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

直隶总督裕禄也知道义和团不是好东西。他说:“义和拳实系邪匪,并非义民”,义和团“党羽甚众,借闹教为名,煽惑倡乱。若再由州县敷衍姑息,必致养痈成患”,认为“非稍用兵力,不能震慑解散也”。政府指示他剿抚并用,手下留情。当然,不要求他手下留情,义和团也是不好镇压的。众所周知,除了袁世凯的新建陆军,中国其他部队还是那个德行。所以官民双方的战斗力,也差不了多少。何况义和团还玩刀枪不入的法术呢?关键是,袁世凯那边的山东拳民,也都蜂涌进了直隶,于是直隶义和团大发展。由于政府的暧昧态度及部分地方官员暗地里的怂恿,义和团就跟红卫兵似的,搞起了大串连。一方有事,八方赴援。三五成群地走在路上,官衙商民,莫敢过问。敢于对义和团说不者,就跟大右派似的,一旦被义和团围住,不是被刀矛刺个体无完肤,就是自己在家绝食以待自毙。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5月,义和团占领涿州,并且由此开始了更极端的行为——攻打涿州和北京之间铁路沿线的车站、桥梁及电报设施。在铁路沿线工作的法国与比利时的工程师也受到了攻击并且被杀戮,这让外国人深受刺激。当然,清政府也有些打摆子。于是聂士成被政府派去镇压义和团兼护卫铁路,双方结结实实地交锋过几次,老聂更是被义和团恨死了。5月底6月初的时候,太后打摆子最厉害,下发了诸多自相矛盾的谕旨,一会儿要求镇压,一会儿又要求招抚。6月4日,太后派军机大臣兼顺天府尹赵舒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何乃莹前往涿州考察义和团。力主支持义和团的刚毅惟恐赵舒翘的汇报结果不利,也赶往涿州。赵舒翘经考察已明显看出义和团所谓“神功”全是假的,但刚毅却力言神功“可恃”。赵是老官僚了,江湖上混得久,知道刚毅的意思,更知道刚毅背后站着一个载漪,载漪背后站着一个慈禧。于是表示刚毅所言并非无见,便先回京报告,留刚毅在涿州与义和团商议合作之事。而刚毅与义和团商议的合作,就是把聂士成手下的两员虎将从涿州调走,放任义和团恶性发展。赵当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完全谎报,面对太后时,含糊其辞汇报一番,但在刚毅与载漪等人的影响下,慈禧最终下决心招抚义和团与洋人对抗。于是义和团蜂涌进了京津二城。6月13日,北京的义和团就开始大规模焚烧教堂了。6月15日开始围攻使馆。6月16日到6月19日太后连续召开四次御前会议,讨论对外和战问题。主和的有许景澄、袁昶、徐用仪等;主战的有载漪、刚毅、徐桐等。6月16日第一次御前会议,两派吵得一塌糊涂。如果说主战方是假民族主义,那么主和方则是真爱国主义。载漪为了从背后踹老太后一脚,炮制了一份西方列强勒令老太后归政的假照会,派遣江苏粮道罗嘉杰的儿子半夜三更送到荣禄手里。荣禄也老糊涂了,绕屋行,彷徨终夜,早上送给太后。于是,6月17日的第二次御前会议上,当大家吵得不可开交、载漪大骂立山是汉奸时,老太后突然念起了文件:“顷得洋人照会四条:一、指明一地令中国皇帝居住;一、代收各省钱粮;一、代掌天下兵权……”老太后没念第四条,她不好意思,第四条是:勒令皇太后归政。老太后更老糊涂了,起码的国际游戏规则及外交常识也缺失了,也不想想这最后通牒是从何处来的,它根本没有经过中外任何外交人员之手。按照荣禄的说法,它是那个江苏粮道派儿子送来的。而按罗嘉杰的说法,他是通过关系弄到手的。什么关系?当然是载漪的关系啦。难道西方给中国政府送公文,也跟中国人送礼似的,需要偷偷摸摸的不成?总之,老太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沦为了载漪的工具,被这个假照会激将得像个巾帼英雄似的,念完后大声说:“今日衅自彼开,国亡在目前,若竟拱手让之,我死无面目见列圣。等亡也,一战而亡,不犹愈乎?”群臣咸叩头曰:臣等愿效死力。有的干脆哭上了。载漪一帮复乘机主战,语调高昂,刺激得太后更有气度,复高声曰:“今日之事,诸大臣均闻之矣,我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战,顾事未可知,有如战之后,江山社稷仍不保,诸公今日皆在此,当知我苦心,勿归咎予一人,谓皇太后送祖宗三百年天下。”已具外交常识的主和派虽然认为这个照会荒诞不经,但已完全处于下风了。

不过,政府收到了不在现场的两江总督刘坤一与湖广总督张之洞等人发来的电报,建议立即剿灭义和团,乱民不但不可保国,外兵深入,大局溃烂,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6月18日,慈禧第三次召集御前会议。载漪等请攻使馆。内阁学者联元认为,攻打使馆,无视国际游戏规则,恐将来洋兵杀入京城,必致鸡犬不留。太后虽然对外暂缓宣战,但是对内却下诏表扬义和团为义民,拨给内帑银十万两。6月19日大沽口沦陷的消息传来,太后马上召开了第四次御前会议。这次她就不打算给大家讨论的机会,准备直接宣战了。她说,列强没有要求她归政前,她还有惩办义和团的意思,今洋人已索取大沽炮台,干涉我内政如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可忍的结果,太后命令总理衙门大臣兼工部左侍郎许景澄前往使馆给外国人送照会,限洋人24小时内离开北京,由政府派兵护送到天津。6月20日一大早,西太后召开枢臣会议。荣禄做了最后的努力,泣请太后开战可以,但勿攻使馆。并强调若如端王等所主张,则国庙社稷,实为危险。即杀死使臣数人,亦不足以显扬国威,徒费气力,毫无益处。可惜老寡妇听不进。认为自己卧薪尝胆四十年有余,也应该去外面遛遛了。并且批评荣禄:以老成谋国,中外都尊为大臣呢,此次却力主保护使馆,实在荒谬。你要除这话之外,再没有别的好主意,可即退出,不必在此多话!荣禄乃叩头退出。在此之前,带病工作的荣禄已N次上禀,要求政府赶紧剿办义和团,以清乱萌,以杜外人借口,恰是真正的老成谋国,奈何不合老太后的心思,说得再多也没用,还招老太后烦。而且,自己都要被爱国志士们打成奸臣了。N天前,手下将领董福祥就参劾他这个上司,说荣禄是奸臣,从中作梗,否则他五天之内即可把所有外国使馆消灭干净。一句话,唯一能在老太后之前说话的荣相,也说不上话了。

6月21日,老太后的宣战诏书出笼了:

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迨道光、咸丰年间,俯准彼等互市,并乞在我国传教;朝廷以其劝人为善,勉允所请,初亦就我范围,遵我约束。讵三十年来,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彼乃益肆枭张,欺临我国家,侵占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负其凶横,日甚一日,无所不至。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慢神圣。我国赤子,仇怨郁结,人人欲得而甘心。此义勇焚毁教堂、屠杀教民所由来也。朝廷仍不肯开衅,如前保护者,恐伤吾人民耳。故一再降旨申禁,保卫使馆,加恤教民。故前日有‘拳民、教民皆吾赤子’之谕,原为民教,解释夙嫌。朝廷柔服远人,至矣尽矣!然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挟。昨日公然有杜士立照会,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归彼看管,否则以力袭取。危词恫吓,意在肆其猖獗,震动畿辅。平日交邻之道,我未尝失礼于彼,彼自称教化之国,乃无礼横行,专肆兵监器利,自取决裂如此乎。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祇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无所。朕今涕泣以告先庙,抗慨以示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口,孰若大张鞑伐,一决雌雄。连日召见大小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及山东等省义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下至五尺童子,亦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彼仗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无论我国忠信甲胄,礼义干橹,人人敢死,即土地广有二十余省,人民多至四百余兆,何难减彼凶焰,张我国威。其有同仇敌忾,陷阵冲锋,抑或仗义捐资,助益饷项,朝廷不惜破格懋赏,奖励忠勋。茍其自外生成,临阵退缩,甘心从逆,竟作汉奸,即刻严诛,绝无宽贷。尔普天臣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泄神人之愤,朕实有厚望焉!

这个诏书是由军机章京连文冲写的,使用的是离骚体,文采很好,姿态很骚。不过仔细看看这诏书,就会发现诸多奇怪:第一,诏书中根本没提所谓的照会四条。敢情老太后也知道它来路不正,没法提及。第二,老太后气势汹汹地向人宣战呢,却没提人家国名,只说了几个“彼等”!彼等都有谁呢?老太后不知道,看到诏书的大臣也不知道,驻扎奉天(沈阳)的盛京将军增祺甚至向朝廷请示说:“此次中外开衅,究系何国失何?传闻未得其详。应恳明示,以便相机应敌。”也就是说,盛京将军不知该把枪口朝向哪个国家。这里我们可以帮太后与她的守疆大吏们统计出两组数字,一组是进中国的八国:英国、法国、俄国、日本、美国、德国、意大利、奥匈帝国。一组是事后与中国签订《辛丑条约》的十一国:除了第一组中的八国,另加西班牙、荷兰和比利时。老太后有能耐,她把所有外国合到一块儿,一锅炖了,凡是洋人,统统是她的敌人。

12

相关推荐 RECOMM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