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姑娘小我一岁,但我从来没叫过她段姑娘,因为她是我的亲小姨。

十二岁那年,外婆去世后母亲便把段姑娘从乡下接到我们家,从此我和段姑娘便一起在江湖街小学上学,风里雨里来去像是一对兄妹,虽然我年纪稍长,但母亲从来不准我叫段姑娘的名字,只准我喊她小姨,梳子去掉齿,背(辈)儿在。反正我也顺口了,只把“小姨”两个字当作她的名字叫。

段姑娘白白净净的瘦细身子,性格却像个男孩子,比我顽皮得多,没少让母亲烦心。记得小学五年级那年暑假,有一天段姑娘跑到江湖街尽头的老庙里抓壁虎,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她竟爬到了庙顶上。庙本来是废弃了的,能用的东西也早已不知被谁搬走,只剩下三层楼高的残垣断壁,在岁月中摇摇欲坠。段姑娘沿着布满青苔的断壁爬上庙顶,再想下来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得不住脚儿,人一下被困在了庙顶上,想了许多办法也没用,我只好赶紧跑回去叫母亲。母亲听后放下手里的一把嫩韭菜,嘴里骂着就往老庙跑。

母亲看到年久失修、千疮百孔,连青瓦片都腐烂了的庙顶,在段姑娘的脚下粉末杂尘直往下落,吓得脸都白了。而段姑娘站在上面却毫无惧色,双手挥动学着当时黑白电视里正播的一部武侠剧里的女主角,腔调豪迈地说:“我站在最高处,指挥属于我的江湖!”

等到街坊邻居们赶来,把段姑娘从庙顶上救下来,母亲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在她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说:“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这样让人烦心?”

段姑娘边拍打着沾满尘埃的衣服边回答:“常在江湖走,哪能不失足?”

真是外来的孩子不怕鬼。

其实,这还不是母亲最烦心的,烦心的还在后头。

上高中时,我和段姑娘已经不在一个学校上学,我在城东中学,她在城西中学,除了节假日回到江湖街的家里见面,平时她都住校,所以见面也就渐渐少了许多。是在高二的某一个星期六,照例我们放学后都要回家吃晚饭,也就是那顿晚饭中,段姑娘的一句话,让母亲手中的饭碗从饭桌上飞到了门外。

那时段姑娘十七岁,人出落得叫一个什么来着?因为是我的小姨,在这里就不细说,只不过告诉你——那叫一个美!外婆一生就生了两个孩子,母亲和段姑娘都取长补短的传承了她的美,据说母亲当年也是因为这才得以从乡下嫁到城里,且是有正式工作的父亲的。

还是说当天吃晚饭的事。

母亲盛了一碗稀饭,嘴里咀嚼着一截咸黄瓜咯吱咯吱响。

段姑娘说:“姐。”

母亲含混地应一声:“嗯。”

段姑娘说:“我有了男朋友。”

母亲听过,错愕地张着嘴,瞪着段姑娘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一抻脖子,生生把那一截没嚼烂的咸黄瓜咽了下去,就放开了抱怨:“你个死孩子,没收没管了,对得起谁啊?是死去的娘还是我这个当姐的?把你拉扯大图的就是你能考个大学,将来嫁个体面人,姐脸上有光,你也幸福了,就算考不上大学,江湖街好小伙多的是,寻下一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又在姐面前,总比回乡下或远走高飞强。我就担心这个,没想说来就来了,才多大个人儿,尽做些犯浑事。”

其实母亲说的不无道理,母亲当初把段姑娘接进城里时,知道她生性野,就想让她在自己身边生根发芽,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母亲又说:“这事我不同意,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段姑娘淡淡地说:“我们已经分不开了。”

母亲一声恨,饭桌一道亮,面前的稀饭碗瞬间飞到了门外的砖地上,碎瓷四溅。然后,母亲边走进厨房边说:“鸟儿大了,翅膀硬了。”

本来不关我事,想想还是以收拾残局者的身份,出去把母亲摔出的碗碴及满地米粒清扫了一下。再回到屋里时,我说:“你就风平浪静一下行不?”

段姑娘也放下自己的饭碗,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说:“老外(段姑娘一直这么简称我,因为我是她的外甥),你不懂的。”

过了一会儿,段姑娘竟从房间里提出一个帆布包向门外走去。

我说:“小姨,你要去哪?”

“去我的归属。”

母亲在厨房里大声说:“让她走,看她能在外面挨几日?”

我看见段姑娘走得理直气壮,就听了母亲的,没有去拦她。如果当时我把段姑娘拽回来,后果也许就会不一样。从那以后,段姑娘和母亲就开始有了一层隔阂。

过了十多天,其间母亲虽然时不时念叨段姑娘的不是,但在一个午后,还是忽然放下手中的活说:“我去看看她到底死哪去了。”

母亲要找段姑娘,当然首先要去城西中学。可是,母亲到了城西中学后,段姑娘的班主任却说,段姑娘早退学了,是自动退学,并拿出有段姑娘签过字的“退学申请”。这下,母亲慌了。

母亲临出门时,班主任还说:“其实,按段姑娘的成绩,毕业时考个一般大学问题不大,突然退学,我们也觉得奇怪,以为家长同意的,敢情家长还不知道,可惜了,也是我们工作中的疏忽。”

这些,现在对母亲来说都不重要了,关键是母亲要尽快找到段姑娘。

母亲当时就没有回家,找段姑娘的同学和有可能知道她去向的人打听,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失望地回来。回来后也不管坐在黑暗中等待吃晚饭的我和父亲,坐下来就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哭起来。

父亲说:“那么大个人了,还怕丢了不成?”

这下,正好让母亲抓住了话题奚落:“当然了,不是你亲妹妹,离你心远,是死是活跟你不搭界,你自然心宽。”

父亲也不还话,站起身顺手开了灯,走进厨房要亲自做饭,锅盆被弄得叮当响。

母亲又说:“怎么不知人家的心放在你身上,好歹也给个信儿。”

接下来的几天,母亲天天出去找段姑娘,人都瘦了一圈儿,也无果。真正先知道段姑娘下落的,还应归功于我。那个星期天,我觉得对于段姑娘的失踪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毕竟一块长大又是亲小姨,便决定出去帮母亲找一找,人又不是蚂蚁,不相信能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出去找段姑娘之前,我先去找了牛宝宝。牛宝宝和我同岁,在江湖街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家离我们家不过二百米,不过我挺讨嫌他那一嘴猪屎牙,一咧像两排生了锈的炮弹壳。我找他是想让他和我一块去找段姑娘,因为他早已辍学,整天在城里逛悠,旮旮旯旯比我熟。

但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刚和牛宝宝说明来意,他竟放声笑起来,弄得我一半在云雾中。牛宝宝说:“找她干什么?你小姨正在享人间清福呢。”

我说:“你个猪屎牙什么意思?”

“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人家现在在和赵大有过快活日子呢,这下你们攀上高枝了。”

“说话可要负责任?”

“骗你我是驴生的。”

赵大有我知道,是工商所所长的公子,可我不明白段姑娘怎么会和他搭上了手,还过上了日子?不管这些,还是先回去告诉母亲。母亲立即扬言要去把段姑娘找回来,但自从去过一趟工商所所长家后,非但没领回段姑娘,自己也不再提此事了。

直到年底,有一天段姑娘突然回到江湖街,人像变了一个人,满脸苍白又不知哪来一身风尘,看样子摊上事了,母亲一问,才知道赵大有把她踹了,这其间她还为赵大有流过一次产。

事已如此,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段姑娘没做过多停留,收拾收拾说要去广东打工。

母亲说:“等过完年吧。”

段姑娘在门外稍微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在年味中再一次在江湖街消失,并且一去七年。

段姑娘不在的这七年里,江湖街其实没有太多的变化,如果非要找出点变化来的话,就是街尽头的那座老庙完全坍塌了,是在一个风急雨急的夜里,沉睡的人们都听到一声闷响,第二天便发现老庙像走完了生命历程的老牛趴在地上。再一个就是我了,没考上大学,倒是学会了喝酒,且酒瘾不小,这都是因了我在市报屁股上发的那两篇百字文,而后混进街道办整日迎来送往练成的。这天下了班,母亲在厨房里忙活,厨房里飘出熟悉的香味,就勾起了我胃里的酒虫,决定先洗个澡,然后再痛痛快快地喝上两口。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没有招呼母亲,急匆匆地奔洗澡间去了。但是,在我拉开门的瞬间,又立即整个人弹了回来。我看见水霭中一个光身的女人正在擦拭。

“谁啊?”

母亲听到声音出来见是我,说:“做贼是不?也不言一声,你小姨在里面洗澡。”

“小姨?”

这时段姑娘穿好衣服走出来,先是剜了我一眼,然后用教训式的口气说:“疯子是不,门也不会敲一下?”

我忙解释说:“小姨,我真不知道你回来了。”

“还解释个屁,看你两眼泛着绿光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去!”

听样式,好像我是一个敢对长辈心存不轨似的人,会吗?好歹我现在也是政府工作人员,这不明摆着往政府工作人员的素质上泼污点吗?去!

看来这七年,段姑娘的德性还是没改。

段姑娘回来了,但常常不怎么在家,夜里来昼里去的。我整天忙自己的工作,也不好问,母亲自从当年没同意她交男朋友,两个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其实内心隔阂都还是有的。母亲不问,谁也不知道她天天在外面干什么。

知道段姑娘天天在外忙什么,最后还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老外,”段姑娘难得在家吃顿饭,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碗说,“帮小姨一个事。”

我明知没听错,但还是乜斜着眼等她的下文。

“装神?”

“不是,小姨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什么事还能轮得上我帮忙?太抬举老外了。”

我的话刚落音,小腿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是段姑娘隔着桌子在下面用高跟皮鞋踢的,脚下的可不轻,疼得我一跳,忍不住想发点小脾气,没见过这么求人办事的!可这时母亲发话了。

母亲说:“正经点,都长不大似的。”

母亲早几年就说我们鸟儿大了,翅膀硬了,现在却又这么说。

我只好正正嗓门问:“什么事儿?说吧。”

段姑娘说:“你认识政府的人广,给我办个营业执照。”

“什么营业执照?”

“我在广东这么些年,一直在按摩店上班,手艺学会了,钱也差不多了,就思谋回来自己开个店,这几天我一直在找地方,昨天地方已经租好,就差营业执照了。”

母亲听了,立即把碗放在桌子上,这次可没有直接扔出去,说:“这个能办也不办。”

段姑娘纳闷地问:“姐,为什么?”

母亲一急,也不顾我在场,直接说出了想法:“这种男女脱光衣服在一块纠缠的行当,要开你去广东开去,不要在江湖街给我丢人!”

段姑娘听了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吃饭。

我想了想,择着措词跟母亲说:“小姨说的按摩并不是你想像的那种,是正规的行当,叫保健按摩,只不过现在江湖街还没有,你才不知道。日下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讲究的是享受,对了,听说能治不少病呢,你不是有腰痛病吗?哪天让小姨给你按按,保证管用。”其实我也不知道小姨要开的按摩院到底是些什么内容,也只是胡诌一通罢了。不过,母亲听我这么一说,情绪还是稳定了下来,半信半疑地问段姑娘:“是他说的那样?”

段姑娘点点头。

母亲便用筷子指着我说:“办,这事就交给你了,只要是正当生意,做做也好,省得天天闲着晃眼。”

这下,不是段姑娘求我给她办营业执照的事了,而是转换到母亲直接指使我的角度上来了。要知道,我在街道办也就是一个打杂的小卒,但在母亲眼里就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似的,以为什么事都能办,而我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能挑多少肉出来?别看平时面子装的大,虚着呢。不过,自从我工作后,还真没为家里办过一件实事,在母亲看来,像是在浪费资源。所以,这次虽然我真不知道从哪下手,但还是硬撑着从母亲手里接过户口本。

接下来的几天,为段姑娘的营业执照是边上班边打听,边打听边找人,忙乎小半个月,结果不是缺这就是缺那,等到什么都全了,兴冲冲跑到工商所,心想这下总该妥了,没想听到工商所这样一句话:现在正整顿,暂停办照。我那个气啊!

这边营业执照没办成,段姑娘那边等着开业,不然老贵的房租一天一天往里扔,不是我的钱也心疼,逼得我只能剑走偏锋,想歪点子了。

在江湖街有名的酒鬼也就那么几个,我算一个,牛宝宝算一个,另外几个这里就不说了,因为我除了牛宝宝外,跟另外几个从来不喝酒,认为他们不过是几个街痞巷渣,跟我配不上,要不怎么说人一沾点公职,内心自然就滋生一种傲气,这在与谁喝酒或不与谁喝酒中都能看出来。

那天下班前我给牛宝宝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请他出来喝酒。

牛宝宝说:“你小子莫不是有事求我?”

我说:“你这话一说,兄弟间二十多年的交情一下就没了,江湖街好歹我……还能有我摆不平的轮到你?”

“那说不准,猫是猫道,狗是狗道。”

“来不来?”

“来来来,正胃缺酒呢。”

坐下来,三杯酒下肚,牛宝宝还是看出来了,用手指戮着桌子说:“直说吧,什么事?”这个时候,我也就不用再拐弯抹角了,便把段姑娘要开个按摩店,营业执照却办不下来的事说了,问他有什么门道没有?

“咦,这不是我的路子,这是你的路子,干嘛找我?”

“我这不是实在没招了,病急乱投医么。”

“这么说,让我想想,请客、送礼那也得有门道,对了,赵大有知道不?”

“废话,剔了皮肉骨头我也认识。”

他“霸占”段姑娘几个月,还让十七岁的段姑娘为他流过一次产,我又不是呆子哪会不知道。

牛宝宝说:“别激动,听我说,赵大有现在可是工商所的所长了,上次在街上开车轧死两只鹅,人家非要他拿一千块钱,最后还是我出面才二百块钱了的事,正好欠我一个人情,我去找他。”

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找他,我小姨不一定同意。”

“又不让你们去,我去有什么关系?”

“那也只好这样了。”

酒到尾处,我已酩酊,只隐约记得牛宝宝说过一句话,段姑娘也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不如成个家过日子,还野什么?如果不嫌弃我牛宝宝,我就是最佳人选,到时我们就是亲戚了。

第二天,牛宝宝果真打来了电话,但说估计希望不大。其实这应该在我的预料之中,而牛宝宝又说,赵大有说了,如果段姑娘肯和他见上一面,这事能成。我想了半天,回说这要看段姑娘自己是什么意思。

没想我找了个机会婉转地和段姑娘一提,她根本就没过多迟疑,便点头说:“行。”

当傍晚赵大有把轿车开到门前,段姑娘坐上去一溜烟走了时,母亲在屋里问:“你小姨和谁一块去的?”

我感觉是自己拐骗了段姑娘一样心虚,边回自己的房间边说:“牛宝宝。”

我也不知道如果段姑娘真和牛宝宝一块走的,母亲会不会烦心。

段姑娘的按摩店开业那天,最忙的是牛宝宝,去得最早,连地板都帮着擦了一遍,可是段姑娘对他却视而不见。

按摩店里,不知道段姑娘用什么手段招来了四个女孩子,个个丰乳肥臀、花枝招展,衣着也是极省布料的那种,不光母亲去过一次后,回来阴着脸,说再也不到那地方去了,段姑娘唬人,那是做正当生意的吗?连我去后,眼睛都不敢四处晃,怕不小心碰到女孩子身上的肉,浑身不自在。

按摩店一般都是白天关门,晚上营业,门前霓虹灯闪烁,照亮江湖街大半条街,说是一道风景,但也十分扎眼。

在古老的江湖街,段姑娘的店还是第一家,原本我以为这里又不是什么繁华富庶的地方,人们都是依老本本生活,谁没事吃过晚饭花钱去找人按按摩摩,没那习惯啊,想赚钱也是虚的,况且段姑娘口味还挺大,半个小时就要四十块钱,够一个人大半天工钱。但出我所料的是按摩店生意却出奇的好,经常下半夜还能看见幽暗的店里坐着人在喝茶排队等候。生意好了,段姑娘腰包鼓得也快,隔三差五地往家里买东西,把家里老式电视、冰箱、洗衣机差不多换了个遍,可还是换不来她和母亲的关系通融,她换她的东西,母亲也不说话,该用就用,看来姐妹俩的隔阂已经根深蒂固。这些对于我都不重要,关键段姑娘给我买回来一台笔记本电脑,这才是我心仪已久的。

转眼之间,段姑娘的按摩店开了大半年,这其间倒是有一个人似乎是找到了事干,就是牛宝宝。牛宝宝的生活似乎也有了规律,白天在城里再也看不到他到处晃悠的身影,而是窝在家里睡大觉,晚上则准时出现在段姑娘的按摩店里,头发收拾得苍蝇想落上去,都要做出一副攀岩的姿式。牛宝宝来了之后也不多言,除了给客人上茶之外,几乎都是默默地坐在吧台旁边。鉴于此,我忽然想起牛宝宝说过的话,怕他对段姑娘有什么图谋,便找个机会想敲敲他的警钟。

我说:“你怎么黏在这里还当家了?”

牛宝宝说:“操心。”

“操什么心?”

“想这按摩店好歹也算是江湖上的生意,三教九流复杂得很,段姑娘一个人怎么能应付得了?我不在这充当保护角色,也放不下心啊!”

“人家又没请你来操这份闲心。”

“段姑娘允许了的。”

“我怎么不知道?”

“默许。”

“又不给你开工资。”

“身在江湖,何须谈钱。”

“小样。”

段姑娘的按摩店其实我去得也很少,不是因为没时间,按摩店营业都是在晚上,那时我基本上都是下班在家,更不是受到母亲的影响,觉得那里脂粉太重,而是我发现自从按摩店开业以后,门前经常停着一辆轿车,那轿车我认识,是赵大有的,我怕自己哪天心血来潮或者喝了点小酒什么的把轿车给砸了,不光在以后的人生路上增加了“前科”,弄不好还会丢了街道办的那份公职,但打心眼里还是希望有人站出来把那车给砸了。我还经常幻想某一次去按摩店时,不经意间就看见那轿车四分五裂的趴窝了,才叫一个开心啊!

下午,母亲乡下娘家一个老亲戚送来半袋野菱角,母亲将野菱角倒在水池里清洗,准备煮熟后吃,正好段姑娘回家来拿充电器看见,临走不和母亲说却和我说:“老外,煮熟了端一盆送店里去。”

我说:“自己回来拿。”

“忙。”

“知道了,忙去。”

段姑娘的身影刚转过院门,母亲在后面就说了一句:“懒得和我说话,不怕菱角有刺?”姐妹俩由来已久的隔阂,仔细想想,可能与代沟也有关系,话说不到一块儿。

但是,菱角真的煮熟后,母亲还是盛了一大盆,往我面前一推说:“给你小姨送去。”

我手按在鼠标上,嘴里说:“烦请代劳一下行不?我这正收尾呢。”

母亲说:“走你的。”

我只好赶紧起身端起盆往按摩店去,一边走一边往嘴里扔着菱角,脚下一块玻璃碴被我踢得老远,哐哐啷啷回到它母亲身边,它母亲谁呀?它母亲就是我上面说的那辆轿车,此时正趴在地上,车窗玻璃四分五裂。我有先知之觉吧?嘴角不禁扬起按不下去的笑意。

这时,赵大有从店里走了出来,一只手在口袋掏东西,另一只手则在捋头上油光光的头发。不过,当他抬起头向停车的地方看去时,那只捋头发的手便停在了头上,另一只手则定格在屁股边,手里攥着一串钥匙在霓虹灯光下闪变着色彩。

我走上前奚落说:“赵所长,这车真它妈报废的也不是地方。”

赵大有白了我一眼没吭声,但我敢保证他绝对猜想不到我在心里也把他白骂了一句:活该。

趁着赵大有围着破车子顺时针转了三圈又逆时针转了三圈,再掏出手机报警的空儿,我忙跑进店里。

牛宝宝抬起头看看我说:“吃错药了?”

我说:“不和你鬼扯,我小姨呢?赵大有的车子在外面被人砸了。”

“跟你有关系吗?”

“这是谁砸的谁就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正说话间,段姑娘从里面的按摩间走了出来,一脸疲倦的样子,就差没哈欠连天了,看看我又看看吧台上的菱角,知道我是送菱角来的。

我说:“赵大有的车子在外面被人砸了。”

“什么?”段姑娘惊讶之中仿佛一下来了精神,快步向门外走去,又回过头狠狠剜了牛宝宝一眼,而牛宝宝低着头在啃菱角,满身事不关己的样子。

门外,段姑娘低声和赵大有说:“我帮你修不就行了。”

赵大有高声回答:“我这可是工商所的车,是公车,是公车知道不?公车能说砸了就砸了?砸了再修修就没事了,你去把县政府大门上的牌子砸了,然后再做一块新的放上去试试?”

段姑娘又说:“这么一闹,我还怎么做生意?”

赵大有说:“这个与你无关,我只找凶手。”

看见段姑娘好像有许多短处在赵大有手里拿捏着似的,我稍有愤气地走出来:“赵所长,看在我小姨在江湖街的面子,就修一修算了,况且你这又不是县政府大门上的牌子。”

赵大有说:“你别和我套近乎,我又不和你亲戚,并且我告诉你,知道你在街道办上班,别自毁前程,管你们街道办的人我都认识。”

这下,我刚才稍有的愤气一下被赵大有说得升了一级,没想许多地问他:“你刚才说你的车是公车对吧?”

赵大有也没多想便回答:“对。”

我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赵大有没转过弯:“谁不知道是按摩店,还能把我怎样?”

我说:“哪一条章程上规定公职人员可以开着公车到这里消费?”

赵大有这时才终于明白过来,吞吞吐吐地指着段姑娘说:“我是来照顾你小姨生意的。”

我说:“我又不和你亲戚。”

噎得赵大有一时说不出话,脸色明显露出惧意,还是段姑娘接上说:“都算了,反正也就是两块玻璃的事,去修一下,钱我出。”

赵大有像做错事的孩子,说:“可、可是我已经报警了。”

我说:“好,你这才叫自毁前程,信不信我给你上微博?”

这边说话间,江湖街尽头闪起了警灯,由远而近驶了过来。几个警察走下来,有两个忙着给赵大有的车拍照,而赵大有也许是我刚才的话起到了威慑作用,站在旁边呆呆的一点也不活跃;另外还有两个警察,径直走到店里,拍拍牛宝宝的肩让他站起来,牛宝宝将手里的两个没啃完的菱角往盆里一扔,起身头也没回的向警车走去,在进警车时,瞪了一眼还在呆呆的赵大有。

段姑娘拉着一个警察说:“他也不是故意的,人能不能先不带走?车我们给修。”

警察说:“这个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等回去先作个笔录再说。”

段姑娘只好松了手。

警察又说:“以后注意点,生意要做正当点,我们会经常来检查,不要把江湖街搞得乌烟瘴气,我们事可多呢。”

段姑娘说:“行。”

警车带着牛宝宝走了,赵大有似乎想和段姑娘解释什么,而段姑娘瞅也没瞅他一眼,走进店里对我说:“老外,清客歇业。”

牛宝宝从派出所里出来是七天以后的事情,据说还是赵大有到派出所里说的情,说是两个人都喝了点小酒,闹着玩的,没想事情闹得过头了,酒醒后就后悔了,还是请把牛宝宝放了,一个江湖街的人,什么话都能说好。既然事主都这么说了,派出所看看也没多大后果,便同意了。就连修车都是赵大有自掏腰包,看来他也怕丢了头上的乌纱帽,并且很长时间也不敢再来按摩店了,我估计是怕牛宝宝这回不砸车了,而是砸人。毕竟人家在里面蹲了七天,里面的滋味肯定比外面难受,心里能没有憋屈?其实他是不知道,牛宝宝出来以后,段姑娘就没让他再进按摩店。

牛宝宝说:“我又不影响你做生意。”

段姑娘说:“不影响做生意也要离我远一点。”

“我在这里能起到保护作用。”

“只怕是反作用。”

“下次我不会意气用事了。”

“能有上次已经够了,还想下次?”

段姑娘不让牛宝宝进按摩店,他也没办法,最后拐到街对面的棋牌室,不打牌也不看别人打牌,而是端了个凳子,坐在棋牌室门口,隔着街往这边看。好在棋牌室本来就是江湖街瘾君子们耍乐的地方,通宵达旦不歇业,你方唱罢他登场。这样,牛宝宝正好可以在门口肆无忌惮、乐此不疲的一夜夜坐下来,连段姑娘也干涉不了,又不在按摩店门前三尺地上,隔着一条街道呢。

关于牛宝宝砸了赵大有两块车玻璃的事,母亲知道后态度表现得非常暧昧,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名言:“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母亲把江湖街当成了真正的江湖,好像江湖街上的人都整日骑卷百尘漠、歃饮千仞山一样。

我说:“你得道了?”

母亲说:“告诉牛宝宝一声,没事在那盯紧一点,你小姨就是没一点脑子,吃过的亏喝碗水的工夫都忘了。”

我说:“好的。”

其实,我和牛宝宝说的话母亲无论如何也猜不到。

我说:“知道我妈不?”

牛宝宝不解,反问:“怎么了?”

我说:“我妈的脾气拿出来当街石都能铺满江湖街,你说大不大?”

牛宝宝没吱声。

我说:“三天之内你敢还在这耗着,我妈说了,要用菜刀伺候你,并且以后见你一次砍一次。”

牛宝宝当时愣怔了半分钟,我想他肯定害怕了,谁知他牛筋一抻,歪着脖子说:“来吧,我奉陪到底。”

临到我愣怔了,他不吃硬的!事到如此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说:“兄弟,够英雄。”

我和牛宝宝说这番话,本来也是有我自己的小算盘,因为我想在段姑娘的按摩店里开展爱情,是嫌他在这碍眼。

是该说到我的爱情了,不说大家也该急了。不过,在说我的爱情前,我还是要多费上一句,爱情这玩艺,是个很累的活儿,伤心劳神,今天能有结果,绝对不能等到明天,早一天结束早一天解脱,至于说爱情是一辈子的事情,说这话的不是二逼青年也是文艺青年,因为爱情以后的事叫恩爱,两码事儿。当然,这只是本人关于爱情的一点小理解,也许与本文无关。

近一段时间我往段姑娘按摩店跑的次数明显多起来,并不是因为牛宝宝整夜整夜坐在棋牌室门口,我怕他对段姑娘会意气用事,而是我看上了店里的柳枝。

柳枝是前不久段姑娘刚招进来的乡下姑娘,人长得异常饱满,也正是她一身的饱满劲儿对了我的口味,我才对她动了春心的。可柳枝对我却是爱理不理的,令我很是纳闷,也许她刚来按摩店不知我是谁吧,我就故意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表露一下自己的身份,段姑娘是我的亲小姨、街道办上班也属政府工作人员。没想到柳枝听后并无多少表情,只轻轻“噢”了一声,转身又去晾晒那一大盆白毛巾去了。想想,我又跟了出去,站在旁边看她把白毛巾一条一条往不锈钢架子上挂。不锈钢架子有点高,每挂一条毛巾柳枝都要把圆鼓鼓的身段完全伸展开来,像成熟了的豌豆,还裹着露水在阳光里曼舞。

也许柳枝见我站在旁边无聊,就没话找话说:“你不上班?”

“星期天。”

“起来这么早?不是说你们政府工作人员星期天早上都要逮一上午好觉吗?”

睡个屁。我心说这不是想着你吗?像我这样的青春旺季心里一装上人了,哪里还能踏踏实实睡觉?但嘴里却说:“我来请你出去吃早餐。”

“请我一个?”

“是,是啊。”

“为什么?”

早说过我对爱情的认识,越快越好,所以一点也不脸红地回答:“这不爱上你了吗!”

柳枝听了,忽然笑得肉都颤起来说:“乖乖,这也太突然了。”

“有什么突然的,爱情又不是什么细活。”

“噢,爱情不是细活,是从早餐开始的,既然这样,等我把活干完,咱们去开始早餐爱情。”

“对头,我就喜欢爽快的人。”

但是,接下来我和柳枝的爱情早餐并没有有序进行,原因是段姑娘在里面喊我:“老外,进来和你说个事儿。”

我问:“什么事儿,我能听见。”

段姑娘大声说:“陪我出去办点事。”

“自己去吧,我这也有事。”

“你还反了你。”

说完,段姑娘走出来,伸手就要来拧我的耳朵,虽然被我躲过去了,衣服却被她抓住。

我说:“我不去。”

段姑娘却拽着我边走边回头向柳枝说:“干完活进去休息,别耽误晚上上班,我带老外吃早餐去。”

我看见柳枝诡秘地冲我笑了一下,回答:“好——”

我被段姑娘押解似的带到一家早餐店,刚坐下我就极其厌烦地说:“你这不是耽误别人的事吗?”

段姑娘说:“耽误你什么事了?”

我无语。

段姑娘顿了一顿说:“其实,我早都看出来了,你对柳枝是不是动了那个心思了?”

我依然很烦:“哪个心思跟你也没关系,比牛宝宝还碍事,不嫌烦人。”

段姑娘笑笑说:“我就不明白了,按照你的条件,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正经女孩,偏偏搅和到我的店里?”

我立即反问:“什么?你说柳枝不是正经女孩?你的按摩店还不是正经地方?”

段姑娘看了我一眼,低头喝着豆桨,也无语。

这时,我才细细回想起来,在段姑娘的按摩店里,那一间间用厚木板隔开的小房子里,晕红的灯光下都横陈着一张按摩床,剩下的空间也就少得可怜了。每间小房子的门也是厚厚的木板做的,隔音效果极好,一旦关上,就是里面的事惊天动地,外面也很难察觉。这么一想,我隐隐觉得段姑娘的生意或许就像母亲怀疑的那样,不是很光明正大,要是正经生意,用得着遮得那么严严实实吗?只可惜,我一直没有用心去观察,或许心里更有数。要真是那样,段姑娘的生意能做长久吗?考虑到我自己的身份以及段姑娘和母亲的身份,我没把自己的怀疑和母亲说,说了保不准家里又会有一只碗遭殃,母亲最讨厌狗男狗女的事情。只不过,我后来尽量不再去段姑娘的按摩店,虽然梦里还时常有柳枝出现。

又是一个星期天,由于头天晚上玩电脑时间太长,所以到了十来点钟还在蒙头大睡,迷迷糊糊中有半块砖头从半空中向我的脑袋飞来,才一惊而起,就看见母亲搓着两只手站在面前。

母亲说:“猪也睡不了这么死,可惜我的手都打疼了,手机响了半个时辰了。”

我揉揉眼说:“知道了。”

母亲走了出去,我拿过手机一看,“牛宝宝”三个字在我的未接电话里有十几个,便回了过去。

牛宝宝在那头说:“再不接电话我就报警了,还以为被人绑架了呢。”

我说:“那真要谢谢绑架我的人,瞧得起我。”

“你还别说,现在网上到处都是,绑匪专挑政府工作人员下手,因为这类人油水厚。”

“说正事。”

“嘻嘻,中午请你喝酒。”

“有好事?”

“来了就明白了。”

中午去了后,我这才知道,牛宝宝和柳枝混到了一块,听说还是段姑娘从中间撮合的。看着他们两个热热乎乎的,想起当初和柳枝说的话,肠子都悔青了,心里顿生失意感。这人一失意,酒就容易高。当天牛宝宝也高了,他或许是因为高兴才高的,与我不同。谁知临出酒店的门时,牛宝宝竟搂住我的脖子。

牛宝宝问我:“你说我和段姑娘还有戏吗?”

我直直地回答:“不可能,小姨根本不爱你。”

“对,之所以这样,她才给我使下了美人计,让柳枝和我好,我心里明白。从明天起,我将退出江湖街,和柳枝一块去外地打工,江湖街的什么事我也不管了,也管不了。”

“一路走好。”

牛宝宝和柳枝淡出了我的视线。

段姑娘的按摩店出事缘于一次“扫黄行动”。

当时扫黄人员半夜突然光临按摩店时,段姑娘根本没在乎,外面人叫她,她在小房间里也没出来,不是说她因为确确实实做的正当生意而自信,是因为赵大有在店里。自从牛宝宝出门打工后,赵大有就又经常光临按摩店了,段姑娘又像以前一样接待他,似乎忘记了那次砸车的不愉快。这次,段姑娘满以为有赵大有在,什么事都能摆平,毕竟不说在江湖街,就是整个小城里,工商所所长也能算得上一个人物,况且,段姑娘当时在小房间里正和赵大有在一起呢。

没想到,这一次段姑娘大意失了荆州。

扫黄人员见喊不开门,就动了武,破门而入。里面的情况就不说了,大家也心知肚明,明摆着的春光挥霍现场。

要说赵大有也不是东西,把自己看得也太大了,敢在法律面前裸奔,你不是找死是什么?

据说赵大有事到临头还在摆谱:“你们该到哪儿玩去就到哪儿玩去,我这里正在办公。”

他把扫黄人员当成他的下属吆喝了。但是,人家根本没理会他,直接把他和段姑娘一起带走。也是,深更半夜你开着公车到这个地方办什么公?好在两个人进去后都一口咬定没有金钱交易,双方自愿的,才勉强糊弄过去,都没把牢底坐穿。不过,最后还是罚了段姑娘一笔钱,封了她的按摩店。至于赵大有,那就惨喽,不久上面就停了他的公职,收回了他的轿车。

还是活该!这要是牛宝宝没走,不在江湖街跳起脚笑才怪呢。

母亲知道后,那叫一个气,直怪政府不解民意,应该把这对狗男女判个十年八载才对,省得在外面祸害。气过之后又语气一转说,你个段姑娘,本来心气就大,干什么不好非要开按摩店,按摩店开就开了,没想还和赵大有扯不清,当初吃的亏脑子里难道一点没装?白瞎了那笔罚款。

听得出,母亲嘴里虽然毒着段姑娘,但心里还是装着她的,毕竟亲姐妹一场啊!

按摩店被封了,段姑娘又回到家里来住,免不了母亲时不时叨唠两句。

母亲说:“吃一斤(母亲长期把‘堑’说成‘斤’),长一智,都吃了几斤了,还能不长记性?千万再别和赵大有来往了,要不迟早会把你害死的。”

母亲说她的,段姑娘却该干什么干什么,也不回应。为了避免和母亲面对面,她还采取了早出晚归的对策,让母亲逮不到她的人影儿,母亲也就没有叨唠的机会。

母亲只好空口白话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也就罢了,还把我当成外人似的,心想着我的话都是废话,忘了从小是谁把你领进城里来,又一把水一把汗地养活你,操了多少心?亲姐妹也不该受你的脸色,又没图你报恩报德,现在倒好,没成想领回来个冤家,我的个娘啊!”

段姑娘又和当初刚从广东回来一样,昼出晚归,谁也不知道她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这里就先放下不说。

入夏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把街面都淹了一尺多深,许多老一点的房屋进了水,忙活的主人们一盆一盆往外舀水。早已坍塌的老庙像卧风经霜的耄耋老人,在暴雨中一点点失去原来的颜面。

老庙历经三百余年,也曾香火旺盛,信客不断,据说政府几次要投资修葺,申报为县级文物,无奈都无果而终。现在老庙已毁,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关键老庙虽占地不多,它后面还隐藏着一大片沼泽地,往日老庙就像一堵墙一样拦在那片沼泽地门口,如今大门已开,就有人想到了包括老庙在内的这二百多亩地方,在土地资源这么缺乏的年代,总不能眼看着肉挂在墙上,猫在下面馋着,闲置在那里吧?经过层层研究,政府决定在那地方建一座居民小区,把江湖街的老房子全部拆除,一个整洁了街道,另一个住在老房子的居民不光可以住进居民小区的新楼房里,还可以得到政府的一笔补偿款,又不用暴雨天一盆一盆往外舀水了,一举多得的事情,江湖街的居民当然纷纷赞同。剩下的事情就是找投资商了。政府当时对投资商开的口子也很大,除了安置江湖街一百余户拆迁户的住房外,剩下的土地面积建房都归投资商所有,可以自由出售,政府免税收,同时开发商还可以拥有三十年的物业管理权。条件一出来,谁都知道这是一个香饽饽,一个造就富翁的好机会,但人们也只能是平时唏嘘一下而已。要知道,据目测现今在江湖街还没有这样大本事的人,一下子能拿出几千万的投资,再说,真有几千万的身家,存在银行里都能生钱,说不准还不干这事呢。大家估摸来估摸去,这投资商肯定不会出在江湖街。但是,到了结果真正出来的时候,连我这个政府工作人员都跌碎了眼镜。

段姑娘作为新建小区投资商,在江湖街乃至整个小城又掀起一波热浪。对于段姑娘的谣言也是版本众多,最为广传的是段姑娘在广东七年,为七个大老板生过七个儿子,每个老板都给了她几百万的酬金,广东人有钱也真舍得花钱,之所以大家都相信,还不是因为十七岁都能为别人流产,还有什么不可信的?总之一夜之间,人们算是死心的相信,原来在江湖街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居然还隐藏着一个千万富翁,不禁皆叹,江湖之深,令人难测啊!

要说近一段时间,最兴奋的还是数母亲。

母亲自从知道段姑娘是江湖小区投资商后,眼睛似乎都比以前泛亮,和街坊邻居闲唠总是有事没事把话题往将要开工的江湖小区上扯,结果当然是能得到大叔大妈们的一顿夸,夸她有一个有大本事的妹妹。往往最后母亲都会总结一句:那还用说,我们家的段姑娘本来就不是一般人。然后,直着腰板脚步很响地走回家做饭去了。

在家里,母亲也是一反往日的作风,对段姑娘是笑脸相向,段姑娘每次出去,母亲都会追到门外叮嘱回家来吃饭,我们等你。

段姑娘有了大事业,总不能还像往日一样,在街上徒步来徒步去,在乡下当个村长还知道摆谱呢,何况段姑娘如今是大老板了,轿车是少不了的。段姑娘的车子开回来那天,特意提前给我打了电话,让家里别做饭了,都坐她的新车去到城里最好的酒店吃一顿,说还有不少外人一块参加。

没有了工程车的进出,施工机械的轰鸣,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是,江湖永远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陈总被人砍断了一条腿。

案发地:江湖小区段姑娘的房子里。

作案人:牛宝宝。

牛宝宝是什么时候回到江湖街的,没人能说清楚;那个和他一块出去的柳枝,为什么没有和他一块回来,更没人知道。反正,陈总在段姑娘的房子里午休时,猪屎牙牛宝宝出现了。

按照我的推测,牛宝宝当时可能并不是专程去砍陈总,而是刚回来,想去见见段姑娘,没想到遇见陈总躺在段姑娘的床上,没耐住火气,才操刀下手的。

这个猪屎牙做事也太莽了,吃官司是免不掉了。

经济赔偿,牛宝宝没钱,不过认罪态度还算好,结果被以故意伤害罪判了七年零六个月,听说至少要在里面蹲六年。这六年,牛宝宝算是有事干了。

紧接着,江湖街又出了个事,在茫茫江湖,也许只是沧海一粟之事,但发生在某一个人身上,也不能说小。赵大有疯了,疯的程度已达到不知廉耻的地步。

刚开始,赵大有也只是整日守在江湖小区门口,见到有女的进出便咧开嘴对着人家傻笑,衣着也还周正。念及他以前好歹也算个人物,小区保安及居民也都不搭理他了事,况且他又没做什么违法的事。谁知日子一久,他居然见到女的进出就撵人家,边追还边脱光衣服,有两个女的因为受到惊吓,还跌破了腿。这肯定不行了,派出所把他抓进去,关他又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放了他又依然如故。后来,还是他爹出面把他领回去,关在自家库房里,准备第二天送他去康复中心治疗,谁知打开库房一看,赵大有仰面朝天而卧,人早已没了气息……

赵大有死了。我听说后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段姑娘,但却没来得及说。

我回家时,段姑娘的车子已经启动,车的后座位上放着两个拉杆箱。母亲皱着脸站在车旁。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就问母亲。

母亲说:“你小姨又要去广东。”

段姑娘见我回来,把车窗放下招呼我过去后,拿出一串钥匙递给我。

段姑娘说:“给牛宝宝。”

我说:“牛宝宝不是在坐牢吗?”

段姑娘说:“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给他。”

我想想说:“好吧。”

段姑娘又说:“你比小姨还大一岁,该好好找个姑娘娶回来了,上帝造人就是一对一对的,单身的人哪怕再风光,心里也不踏实。”

我点点头。

段姑娘真的走了。

母亲在后面喊:“死孩子,换了电话号码别忘了告诉家里一声。”

母亲听说后,那叫一个精神气足,虽说看上去不经意地用了段姑娘的化妆品,还顺手牵羊地摸出柜底的戒指戴上,其实谁都能看出来,母亲是刻意地装扮了自己,并说:“憋了多少代人了,原说有一个进了街道办,出了个官儿,没想这好事撵人不得了,现如今你小姨才是大人物。”

我说:“黄瓜豌豆,两码事儿。”

“什么两码事儿,都能炒菜,都能就饭,就是一码事儿。段姑娘为了挣钱,你敢说你上班不要工资,白干?就你那几张纸,老娘不是图个名声,还看不中呢。”

“好好,一码事一码事,你说一码事就是一码事,外边车到了。”

抬杠赢了,母亲有点趾高气扬地向停在门外的轿车走去,段姑娘也下车替母亲拉开车门。但是,当母亲满面春风往车里钻时,人却一下停了下来,脸上也立即秋风落叶。因为,母亲看见坐在前面开车的是赵大有。

对呀,段姑娘自己又不会开车。

随后,母亲一用力,那扇开着的车门“砰”一声关上,轿车在原地闪了几闪,震得段姑娘一脸错愕。

母亲头也没回,向屋里走去。

段姑娘想了想在后面喊:“姐!”

母亲说:“狗改不了吃屎。”

母亲的旧脾气又发了。山难移、性难改,那个什么的尾巴藏不久。可是,从小能够爬庙骑椽、飞檐踏瓦,面不改色的段姑娘,为什么这么些年也没见她的脾气真正锋芒毕露一下呢?

母亲也真是的。

那天在酒店里吃饭的人很多,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不认识的占多数,反正都是段姑娘请来的,轿车在酒店门外停了一大溜。

席间,段姑娘不停地向大家敬酒,从甲桌到乙桌,再从乙桌到丙桌,都把我看傻了,从来没见过段姑娘喝酒,没想到酒量这么大。段姑娘敬酒到一个大脸盘的胖子面前时,忽然有人起哄,喊着“交杯酒!交杯酒!”。

按照我的想法,大庭广众之下段姑娘不把那个起哄的人骂个狗血喷头,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没想段姑娘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双目媚光地注视着大胖子,满身风尘的样子。大胖子也乐得一脸阳光,伸手环住段姑娘的细腰,稍一用力,段姑娘就自然坐到了他的身上,身子紧贴着身子,手臂缠着手臂。

见此情景,我忙收回自己的目光,低头喝酒,甚至开始相信段姑娘在广东给人生了七个孩子的事。

和段姑娘喝交杯酒的大胖子,我是在席间才听说的,姓陈,都叫他陈总,挂靠在省五建名下的老板,是这次江湖小区的承建商。我就不明白了,一个承建商,无非就是盖楼的,大不过投资商,应该向投资商拍马屁献媚才对,可为什么反倒是段姑娘像巴结他似的呢?这里面的来来去去肯定有文章。

本来我是懒得理赵大有的,但又怕段姑娘喝下去会烂掉,出更大的丑,便拽过赵大有问:“小姨这酒还能喝吗?”

赵大有显然很不耐烦,说:“能不能喝你不会去问你小姨?”

有道理,什么事问段姑娘不是比问任何人都直接吗?我是她老外,这时和赵大有说什么他都会烦,没见那边段姑娘热火朝天地正和陈总喝第三个交杯酒吗?赵大有心里肯定堵,拽着他就是不识相了。但我也不会示弱,白了他一眼,赵大有想想,挪腾走了。

席散时,已至夜深,段姑娘说要去老庙那块地方看看,她要陪陈总一块去,叫赵大有把我送回家,然后坐上陈总的车走了。而赵大有一直耷拉着眼皮,似理不理的。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于是话里带刺地说:“我自己走路回去,反正也没几步路,我可不敢劳驾某些人,还怕脏了我一身正气。”

瞧瞧,我一身正气。怪不得都说酒能让一只蚂蚁自以为是一头大象。这话说的多么对头啊!

反正赵大有听了也没多大反应,依旧耷拉着眼皮,钻进轿车,开走了。再说他能有什么反应,我要是会开车,我让他走路。车是段姑娘的,段姑娘是我小姨,我用车还不比他硬得多?笑话。

一边数着路灯杆,一边往家走,还能一边享受着微微夜风,不紧不慢感觉也不比坐车差多少,再说此时街上行人少了,坐车也没多少人看得见,脸上也风光不了太多。

经过老庙时,已经远离街灯,天上的繁星显露得清晰粒粒。我忽怀念起岁月中犹存的老庙,曾经在一身斑驳的佛像后撒过尿;曾经在结满蛛网的香案下抓过蟋?,曾经在尘埃落定的夹墙中逃过学,曾经看过段姑娘高高在上身轻如燕……现如今,老庙已烂醉如泥。其实,才是真正的返璞归真啊!只是,来日不长,这里又将是另一番景像。明日将会掩埋今日,也会掩埋昔日。江湖能有几人懂?

脸上有两条热乎乎的虫子在爬,一抹,是泪。我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怀古伤感的情肠,想想,自己禁不住苦笑两声。

也许是啤酒喝多了的缘故,一阵水漫金山的尿意来袭,于是走下去,掏出我的枪杆子,准备酣畅淋漓地扫射一通。没想准备工作刚刚做好,却看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团黑影在跳颤着,当时一身冷汗,尿劲都被吓了回去。定下眼来细细一瞅,原来黑影是一辆轿车。这一下,心算定了,好奇心却又上来。蹑手蹑脚靠过去,心说谁黑灯瞎火地把车停在这儿,也不怕半天空落下块石头,把车砸了。这时,越走近轿车,轿车越跳颤得厉害,并且车内传出呢喃的人语。

我低下头看了看车牌,发现车子是刚才和段姑娘喝交杯酒的陈总的,才想起席散时段姑娘说过要和陈总一块来这儿看看,没想到这看看都看成这样子了,心里有鬼到这地方也选的对,老庙避邪。

说不清是段姑娘太烂,还是江湖本来就这样,反正当时我是没有多想,捡起一块砖头,没带抛物线直直砸在轿车顶上,车内传出两声惊叫,我撒腿就跑。

跑到家里,心情反而一下舒畅许多,不知道当初猪屎牙牛宝宝砸过赵大有的车后,心情是不是和我一样。

母亲依然还在守着电视,见我回来,乜视一眼说:“没疯死在外面?”

我诡秘一笑。

母亲说完关了电视,起身回卧室睡了,却没问段姑娘怎么还没回来。也许,母亲早已懂得段姑娘的事不是她该问的了。

我躺到床上后,想着刚才的事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打开电脑,在虚无的网界里海游。过了许久,我听见段姑娘轻脚轻手地回来,不一会儿,又轻脚轻手地进了洗澡间,随着一声轻微关门声,洗澡间里便响起哗哗的流水声。在流水声中,我又听见母亲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叹息,又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二天,我起床去街道办上班,段姑娘没起床,却听见她在里面打电话,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有那么几句钻进我的耳朵。

“我也不知道是谁砸的。”

“我们都在车里,你在上面都没看到人,何况我?”

“查谁啊?查也查不到。”

“我知道扫了你的兴致,别生气,有情后补。”

“好好。”

“行行。”

估计段姑娘知道是我砸的,她也不会告诉陈总,不说其他的,就凭她在外面做的那什么事,她也不会说出来,越闹越臭。这在晚上我下班回来后得到了证实。

平时下班回来,很少见段姑娘在家,今天却是个例外。

段姑娘也不拿眼看我,若无其事地在我身后掐了一把,要不是母亲就在厨房里做饭,疼得我一下都能跳起来。

段姑娘依然若无其事地说:“吃过饭出去找我,别告诉你妈,要不然……”

说完,段姑娘又做了个掐人的动作,手真欠。

我想要问为什么,正好母亲把做好的菜端了出来,我只好放下不表。

等到吃过晚饭,段姑娘头前出去了,临走还看我一眼,我知道什么意思,稍后便把碗一推,和母亲说有点事,出去一下。

母亲说:“你小姨整天在外疯,你也跟着疯不沾家,你爸退休了还非去给人家打工,也不沾家,都什么事儿?”

我说:“爸也不想把他在厂里学的一身技术浪费了。”

“可是这家都没人气味了。”

“妈,这我知道,我真有事儿。”

“去吧。”

出了门,联系到段姑娘在酒店里等我,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车奔去,她已经开好了啤酒叫好了菜。

我的话也有点开门见山:“到底什么事,非到这儿说?”

段姑娘开口却说:“老外,你不想知道小姨是怎么弄到江湖小区这个项目的吗?”

这话题我感兴趣,不过还是说:“有钱呗。”

“哼。”段姑娘苦笑一下说,“把我皮剥了也不值二十万。”

“开、开玩笑。”我说,“你那辆车都值这个数。”

“车子,是陈总送的。”

“你那俩钱盖小区门楼都不够,何况你还给政府交了三百万的保证金,到时拆迁户的房子拆了,你小区又建不起来,拆迁户不在后面踹你屁股才怪呢。”

“这事不是你操心的,我还是告诉你我怎么弄到这个项目的吧。”

“说。”

段姑娘端起一杯啤酒,一气喝下半杯,开始说:“其实,政府刚开始招标投资建江湖小区时,我想都没想,也不敢想,几千万的投资又不是伤筋动骨死不了人,关键那数字都能把人吓死。可是,我不想不等于没人想,陈总就是一个,眼看是块肥肉,正好他有钱又是吃这种肉的人,肯定想拿下。但是,凡事总要个理丝的,陈总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牵线的人,就想起同学赵大有,而赵大有跑了几次,政府的人都不太相信他,没拿下来,最后才把我推出来的。开始我不干,但陈总答应送我一辆轿车,外加一套房产,我不知道陈总给了赵大有什么好处,反正给我的足以让我做一切。”

我说:“对于赵大有和你来说,都是空手套白狼。”

“不管怎么说,要套就多套一点,我现在想再多要一套房子,所以才一切听他摆布。”

这时,段姑娘的手机响了,她没有接,人却走到窗前向下看了一眼,转身掏出二百块钱放到桌子上,边下楼边说:“老外,为了那一套房子,我先走了,等一下你把账结了。”

我走到窗前,看见段姑娘钻进陈总的轿车,走了。那车顶上一块凹下去的痕迹,幽着暗光。

其实,段姑娘过得也并不轻松。

江湖小区正式开工是在一个月以后。一座座塔吊、一辆辆进出的工程车、一阵阵建筑机械的轰鸣,一下把江湖街炒火了。

段姑娘更是忙了,从不在家吃饭,晚上也很少回来睡觉。偶尔逮着人影,也是在项目部的办公室里,再不就是在各个楼盘的工地上,戴着安全帽,手里拿着一卷施工图纸。那图纸她能看懂吗?

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段姑娘竟然学会了开车,并且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很快就拿到了驾照,时常自己开着车跑那么一点点路回来拿换洗衣服。母亲近段时间忽然对段姑娘的态度又有了很大的转变,虽然见了段姑娘还是板着脸,像段姑娘欠了她许多债似的,但每次段姑娘带回来的衣服,母亲都会主动帮她洗好、叠齐,等段姑娘再回来拿。母亲也许是被段姑娘在江湖街弄出的阵势折服的。不过,姐妹俩的隔阂在面子上还是松不下来。

段姑娘自己会开车了,那么赵大有算是一个配角也称不上了,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他人了。正说到他这个人的时候,却又遇见了他。就像电影里的第三角色,时不时会露一下脸,让观众既陌生又熟悉。

那是在江湖小区即将完工时,有一次我去民政局为街道两对即将结婚的人出具一个街道办证明,就看见赵大有坐在民政局大厅里的长椅上,脚边放着一个易拉罐,里面塞了许多烟头,而他手里还夹着一根在吞云喷雾,手指都被熏的焦黄,两眼神色倦怠,一头乱发也失去了当初的光泽。

是赵大有先和我说话的,准确地说并不是说话,而是向我招了招手,又指指长椅,示意我坐一下,并且脸上挤出些笑容。我本来不打算理他,但看起他脸上那一点笑容,还是走了过去。

赵大有问:“来办事?”

不来办事谁吃饱了撑的往这跑?我答非所问地说:“来这儿离婚?”

没想赵大有说:“你知道?”

我一下警觉起来:“知道什么?”

赵大有弹了弹烟头说:“离婚。”

我不敢相信,问:“我的天!真离婚?”

赵大有肯定地点点头。

说实话,打心眼里我还真不希望赵大有离婚。本来以前他和段姑娘的事,江湖街尽知,我们都认为是他缠着段姑娘的。虽有些遮遮掩掩,肯定与他有家室有关系,这下好了,赵大有一成单身,再缠段姑娘岂不是理直气壮?

一急之下,我说:“你也是,没事离什么婚玩!”

赵大有两手一摊说:“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怎么一回事?”

“嫌我丢了公职又挣不到钱。”

“据我所知,陈总这次没少给你好处费吧?”

赵大有伸出一个小指头说:“抽烟都不够。还是别提姓陈的,这个人太阴险。”

“人家又没亏待你,干嘛说人家阴险?”

“你是不知啊,当初我极力撺掇段姑娘把工程给他拿下来,是把他当同学当朋友,根本没想到要他的好处,只想他给段姑娘一套房子,让她以后安顿下来,我们好在一起过日子,本来婚就是我先提出来离的,为了能和段姑娘在一起,我是宁愿净身出户。可没想我这前脚刚把婚离完,段姑娘就和他上到了一块,弄得我现在反悔都来不及,我来这是想申请复婚,但来了几次老婆都不露面,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个该挨千刀的姓陈的,算是把我整到绝处了,一无所有。”

“还是活该!”当然这话我是在心里说的,嘴上却道,“放开点,人生何处不阳光。”

“你就看吧,姓陈的落不到好下场。”

我怕再说下去,赵大有还会说出什么邪乎话来,到时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好像我和陈总是一帮似的。但没想到赵大有最后说的那句话竟成了谶语。

历时大半年,江湖小区终于顺利竣工,江湖街的拆迁户们都欢天喜地拿到新居钥匙,该卖的房子也都全部售罄。从此,“老庙”一词将会被“江湖小区”替代。陈总并没有耍赖,段姑娘如愿以偿拿到两套房子,人也显得如释重负,也经常回到家里吃饭,还主动帮母亲做些家务,有讨好母亲之嫌,姐妹俩之间话明显渐渐多起来。这才像一家人嘛。

吃饭的时候,段姑娘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到母亲面前,说:“姐,这一套房子是给你们的,装修一下就可以住了。”

母亲没拿钥匙,想想说:“你自己留着吧,我们家现在房子又不算差。”

段姑娘说:“我一个哪能占两套房子,猪也只有一个圈。”

说得母亲难得地笑起来:“那就卖了,说不定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小事也拴不住你,你是干大事的人。”

段姑娘说:“姐,真的不用,你就收起来吧。”

姐妹俩客气上了,我在一边却有些着急,说:“干脆我去住,离家也不远,来回吃饭又不耽误事。”

说着我伸手去拿钥匙,却被母亲在手背上重重打了一下。

母亲说:“心急等不得热豆腐,我都想好了,什么时候你把女朋友领回来了,什么时候才给你钥匙,要不然,想住新房没门。”

母亲说完面带喜色地把钥匙装到自己的口袋里。她肯定在想,为段姑娘操这么多年心,没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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