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姥爷是小镇上的棋手后来他把棋下到了远近闻名又自诩为小镇棋王。

小镇是大别山腹地中一个古老而又典型的山区小镇。现在虽然已被那个号称新中国第一坝的水库吞进了肚里但当年却是大别山中很大且很有名的的一个商品集散地。

姥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姥爷是个小商人靠用毛竹扎起的竹排顺着河流将大别山里的土特产运往外地再从外地把山里人生活必须的盐烟洋布洋火等日用品带回山里。就这样十分艰辛的两地往返老人家帮姥爷在小镇上置起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可是到了姥爷的手上他就再也不愿象他的父亲一样去辛苦挣钱了而是靠着上辈的积蓄过起了游手好闲、悠哉游哉的日子。

因为姥爷从记事起就爱上了下棋后来简直嗜棋如命一直把棋下到了打遍小镇无敌手的地步并终于自己封自己为小镇棋王。

当然由于当年的交通信息等等条件的制约加上姥爷的早逝姥爷也只能止步于小镇棋王这样一个十分低级的层次更大范围的比试姥爷没有也无法去尝试。

姥爷嗜棋也爱赌棋。

姥爷用棋成就过人最后自己也正是死在了棋上。

那么我们先说说他用棋成就别人的事吧。

按我母亲的年龄推算那应该是民国二十七年间的事。

那年姥爷刚把如花似玉的姥娘娶回家中。新婚燕尔姥爷当然是红光满面意气风发了。

说姥爷意气风发其最突出的外在表现就是到处找人下棋——赌棋。而且他是每下必赢逢赌必胜尤其是赌棋他几乎从未给对手任何翻本的机会。

每赌完一场棋看着盘上的一片狼籍和对手的满脸愧色姥爷总是会故意的连连叹息叹小镇棋坛无人叹小镇棋风不古那神情那模样简直如得胜班师的大将军很有傲视一切的味道。

没想到这事传到了县城却惹恼了另外一个同样嗜棋如命的家伙。

这个人就是县城里尹府的尹大少爷。

尹府在当时那个极小的县城里可是赫赫有名家大业大可以姑且不论据说前清时还出过一个进士呢。当然我现在说的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早已是民国年代了所以很开明的尹府老爷随着时代潮流把这位尹府大少爷送到了东洋的一个岛国去留了学。正当我的姥爷到处找人斗棋而又连连喟叹没能棋逢对手时恰逢这位尹大少爷留洋归来。

尹大少爷在那个东洋岛国的弹丸之地上除了学了一些ABCD卡哇伊啦等等一些谁也不懂得东西的外还有就是和我的姥爷一样鬼迷心窍般地迷上了棋。

大凡爱棋者必爱赌棋而赌棋的人则必有争强好胜之心况且这次姥爷把棋赌到了这般目空一切的地步呢。这口气尹大少爷不知便罢一旦知道了哪怕只是口耳相传也决不会轻易咽下。

可想而知两个嗜棋如命的家伙很快就杀到了一起。

三天三夜两人直杀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也许是棋运不佳或者根本就是学艺不精尹大少爷起初还争了棋把和局到后来可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了这让年轻气盛的他简直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第三天的傍晚一气之下的尹大少爷红着眼睛全然不顾老祖母的苦苦劝阻和父亲的破口大骂一股脑儿地将全部的家产都押在了与姥爷的最后一盘棋上。

那可真是一场恶战啊

棋到中盘姥爷紧紧地咬住了尹大少爷的一条巨龙围追堵截展转腾挪最后那条长龙眼看就是奄奄一息了只要姥爷在长龙的身上轻轻一点那么那就分明是一条死龙尹大少爷可就是片甲不留了……。

此时此刻场上所有的人看门道的也好看热闹的也罢全都屏住了呼吸将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姥爷那张不露声色的脸上。

姥爷却不不紧不慢的拿起了烟袋在很悠闲的抽完了一袋烟后用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从棋盒里轻轻拈起一枚棋子然后用拇指将那枚雪白的云子推到食指与中指之间两指一上一下将那枚棋子夹住在空中稍做了片刻的停留后竟将棋子很优雅的投到了右边最无关紧要的”三。3”位上……

在场的好多人几乎是同时长长的嘘出一口气来。

而我的姥爷却在投下了那枚棋子后缓缓地站起身踱着方步向门外走去。

在经过尹大少爷的身边时姥爷停下了脚步用手在尹大少爷的肩上轻轻的按了按并俯下身去在尹大少爷的耳边耳语般的说了一句让在场的人全都莫名其妙的话尔后便扬长而去了。

姥爷的那句话是

“和了。和了多好。回家去吧”

尹大少爷满脸煞白呆坐在棋盘前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棋盘足足有一个时辰然后怪叫一声轰然倒在了地上……

家人们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回了县城家中。

三天后尹大少爷再度从小县城里消失了从此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

据说尹大少爷是二次重返了当年留学的那个东洋岛国而且还改入了岛国的国籍并改名叫伊藤什么潜心研究棋艺。数十年后在中国与那个岛国的”xxx杯”擂台赛上这个伊藤还一度夺冠终成一代名士。

据说就在那次夺冠后他曾回过一次小镇。

撵走所有的陪同人员他只身一人来到了姥爷的墓前。

伫立了良久后他给姥爷献上了一大捧鲜花并深深的弯下腰去一行泪水十分清晰的打在了姥爷墓前的青石板上。

这些我的姥爷当然是无从知晓了。因为与尹大少爷赌过那场棋后仅短短的不到八年的时间姥爷便在另外的一场赌棋后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那是民国三十四年的春末夏初之时。

那时中国人已在历经数年的浴血奋战后把那场抗击外来入侵者的战争打到了曙光初现的地步。这从当年那些驻扎在小镇上的”矮子军”小镇人对入侵者们的蔑称们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上也已经露出了些许的端倪。

当年驻在小镇上的”矮子军”有一百来号人领头的是一个叫佐佐木的军官。

这个名叫佐佐木的异国人虽是个军人但据对我姥爷的故事感兴趣的人后来考证在其国内他却可能也勉强算得上是个书香之后。战争闲暇之时也爱弄个琴棋书画什么的以显示其儒雅的风度。在被派驻到小镇上后因小镇地处大别山的腹地战事较少平时比较清闲听说小镇上有姥爷这么一个自封的棋王怎耐得住性子多次上门挑战要与姥爷手谈一番其实就是要一争高下比个输赢。

遗憾的是姥爷这个时候已很是看不起这些个子矮小的外国人了。特别是听说就是这个叫佐什么木的军官强行霸占了一个从他们国内来的而且才刚刚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时更是对他们反感有加所以每次都以种种借口拒绝了佐佐木的挑战。这当然让佐佐木对我的姥爷恨的牙痒。之所以没有象有些电影和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一气之下将姥爷拉去一杀了之关键是因为除了这个佐佐木一向以文雅亲善自称外更重要的是当时我的太姥爷还是小镇的维持会长佐佐木和他的部下们在小镇上的安全及一些日常供给还得靠着我的太姥爷否则恐怕我的姥爷早也就人头搬家了。

但佐佐木一直没有放弃要与我的姥爷一决高下的念头。

随着战争尾声的接近佐佐木的这种念头是愈加强烈了。因为他知道如果再不找机会与姥爷比试一番他极有可能将带着遗憾离去。

那次恰巧佐佐木和一支路过小镇的抗日武装打了一仗且或真或假的抓了几个他们称之为俘虏的人。

佐佐木让他的士兵们把这些人连同一个落地棋盘及两把太师椅子一同带到了我姥爷家的门前。

佐佐木让人十分客气的请出了我的姥爷用手指了指棋盘又指了指那些被反剪双手的人然后才让翻译告诉我的姥爷——他目前驻扎在小镇上的最高军事长官要与姥爷这个小镇棋王大战几个回合。如若姥爷此次再不与他比棋那么他就将会让他的士兵们当着姥爷的面把这些俘虏通统杀掉并将曝尸三日。

姥爷那天是很懵懂的被人拉出大门的看到自家门前的阵势着实吓了一大跳在终于弄懂了佐佐木的意思后他竟绕着佐佐木转了一圈。他还真没想到这个一向以儒雅自居的佐佐木会是这么一个异国的无赖。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让姥爷出乎意料了。

当姥爷犹豫再三终于答应比棋时佐佐木却又提出了一个古怪且无赖之极的条件--——两人比棋以三盘定局他每赢一棋将释放相同比例的俘虏若他三棋皆赢则将放掉所有的俘虏但姥爷也必须自断自己的拇食中三指……

前面好象说过姥爷爱棋而且喜欢用一种优雅的手姿下棋其全部的优雅就集中在他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

每次下棋临到姥爷落子时他总是用这三指从棋盒里将棋子轻轻拈起然后用拇指将棋子慢慢的推倒食指和中指之间食指和中指上下交叠夹住棋子再缓缓的放到盘上。这不仅是落子的过程也是姥爷在进一步思考的过程同时可能更是姥爷的一个享受的过程。

大凡亲眼看过我姥爷下棋的人都说姥爷落子时的那个神态那个姿势简直好看极到了无人可比、无人可仿的地步。其最好的佐证就是我的如花似玉的姥娘就是在偶尔一次看到姥爷下棋时的这个优美姿势后不顾家人的极力反对而死心塌地地嫁给了我的姥爷的。

现在…。。

那天的第一局棋下得特别的慢。

倒不是这个佐佐木的棋艺有多高问题出在我姥爷的身上。

据当时的目击者们回忆那天姥爷拈起第一个棋子时手就出现了平时少有的颤抖好象拈起的不是一枚小小的棋子而是在吃力地抓起一个很重很重的铁坨似的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傲视一切的风度这让小镇的长辈们在多年后对我讲述这个故事时还不停的摇头叹息很是为姥爷那一时的失态而深感惋惜。

那局棋的变化也十分的诡异颇有点风生云起波澜壮阔的味道。

懂棋的人都看到姥爷的白棋有好几次看似都必败无疑了可却又在姥爷凝重阴沉的脸色和连连的叹息声中起死回生了。

第一局棋从晌午一直下到太阳落山耗时大半天的时间这在姥爷最近的下棋史上好象还是绝无仅有的。当姥爷收尽最后一个官子时尽管佐佐木有点不相信似的瞪大了双眼紧紧地盯住了姥爷却仍不得不推枰认输。

后面的两局棋却快的多了。

第二棋开局后姥爷好似拿定了主意一点也不再犹豫虽说不是落子如飞却真的没有过多的思考而且那神态那姿势也完全回到了平时和别人赌棋时的样子。

第三棋姥爷更是没费吹灰之力只到中盘就把棋下成了定局本已无须再多落子可佐佐木却犯了迷糊似的还在那儿死乞白赖的坚持走着棋子。

这次姥爷终于失去了耐心。

他有点轻蔑的看了佐佐木一眼伸手将棋盒抓了起来在手上掂了掂轻轻的却又是快速的将盒中剩下的棋子一下全扣在了棋盘上然后象往常和别人赌棋一样缓缓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一字一顿地对佐佐木说

“你----输了”

说完这话姥爷便直接走到了那群被绑着的人的身边冲他们一抱拳朗声说道

“实在对不住了几位爷们士可杀不可辱。不过有我棋王陪你们一道上路也值了对吗”

说完上面的话他自个儿走到那几个人的身后与他们站在了一起并且十分滑稽的捡起地上拖着的绳头在自己的双手上胡乱的缠了几道……

令人奇怪的是当时佐佐木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铁青着脸一脚将棋盘踢翻后恶狠狠地一挥手让他的部下们把那几个俘虏连同我的姥爷一起押回了他的司令部。

据说那晚在佐佐木的司令部里这个侵略军的头目又曾让人摆出棋来还要与姥爷再战一番可姥爷却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大概是第二天的凌晨时分小镇外响起过一阵沉闷的枪声。

天亮后我的太姥爷太姥娘领着我的姥娘找到镇外的那条山谷里时在那几个横七竖八的已死去多时的俘虏的身上赫然看到了一只人的右手经太姥娘和姥娘的反复辨认最后确认那只人手正是我姥爷那只平时用来下棋且姿势优雅的手但却没能找到活着的姥爷或者是死去的姥爷的尸首最后不得已只好将姥爷的那只手捧回装入棺木……

姥爷的葬礼并不隆重。

那天还下着毛毛细雨可小镇人无一例外地都随着那口只装了姥爷一只手的棺木到了姥爷的墓地。

所以我们现在在姥爷坟前祭奠的其实只是姥爷的一只手而已但我们却一直和将要永远隆重的祭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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