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童人阵

夜,对很多人来说每一夜都和平常一样。每到夜幕降临,南昌城外东郊的荒坟地上便是草木萧萧,一片萧瑟,即便是在阳光普照的大白天,经过此处的行人,也不免提心吊胆,夜晚更是鲜有人敢经过。不过也有胆大不惧怕的,譬如瞎子阿炳,每一夜都带着孙子虎子宿于此处,别人胆战心惊的地方,对于他来说,却也是一个安静的夜宿地。

“这一夜和平常有些不一样。”阿炳虽然双眼已经失明,但他的嗅觉却很灵敏,鼻子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气味儿。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将要倾盆而下。虎子枕在阿炳的一条腿上歇息。阿炳皱着眉头沉吟,从背囊里拿出了二胡搭在另一条腿}:,阴沉的天气让他想拉一首曲儿。

“就拉《将军令》吧!”阿炳自言自语道,吸了一口气,拉动胡弦。阿炳的二胡是一把残破的普通货色,但经他这一拉,阵阵清远嘹亮的弦音从这残破的二胡中高亢地传开。

“啊——”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这声音竟然无比的凄惨。

“怎么了?”将要睡着的虎子一下跳了起来。

“虎子,不要理会。”阿炳将虎子按了下来,又继续拉着二胡。阿炳说不要理会,其实是没能力理会,他们爷孙一个老残,一个弱小,在这荒郊坟地上,实在没能力去理会其他事情。

那声惨叫过后,夜色里又沉寂了半晌,但接着就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正在向着他们奔来,而且来得很快。阿炳终于放下手中的二胡,全神贯注听着脚步声。

“河在哪里?河在哪里?”长长的蒿草被拨开,一个面部七孔流血的矮壮男子疾速地跳到他们身前,焦急地问道。

“哇!”虎子吓得哇一声哭出来,缩进阿炳的怀里。阿炳抱着虎子,惊恐地回答道:“此处并没有河,离这儿最近的河在北边。”

“北边?”矮壮男子闻言一脸的痛苦,这时又听见有细细的脚步声响,东面和西面都有人正奔过来。矮壮男子急忙向北跑去,才跑出几十步,一个黑衣男子从蒿草中施展轻功,一跃而出,挡在矮壮男子的身前,接着,从后方奔来一个白衣女子。这女子提着油纸灯笼,双脚点在长草上向前奔走,犹如脚不点地一般,来得飞快。这两人一前一后将矮壮男子堵在道路中间。

一阵疾风吹来,四下长草瑟瑟作声,白衣女子冷笑了一声,双眼像是盯着猎物一般望着矮壮男子。她接着轻跳一步,跳到了阿炳爷孙的身前,她并不说话,双手却如迅雷疾电一般刺向爷孙二人的眼窝。阿炳只感觉到一阵阴森森的气息袭面而来,他紧紧地抱住了孙子。

白衣女子的手刺到半空中后却突然紧急缩回,如避蛇蝎,因为这时她才看清,这爷孙二人一个已经瞎了,一个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女子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冷冷地问道:“你们是谁?”

阿炳急忙答道,“我是阿炳,白天在南昌城中拉二胡,夜晚在此夜宿,已经十多年了。”

女子:“你让你孙子不要看,不然我会毁了他的招子。”

“虎子不要看!”阿炳急忙捂住虎子的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只听到女子又跳了过去,跟着便听到了矮壮男子哀求道:“你们放了我吧!”

“去跟阎王说吧!”女子的这一句话后,便传来一阵长刀破风的声音,紧跟着是男子的一声闷吭。

阿炳紧紧抱着虎子,却听到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但这脚步并不快,节奏不急不慢,听脚步声,像是一个路过这里的路人。

白衣女子和黑衣男子听到脚步声,用长草掩盖了矮壮男子,白衣女子向着阿炳道:“你们千万别乱说话!”跟着两人施展轻功,跳到了路边的长草后。

过了一阵,一个五十来岁年纪、中等个子、背脊微驼的男子提着一个暗黄的灯笼踏步走来。他的模样,在南昌城之中寻常见,再普通不过了,他唯一特别的是眉毛,两条眉毛都是白色的。

“阿炳,又在拉二胡?”白眉男子和阿炳打招呼,他和阿炳竟然相熟。

白眉男子打完招呼后,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走出十几步时,阿炳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陆……”

随着阿炳的这一声,白眉男子在路中停住了脚步,他静静站在路中间,随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右手快速地拉刀出鞘,看向路两旁,道:“出来吧!”

一黑一白两团影子从路旁一跃而出,白衣女子向阿炳道:“你居然敢提醒他,看来你们的招子真的不能留了!”

白眉男子道:“你以为阿炳不叫我,我就不会发现了?”白眉男子指着路中长草盖着的地方,道,“你们刚刚杀了一个人!为什么要杀人?”

黑衣男子阴森森地笑:“不如你到黄泉路上去问他!”说完这句话,他已雷霆般迅速出手。他使出的是南少林一派的降龙伏虎罗汉拳,这是极霸道极刚劲的拳法。他出拳快,出手重,尤其是在第一拳。

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就在一招之间,第一拳常常是很重要的一拳。黑衣男子很有把握,这一拳击出之后,即便不能一拳击倒白眉男子,至少也能抢得先机。占了先机,剩下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可这一次他算错了,他势如雷霆闪电的一拳刚击出,眼前忽然一花,他要挥拳痛击的人已经不见了。

白眉男子已经飘在三丈之外,他回头对阿炳道:“阿炳,能不能拉一首曲子解解闷?”阿炳闻言急忙拉动胡弦,悲戚的二胡弦音响起,弦音夹杂着风声,一时之间簌簌瑟瑟。

白衣女子向着白眉男子步步靠近,她抽刀的动作很慢,但是刀拔出后,她刀横胸前,向着白眉男子横刀切去。

闪、转、挑!白眉男子的应对一气呵成,在三招过后,他已经转守为攻,他的刀将白衣女子笼罩起来。

白衣女子惊恐地看着有无数的刀在自己眼前晃动,跟着在漫天刀风中突然闪出一根瘦长的手指,在她肩上轻轻一点,女子就此瘫倒在地。

这一点似乎没用什么力气,但白眉却借着反弹的力道一个转向,向着黑衣男子击去,一霎间刀风又起,黑衣男子尚未反应过来时,白眉男子的刀已经停在他眼下,离他咽喉三寸的距离。

黑衣男子忍不住大口地呼吸,惊魂未定之时,他被对方的手指点了一点,摔在地上。

白眉男子收刀回鞘,向着这一黑一白二人问道:“你们是谁?”

黑白二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身体受到了重创一般,他们皆不回答白眉男子的话。白眉男子心知自己出手并不重,他们二人不至于如此,他们定是在假装,于是不屑地道:“你们且假装吧,我要看看他是谁。”白眉男子说着走到路边拨开长草,长草下掩盖着的尸体已经冰凉,白眉男子伸手将他扳过来:

白眉男子刚一扳肩膀,那尸体突然一偏头,手握短剑朝着白眉男子刺来。白眉男子大吃一惊,疾退,那尸体却跟着一跃而起,一剑向着白眉男子追来。

这尸体眼中泛白,手是直的,腿也是直的,但他那一剑却如电光石火迅疾,卷起一阵狂风,如同青天塌下来一般,轰然朝着白眉男子击出!

白眉男子头一偏,短剑擦着头皮划过,削去了头顶L的头发。,白眉男子避过锋芒后,手风一动,集合了全身的力气向着这尸体还击,但白眉男子的拳头还未到,尸体却在一击之后变得木然不动,跟着尸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童人阵?”白眉男子内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童人是苗栗一带的邪术,他们对刚死的尸体喂服秘制的毒药,再服回魂散,因此人虽死了却还存有一道意念。苗栗人将这类尸体称为童人,用童人暗算人的伎俩又被称为童人阵。童人在死后六个时辰内若是被人触碰,便会如树木一般弹起,对着碰他的人攻击,但攻击只能击出一次,一击之后,童人的元气彻底耗尽,跟着便木然倒地。

这巫术极为罕见,就是苗栗人也是极其罕用,不到血海深仇,他们不敢制此童人阵,因为童人极度难以控制,稍一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伤及自己性命。

白眉男子转回头,拉着黑衣男子的衣襟,怒斥道:“你们杀了他,是为了制童人阵?你们制童人阵想要干什么?”

黑衣男子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白眉男子这才注意到他眼光涣散,而旁边的白衣女子竟然已经昏死。白眉男子一惊:“怎么会这样?你们已经中毒?”

黑衣男子这时已经神志模糊,他一脸的痛苦,道:“救救我……”

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白眉男子深感吃惊,白眉男子连着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何会在此杀人?将尸体制成童人阵?你们又为何身中剧毒?”

黑衣男子喃喃道:“我们受人之托,在此制童人阵,是为了刺杀你。谁知道委托我们的人早已偷偷给我们下了毒药,他已经算好在事成之后灭口……”黑衣男子没说完便气绝倒地。

白眉男子很是吃惊:“刺杀我?是谁指使你们埋伏刺杀我?为何要刺杀我?”

黑衣男子和白衣女子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们均是七窍流血,死状极为恐怖。

白眉男子急忙搜黑衣男子的身,从他身上搜出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一句话“陆无涯,初九夜,东郊坟地”。白眉男子满腹狐疑:“果然有人要杀我!这人是谁呢?又为了什么?”

白眉男子一翻转字条,发现字条背面还有三个字。白眉男子眉心一跳,冷汗一粒一粒从苍白的脸上流下来,字条背面的三个字是——商慕云。

白眉男子站起身,放眼四望,只见夜色茫茫,一片黑暗。他沉沉地走到阿炳身前,放下二两碎银子,道:“阿炳,这一两银子是二胡的赏银,另一两银子,请你葬了他们吧。”

看着白眉男子离去的背影,虎子向阿炳问道:“爷爷,这白眉的怪人是谁?”

“双峰褐衣久,一磐白眉长。”阿炳嘱咐道,“虎子,你要记住这双白眉,他就是南昌城的第一捕快,白眉捕快——陆无涯。”

二、诡异昀杀气

“把刀放下!”

“把手伸出来!”

陆无涯放下佩刀,神色淡然地向着格子窗后伸出了手,他沧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完全是神游物外,对格子窗后丝毫不注意。

“没有睡醒?”格子窗后传来一声嘀咕,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有一点儿累。”陆无涯回答道,几天前的那个夜晚所经历的事情依然令他困惑不解,陆无涯手上拿着当夜所获的字条,看着正面的字,又盯着背面的“商慕云”三个字。

在悠悠叹了一口气后,陆无涯抬头看向格子窗后。窗后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她美丽之中却又显得憔悴了些,一张脸蛋儿略有些苍白,不过身子还是纤细动人。

“又是头疼吗?”女子一搭陆无涯的脉搏后问道。

这女子是六合岭药房的郎中温若冰,温若冰的爷爷是吏部的御用郎中,告老还乡之后在六合岭上采药,开了一间药房,因为医术精湛,许多人慕名来求医。在爷爷离世之后,温若冰接过了郎中的担子,经营药房,悬壶替人看病。

看着温若冰一双清澈的眼睛,陆无涯突然问道:“若冰姑娘,你今年芳龄几何?”

温若冰脸色微微一变,怒道:“你上六合岭,不是来看病的?”

陆无涯:“我不时来六合岭上求医,算来已有二十余年,看你独立门庭,也已有十余年,你如今年纪已不小了,为何这么多年没找一个好人家……”

温若冰怒目瞪眼,打断陆无涯的话道:“你到此不是看病吗?要不是请你离开!”

陆无涯苦笑,心想这女子的性格太烈,笑笑道:“我还真不想来,只是中书令陶寿陶大人硬逼着我来。我没有病,所以你替不替我看都没关系。”

温若冰却冷冷道:“你的脉搏很奇怪,你的眼孔偏白色,你已身染怪病。”

陆无涯:“怪病?我脉搏乱也许是因为我最近焦虑吧!”

温若冰让药房伙计抓了一包药给陆无涯道:“我给你开归心散、紫芝、银果、七品红各一付,你回去按时服用。十五日你再来一次,我要好好断断你到底是何病!”

陆无涯却认真地道:“温姑娘,我认识一个人,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温若冰有些哭笑不得,也认真地道:“你所说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吧?你未免也太老了吧?”

陆无涯摇头,“不是我,我有一个徒弟。”

温若冰道:“谁都知道陆捕头是独行侠,独来独往,你哪有什么徒弟?”陆无涯还要说什么,温若冰已经转身去磨药,不再搭理陆无涯。

陆无涯讨了个没趣,怏怏地离开。陆无涯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道:“我今天怎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里充满了杀气。”

温若冰苦笑:“杀气?”

陆无涯认真地道:“我的眉毛今天老是跳。”

温若冰:“你的白眉毛原就奇怪,跳也不足为奇。”

陆无涯看着温若冰手中正磨成黑粉末的药,问道:“这是什么?”

温若冰:“这是黑蛇谷的药叟几个月前送来的药,有什么问题吗?这几十年来你不知道吃了多少黑蛇谷送来的药,刚刚我开给你的归心散也是黑蛇谷送来的,”

陆无涯点点头:“我只是问问。”

温若冰:“陆捕头,我知道你受到了刺激,你这是高度紧张,你需要服药来缓解你的焦虑症。”

陆无涯环顾药房四周,药房里只有两个伙计,一个忙着抓药,一个正在忙着煎药。天空碧青纯净,屋外翠鸟低呜,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陆无涯拿手上的药包敲敲自己的脑壳,转身离开,嘴上喃喃道:“也许真是我老了,多虑了。”

陆无涯走后,温若冰让一名伙计去打一桶水来泡药。这名伙计刚走到水缸旁,突然看见一把银晃晃的东西在水缸里,他正好奇,银晃晃的东西已经破水而出,只见水花四溅之后,露出了一截剑尖,然后,乒乒乓乓声响起。温若冰闻声看时,药房中的两名伙计都已经倒在了地上,他们的颈上都有一道血痕。紧接着,那一剑冲她而来,直取她的面门。

杀气——温若冰终于见识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也终于明白了陆无涯一直忧心忡忡、一再提到的杀气。但当温若冰明白过来时,她已经无处可躲避。

温若冰突然感觉被人拉了一把,被强劲的力道拉倒在地,这时,剑尖几乎贴着她的脸颊划过去。

是陆无涯从斜刺中冲出将她扑倒在地。

这刺客没有料到会有人从斜刺中冲出,在计划中,他本该已经得手,所以这突发的一切反倒让他一愣。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陆无涯拔刀,手起刀落,将这从水缸中冒出的刺客斩落在地。

啊!一大摊鲜血溅在温若冰脚下,温若冰惊惧地大叫一声。

陆无涯拉起温若冰。温若冰有些蒙,问陆无涯:“你不是已经下山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陆无涯:“我走到半路,越想越不对劲,我当捕快三十年,我相信我的直觉,这里暗藏杀气,于是我又折了回来。”

陆无涯又道:“这是一个刺杀计划,我担心刺客还有其他同党,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你们这儿有密道离开吗?”

温若冰:“后院有一条道通往山下,但这是一条天然的滑梯道,只能一个人进入,滑着下山去。”

陆无涯和温若冰来到后院,陆无涯推开沉重的石门,石门后是滑溜溜的滑道,滑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进入。

陆无涯道:“温姑娘,你快进滑道,我从正门下山去,我们在山下汇合。”

温若冰还要说什么,陆无涯突然将手竖在唇边,指了指前厅。陆无涯让温若冰爬入滑道中,他自己抽刀走进前厅里。

温若冰咬咬牙,打算滑下去,突然一声“嘣”的巨响响起,一道黑影飞过来,摔在滑道边上。温若冰一看,竟是陆无涯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口满是血。

陆无涯捂着胸部,但是鲜血从他胸前的血窟窿里源源不断地流出。

“陆捕头!”温若冰大叫道。

陆无涯脸色变青,他已经开不了口,他手脚抽搐,嘴唇在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温若冰眼见陆无涯心脏处已被刺穿,若是脏器被刺穿,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温若冰不知道陆无涯进了前厅后,这短短的一霎间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一个武功高强的捕头被刺穿心脏。

陆无涯自知命不久矣,他尽管说不出话来,但还是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一只手将温若冰往滑道下推,一只手推着石门,将滑道的石门合上。

温若冰沿着滑道飞速下滑,上面的石门“轰”的一声合上,滑道内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三、谁是刺客

天色青蓝,云层很薄。

温若冰快速奔跑在山下的小道上,她使尽全身的力气,跑得满头大汗,却总感觉背后有一个黑影在穷追着自己,尽管温若冰知道这黑影只是阳光投射下自己的影子,尽管温若冰知道这里离山上的药房已经相隔遥远,但温若冰还是拼命地往前跑。

只有跑到山下的街巷中,见到了人群,温若冰才会觉得安全。

温若冰跑到三岔口,远远看见路边站着两个人,两个身着官服的年轻捕快。

“救命!”温若冰大声呼救,跟着便脚下一绊,气力不支,栽倒在地上。

“姑娘,你怎么了?”两个捕快急忙上前扶起温若冰。

温若冰:“六合岭上有刺客,要杀我……刺客武艺高强,他们已经杀了陆无涯捕头……”

两名捕快搀扶着温若冰坐到一旁,一个捕快从袖子中捉出一只小鸽子,迅速写好一张小字条,装到鸽足上的空管中,然后放飞了鸽子。

捕快道:“这群刺客来势汹汹,我们先到左边的树林里隐藏起来,等待救援。”说着两名捕快急匆匆地搀起温若冰往左边的树林里走去。

树林里树木参天,树影斑驳,两名捕快一前一后带着温若冰走入阴暗的树林里。温若冰看着阴沉的树影,心里又泛起了惊惧,疑虑地道:“救援什么时候来?”

“就到……”这名捕快走在温若冰身后,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温若冰回头,只见这捕快已经横倒在地上,而他身后多了一个横眉冷目的黄布长衫男子。

最前面的捕快惊惧地问道:“你是谁?你不是我们的人!”

黄衫男子并不答话,温若冰只感觉到眼前一花,一道影子从自己身边擦过,已经到了捕快身前,一掌当头对着捕快拍下。捕快没有丝毫招架之力,软绵绵瘫倒在地上。

温若冰顿时吓傻了,想不到刺客这么快便追来了,她想大呼“救命!”,但黄衫男子近在咫尺,温若冰不敢喊出声来。

黄衫男子冷眼看着温若冰。他身材挺拔,衣服素净,年纪大约三十出头,但是脸上已经有了沧桑的痕迹,他的眼睛里有一丝锐气。

“你……你是谁?”温若冰问道。

“我是商慕云,我是来救你的。”黄衫男子的话出乎温若冰的预料,这人竟然声称是来救自己的?

商慕云不由分说,伸手将温若冰拉出树林,往岔道里走去。

温若冰想挣脱商慕云的手,但是商慕云的手犹如磁石一般,怎么也挣不脱,温若冰:“你为什么要攻击那两个捕快?”

商慕云回头:“因为他们不是捕快。他们都是假冒的,他们都是刺客。”

“刺客?”温若冰一愣,心中升起了一个更大的疑惑,“你的名字叫商慕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的名字。”

商慕云却不回答,只是拉着温若冰往岔道奔去。

“你等一下……我要……我要小解啊!”温若冰突然赖着不走。

商慕云终于松开了手,道:“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商慕云刚一松手,温若冰便飞快地扭头,她奋起全身力气向山下跑去。刚跑出几步,一个白影“刷”地一晃,商慕云又挡在了她面前。

商慕云问道:“我来救你,你却为何想要跑?”

温若冰:“你不是来救我,你是来杀我,你就是刺客!”

商慕云:“你为什么说我是刺客?”

温若冰:“我已经想起在何处见过你的名字,在陆捕头拿出的那张纸背面!陆捕头曾经在城外东郊遭到埋伏,他从刺客身上搜出纸条,纸条背面写着‘商慕云’三个字。你就是刺客!”

突然之间,四下杂风四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从山下拥上来五六个捕快,迅速向着他们逼近。

“救援到了!”温若冰大喜道。

“救我!”温若冰说着向这群捕快跑去。

一群捕快围成一个圈,将温若冰挡在了身后。

商慕云眉头一皱,向着他们道:“你们不要逼我动手。”

这群捕快不答话,抽刀上前直取商慕云。商慕云猛地退了一步,随即脚尖一点,身体凌空而起,数道银色的光从他袖子中暴起,带着凌厉的气势发了出去。一时间铁器破风的声音呼啸,这些银光疾点在这群捕快的胸脯上,捕快竟毫无招架之力。商慕云双脚落地之时,一圈捕快也同时倒地,商慕云的眼睛里又有了一丝冰冷之气。

温若冰眼见商慕云一招间将捕快尽数放倒,心下骇然,知道怎么都跑不掉了,反而心中平添出一股勇气,温若冰倔强地昂头道:“你杀了我吧!”

商慕云冷眼看看温若冰,他走到倒地的捕快身边,蹲下来搜了搜,从一名捕快袖子间搜出一只白鸽,从白鸽的足管中拿出一张小字条,商慕云将字条递给温若冰。

温若冰接过字条,这显然是刚刚那两名年轻捕快放出的求援信,温若冰展开,只见上面有一行字:“温若冰在此,速速上来捉拿。如生变故,我们二人便先杀她灭口,再作定夺。”

温若冰手上的字条跌落在地,她心中迷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捕快为何想要杀我灭口?这到底是为什么?”

商慕云:“他们不是捕快,我从未见过他们。他们是假冒的,他们都是刺客。”

温若冰似懂非懂:“这么说来,你是捕快?”

商慕云:“我曾经是,十年前是。”

温若冰疑惑:“可是为何在陆捕头的字条背面,有你的名字?在东郊埋伏刺杀陆捕头是你指使的吗?”

商慕云:“那张纸正面写陆无涯,背面写商慕云,意思是这两个人都要杀。它并非是说背面之人是指使者。”

温若冰:“那你和陆捕头是什么关系?”

商慕云:“他是我师父:”

温若冰一惊,道:“你就是他所说的徒弟?你师父,他已经……”

商慕云黯然:“我知道。我刚从六合岭下来,我师父已经遇害,我又赶下来救你。”

温若冰:“做这些事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商慕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这人要大开杀戒,要杀我师父,杀我,杀了你……”

温若冰听到一连串的杀字,心里升起一阵冰寒,感觉全身一阵透心的凉。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商慕云的答案出乎意料,商慕云道:“这要问你自己。”

温若冰一怔:“我与世无争,没有任何仇人。”

商慕云:“但这次他是冲着你来的,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所以你要好好想想,是什么人想要杀你。这个谜,现在只有你能解开。”温若冰一脸的茫然:“我?”

四、毒

商慕云从衣袖中拿出一只鸽子,将一张字条放入其空管中,随后放飞了鸽子。

温若冰好奇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商慕云:“我在求救。敌人来势汹汹,我们需要援助。”

温若冰:“向谁求援?”

商慕云:“中书令陶寿陶大人,他是衙门的顶头上司。”

温若冰道:“药房的很多病人都是陶大人介绍来的,你师父也是,你们和陶大人很熟吗?”

商慕云:“以前在衙门的时候是,后来我离开了衙门,已经有十年不曾谋面了。”

温若冰:“你为什么会离开衙门?”

商慕云:“因为我和师父有了分歧。”

温若冰:“这十年你都去了什么地方?”

商慕云却不回答。温若冰又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商慕云:“因为我接到了师父的信,他在信中透露着不安。想不到我还是回来晚了一步,如果我早一些回来,也许我师父就不会死。”

温若冰:“杀你师父的人武功很高。”

商慕云默默不语,半晌之后说道:“我们走吧!”

温若冰:“我们去哪里?”

商慕云:“我们往岔路走,找一个地方隐藏起桌.等陶女人派的人来救。”

商慕云带着温若冰走入岔路,走了一段后来到一个山湖边上。商慕云道:“我们在此歇息。”

温若冰往一块大石头后走去。商慕云问道:“你要去何处?”

温若冰道:“我去湖边擦去身上的血迹。”从滑梯滑下让温若冰的后背和腿部都是伤痕累累,弄得血迹斑斑。温若冰又嘱咐道:“你可千万不要过来。”

温若冰来到湖边,脱去身上的外衣,用水清洗伤口。她对着水面看着自己的脸。水面中的脸苍白又憔悴,温若冰不由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一眨眼之后,水面的倒映中竟然多了一张脸——一张男人的脸,一张凶神恶煞的男人的脸。

“啊!商慕云救我!”温若冰想跑开,但是一急之下,脚下一绊,摔了一个跟头。但奇怪的是,这凶神恶煞的男人并没有追来。

温若冰回头仔细看,这才发现,这男人已经死死地定住了,因为商慕云就站在他的身后,很显然他被商慕云点了穴。商慕云手轻轻一推,男人扑倒在地上。

温若冰:“这男人是……”

商慕云:“刺客,他和那些人都是一伙的。”

“幸亏你及时赶到……”温若冰转念一想,突然觉得不对,“在我叫喊之前,你已经到他身后制服了他,你……怎么会提前预知我有危险?”

商慕云摊摊手:“刺客无孔不入,我自然不放心你一个人来到湖边,我一直在留意着你。”

温若冰怒道:“你一直在偷看我?那么,我脱衣也被你看到了?”温若冰怒气冲起,挥手一巴掌朝商慕云盖过去。商慕云不避让,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商慕云摸摸脸颊,道:“我是在保护你。”

温若冰羞红了脸,道:“流氓!”

温若冰话音未落,商慕云突然全身一瘫,跌倒在地上。温若冰大惊:“你怎么了?”

商慕云突然双手抽搐。温若冰急忙拉开商慕云的衣袖,只见他的血脉中有一道黑线。温若冰扣住商慕云的脉搏:“你感觉怎么样?”

商慕云大喊一声,道:“很痛,像是刮骨一般疼痛!”

温若冰从衣袋中拿出三颗归心散让商慕云服下,又问道:“你以前有过这样的症状吗?”

商慕云:“最近这一两年才有,发作过好几次,但今天是格外疼痛。”

商慕云疼得眉头紧皱,满头大汗。温若冰一直扣着商慕云的脉搏,枕着他的头部。直至半晌之后,商慕云手臂才停止抽搐,苍白的脸也才渐渐有了血色。

商慕云问道:“温姑娘,你能诊断出,我患的是何怪病吗?”

温若冰问道:“你青少年时,是不是每天都服用一颗黑色的药丸?”

商慕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十五年前,师父给我发了一包药丸,让我每日吃一颗,师父也吃这药丸,他说吃了药丸之后能打通血脉,武艺精进得更迅速。我一连服了好几年的药,感觉武功的确大进,但身体却也感觉到有些不适。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温若冰缓缓地道:“因为你们吃的药丸,是我爷爷配的。”

商慕云:“这药究竟是用何配成的?”

温若冰却摇摇头,“我爷爷也不知道,是有人将几味药给他,让他按比例配成药丸,据说那几味药都是产自西域。”

商慕云:“当时我感觉到药丸固然能助我精进武艺,但它似乎含有一种毒性,暗暗侵袭我的身体。我不想再服用,但我师父却定要我服用。正是因为如此,我和师父有了分歧,最后我离开了衙门。”

商慕云又问道:“当初让你爷爷配药的人是谁?”

温若冰:“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权贵派来的。你可曾听说过‘金麟枝’?”

“金麟枝?”商慕云摇摇头,“是什么?”

温若冰:“我爷爷也是无意中知道的。有一个高官,从西域获得了一种药品的配方,也便是你们吃下的那种黑色的药丸,这药丸很神奇,能强身健体,于是朝廷便想将药品用于军队中。但是朝廷又担心,这些药品来自西域,以前无人用过,不知道最终的效果如何,于是朝廷决定找一批人来试服这些药品,这个试服药品的计划就叫做金麟枝。金麟枝,意味着服下药丸后能让一个普通人麻雀变凤凰,跃上金麟枝。”

商慕云恍然大悟:“我和师父,都成了金麟枝计划的一部分。”

商慕云:“你爷爷研制这药丸,他有找出药丸的解药吗?我需要解药。”

温若冰摇头,“我爷爷对药丸也是深感担忧,他常常和黑蛇谷的药叟一起研究,试图找出解药,但直到去世他也没找出解药。”

温若冰愧疚地道:“刚刚是我打了你一巴掌,激发了你体内的毒性。你现在不要动,静静地调息身体。”

“不关你的事。自从一两年前病发后,它便不时发作。我想是刚刚我和那群假捕快过招之时,动了内力,便激发了这怪病。现在病发得实在不是时候。”商慕云站了起来,道,“我们不能在此歇息了。有一个刺客跟到这儿,后面必定会有无数刺客跟来,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温若冰搀着商慕云。商慕云突然指了指前边的一棵大树。温若冰顺着手指看去,只见是一棵大松树,树根盘结,枝叶十分茂密,纷拂披垂。温若冰疑惑:“怎么了?”

商慕云道:“那棵树后面,藏着诡异的气息。”

温若冰见识过陆无涯感知杀气的能力,心头一惊道:“是刺客?”

商慕云:“想不到来得如此快!”

温若冰:“你感觉如何?能使出武功吗?”

商慕云摇头:“这正是麻烦的地方。”接着向着大树后喊道,“出来吧!”

无论树后面此时出来什么样的高手,拿什么样的武器,商慕云都不会吃惊,他内心已经作好了准备。不过当树后的人缓缓走出来时,商慕云和温若冰都不由地惊呼出声。

这人只带了一把短剑,并不奇怪,奇怪的地方在于他的着装,他一身黑衣,竟然蒙着面。

商慕云道:“我们将要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又何必蒙面,我们何不坦诚以对?”

蒙面人却不答话,他向着商慕云飞奔而来,拔剑直刺。他的动作如灵蛇吐信,显然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商慕云推开温若冰,右手如闪电一般拔出刀。刀剑在空中相交,登时银光流动,铮铮的声音震响。

商慕云深吸一口气,强行提气丹田,在和蒙面人的格挡中,商慕云已感吃力,体内的毒让他使不出全部的功力。蒙面人显然看出了这点,短剑绵延不绝地袭来。商慕云渐渐感到招架不支,他虚晃一招后,身体往后退去。蒙面人破空直击,对着商慕云穷追不舍。就在蒙面人的短剑就要迫近商慕云后颈之时,商慕云脚尖一点,凌空翻身,全身腾空而起之时袖子中的银镖如月光泻地一般向蒙面人飞了出去。

蒙面人临机应变,他剑光一卷,满天寒光被甩得纷纷乱飞。一片乱光飞舞中,蒙面人的颈巾滑落在地上。

商慕云跳回地面,道:“我猜你没有挡住所有的银镖,有一枚穿过你的颈巾,打中了你。”

蒙面人却没有开口说话,他只伸出食指,做了一个摇手指的动作。

商慕云又道:“你剑招凶猛,但我也有银镖护身,我们谁也赢不了谁,不如就此休兵,改日再作较量,如何?”

蒙面人依然没有说话,他只是摸了摸颈部,随后身子一偏,冲天跃起,一跃就是三丈,身形无比灵捷,眨眼间就跳人了树林深处。

温若冰咚咚直跳的心此时才落回了远处,向商慕云道:“你击中了他?”

商慕云大咳一口,艰难地道:“没有。不过不管怎么样,总算把他吓走了。”商慕云拿起地上的颈巾,闻了一闻后,道,“上面的味道,似乎很熟悉。”

温若冰拿过一闻,说道:“你觉得熟悉,是因为我身上就带有。”温若冰说完从衣袋里拿出一味药材交给商慕云,“这是七星海棠,颈巾发出的就是这个味道。”

商慕云闻后,点头问道:“这七星海棠哪里有?”

温若冰道:“这一带只有黑蛇谷有七星海棠,我这七星海棠也是黑蛇谷的药叟送来的。”

“药叟!”商慕云恍然大悟,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刺客要杀我师父,杀我,杀你,而我们的共同点便是和金麟枝有关,而黑蛇谷的药叟也知道金麟枝的秘密。也许我们要找的答案就在黑蛇谷。”

商慕云从袖子中拿出鸽子,写了张字条放入鸽子足上的空管中。商慕云道:“颈巾一角有三个老虎的图案,我似乎想起来,三虎的图案是朝廷中一位王爷英王用的图案。我要向中书令陶大人证实此事。”

五、六口并

黑蛇谷夹在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间,从山峰上俯瞰,深谷形状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黑蛇,因而得名。黑蛇谷弯弯曲曲,进谷的小路自然不好走,商慕云和温若冰顺着小道往谷中走,但见路边溪水潺潺,却没有见到任何野兽在溪边饮水,连通常山中最多见的野兔,也没见到半个影子。

商慕云奇道:“这条小溪很古怪。”

温若冰:“我自幼就曾听爷爷说,黑蛇谷地理位置奇特,长满了奇花异草。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顺着小道走了半晌,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暮色沉沉,道路两旁丛林茂密,有野兽的叫声不时从山上传来,温若冰害怕得紧紧拉着商慕云的手。在一处转弯后,只见前面影影绰绰地立着一座寨子,寨门飘着一面大旗,上书“黑蛇谷”三个大字。寨子的人口就像一个黑洞洞的蛇头。

商慕云站立不前,他抬起头看着天上,嘴里喃喃说道:“也该到了!”正说话间,天上有一只白鸽正翩然飞过。商慕云吹了一声口哨,白鸽盘旋着落到商慕云的手上。商慕云取下白鸽足上空管中的字条,上面有一行字:“三虎正是英王用的图案。”

温若冰:“英王是谁?”

商慕云:“英王朱慎思,一个落魄、有名无实的王爷。他深居简出,为人甚是神秘。”商慕云眉头一皱,“这碗水,越来越深了啊!”

温若冰有些惊惧:“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别人都出来迎接了,我们怎么能不进去呢?”商慕云抬手指了指前面。温若冰顺着所指,瞪大了眼睛,终于看出来有一个黑影正立在前面的树荫下。

看见商慕云指着他,黑影转身便走,他健步如飞,直向寨子跑去。

“这人是我们白天所见的蒙面人吗?”温若冰问道。

“故弄玄虚。”商慕云没有回答温若冰,而是对黑影的背影恨恨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商慕云立即施展轻功,穷追在他后面,转眼间便翻过几百级台阶,来到了阑干竹搭的寨子门前。黑影已经进了寨子里,商慕云却在寨子前停住脚步。

夜黑漆漆的,这竹寨子也是黑漆漆的,商慕云有些犹豫。温若冰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边大口地喘气,一边怒道:“你也不等等我,把我一个人丢在阴森森的地方!”

商慕云解释道:“黑影远看有些像蒙面人,刚刚我追在他身后,已可以断定,黑影就是我们白天所见的蒙面人。”

商慕云问道:“黑蛇谷中有几个人?”

温若冰:“据我所知,黑蛇谷只有药叟一个人,因为黑蛇谷里长满了各种含有毒性的奇花异草,一般人根本无法在谷中生存。长期以来,黑蛇谷便只有药叟一个人。”

商慕云若有所思。温若冰问道:“这蒙面人,就是药叟吗?”

商慕云推开竹门:“答案,也许就在门后面。”

商慕云一推,这道门发出“吱”的一声轻响,缓缓打开。门后一排长长的竹架,竹架上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散发出一股霉烂的气息,蒙面人并不在房子里面。温若冰道:“这是晒药的药房。”商慕云和温若冰小心翼翼踏足其中。

走过长长的晒药房后,只见左侧有一扇略小的竹门微微开着,从里面透出隐幽的光芒。“又是故弄玄虚!”商慕云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内心突地激起了好胜之心,他一把推开门,喊道:“蒙面人,出来!”

门后果然矗立着一个黑影,听到声音,他转回头,冲着商慕云二人诡异笑了一笑。他依然是一身黑衣,蒙住脸。里面的房间是个圆形的房间,四面皆封闭,在房间的中央,有六个圆形的井,排成一列直线,黑衣人就站在这列圆并的后面。

“药叟?”商慕云试探地问道。

“我不是药叟!”蒙面人终于开了口,他声音低沉。

商慕云:“既然不是药叟,又为何蒙着面装神弄鬼?你何不取下面巾,我们坦诚相见。”

蒙面人摇摇头。温若冰道:“你就是药叟,除了药叟,没有人能在黑蛇谷中生存。你把我们引到黑蛇谷来,是想借地利之便杀了我们。”

商慕云道:“他已经被朝廷任命为南昌城新的中书令。”

朱慎思:“朝廷任命你为南昌城新的捕头我并不意外,我意外的是你的眉毛,你为何将眉毛染成白眉?”

商慕云道:“我师父人称白眉捕快,但是他并非天生白眉,而是在一次火灾中,数次冲进火场救出十几口人后,被火烧白的。从此后,整个南昌城都在流传一首歌谣:‘陆白眉,勇无畏,除残暴,南昌宁。’自此之后,我师父特意将眉毛染成了白眉。”

温若冰:“所以朝廷任命你为新捕头后,你也把眉毛染成了白眉?”

商慕云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有人求名,有人为利,我师父却只求一个信条——让事事公平,人人平等。南昌城中的平头百姓,身份已经够卑微,如果再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公平,他们岂非命似蝼蚁?这世上需要公平,南昌城永远都需要白眉捕快。”

朱慎思缓缓地道:“可惜我们没能找到幕后的真凶,替你师父报仇。”

商慕云从衣袋中拿出一个香囊,道:“这是我在陶寿身上找到的,这是九江镇特产的香囊,证明陶寿不久前到过九江镇。”

“九江镇?”朱慎思身体一震,道,“我刚刚接到一份报告,九江镇刚发生了一件诡异的连环杀人案,被害人离奇身亡,而现场竟没有半点儿凶手的踪影,所以镇上竟传言是恶鬼索命,现在九江镇上人心惶惶。”

商慕云:“这世上又怎么会有恶鬼!”

温若冰:“这会和你们寻找的那幕后真凶有关吗?”

商慕云道:“也许答案就在九江镇中。要解开谜,我需要一张到九江的船票。”

朱慎思却道:“需要两张船票!你这白眉捕快,又怎能少得了我这个顶头上司?”

“需要三张船票,你们两位都是毒性缠身的人,又怎能少得了我这个救急郎中?”

商慕云眉眼一笑,算是答应。

当夜被困在井底密室之时,商慕云曾枕在温若冰腿上睡着了,当时温若冰曾细细观察商慕云的眉眼,只觉得他眉目俊秀,脸骨中透着一股坚韧。此刻商慕云染成白眉,仿佛眼睛上方挂着两条毛毛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笑。

想到这儿,温若冰忍不住笑出声来,最初掩嘴偷笑,接着露齿一笑,然后放声大笑,最后忍不住直笑弯了腰。

看着温若冰突然弯腰大笑,商慕云和朱慎思面面相觑:“她在笑什么?为何如此发笑?”

朱慎思一笑道:“白眉捕快,也许你能解开世间的一切迷案,但你却永远猜不到女人在想什么。”

商慕云一脸无可奈何:“谁说不是呢?”

商慕云却道:“他不是药叟。外面竹架上的药已经发霉了,药叟是不会扔下一架子的药不管,任其发霉的。”

蒙面人不置可否:“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商慕云:“你是英王?药叟去哪里了?”

蒙面人:“你问了太多的问题!”

“我是一个捕快,我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答案。”商慕云转身关上门,“你已经无处可去,我要寻找的答案即将揭开。”

“这可未必!”蒙面人站到了圆井的边上。

温若冰:“你想跳井?”

蒙面人看向温若冰:“你知道这六口井的传说吗?”

温若冰点头:“我当然知道。黑蛇谷中长满了奇花异草,这些花草大约有一半是良药,有一半是毒药。所以药叟便挖了六口深井,三口井拿来盛放良药,三口井拿来盛放毒药。”

蒙面人道:“那你可知道哪三口井盛放良药,哪三口井盛放毒药?”

温若冰:“这我倒不知,黑蛇谷的花草非常奇怪,从气味上辨别不出是良药还是毒药。”

蒙面人道:“我们来赌一赌。你们随便挑一口井,在井边站半刻钟,半刻钟后我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如若不然,我便跳下井去。”

商慕云问温若冰:“如果在毒井边站半刻钟,结果会如何?”

温若冰:“会中毒晕厥!”

“那也还有一半的机会。”商慕云站到了面前的井边,只见从井底传来一股呛鼻的气味。温若冰在商慕云身后小声说道:“如感到不适,就赶快远离井边。”

商慕云只感觉气味正顺着鼻腔涌上脑门。商慕云不知道这气味是毒药还是良药,他暗运内力,将吸入的气体都逼出去。他刚刚气运胸腔,突然对面的蒙面人半截身子触地弹起,一跃上到半空中,催起手中的短剑,势若奔马,向着商慕云当头劈下。

商慕云急忙向后一跃,整个身子跳出剑光的笼罩,却听蒙面人大喝一声,如画圈一般挥动短剑,他手中的剑化为阵阵白光,逼得商慕云节节后退。

商慕云节节后退之时,蒙面人突然剑锋一转,迎着温若冰刺去,他身形敏捷,在空中宛如飞箭一般。温若冰无可躲避,眼睁睁看着蒙面人直线逼近。蒙面人挥起一掌打在温若冰肩上,温若冰纤细的身体遭重击,身体弹起,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跌落进深井中。

“温姑娘!”商慕云袖子生风,一道绳索从袖子中飞出,在深井半空中总算拉住了温若冰。

商慕云站在井边,左手吃力地拉着温若冰。此时蒙面人又无声无息地靠了上来,挥起双掌,直取商慕云。他已经算好,商慕云现在只有右手招架,无论如何,一掌敌不过两掌。

商慕云看着双掌势如千钧一般压来,他突然左手一松,放开了左手上的绳索,催动双手,硬接了蒙面人的双掌。蒙面人万万料想不到商慕云会松手后,再双掌迎敌。四掌对撞,蒙面人被强大的力道重挫,向后跌了出去,摔进一口井中。

商慕云见蒙面人摔入井中,猛回头,急忙跳进身后温若冰所跌落的井里,大喊道:“温姑娘!”

六、必败的对决

商慕云纵身一跳,在快到井底之时,终于揽住了温若冰的腰。商慕云另一只手抓在井壁上,想攀住井壁,但是井壁光滑无比,商慕云无处借力,单手支撑不住,和温若冰重重地摔落在井底。

“温姑娘,你没有事吧?”幸而井底有厚厚的药材垫着,商慕云虽然摔得全身疼痛,却并无大碍。商慕云起身扶起了温若冰。

“我没事!”温若冰站起来看着四面光滑的墙壁,道,“我们爬上不去,这口井里又尽是毒气,我们岂不是要憋死在这里?”

突然脚底下咔咔作响,温若冰惊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商慕云仔细地看看脚底后,喊道:“抓稳了!”说着一把抓住温若冰的手。只听井底一声巨响,商慕云和温若冰只觉得脚底一空,就摔了下去。

二人爬起来之时,只见头顶的铁闸又轰隆隆地合上。温若冰:“这是怎么回事?”

商慕云点着房间中的火把,只见处身之地是一间石室,石室大门紧闭,却有若干个拳头大小的通风孔,从孔中吹来的风吹散了药味。商慕云观察后说道:“想来药叟挖了六个井后,也怕有人掉人毒井中身亡,于是又在井下挖了密室,现在我们就在井下的密室里。”

商慕云来到门边,猛提一口气,双臂运劲,在石门上用力一推,石门却毫无动静,这是一堵极厚、极重、极实的大石门。商慕云无奈.只能退下来,在石壁四周到处敲打,但每一处都极沉实,找不到有声音空洞的地方,除了通风孔外,也再无半道缝隙。商慕云沮丧道:“我们出不去了!”

温若冰却在墙壁上擦了擦,道:“这上面有一行字。”

商慕云举着火把靠近,只见墙上写着:此石室由巨石垒成,坚硬无比,石门由机关控制,每日清晨,石门便会自动打开。切勿撞击石壁,折伤身体。

温若冰喜道:“明日清晨我们便可以出去了。”

商慕云却道:“等到明日清晨,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温若冰:“为何这么说?”

商慕云:“因为蒙面人也掉入了井中,我今天尚能应付他,但是我已经感觉毒气攻心,明天我必然不是他对手。”

温若冰:“我们暂且在此过了这一夜再说,也许明晨药叟来救我们呢!”

商慕云:“药叟如此珍爱他的药材,他是不会放下他的药材不管的。他这次离奇失踪,不是遇害了便是逃走了,总之,他必不会来此了。”

商慕云坐下来盘坐吐纳,运气调养,试图让内气从丹田升起,往下转过尾骨,但不知怎的,竟忽地阻塞了。商慕云吐出一大口鲜血。

温若冰急忙查看商慕云的手臂,只见他的手臂内侧已经发黑:“你中的毒已经越来越深了。”

“我现在感觉很冷!”商慕云说完瘫倒在地。

温若冰将外衣脱下,盖在商慕云的身上,商慕云沉沉地晕过去了,但是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温若冰仔细打量着商慕云的双手,他的双臂很粗壮,他的手指上长了茧,却又不失秀气,带着一股坚韧。这双手白天曾拉着她躲过一个又一个劫难,但现在这双手在无力地发抖。

温若冰伸出手,握紧了商慕云颤抖的双手,此刻他们是茫茫江河之中相濡以沫的两条鱼。

商慕云醒来之时,密室中已经微微明亮,显然密室外即将天亮。

“你感觉怎么样?”商慕云正枕在温若冰的腿上,温若冰低头关切地问道。

商慕云站起来全身运气,遗憾地道:“身上还是使不出全力。一会儿石门打开之后,再遇蒙面人,我必败。”

温若冰将头上的发簪取下,扭开发簪顶部,从发簪的空管中倒出一颗药丸,道:“这是一颗回魂丹,我爷爷毕生只研制出这一颗。人吃了能迅速恢复元气,复原精神。”

商慕云却没有接:“你爷爷毕生只研制出这一颗,定是让你留着救命用的,我怎么能拿。何况回魂丹只能在短期内补充元气,并不能解毒,我用了岂非浪费?”

温若冰突然将回魂丹放入口中,说道:“回魂丹我已经含了,它便化开了,不能再保存。”

温若冰将唇点在商慕云的唇上,舌尖将药丸吐入商慕云口中。商慕云只觉得一股温暖在舌尖萦绕。温若冰柔声道:“你一定要打败他,你安全了,我才会安全。”

石门“咔嚓”一声响,被缓缓打开。耀眼的光照进了石室里,石室里一时间光亮如斯。温若冰羞涩地垂下了头。商慕云点头道:“我一定会打败他,带你安全离开。”

“又见面了!”蒙面人耸耸肩,他就站在石室门口。

商慕云:“昨天你对我很是忌惮,今天却是满怀信心,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蒙面人点头同意:“因为我知道你已中毒很深,毒性攻心。”

商慕云:“你知道我毒性攻心,证明你知道金麟枝计划,你果然和金麟枝有关。你到底是谁?你为何不取下脸上的面巾,让我看个明白?”

蒙面人冷冷地道:“你想要看,何不过来取下面巾?”蒙面人一跃向前,双手掣动,短剑凌空翻舞,如风车一般,剑势惊人。蒙面人从半空中怒斩而下,短剑发出嘶声尖啸。

商慕云手臂一震,刀从鞘中飞出,他握刀格挡。刀剑相互碰撞,“呛啷”一声大响,一时间银光左右旋舞,犹如两团银气交叉闪耀。蒙面人攻势凌厉,剑光一波接着一波朝着商慕云涌来。商慕云刀法回缩,划出的刀圈就如一道极其柔韧的墙,将汹涌而来的剑光一一抵住,随着蒙面人之攻势收放应对,当蒙面人招数力竭之时,商慕云方才回击。

如此相持了十回合后,蒙面八大喝一声,集全身之力向着商慕云猛刺而去。商慕云身子一避,伸双指夹住r剑!

商慕云的这一夹,看似惊险,实则与道教的沾衣十八跌、四两拨千斤法意相同,左手夹住剑之时,右手借力打力,一掌打在蒙面人肩上。蒙面人想不到商慕云竟然能夹住剑,猝不及防,中掌倒地,再也动弹不得。

商慕云收刀回鞘:“你有备而来,我又何尝不是!”

蒙面人难以置信:“你怎还有如此功力?你不是已经毒气攻心了吗?”

商慕云:“因为有人给了我一颗能恢复元气的回魂丹。我一定要打败你,保护她。”商慕云意味深长地看向温若冰,温若冰也静静地看着商慕云。

商慕云取下蒙面人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轮廓分明,却像是久不见阳光,他大约三十多岁模样。

商慕云嘴角露出一丝笑:“英王朱慎思?好久不见了!”

温若冰问道:“你既是王爷,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朱慎思却扭过头,并不答话。

商慕云道:“你虽是王族,但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是一个捕快,任何人犯法,我都要缉拿回去。”

七、金麟枝

月明如昼,衙门里却一派静悄悄,只有穿堂风吹着桦树树叶的声音在细细作响。商慕云和温若冰带着被五花大绑的朱慎思走入门厅里,商慕云放眼环顾,只见衙门高拱的厅,厚实的门依然如故,唯一变化的是衙门前的桦树,十年之前他离开之时,桦树刚刚新栽,现在已经枝叶繁茂。

从门厅内走出来三个人,是两个捕快扶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老人拄着拐杖,他的腿脚已经很不方便,但双眸中的眼神却无比锐利。

商慕云道:“十年前,你尚身体健硕,想不到现在已是鬓发花白。一别十年,有时候觉得什么都没有变,有时候又觉得什么都变了。”

老人眼神冷厉地看着商慕云,突然哈哈笑,他声音苍老地说道:“商慕云,一别十年,你终于回来了。”

商慕云也笑道:“中书陶大人,抱歉得很,让你久等了。这次我还带来了一个见面礼。”商慕云将被五花大绑的朱慎思推到中书令陶寿的面前。

“英王朱慎思?”陶寿上下打量着朱慎思,朱慎思却将脸别过一边去。陶寿说道:“我在衙门数十年,见过无数的犯人。许多犯人一开始都不愿意交代,但是过了几年后,他们主动来找我说出真相,将谜底向别人揭开,是一种解脱。”

朱慎思道:“我不会解脱,因为我没有谜底。”

陶寿道:“现在你不说,将来总有一天会说的。”

陶寿令一名捕快捧上一个托盘,托盘内有一套捕快的衣服,一把弯刀,一个葫芦。陶寿向商慕云道:“这是你师父的遗物,从今以后,你便接替你师父,成为南昌城新的捕头。”

商慕云看着托盘,却道:“我师父并不喝酒,为何他会有酒葫芦?”

陶寿:“葫芦里装的并不是酒,而是药酒,它是解药。当年你们都被加入了金麟枝计划,你们所服下的黑色药丸固然能精进武艺,但却带有毒性。你师父在尝试了数年之后,终于研制出了解药,于是他写信找你回来,他一直念念不忘要解开你身上的毒。”

商慕云怔住了,黯然道:“我回来得太迟了。”

陶寿:“解药只有这一壶,你喝了解去身上的毒,也算没辜负你师父的愿望。”

商慕云打开葫芦,将葫芦凑近嘴边,突然又问道:“当年有多少人被加入金麟枝计划?”

陶寿道:“我们衙门只有你和你师父二人。”

商慕云摇摇头:“你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当年你一定也被加入了计划中。这些年来你又何尝不是备受药毒煎熬。”商慕云将葫芦推到陶寿面前,“这解药我岂能独饮,我们一人一半。”

陶寿推却道:“我已经是半截人土的老人了,这解药很珍贵,你不喝岂不是辜负了你师父。”

“我师父曾经说过,捕快的信条是让世间事事公平,人人平等。而这些又岂不是你教我们的?”商慕云拿着葫芦,往陶寿的嘴里灌。

陶寿脸色大变,将葫芦用力一推,壶中的药酒喷溅而出,溅到旁边一名捕快的脸上。这捕快突然嘶声大叫,用双手捂住脸,在一声狂呼之后,他倒地毙命,脸上犹冒着阵阵热气。

商慕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道:“陶大人,为何他碰了药酒,登时毙命,难道这葫芦里不是药酒,而是毒酒?”

陶寿没有回答,他手中的拐杖一扔,突然双手抢出,直捶向商慕云的心脏。陶寿身旁的捕快也同时从袖子中射出一列飞镖,向着朱慎思打去。

商慕云脚底一滑,如同脚底抹了油一般,已经翩然跃开。朱慎思身上被五花大绑,可是当一列飞镖击来时,他突然如大鹏展翅一般挣脱绳索,凌空飞起!朱慎思用脚一捞,于半空中捞住捕快射出的飞镖,随后来了一个风车回旋,飞镖如同长眼一般钉入捕快的喉咙。

原本稳握胜券的两招在霎时之间化为乌有,陶寿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得如同窗纸一样苍白,陶寿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商慕云凌空一跳,早站在了陶寿面前,朱慎思也跳到了陶寿身后。

站在一旁的温若冰看着突然变幻的一切,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葫芦里的酒是毒酒?你身为中书令,为什么要加害我们?而明明已被五花大绑的朱慎思,为什么能挣脱绳索一跃而起?”

“这到底是为什么?”商慕云问陶寿。

陶寿仰天长啸:“你心底已经算得明明白白,又何必问我?应该发问的是我,你是怎么识破的?”

商慕云:“从我一回来我就开始怀疑你了。”

陶寿道:“为何怀疑我?”

商慕云道:“因为我师父的死。我师父武功卓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人一招刺穿胸口。能如此做到的人,只能是一个我师父完全相信他的人,一个我师父对他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人。这人最大的嫌疑就是你。”

陶寿:“可这只是怀疑。”

商慕云点头:“随后我在和温姑娘逃亡的路上遇见了蒙着面的英王朱慎思,当时我毒性发作,他却没有趁机杀掉我。所以我明白了,他不是要杀我,而是要引我到一个地方。”

商慕云又道:“当时我做了一件事,结果令你更可疑了。”

陶寿:“什么事情?”

“我写信问你,三虎是不是英王的常用的图案。你回信答是。”商慕云从衣袋中拿出一条颈巾,展开,只见上面并无三只老虎的图案,而是一只雀鸟的图案。陶寿自嘲地苦笑,“想不到啊……”

朱慎思道:“你想让我们自相残杀,这真是一条毒计。”

温若冰不解地问朱慎思:“可是你又怎么会出现在黑蛇谷?药叟去了哪里?”

朱慎思答道:“我当年也被拉入金麟枝计划中,一年之前我发现毒性在体内发作,于是我去黑蛇谷找药叟,让他帮忙解除体内的毒。谁知药叟早已预料到危险,已经遁逃了。于是我又想去六合岭找你帮助解毒,在半路上便遇到了被人追杀的你们。我发现你们被人暗中盯着,于是便想把你们引到黑蛇谷中。”

陶寿:“如此说来,你们在黑蛇谷中的拼死相搏都是做给我派出的探子看的?”

商慕云:“正是如此。我们在打斗之中交换了字条,我清楚了朱慎思的用意,我们便约好了一起做一场戏。你知道我和朱慎思都是身中毒药,我们这般拼力相搏,我捉住了他后,自然也已耗尽了体内的元气,武功尽失。而你还不放心,准备了一壶毒酒,想骗我喝下去。”陶寿长叹:“我实在想不到你们会暗中串通起来。”

朱慎思道:“若不如此,我们怎么能骗过你那无所不在的眼线?”

商慕云看着陶寿:“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对我们下杀手?这和金麟枝有什么关系?”

陶寿却默默不语。

“将谜底向别人揭开,是一种解脱——你如此信奉这句话,现在何不解脱出来?”朱慎思说道。

陶寿长叹了一口气:“这句话想不到有一天是别人对我说。”随后缓缓地道,“金麟枝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服了药丸便能让人武功精进,这是多么令人惊叹啊!可是,就在一年前,参加计划的人都发现自己毒性发作,那药丸让人武艺精进同时也让人慢慢中毒。金麟枝计划的发起人想掩盖这一切,于是他下令杀掉计划里的所有人。”

商慕云:“这个人是谁?”

朱慎思也问道:“这个毒有解药吗?解药是什么?”

陶寿冷笑:“如果有解药,又何必杀掉你们?”

温若冰:“这么说,不久之后,他们皆会毒发身亡?”

陶寿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已经说了出来,解脱了。”

“计划的发起人到底是谁?”商慕云正在追问,却见陶寿头一偏,僵硬地摔倒在地上。温若冰上去一探他的鼻息,发现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是中毒死的。从症状上来看,他在来之前应该就已经服下了毒药。”温若冰分析道。

朱慎思不解:“为何他在来之前便服下毒药?难道他预料到了失败?”

“是别人强行逼他服下毒药。”商慕云道,“他的命运也被操纵在别人手里,金麟枝计划的发起人给他喂下毒药,他只有拿着我们的人头回去,才能换到解药,他要用我们的命才能换回自己的命,我们还活着,所以他死了。”

所有人的内心中皆升起一阵寒冷:“计划的发起人到底是谁?”

九、一双白眉

温若冰默默站在窗边,风吹着窗纸,声音像是落叶声一样,温若冰突然觉得天气有些凉了。

突然有一件厚衣服披在她身上,温若冰惊喜地回头,随即又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英王?”

朱慎思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落魄王族,你以后不要再叫我英王了,你叫我慎思好了。”

“温姑娘,你该叫他中书令大人。”门被人推开了,商慕云走了进来。商慕云换了一身捕快的衣服,但温若冰却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商慕云的眉毛上,商慕云的眉毛已经染成了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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