942年他刚刚到达重庆歌乐山下的“快活谷”时,那个地方“又热,又脏,很不舒服,简直使人提不起劲来”,一点儿也不觉得快活。重庆的气候闷热潮湿,开始时却没有洗澡的条件。水是用竹筒从山上引下来的,水也并不多,竹筒的连接处漏水,就用一只只木桶接住储存起来。当条件大为改善之后,梅乐斯对总务的供水要求是:每人每天能洗两次澡。

他们白手起家,按照中国的低水准建立生活基地,整天忙于解决食宿问题,通货膨胀也带来不少麻烦,还有日本飞机空袭的麻烦。据梅乐斯说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在陡坡上,美国人让中国石工建造了一条宽大整洁的石梯道,大家都颇为满意。随即戴笠来了,看了暴跳如雷,把那些石工大骂一通,让他们返工,宽度必须缩减一半,以免引起日本飞机的注意。

到了冬天,“室内除了比较通风以外,简直就像一个电冰箱”。训练班的许多教室没有门,有些即使有门也不能关上,因为没有窗子,门是唯一的光线来源。

1944年冬天,贵州独山被日军攻陷之前,梅乐斯和随从人员乘坐汽车从重庆出发,经过贵州去湖南。风雪交加中,他们在贵州湖南交界的大山中过夜,找到一间尚未倾颓的空屋。屋顶破烂,四壁透风,仅有的两扇门全是裂缝,窗户上的破纸被风吹得哗啦啦响。雪下得很大,屋内寒冷潮湿,他们铺开睡袋,整夜冻得难以入眠。早上互相看到,彼此都被白雪覆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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