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查三虽说人躺在病床上,大脑却比任何时候想的都多。

几辈人都不曾遇到的干旱,偏偏让自己遇上了。这场罕见的干旱,竟然将自己和乡亲们的生活规律彻底打乱了。为了争夺水源,准确地说是为了争夺生存的空间,人与野猪竟然成了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的冤家。几番较量下来,死了一批野猪,还连累了不少禽兽。而自己为救肖二爷,失去了一条腿,成了一个地道的残废。

查三有时迷信地认为,野猪将自己咬成了残废,纯粹是一种因果。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是根本逃不过老天的法眼的。

前几年普洱茶的价钱好,老祖宗留下来的十多亩老茶园,一下子成了人们的摇钱树。这种被人们叫做“古树茶”的茶叶,一公斤春茶能卖六七百元其至一千多元。只要是“古树茶”,一公斤夏秋茶也能卖到四五百元,茶叶不也是树叶叶吗?一公斤能卖这么高的价钱,扎实让乡亲们高兴了一阵。

满以为只要多种一些茶叶,从此就有源源不断的收入,就有好日子过了。再加上有政府的支持鼓励,还有部分外出工作的人员和乡镇领导,私下也跟村民投资入股开荒种茶,村民们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都攒足了劲地发展茶叶种植,将自家的山地全部改造成了茶园还嫌不够,胆子大的人,还把退耕还林的林地又砍掉种上了茶叶。

没想到“普洱茶”的价钱疯狂地上涨了两三年,就掉转头来一股劲地往下跌。到了前年,就是所谓的“古树茶”,一公斤上好的春茶也才能卖到几十元。而从新茶园里采的茶叶,所谓的“台地茶”,一公斤春茶才能卖上七八元。到了采摘夏秋茶时价钱就更低了。像多依寨这种交通不便的地方,夏秋茶基本就没人来收购。

眼望着好端端的茶叶,已经连续几年卖不出好价钱,村民们开始变得心灰意冷,有的人家甚至产生了要砍掉茶园,恢复种苞谷、黄豆、荞麦、洋芋的想法。

知道有的人家急得都到了想毁茶园的份上,查三身为村民小组长,赶忙找上门去开导说:“这茶叶行情的事,比天上的云彩还能变化,假若你们现在把茶园毁掉了,说不定再过两年茶叶的价钱又掉过头往上涨了,到时候你们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依我看还是把茶园先撂着,倘若哪天茶叶价钱变好了,茶园还是我们的摇钱树。”

“问题是茶叶卖不出去,地又没得种了,这日子没法过呀!”有的村民跟他诉苦抱怨说。

“我就不信,活人还让尿憋死。人家别的寨子,早就有人出去打工了,难道我们就只会在这几棵茶树上吊死?”

经查三这么一点拨,寨子里的年轻人都收拾好铺盖纷纷外出打工谋生去了。

查三不光是在点拨别人,其实他也很想和年轻人一块出去打工。不然,一辈子窝在这山旮旯里,眼睛就只能看着自己的脚尖子走路,出去外面总能长点见识。没想到当他带着铺盖在乡政府等班车时,村委会的郭主任却突然出现在面前,硬是生拉硬扯地把他给扯转来了。

村主任对他说:“三叔,我们也知道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瞧病吃药,处处都得花钱,守在家里这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年轻人要出去打工,我们不但不阻拦,还要鼓励他们走出去。话又说转来,寨子里的年轻人都卷着铺盖走了,家里只剩老人、妇女和孩子了。要是大家都好吃好在的都好说,一旦碰上什么着急的事,您说,让这些老人妇女咋个整?三叔,我清楚在多依寨就数你的脑子最好使。这几年你家养猪养牛也找着一些门道了,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你留在寨子里养猪养牛收入绝对不会比你出去打工少。就算是留下来照管寨子里的老弱病残也好,支持我们的工作也罢。你都得留下来,绝不能这么一拍屁股走人。”

论辈份,村委会的郭主任比查三低着一辈,他当上了村委会的主任后,也一直按辈份喊他为“三叔”。

其实,他要外出打工,首先就遭到老婆和儿女的极力反对。

儿子说:“我们兄妹俩都大学毕业工作了,还让你离井背乡地跑到外面去打工,人家会怎么看我们哥妹俩?再说,家里喂着猪,养着牛,你走了我妈一个人怎么照管得过来?”

老婆说:“胡子都拖得着地上的黄灰的人了,家里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了,还想跟年轻人往外跑。我敢说你出去打工,不会比在家里养猪放牛赚钱,我认不得你的账是咋算的?”

老婆和儿子说的,其实查三都认真地分析盘算过。家里这几年养猪养牛都很顺当,每年能卖上一两头牛、三四头肥猪和十几头仔猪。一年的纯收入也接近2万了。而且,儿子大学毕业考取了公务员。姑娘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大公司,就算自己留在家里也可以吃香喝辣的。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儿女成器,自己有吃有喝,冷不着也饿不着,心里也该知足了。

寨子里的壮劳力这一走,查三操心的事还真不少,虽说现在每户人家所剩的田地都不多了,每家就只有一两亩稻田,还剩零零碎碎的一点山地,可留在家的妇女老人使不了牛犁田犁地,到了点苞谷、撒荞麦或栽秧时他得挨家挨户去帮着犁田犁地。到了掰苞谷、打谷子时,他得协调安排乡亲们互相帮忙,无论帮哪户人家播种或收获,他这个主事的差不多都得到场,他成天忙得像一只旋转的陀螺,想停也停不下来。

一个人总有做不完的事,感觉这日子就过得特别快,转眼他留在寨子陪着老人和妇女孩子快三年了。每年他也像留在家里的这些老人妇女和小孩子似的,进入腊月就眼巴巴地盼望着外出打工的人回来过年。其实,一年当中就只有过年这几天,外出打工的回来了,上学住校的孩子也放假回来了,寨子里才一下子变得充实热闹活泛起来。

而一旦过完年,外出打工的人走了。随后,上学的孩子也纷纷离家去上学了。好不容易热闹了几天的山寨,一下子又变得空落落,冷寂寂的。特别到了夜晚,寨子就让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得喘不过气来。这种冷清与孤苦,不光是留在寨子里的小媳妇要承受,他每年也在陪着她们一起经受和品尝,他自然最能理解她们的心情。

其实,今年年初他又产生过要外出打工的想法,只是不仅老婆不同意他走,就连春芝和寨子里一帮妇女和老人都说:“有你留在寨子里,我们的心里头还踏实,你要是也扔下我们走了,我们这日子哪还怎么过?”

究竟为什么,又有了要离家外出打工的念头,说实话,就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说心里话,自己从不吝啬力气,也不是没有同情和怜悯之心,更不是那种唯利是图斤斤计较的人。留下来为乡亲们操心受累,还真没觉得自己在这上头吃了什么亏。只是心里会感到毛毛糙糙的,所以他想离开寨子,让自己平静一下。

因为只要继续留在寨子里,就得去帮助留守在家的妇女干些使唤牲口犁田犁地的事情。每每去帮她们干活,特别是单独相处时,就回避不了要面对她们那种勾人魂魄的眼神。看到她们那种渴望的眼神,自己的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的躁动不安。

因为他的心里十分清楚,从她们的眼神里所流露出的那些想告诉你、而又不便直言相告的渴望。可他纵然什么都清楚,也只能一再地装聋作哑,装憨装傻……

其实,作为一个充满七情六欲、身体健康,可以说身强力壮的男人,总是频繁地与寨子里这些少妇打交道,甚至经常单独相处,所谓日久生情,接触交往得多了,很难说哪天自己把持不住,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人最无法理喻的通常不是别人,往往是自己本身。人有时内心就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甚至会有抗拒不了、抑制不住、摆脱不了的心魔。

前些年,自己跟那些同辈份的年轻小媳妇们,可是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玩笑都敢开。甚至把跟年轻妇女打情骂俏当成是生活中最好的一种消遣方式。要是一连几天没跟这些小媳妇说说笑笑,感觉这几天就没过着似的空在那里。

可是,自从寨子里的年轻男人外出打工之后,这一切已经不知不觉地发生了改变。现在,他是越来越不敢主动跟这些留守在家的年轻妇女开玩笑了。

他清楚地记得,他跟春芝就是由一句玩笑话开始的。

那天他对春芝说:“你瞧瞧,发祥兄弟这一走没有年把又回不来了,他把这么一块肥沃的土地撂荒在家里,怪让人可惜的。”

“查三哥,发祥他不在家,不是还有你在嘛。难道你忍心看着让这地就这么撂荒着不成?”

春芝的一句话,反而说得他脸上热烘烘的,一时不敢再接她的话。

没想到过了几天再碰到春芝,她反过来对他说:“查三哥,亏你白长了这么一身好力气,你不是说我家的地都闲荒了,男子汉家,就不会主动帮下忙。你该不会什么都得让三嫂点头吧?倘若什么你都不敢做主,往后我有事就直接找三嫂去,到时我看你究竟帮不帮我的忙!”

过去只认为春芝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没想到她说的这番话竟然一语双关的,巧妙得凭你怎么去想都成。

他更没料到的是,相隔没有几天春芝果真找到家里来了。她跨进家门就大声把气地叫喊着:“三嫂,我见你家地里的苞谷苗长一?高了,可我家野鸡洼那片苞谷地还没点上哩。发祥不在家,我又不会扶犁掌耙,我想请三哥进山去帮我把地犁一下。当然,人情归人情,现在寨子里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要是都叫三哥去给送白工,那你们也倒贴不了这么多。若三哥去帮犁地,我给40块钱让三哥打酒喝,三嫂你看这样好吗?”

春芝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走进家来屁股还没落着凳子哩,一口气就把她要说的话哗啦啦地倒出来了。她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让查三老婆根本就没法拒绝。

“你说的也是,清明节都过了,包谷要是再不下种就长不起来了。现在茶叶指望不上,就靠种一点苞谷喂猪喂鸡赚点针头线脑钱,这事还真不能再拖了。明早就让你三哥去帮你把地犁一下,赶紧把苞谷点掉。只要后期给它追点化肥,还赶得上的。都在一个寨子过日子,互相帮一个忙这有什么?往后什么做不了的体力活,只管来喊你三哥就是了。”

也就是在进山帮她犁地点苞谷的那两天,他不仅帮着把她家的苞谷地犁了,在春芝进山给他送饭时,在她家地边的窝棚里吃过饭后,他顺便还把她的身体也给犁了。

在这之前,他只犁过自家老婆的身体。但他没少在心里想象过犁别人身体的种种情形,当他把这种想象变成现实之后,开头心里还真有些兴奋和满足。或者说是期待和念想。随即,又变成了隐隐的担忧和后怕。

当时,他在窝棚里就不无担心地对春芝说“这种事都以为自己做得严丝合缝的,可毕竟人多眼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人给识破了,多依寨才裤裆大,放一个屁就把全寨子都臭遍了,要是有人识破我们做了这种事,唾沫星子能把我俩给淹死。”

春芝说:“三哥,这种出格的事放在过去我想都不敢想。可真像你说的,发祥出去就得一年,白天还好,下地干活,上山找猪食,一个人忙得晕头转向的,时间一下就过去了。可到了夜里闲下来的时候,孩子上学住校去了,家里连听你说话的人也没一个,孤寂得要死。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总这么荒着,这种忍饥挨饿的日子长了,还真不是人受的。

“话又说转来,现在也只有我们还这么守旧,其实,这种事不仅电影电视上演,在城里也多的是。听说现在城里有不少大姑娘,直接上门去给外出打工的男人做服务哩。外面这么开放,那些外出打工的男人肯定不会让自己长时间地饿着熬着的。真正可怜的还是我们这些留在家里的女人。

“寨子里就剩你这么个身强体壮的活宝了,你没有发觉寨子里这几个小媳妇,哪个不是见你都恨不得能咬一口似的。只是你这个饱汉根本不晓得忍饥挨饿的滋味,总跟我们装憨卖傻,害得人家再饥渴难熬也只能干忍着。”

没想到自从在窝棚里犁过春芝两回后,就刹不住车了,要是有几天不主动去会春芝,她就会生方设法找个借口来找他去帮忙。好在春芝鬼精得很,每次来喊他过去帮忙做事,她总会把工钱直接交到他老婆的手上,让她没起疑心。只是她越是这么做,查三感到亏欠她的就越多,也就只能尽可能地顺遂满足她。

秀兰和肖进才是在县城上高中时好上的,两个人好上就没有心思读书了,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来种地了。开头,秀兰的爹妈知道自己的女儿相好的是多依寨的小伙,死活不同意让女儿从平坝嫁到山旮旯里来。

可她当时根本听不进父母的好言相劝,竟然自己进山来住在肖进才家里不回去了。爹妈拿她这个倔犟的女儿没办法,眼看他俩已将生米做成了熟饭,只好让他们结了婚。现在他俩的孩子都快上学了,可秀兰的脸蛋看上去依旧像刚生头茬蛋的小母鸡似的,还那么光鲜润泽耐看。靠种茶叶赚不了钱,肖进才也只好把这么年轻水灵的媳妇扔在家里,自己跑到浙江打工去了。

多依寨这地方主要靠耕种山地过日子,秀兰刚来多依寨时别说到坡地里干活,到了地里就连脚也站不稳。她自己也记不清摔过多少次跤,滚过多少回坡,才最终学会了如何在坡地上站稳脚,如何在坡地上劳作。没听爹妈的劝,她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让人刮目相看的是,就是这个从平坝嫁到多依寨的最漂亮的小媳妇,男人出去打工后,她竟然一个人把种地、养猪、放牛这一大摊事给承担下来了。

在多依寨,人们一直以来都认为秀兰和肖进才是棒槌也打不散的恩爱夫妻,但前年肖进才从浙江打工回来,人们还是听到小两口吵了好几回架。本来小两口好得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团聚几天,竟然吵吵闹闹的,这让人们感到有些蹊跷。所谓“小公鸡打架头对头,小两口吵架不记仇”。小两口的事情,别人也不好多问。只是这两年,只听说肖进才往家里汇钱,人却总不挨家。接连两年男人不挨家,也没人听秀兰抱怨过,只是人们都感到这里边有事情,但秀兰自己不说,别人当然猜不出他俩口袋里卖的是什么药。

虽说每家除了茶地,剩下的土地都不多了,但下种和收获依然是一件让人十分头痛的事。看见春芝经常请查三过去帮忙,秀兰后来也不甘落后,只要到了收苞谷、撒荞麦时,她也会像春芝一样直接到家里来找查三的老婆,请三哥过去帮两天忙。虽然说的是帮忙,当然不好意思再让他白帮忙的。只是乡里乡亲的,人们不习惯说是花钱顾工,那样说就显得有些见外,都说是给他一点烟酒钱。因为在家的这些女人都清楚,自家的男人到外面也是出去挣钱,现在无论谁家来请查三去帮忙,除了做几个好菜招待,都会估摸着给他一点烟酒钱的。

头一回他过去帮忙,没想到自己无论跟秀兰扯起什么话题,说着说着她就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春芝身上,话中似乎还隐隐地透露出几分醋意。他怀疑自己跟春芝之间的事,已经让这个精明过人的小媳妇看出了蛛丝马迹。不过,在她没有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前,他只好跟她装糊涂,否则,不就不打自招了。

秀兰显然知道他是在故意装傻,就采取单刀直入的方式问他:“查三哥,要是让你在春芝姐我们两人中选择一个过日子,你会选择她,还是选择我?”

“你就别拿三哥当猴耍了,我现在就连毛孔里散发的都是老年气了,再想你们这么年轻水灵的女人,也是猪八戒做梦娶媳妇啦。”

“三哥,人们都说男人五十正是有男人味的时候。何况你长得比那些演电影电视的大明星还精神,看你一身铁实的疙瘩肉,要多有男人味就多有男人味。”

“秀兰,你今天该不是往嘴上抹过蜂蜜吧?尽拣三哥喜欢的话说。”

“三哥,你连尝都不敢尝一下,咋知道人家的嘴上抹的是蜜,还是苦胆水?”

“怎么会是我不敢尝,是你根本就不给尝嘛。”

“谁又没拦篱笆,没挡刺,只怕是自己担心三嫂把耳朵给揪掉了罢?”

“就算让她揪一下耳朵,只要能尝你一口,我也不吃亏嘛……”

在一起干活时,这个多依寨长得最俏的小媳妇,竟也跟他这么说话,一方面感到心里热乎乎的,产生了新的渴望。一方面又有些顾虑,或者说是担忧和后怕。

原因是这些日子他隔三间五的就做噩梦,总是梦见春芝的男人发祥用铜炮枪顶在自己的胸口上,逼自己交代与春芝在一起的事,究竟是他强迫的春芝,还是春芝主动勾引他的。

每次做过噩梦,他总是湿漉漉的一身冷汗。他想,这事就算老婆没查觉,迟早也要让自己在梦里给说出来的。所以,他又产生了要跟着年轻人外出打工的想法。他想,只有与春芝彻底分开,他俩才会不再裹绞在一起,也才能避免再经常跟寨子里这些小媳妇频繁接触。

连续几个月没落一滴雨,原本藏在土层里的那点水分,很快就让毒辣辣的太阳给搜走了,种下去的庄稼才拱出地皮就把头缩了回去。这样的干旱八九十岁的老人也碰着过。天总不下雨,人们不得不放下手中所有的活计,挑水到地里去浇,希望多少能保住一点收成。田边地角的水都被担尽了,就连浑浊的泥浆水都担去浇到地里了,地里的庄稼最终还是没救活,下到地里的种子算是白扔了。

外出打工的人又快回家过年了,女人们想把窗帘、蚊帐、床单被套通通拆洗一遍,两个人钻在被窝里也能闻着肥皂和太阳混合的味道;要把房前屋后打整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让外出一年的男人跨进家门心里就涌起温暖。还得把杀年猪请客吃饭待客和吃年夜饭要用的干笋、木耳、干菌子等各种干菜和佐料预备好。可是,偏偏在女人们为迎接男人回家忙碌起来的节骨眼上,寨子里的自来水却供不上了,只要同时有三家人拆洗被褥,人畜饮用水就极其紧张。

关键的时候做不成事,小媳妇们一个个猴急火燎地找到查三家里来了。“三哥,快过年了,自来水却越来越小,这可咋个整?”

查三啊,寨子里就你有主意,这老天要是再不下雨,接下来全寨子的人畜恐怕就要吃不上水了,你得趁早替我们想想主意……

看着自来水一天比一天细小,老人们也焦急地找上门来了。

查三的心里其实比谁都着急,早在乡亲们找他之前,他已经沿着埋设水管的路线,反复将水管检查过几遍了。他没发现水管有破损滴漏的地方,关键还是久旱无雨,源头上出水小了。

他发现源头上出水少了,为了能找一处新水源,他已经把多依寨周边的几条箐沟山涧都找遍了。可这些箐沟山涧早就断流干涸了,在箐沟山涧里找不见水,他还尝试过在地势低洼的地方挖井,可选了好几处地方,都挖下去两米多深了,依然寻不见水脉的影子,他早出晚归地辛苦了好几天,最终都无功而返。

其实,在几年前多依寨还是一个青山环抱、绿树成荫,周边的山涧小溪流水淙淙、山青水秀的好地方。那时,只要砍几棵龙竹做成竹笕槽,就能将清凉甘甜的山泉水接进家来,根本就不担心什么干旱。

后来,由于当地政府号召大面积发展经济作物,在海拔1000米以下的地方,漫山遍野种上了橡胶、咖啡、香蕉、芒果等热带经济林果。像多依寨这种海拔偏高,不适合种橡胶、咖啡的地方,又大面积地开垦成了茶园。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短短几年功夫,就变成了胶园、茶园、咖啡地。昔日哗哗流淌的山涧小溪却纷纷变细渐渐断流了。用竹笕槽就将山泉水接到家里饮用的日子成了历史。全寨人只好集资到离家二十多里外的烂坝箐引来这股自来水,没想到遇上这场旷日持久的干旱,从烂坝箐引来的自来水也一天比一天细小下去了。

在这连续的干燥和炙热面前,土壤里的水分很快被蒸发尽了,茶树和那些生长在山坡上的茅草、蕨草和小灌木也烟熏火燎般纷纷枯败了。土地上所有的生命都在无声地挣扎,呈现出的都是生命的干渴。

由于一时找不着新的水源,为了保证人的饮用水,查三首先把家里养的十多头大牲畜赶出山去卖掉了。其他养有大牲畜的人家,看着自来水越来越小,加上山里的杂草和灌木都不发芽,把牲畜放到山里去跑一天也吃不饱肚子,眼看牲畜一天比一天消瘦,也赶紧把自家的大牲畜处理掉了。处理了大牲畜,算是给人省出一些水,但寨子里的饮用水依然紧张。查三只好自己掏钱去买了几口塑料大缸,放到寨子的中间,然后将自来水统一接进大缸里集中起来,每天按人口分配给各家各户。

距离年三十还有七八天,外出打工的人们总算陆续回来齐了,只是人们回来一看,别说杀年猪烫猪刮毛和清理肠肚的用水,眼下就连人的饮用水都实行按人头分配,还没等查三召集,人们就纷纷找查三商量对策来了。

查三看着出外找工的人都回来了,干脆把人们召集在一起开了个村民大会,专门商量解决吃水的问题。在会上,他对从外边回来的村民说:在你们没回来之前,我就把附近所有我认为能找到水的地点都找过了,但所有的箐沟都是干的。就连地势低洼的地方我都挖过了,可我挖下去两米多深也挖不出水来。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等你们回来商量。依我看,要解决全寨子的人畜吃水,还得往现在接水的烂坝箐打主意。我不说你们也清楚,只有树林密集的地方,可能还有一些希望。现在只有烂坝箐附近的森林是还没被滥伐过的,而且,在我们接水的附近生长着成片的水冬瓜树和水沫子树,这两种树是最能涵养住水的水头树。而我们现在接水的这个地方,水是直接从千层石崖下的缝隙里渗出来的。这种千层石崖的缝隙多,水很容易渗漏,要是我们沿着这股水脉往下再挖深一些,下面可能还有更旺的水脉。

另外,各家各户都得按人头再拿一点钱出来,在寨子头上修一个大水池,把接到寨子的水都先放到水池里储存着,然后再从水池用水管接到各家去,各家都装上水龙头,不用水时就关上,这样就会减少浪费。我能想到的就这主意,大家要是赞成,趁着你们都在家这事立马就得着手干。要是谁还有更好的主意,就按你们说的做。只要把吃水的事解决了,过完年你们接着出去打工,不然,都得耗死在这找水吃的事上。

还有什么事比解决吃水问题重要?村民都赞成查三继续在烂坝箐找水源和集资修水池的主意。加上刚从外面打工回来,都带回了一点钱,修水池的资金很快就筹齐了。

为了提高工效,查三安排一部分人出山去买水泥钢筋;安排一部分人去撬石头和搬运沙子;安排一部分人负责砌水池。他本人则带着几个村民,到烂坝箐去寻找更旺盛的水脉。

当他带着人走近源头时,只见成群的野鸡、白鹇和斑鸠叽叽喳喳地惊叫着,向四周的山林中逃窜。为接水砌成的这个小水池周边的地面上,不仅戳满麂子、野猪、黑熊、野猴等各种野兽密密麻麻的足迹。野鸡、箐鸡、白鹇、麻鸡、斑鸠等各种鸟类和野兽排泄的粪便更是随处可见。有的野物还把粪便屙进了水池里,要不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会有这么多野物集中到这里喝水。更不知道这段时间全寨子人喝的水竟然会这么脏。

看到这里的情形,几个村民都异口同声地说:“就算在这里挖不出更大的水脉来,也必须把这个接水池好好地修理一下。至少得用水泥盖板把水池盖严实掉,不然,这些野兽就会随心所欲地把粪便屙进水池里,人畜就免不了得喝这些禽兽的粪便汤了。”

查三领着几个村民,挨着原来出水的泉眼挖了两天,一直往下挖了两米多深,不出查三所料,果然有更多的泉水还没冒出地面就顺着一条横向的石缝不知漏到哪里去了。现在只需用水泥沙浆把这条石缝封住,将这股山泉接回寨子,完全能满足多依寨的人畜饮用水。

经过十多天的努力,一个能够储存八十多立方米的水池也在寨头上建成了,乡亲们看着从烂坝箐引回来的山泉哗哗地流进了水池,流进了各家各户,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虽然这个年过得有些辛苦,但往后就不消再为吃水的事担心了,人们还是感到十分的开心和满足。

解决了吃水的大事后,年轻人又匆匆地走了。谁会想到他们走了还不到十天,自来水却突然断流了。

查三赶紧沿着埋设水管的线路去检查,他一直查到源头,却发现刚砌好的引水池竟然让野猪给拱得一片狼籍。从泉眼里冒出来的山泉水正汩汩地四处漫溢。由于周边的地面都是风化石,这些水没有流出多远就渗入地里不见了。从现场的情形看,其实,这个引水池修好才一周左右就被野猪拱烂了,只是寨子新修了水池,水池里的水够全寨人用几天,直到水池被放干了才发觉断水了。

眼看自己带人苦干了一周才修好的水池,被这些畜生给糟蹋成这样,他的肺都气炸了。可气愤也没用,仔细想想这事还得怪自己疏忽大意,要是把水池修好后,再在附近挖一个坑,分配一些水放到水坑里储存着,让来这里找水喝的野兽有水喝,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

他十分清楚,刚修了水池,寨子里谁家都不可能再储备有水,首要的事就是要先堵一些水回去供乡亲们应付一下燃眉之急。离家这么远他不可能再回去叫人来帮忙,只好一个人将野猪拱散的石块搬拢围成一个小水塘的样子,又用手在附近的林子里抠了一些泥土,合成泥巴后把石缝塞严,使之成为一个简陋的接水池,然后他又将几块预制板掀了,盖在这临时接水的水塘面上,并烧了一堆火在这里守了大半夜,估摸着放回去的水能够让全寨子用两天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寨子,把这里发生的情况跟人们说了。

乡亲们听说野猪竟然把水泥石块砌成的水池都给拱得稀巴烂,就好像往油锅洒了一滴凉水,一下就炸了锅……

“三哥,你不是会打猎吗?你去守在那里打死它几头,看这些畜生还敢不敢这么作恶。”秀兰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枪早就上缴了,你让我拿什么去打?

“就算有枪,人家上面也不准打野兽。前年,发祥和我两家的黄牛让老熊给咬死了;还有肖二爷和李成民家地里的苞谷让野猪给糟蹋光了。我专门去找乡领导和县领导反映,让他们批准收拾一下这些可恶的畜生。你想人家怎么跟我说的?人家说‘你们遭受的损失,政府会给予补偿,你要是擅自打死了野兽,那就是违法犯罪了,要依法追究责任的’。现在上面把野兽的命看得比人的还金贵,我们要是擅自打死野猪,这不成了瘌痢头找蜂子叮?”

“我们多依寨山高皇帝远的,反正政府组织送水,也送不到我们这里来。为了保水活命,打死几头野猪有什么怕的?只可惜猎枪都被收走了,不然,这是全寨人商量要这么做的,上面总不会把我们都抓去吃闲饭吧?”春芝也附和秀兰的主意。

“外面的人现在都忙着找水抗旱,没有人会想得起我们这大山旮旯里的多依寨人是死是活。这种时候只要我们寨子的人不往外说,哪怕我们把大象和老虎豹子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认得。现在只剩烂坝箐这么一处水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一瓶农药去倒在它们喝水的地方,多闹(毒)几头野猪,我们还能拣回来烘些野猪干巴。”

“是得狠下心来收拾一下这群畜生,不然,我们再集资去把水池修好,这群畜生照样会把水池给拱掉,那我们得反复在上面贴钱贴劳力不说,这吃水的事根本就没法保证。”好几个老人和妇女也给春芝和秀兰凑了一把火。

“现在方圆十几里就剩这么一处水源,你们想,要是把农药投到水里,闹(毒)死的就不止是这群可恶的野猪,会把所有到这里喝水的禽兽都闹(毒)死掉的,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可不能做。防止畜生再来捣乱的事我来想办法,眼下最要紧的是得赶快把烂坝箐的池子修好。我估计修水池得要五袋左右水泥,买水泥的钱由我负责,大家就帮着出出力,跟我出山去几个人背水泥。其他的人把修大水池剩的沙子往山里送十多袋。”

查三带着几个老人和妇女,早出晚归地干了三天,总算把野猪拱坏的水池给重新修好了。这几天白天,由于他们在抢修水池,使那些企图到这里来喝水的野兽和野鸡、箐鸡、白鹇、麻鸡、斑鸠各种鸟类不敢靠近水源喝水。野母鸡们焦急得在附近咯咯达咯咯达地叫喊;本来极其胆小的白鹇鸟,也开始大胆地发出了咕咕息咕咕息的叫唤,仿佛是对人们一直占据着水源发出强烈的抗议。野猪或哨哨地吹着鼻子,或叭达叭达地嗑嘴嗑牙,以此向人们发出警告。有了上次的教训,把水池修好之后,他又领着老人和妇女在离水池60多米的箐沟里,挖成了两个能够容得下十几方水的大坑,并用一截胶皮管从水池里直接引了一股水出去储存在水坑中,专门提供给周边的禽兽前来饮用。

毕竟,方圆十几里内就剩这么一处水源,每天到这里喝水的禽类和各种动物成百上千。虽然已经给它们专门挖了两个大水坑,但查三还是担心那群疯狂的野猪再来拱水池,所以他把铺盖和一些生活用品都带来了,他在水池旁搭起了一个窝棚,他打算只要老天不落几场大雨,使这些野生动物能够在其他地方也能喝得到水,他就白天黑夜地把守在这里。

水池修复之后,其他乡亲全部回家了,只有他留守在这里,等于把水源周边这片山林和两个水坑归还了禽兽。这些野兽显然让干渴折磨得实在无法再忍受了,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哩,一头长着獠牙的公野猪就试探着朝水源这里走来。它走到离水池40多米的地方站住了,睁着一双贼惊惊的小眼睛,静静地盯了查三许久。见他正埋头在窝棚前烧火煮饭,它当然没敢贸然走近水池。

不过,凭着它们灵敏的嗅觉,它们很快就从湿润的水汽中发现了专门为它们挖出来的那两个水坑。只见它转过身去对着身后轻轻地哼了哼,就有几头母猪和架子猪带着一群小猪出现在它身后,迅速朝那两个水坑走去。但它仍然留在原地警惕地盯着查三,一直等到其它野猪从水坑里喝足了水,退进林子后它才走向水坑咕呱咕呱地喝起水来。它喝足水后,也迅速退回林子去了。

这群野猪刚离开,就有两只黑熊机警地出现在水坑边。其中一只黑熊用贼溜溜的小眼睛警惕地盯着查三,另外一只在认真观察水坑。因为水坑刚挖成,里面的水还没储满,坑里的水显然被刚才那群野猪给搅浑了,按照黑熊的习惯,它们一般都不会在刚被其它动物喝过的同一个水坑里喝水的。可现在除了这两个水坑,它们没有选择的余地。那只黑熊看着水坑犹豫了一番,最终也只好伏下身子,咕叽咕叽咕叽地喝了起来。两只黑熊就这么轮流着喝饱水之后,也转身消失在薄暮中。

两只黑熊刚离开,附近的树林里就传来了阵阵唰啦唰啦的声响,随着唰啦唰啦的响声,水坑边出现了一群猴子。看样子这群狡猾的猴子其实已经爬在附近的大树上等候多时了,只是它们没胆量充当开路先锋,看到野猪和黑熊到这里喝完水都安全地离开了,它们这才下树喝水来了。只有生性胆小的麂子和其它几种动物,尽管干渴难耐,但它们看到水源附近一直亮着火光,始终不敢挨近水源,一直在附近的林子里嘿嘿地叫唤了大半夜,把自己的嗓子都叫嘶哑了,依然不敢来喝水。

查三被麂子吵得不能入睡,他想,野猪已经把水喝饱离开了,今晚不可能再折转来拱水池。为了让胆小的麂子和其它惧怕火光的小动物们也敢来喝水,他干脆把烧在窝棚前面的柴火给撤熄了。

查三是让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给吵醒的,当他睁开眼睛,一条条明亮的光线已透过密匝匝的枝叶投射到箐沟里来了。从穿透树冠的光线上判断,已是日上三杆的时分。平时他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只是这些日子为全寨子人畜吃水的事,他一直没踏实地睡过一觉,昨天总算把被野猪拱烂的水池重新修好了,浑身的神经都松弛下来了,加上他喝了差不多半瓶苞谷酒,他才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一觉睡醒后,他还是赶忙钻出窝棚把水池周围巡视了一遍,虽然野猪没回来捣乱,但在修水池时掏出来的那些湿泥面上,已经踩着不少麂子、刺猪、野猫、果子狸、穿山甲、香猫等野兽七大八小的脚印。在他们专门挖出来的那两个水坑边,已经歇满前来喝水的鹌鹑、鹧鸪、斑鸠、红嘴小鹦鹉、麻鸡、野鸡、白脸话鹛、黑头翁、过山鸟、山鹕等杂七杂八的各种山禽和鸟类。这些家伙为了争抢水源,竟然叽叽喳喳地吵嚷成一片。

开春一个多月了,天空还是瓦蓝瓦蓝的,见不着一朵让雨水歇气的云团。不时吹过一阵山风,也粗糙得快把树木都擦出火星来。若是往年,这个时候漫山遍野的野樱花、木棉花、老白花、杜鹃花、棠梨花、白藤花、老鸹花等各种野花已经把山山岭岭都装扮得五彩斑斓的了,而今年,这些喜欢打扮自己的野花,好像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忘记了。

原本到这里喝水的野猪是老少16头的一家子和老少八头的另一家子,最近几天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来了两个野猪家族,其中的一个家族有两头大猪,带着五头小架子猪,共七个家族成员;还有一个家族有四头大猪,带着三头架子猪和七头一尺多长的小仔猪,共14个家族成员。由于水源周边集中了这么多野猪,它们的食物已经严重不足,这些野猪夜里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觅食,白天返回距离水源不远的地方睡觉,有时日头刚偏西,它们就陆续来到水坑这里喝水,而有时却要到深夜才来。这几个野猪种群也有可能是为了避免互相发生冲突,有意把喝水的时间错开的。

黑熊的生活习惯与野猪相似,它们什么时候觅食,什么时候休息完全由当天的心情而定。这两种凶猛的野兽虽然不能和平共处,但它们还是会同时出现在这两个水坑边。当它们在水坑旁不期而遇时,黑熊会显得霸道些,总会抢先喝水。而野猪通常会在一边耐心地等待,所以它们也一直相安无事。

其它的动物都比这两种猛兽要弱势温和一些,它们是轻易不敢接近野猪和黑熊的,尤其不敢接近黑熊。因为黑熊不仅生性凶猛,也是少有的几种荤素兼食的杂食猛兽之一。它们肚子饿时,其它动物往往会成为它们捕食的对象。弱势的动物总是尽量地回避与它们碰面。

白天到这里喝水的主要是野禽和各种小鸟,当然也有猴群和胆大皮厚的野猪和黑熊。而自己放屁也会把自己吓一跳的麂子、刺猪、野猫、果子狸等动物,不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后,轻易不敢到这里来喝水。

泥土中存留的水分越来越少,草木已经很难从土地里吸取到充足的水分,直到清晨树叶和草尖上也几乎见不着晶莹剔透的露珠了,那些靠吸食露水活命的知了,无法在树叶上和草丛中找到活命的露水,擦黑时分成千上万的知了就铺天盖地地朝这两个水坑扑来。有许多知了因为过于饥渴,在这里饱饮一顿之后,竟然就趴在地上静静地死去了。由于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知了在这里死去,喜食知了的野猪和野禽、小鸟根本就吃不完这么多死知了,才几天知了的死尸就在地面黑压压地铺了一尺来厚。

查三一直呆在山里不能回家,每隔几天老婆会进山来一趟,给他送一点大米、蔬菜和生活品来。然后又把他在这里编织的藤篾桌、小藤椅背回家去。

自从他住在山里之后,春芝也悄悄给他送来过苞谷酒、干腊肉、红河牌香烟。她担心查三一个人呆在山里有个伤风感冒什么的,还给他带来了朴感敏、板兰根、云南白药、风油精、清凉油、灭害灵等预防感冒和蚊叮虫咬的常用药。春芝除了给他带吃喝的和药品,竟然还给他带了好几封鞭炮。她看他对带来的鞭炮有些糊涂,故意逗他说:“脑子这么灵光的一个人,不会不认得这是鞭炮吧?”

“认得是鞭炮。但不过年不过节的,再说我呆在这山里要鞭炮有何用?”

“该不是钻林子时让树夹着过脑壳吧?现在你手里没枪,要是碰着胆大皮厚的野猪来捣乱,点燃一挂鞭炮不就把它们吓唬得够呛。”

没想春芝平常做事大大咧咧的,她的心却比头发还细。自己进山时就想不到要带这些东西,就连跟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婆,也只晓得定时给送吃送喝的。其实,这些天自己身上已让花蚊子、花苍蝇、小蚊蠓叮得肿一团、紫一片的。为了驱赶这些饥饿的蚊蝇和蚊蠓,自己只好找艾蒿放在火塘上烤,用这种土办法来薰蚊蝇虽说也管用,但太过于费事,而且,一旦艾蒿烘干没气味了,蚊虫就会疯狂地扑来。有了春芝给送来的灭害灵、风油精和清凉油,这些蚊蝇毒虫就不敢近身了。当然,她带来的这些东西,绝对是不能让老婆见着的,用过之后都必须将其塞到盖窝棚的茅草里面藏好。

有一天,太阳才偏西,水坑边就来了一头獠牙很长、身上披裹着一层棕毛蓑衣似的“大独猪”。

这种大独猪不仅生性凶猛,并具有超强的自我保护能力,它会将自己的皮毛在松树上蹭上松脂之后,又躺在砂地上打滚,使皮毛上粘上一层泥沙,经过反复多次地蹭裹之后,它的身上就穿了一层铠甲,这一身铠甲能够有效地防止其它猛兽的进攻,连猎人的猎枪也很难将其射穿。

平时,这种大独猪喜欢在深山老林中独往独来,只有到了母猪的发情期,它才会寻着气息来找母猪交配。也只有跟母猪寻欢作乐时,它才会跟某个猪群呆上几天。要是在发情期没有找到母猪交配,它的脾气就会变得极其疯狂暴躁,这种时候,它要是碰到其它野兽,包括碰到人,都会发起疯狂的袭击,以此发泄它的欲火。这头大独猪的出现,给查三提了个醒,现在又到了野猪的发情交配期,是野猪的性格最为喜怒无常的时候,自己必须与这些野蛮的家伙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已经在这里守护了两个多月了,干旱还在持续,从泉眼里冒出来的水还在渐渐减小,除了保证人畜的饮用水,能够留给这些野兽喝的水越来越少,他为水源的安全更为担心了。

几天之后,这里果真就上演了令人胆颤心惊的一幕。

那天,太阳才偏西,不知从哪里新来了一群野猪,它们来到水坑这里喝足水后,并没急着离开,而是躺倒在水坑里,十分惬意在里面翻身打滚,很快它们就把喝剩的两坑水搅成了浓稠的泥浆。当这群新来的野猪尽情地享受着凉爽与惬意时,原本在这里喝水的一群野猪出现了。它们来到每天喝水的地方,看见大家赖以活命的两坑水生生让这些新来的同类给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气愤得吹鼻子瞪眼睛地立刻就争吵了起来。而这群新来的野猪,发现来了这么一群很不友好的同类,似乎也感到十分气恼。或许各自都认为是对方损害了自己的利益,而互相又不肯示弱,两群野猪之间的冲突就这么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顷刻间双方大大小小的野猪都投入了激烈的战斗。由于双方势均力敌,激战不久双方都让对方撕咬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查三看到这惨不忍睹的打斗场面动了恻隐之心,就点燃了一挂鞭炮。突如其来地响起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并伴着浓烈的硝烟味,使打斗得两眼充血的野猪惊慌失措,立刻四处逃散开去。

让查三始料不及的是,鞭炮声吓跑了正在打斗的野猪,也吓得附近山林中的野兽胆颤心惊的,在附近的山林里徘徊吼叫了一夜,可就是不敢靠近水坑喝水。

当他第二天早晨去查看水坑时,发现昨天被那群野猪搅成的两坑泥浆,已澄清成两坑清汪汪的山泉水。在昨天两群野猪打斗的现场,随处可见血渍和掉落的棕色猪毛,他还在现场捡到了一颗小手指般粗细的獠牙,这一定是两头公猪在打斗时折断的。生活在山里的村民认为,只要带一颗兽牙在身上,邪魔鬼气就不敢近身。他将这颗弧形的獠牙捡回窝棚,用儿子给他买回来的瑞士军刀,小心地在獠牙上面钻了一个小孔,他打算春芝进山来的时候,将这颗獠牙送给她戴在身上避邪。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还有两群野猪和部分禽兽照常来喝水,有一部分野猪,包括那两头黑熊和麂子都没出现。这事让查三感到有点蹊跷,因为,这里是唯一能喝到水的地方,按理说没有水喝,这些野兽根本就没法生存。他开始为自己燃放鞭炮来给野猪劝架的鲁莽做法感到有些后悔。因为心里惦记着那些没来喝水的野物,他心里一点也不踏实。没想到第四天寨子里的乡亲们却互相邀约着,并带着取水的器物一起进山来了,他这时才知道寨子又断水了。

明明这里的水正常地流淌着,乡亲却说寨子里又断水了,他感到这事更加蹊跷,他将水池的盖板掀开来让乡亲看,水池里的水还在正常地往外淌着。

看了水池里的情形,乡亲们也跟着他沿着埋设水管的线路往回找,大概走了一公里多,看到有好几百米原本埋在地下的胶皮水管,已经被野猪拱出来咬得千疮百孔的,东一截西一段地扔在地上根本不能再用了。由于长时间的干旱,水管里流出来的水这么几天也才洇湿了一面山坡。而在这潮湿的地面上,已经踩满了各种动物的脚印。

用来引水回去的水管又让野猪糟蹋成这样,这下可真把乡亲们给气坏了。

秀兰说:“查三哥,你看这些畜生也太猖狂了,现在要想更换这段水管少说也得二千多块钱。倘若不除掉这群畜生,不知还要在这上面花多少钱!”

“就算是犯法,也由大家承担,这群畜生是非除不可。不然,就算我们再把水管接上,它们照样还会给毁掉,往上面贴钱不说,我们还喝不上水。”进山来的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嘁嘁喳喳地气愤成一片。

这群畜生确实也太嚣张了,要不把它们给治服掉,重新埋设水管也白搭。否则就只有将水管更换成镀锌钢管,只是要更换镀锌管少说也得十多万,这么一笔钱,即使多依寨砸锅卖铁也筹不够。

乡亲们看当家的没有表示反对,就当这事他是默认了。

她们将装水的器物灌满带回家,立即召集各家各户又进行了一次集资。同时,通知每户人家都舀出一瓢苞谷,集中交给春芝,由她负责将包谷炒得香喷喷的,然后将香喷喷的炒苞谷浸上农药,制成毒饵后,几个妇女将它背进山,撒到被野猪拱坏水管的周边的山林里。

果然,炒得香喷的苞谷,很快就将这群嘴馋的野猪给引来了。头天傍晚才将毒苞谷撒下去,第二天一大早村民们就进山检查,发现她们撒下去的毒苞谷差不多都让野兽捡吃了。她们钻入附近的林子里寻找,很快就找到了十多头中毒身亡的野猪。人们把附近的林子都找遍了,却没找到那头脚印最大的野猪。因为得把中毒死的野猪尽快开膛破肚去掉内脏,分配各家去烘野猪干巴,人们就放弃了继续寻找这头最大的野猪。

把这群疯狂的野猪除掉后,查三带几个老人和一帮妇女,经过两天的抢修,总算又将水管接通了。不过,他的心情并没因此而感到轻松。

查三的担心并非多余,他们把水管重新接通还不到十天,又有一群野猪把水管拱出来咬得稀巴烂。而且,这回被毁坏的水管有一千多米。从水管被糟蹋的情形和留在地面的脚印上看,那头最大的野猪还活着,这一回正是由它带着另外一群野猪,为它们死去的同类报复来了。

看见野猪又把刚接通的水管咬得稀巴烂,乡亲们算是彻底心凉了。再说,连续集资已把多数人家的家底掏空了,乡亲们不想再这么毫无意义往上面花钱,这一回再没人提要集资维修水管了。

但乡亲们不想就这么输给这群疯狂的野猪,又如法炮制了一些毒饵送进山去,撒在野猪可能出没的地方和水源附近。

而这一次,野猪再不上当,它们不仅不吃毒饵,竟然还把泥土拱翻过来,把这些有毒的苞谷通通给深埋了起来。只有少量的毒包谷没有埋严实,让那些嘴馋的斑鸠和野鸡捡吃了,乡亲只找到一些被药死的斑鸠和野鸡。这种迹象说明,野兽之间肯定也有互相进行沟通和交流的方式,肯定还有互相保护的意识行为。否则,野猪不会将人撒下去的毒苞谷埋掉。

这场持久的干旱,加上这些疯狂的野猪,可把留守在家的妇女害苦了。没钱投入接通水管,她们只能每天进山取水。由于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忙碌,她们的心情也变得异常地烦躁起来,有的抱怨爹妈不该把自己生在倒霉背时的鬼地方;有的说:干脆都把男人叫回来,换我们女人出去赚钱可能还要好赚得多,我们干不了其它的,用身体去换钱不要谁教育都会。

不过,她们也就是这么互相调侃渲泄一下心里的苦闷而已。其实,为了不让外出打工的男人分心,她们根本就没让男人知道家里目前的处境。

让人揪心的是从泉眼里冒出来的水几乎每天都在减少,要想接满一只四五十斤的塑料桶,差不多得要六七分钟,进山取水占用的时间太长,把做家务的时间给大量挤占了。他想为乡亲们节省些时间,只好把原本用来接水分配的两口塑料大缸,从家里搬进山来放置在接水池旁,用一段塑料管将夜里所出的泉水引到大缸里储存着。这样,取水的人就可以直接灌水,而且,为了保住全寨人的命脉,他又重新住回窝棚,为乡亲们守护这唯一的水源。

只是随着出水量的减少,分配给禽兽的水也相应减少了。白天,取水的乡亲人来人往的,他还能抽身往家里送一趟水。到了夜里,他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由于一直呆在烂坝箐守护水源,隔三间五地春芝就会在夜里进山来洗澡、洗衣服,当然也是来陪他的。让他没想到的是,后来的一天夜里,秀兰竟然也打着电筒,带着挑水的塑料桶,还有换洗的衣服、洗发水、香皂、肥皂进山来了。

而且,秀兰一来到就跟他说:“你瞧,这老天恐怕是存心不让人活了,每天淌这么多汗,却没有水洗澡,每天只能用湿毛巾擦一下身子,这身上臭哄哄的,走到哪都有绿头苍蝇围着打转转。”

秀兰说是来洗澡的,他就主动为她把水管从盛水的塑料大缸移开,用树杈将水管撑得刚好有她高。这样,秀兰只要站在水管前就能痛痛快快地洗头洗澡了。

他为她架好水管,准备退回窝棚里去喝酒,秀兰却对他说:“你瞧,野兽那些绿莹莹的眼睛,都在往这边看着,怪吓人的。你就在这里给我壮壮胆,不然,我害怕。”

“哪个叫你长得这么漂亮,连山里的野兽都想多看你几眼。”

“你就别逗我了,我怕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就站在这里给我照照电筒壮壮胆,你成天跟野兽在一起都不害怕,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嘿!嘿!你要真敢吃我,那就好了。可惜你只敢嘴上说说。”

“你等我洗好澡,看我敢不敢?”

“嘿嘿!那我可就在这里等你啦!”

“春芝姐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借着电筒的光亮,只见秀兰将自己瀑布似的一头长发打散开来,然后先把头发冲湿,再往上面抹了一些洗发液。用手指反复地梳理搓揉一番之后,把头伸到水管前让哗哗流淌的山泉水冲净了头发上的泡沫,反复冲洗两遍后,她熟练地捋干盘到了头上。盘好头发,竟然当着他的面,就将自己脱得精光赤条地钻到哗哗流淌的泉水下,嘴里连连叫着舒服,任凭清凉的山泉水冲刷她那像嫩茭白一般细腻嫩白的身体。当她的身体曲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电筒光前时,查三感觉自己的血液立即被点燃了。

你光晓得站在一边看人家,就不会帮人家擦一下背。等我洗好了还怕没你看的?

幸福有时就像狗撵着一样,本来看着遥不可及的,突然它就撵上你了。查三听了秀兰的话,感觉自己一下就被幸福给罩住了。

他忙把电筒屁股塞进嘴里,慌忙接过秀兰打过香皂递过来的毛巾,手忙脚乱地在她身上擦拭起来。当自己的手接触到她绸缎般滑爽的身体后,情不自禁地就将双手迅速移到了她圆鼓鼓的胸前,他再也等不及把她身上的水擦干,急不可待地就将她赤裸裸地抱进窝棚,放到了床上。

秀兰一边配合着他,一边跟他说:“三哥,你也真够猴急的,别说让我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洗掉,就连身上的水也没擦干……”

“你真是太招人爱了,我要是再等下去,会发疯的。”

没想到一番风起云涌过后,秀兰竟然泪流满面地对他说:“三哥,我这么主动来找你,你不会说我太骚吧?

“其实,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苦呀!我这才三十来岁哩,可守活寡都三年多了。”

“这个进才也真是的,别人都能回家来和老婆孩子过年,他却过年都不挨家。别说你还这么年轻,换了我也受不了这么煎熬。你要觉得心里实在太苦,就打个电话让进才回来呆几天,年纪轻轻的,可别太委屈了自己。”

“三哥,你是真不知道,他不回来,我的心里好像还装着一个男人,他一回来,就连我心里这个男人也没有了。这两年我是又盼着他回来,又怕他回来。”

“你俩感情这么好,咋会这么说哩?”

“我就跟你直说了吧!进才这个没良心的,前年他在外边熬不住了,就去找那些脏女人乱搞,结果染上了脏病。染病后他又不好意思去大医院医治,只是找那些骗人的私人诊所去打吊针,结果把病拖得越来越严重,直到他那个东西都溃烂流脓,下身肿得不能走路了,他才不得不到大医院去医治。可医院说他去得太晚了,他那东西多半已溃烂坏死了。为了保命,医生把他的那个东西切了半截,现在他根本做不成这种事了。

“他做了这种丢脸的事,开头觉得没有脸回来见我,想一直躲在外面不回来。他说,想来想去又觉得既然自己成了废物,他多在外躲一年,就多耽误我一年。他不想更对不起人,才厚着脸皮回来跟我坦白,也是回来跟我离婚的。

“这个没良心的,他说不能让我为他守一辈子活寡,让我离婚后重新找一个好男人过日子。

“当初为了嫁给他,爹妈以死相逼我都没让步,硬是死心踏地嫁到多依寨来了。我要真要这么跟他离了婚,就连跟爹妈都没法张嘴说这事。思前想后,我才没跟他办离婚,这么一耗又是两年多了。说实在的,再苦再累我都无所谓,现在我是连一个废物还见不着他的人影。三哥,你说我这日子还有啥过头?”

“我们只知道你们小两口闹腾过一阵,可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事在闹。你要不说,谁知道你竟然装了这么一肚子苦水!”

“三哥,现在我有男人,跟没有男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啦。我只是感到心里的苦水没处倒,很想找个人倒一倒,不然,我真的要憋闷死了。”

“遇到这么累心的事,还这么滴水不漏藏在心里,我真佩服你有这么好的忍耐心。”

“本来,我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说说,可我把话说得都那么直了,你还在跟我装憨,我只好忍住了。说实话,今天来找你,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只要你不认为我太轻浮太骚就得了。”

“你咋会这么想?三哥这辈子还能跟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相好,是我天大的福份了!”

“三哥,你咋会总把自己说成七老八十似的。其实,从我嫁到多依寨看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又帅气,又干练,又灵活。我羡慕三嫂是哪世修的福,竟然嫁了个你这样的好男人。”

女人有时真的很让人难于揣测,就说秀兰吧,打从两人好上以后,竟然再不拿他和春芝说事了;春芝见着秀兰给他送来的酒和烟,也权当没看见,好像丝毫也没影响她的情绪,照样跟他来往,照样跟他亲热,照样给他买烟送酒送好吃的。

不知是怎么回事,查三一连几天都感到心里塞了一团猪毛似的,乱七八糟的心烦意乱。送水回家看老婆好端端的,给儿子和姑娘分别打了电话,也说没什么事,他的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点。

只是往家里送水一路上没遇见秀兰,就她一个人在家,他对她有些放心不下,将水送回家后有意绕到她家去看了一眼,发现她家的门是锁着的,只有一条忠实的黄狗守着家门。他想,秀兰肯定是出山,回父母家看儿子去了,他这才放心地返回了山里。

天黑下来了,细碎的月光战战兢兢地从枝叶间泄漏下来,把箐沟里照得鬼鬼祟祟的。附近的林子里开始传来嘁嘁嚓嚓——嘁嘁嚓嚓的声音,是野兽走向水坑的嘈杂声。他早已习惯了与野兽相处的生活,只是感觉今晚呆在窝棚里特别闷热,就光着膀子坐到窝棚外面乘凉。过了不多一会,他隐约看到山箐的入口处似乎有亮光晃了几下。虽然事先并没通过气,但他知道是秀兰进山陪他来了。秀兰不像春芝从小就在山里长大,胆大皮厚的什么也不怕。从箐口到这里还有一段路,这段路又是夜晚野兽来往最为频繁的地方。他怕秀兰碰上野兽,赶紧钻进窝棚拿了电筒去迎接。

他迎着的果然是秀兰,一见面秀兰就说:“三哥,昨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你的脚上缠了一条白蛇,我想帮你把蛇扯开,可蛇把你的脚缠得太紧,我一用力就把你的脚给扯掉了一截,一下就把我给吓醒了。我醒来浑身都是冷汗。也不知这梦是啥意思。今天回娘家去看了一下儿子,感到心慌慌的,我有些不放心,想好了夜里进山来看你,就顺便给你买了几包烟,两瓶酒,还买了一只烤鸭子,一点卤猪耳朵给你做下酒菜。顺便我也来洗一个痛快澡,陪你呆一夜。”

这一次,秀兰洗澡时他主动守在面前给她壮胆。因为有月光透过树冠漏下来,虽然朦朦胧胧的,但不消照电筒也看得见。他看着秀兰的头发太长,想让水管里的水更大些,让她好冲洗长长的头发,就抓了一把树叶把分配水给野物喝的胶皮管暂时给堵上了。

本来附近就洒满影影绰绰的月光,当秀兰又赤条条地站在水管喷吐出的水花前,她那白皙的身体在喷溅的水花映衬下,把周围的夜色给照得亮亮的。

这回他没等秀兰喊他,就主动走过去给她擦背,当他又接触到她光滑细腻的皮肤,抚摸到她那对圆鼓鼓的奶子时,全身的血液又沸腾燃烧起来了。他同样等不及让秀兰擦干身上的水珠,就将她赤条条地抱回了窝棚。两人一番山呼林啸之后,他开启了一瓶秀兰带来的金六福酒,让她陪着喝了几杯。在通红的火光映衬下,他发现秀兰脸颊更加红润漂亮,而且,她身上还散发着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这种味道不是香皂和洗发水的味道,似乎是从她的毛孔里散发出来的一种淡淡的体香。她带来的下酒菜的香,还有秀兰的体香在窝棚里混合弥漫在一起,他感到每呼吸一口空气都香喷喷的。特别今晚的酒,更像是用香气勾兑而成的,喝到嘴里满口都是浓浓的醇香。在这远离人烟和喧嚣的大山深处,能够独自抱着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喝酒,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可以说,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喝到兴头上,两人索性握着酒瓶你一口我一口地直接往嘴里灌,直灌得两人都感到微醺。这时,他们感到又有了兴致,两人又尽兴地缠绵了一回,然后才心满意足地互相搂抱着进入了梦乡。

十一

查三是为救肖二爷,又是为全寨子的事才被野猪咬残的。为了给他治伤,肖二爷家带头给他捐了一些钱。全寨子46户人家除了给他或多或少捐了钱,有的还给他抱来了大母鸡,送来了腊肉和鸡蛋,每户人家都用自己的方式对他进行了抚慰。而春芝和秀兰本来商量好,要轮流到医院照顾他的。只是他的儿子姑娘都请了假轮流回来侍候他,才没轮上她俩去照顾他。

他比谁都清楚,寨子里许多人家的日子还过得十分紧巴,给他抱鸡送肉和捐钱,必须得从自家的牙缝里省出来,他伤愈出院后,挨家把乡亲们送来的钱如数退了,两万多元的医疗费全是自家出的。

本来儿子和姑娘都商量好了,说是要给他配假肢。可他听说配假肢得花好几万元,坚持只买一副不锈钢拐杖,就让儿子姑娘把自己送回了多依寨。

虽然这段时间又下过两场雨,但雨下得不大,旱情还是没有得到根本的缓解。往年这个时候山地里的苞谷苗都长尺把高了,水田里的秧苗也该转绿了,但今年山地没法下种,水田没栽上,不多的田地就这么撂荒着。特别想到肖二爷都七十多岁的人了,现在还替自己住在山里守护水池,他的心里就说不出的焦虑。

他想,虽然自己成了残疾,做不了重活,但进山去给乡亲们看守水池还可以。他就让老婆进山去取水时,顺便把肖二爷给喊回来。

可进山取水的老婆回来说,肖二爷说,小三为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我咋个忍心再让他进山来?反正我在家也不做什么事了,我能在这里替乡亲们做一点事,心里头还爽朗一些。再说这里每天都人来人往的,你让小三别担心我会有什么事。

肖二爷不肯回来,自己又干不了重体力活了。其实,就算他还能干重活,老婆孩子也绝不让他干。但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事做,他显得无所适从,每天都要拄着拐杖在寨子里茫然地走上好几圈。

秀兰是让小鸟唧唧喳喳的叫声吵醒的。她睁眼一看天都快亮透了,赶紧起床穿好衣裳,她打算抓紧时间将昨晚脱下来没来得洗的衣服洗好,赶快背上水离开烂坝箐。

当她走到接水的地方,眼前的情形却把她惊呆了。只见用来接水的两口塑料水缸已被野猪撕咬成碎片,接水的地方早让野兽踩踏成了一片烂泥塘,她换下来扔在这里没来得洗的衣服,也成了一些碎布片,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泥水中……

查三是让秀兰叫醒的,听说野猪又来捣蛋,他赶紧钻出窝棚来看。看到这里又被野猪折腾得一片狼藉,他才突然想起,这事都怪昨晚自己高兴过了头,秀兰洗完澡就抱着她回窝棚了,后来竟然没想起来,要把被自己塞住的橡胶管给拔开。显然野猪夜里来喝水坑里的水不够喝,而这里的水却哗哗地冲在地上渗到泥石下面去了,它们一气之下才过来把这里折腾得面目全非的。

昨晚也真是折腾得尽兴,又喝了不少酒,才会睡得这么死,这群畜生在这里这么折腾,两个人就睡在近在咫尺的窝棚里,竟然也没被惊醒。

从留在泥水里的脚印看,带头在这里捣鬼的依然是那头大野猪。这段时间它可能一直就混迹在群猪中。万幸的是它们只是把两只塑料缸和秀兰的衣服给糟蹋了,而水池还完好无损。

为让乡亲能够及时地灌到水,把秀兰送走后,他立即动手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盖在窝棚面上的那块用来防雨的塑料膜扯来铺在土坑里,再用皮管把水接进水坑里蓄存着,就成了一个临时蓄水坑。他刚把这个临时的蓄水坑整理出来,进山取水的乡亲就陆续来到了,人们看到这里又被野猪糟蹋得一片狼藉,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气愤……

因为这头死里逃生的大独猪,总是带着同类实施报复,已经搞得乡亲们不得安宁,这次就连他也直言不讳地跟进山取水的乡亲们说:“看来这头畜生是存心跟我们多依寨过不去了,老子可不能任它再这么嚣张下去,得设法把它给收拾了。”

听说就连当家人都发话要除掉这头作恶多端的大野猪,多依寨曾经最有名的老猎人肖二爷来了精神,他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搁置多年没用的猎夹和做猎套用的刹车钢丝绳,争着要进山去亲手埋夹子,布猎套收拾这头搅得乡亲们不得安生的大野猪。

肖二爷虽然七十出头了,但他的脾气依然那么倔犟,一旦他认定要做的事,很少有人能改变得了。因为这一次要收拾的是极富挑战的一头大猪,他还约了寨子比他小几岁的另外两个曾经也是猎手的老人一起进山。

俗话说,“再狡猾的猎物,也斗不过经验丰富的猎人”,现在寨子里的三位老猎人重出江湖,这使查三要除掉这头大独猪的信心倍增。三个老人来到烂坝箐后,查三带着他们仔细查看了野猪留在地上的脚印。经过观察分析,以肖二爷为主的三个老猎人凭着他们几十年的狩猎经验,判断这是一头大公猪(大独猪),其身高在3尺左右,体重不下六七百斤。他们根据它的身高体重制定了一套详细的捕猎计划。为防止生性狡猾的野猪闻到人留下的气息,而绕开猎夹和猎套,他们首先找来一些青艾蒿和嫩树叶在脚手上反复搓揉,直到脚手上都染上绿色汁液,才钻进周边的林子里去埋设猎夹和布置猎套。所有的猎夹和套子都是在肖三爷亲自指导下,布置在他们认为这头大独猪来喝水时,最有可能经过的几条路线的关键位置上的。

由于这次针对的目标是作恶多端的大独猪,所有的猎套和猎夹都是根据它留在地上的脚印而量身设计布置的。体重达不到五百斤以上的野兽,即使踩上了猎夹,猎夹的机关也不会启动;只要是身高在2.5尺以下的野兽,也不会误钻入猎套之中,这样就可以尽可能地避免误伤到其它的野兽。

几位老猎人有机会重操旧业都有些兴奋,他们想亲眼看看自己布下的猎夹或套子,是怎样把这头作恶多端的大独猪给逮住的,他们布置完猎套猎夹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山里和查三在窝棚里挤了一夜。

早上醒来,查三首先给几位老人煮一锅早饭。他们正在吃早饭,进山来取水的妇女就陆续到来了,她们也想看看几位老猎人布下的猎夹、猎套是否套住了那头可恶的大独猪,把自家的取水器具灌满后她们没有急着回家,留在窝棚面前等着。

吃完早饭,查三跟着三个老人去查看猎夹和猎套,当他们走到埋设第五只猎夹的位置时,发现埋在泥土里的猎夹已不翼而飞,附近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那头大独猪踩出的蹄印,蹄印里还留有一片片鲜红的血渍。

猎夹原本是用链条拴在附近的一棵麻栎树根上的,没想到这头野猪竟然将筷头粗的链条也给挣断,并带着猎夹和一截链条逃走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肖二爷说:“我用的是下老虎的夹子,老虎夹子的咬口高,一般都咬在腿腕上,只要被我下的老虎猎夹咬住,它无非是把被夹住的腿脚给挣断咬断掉,否则这畜生休想挣脱得了。”

肖二爷接着分析说,这畜生腿上戴着猎夹,加上猎夹还剩将近三尺的一截链子,它拖着猎夹不会走得太远,再说它走过的地上都留有血渍,只要沿血渍找就能找到它。只是大独猪一旦受了伤就更加凶狠,它最狠的一招是像弩箭一般朝你扑来。现在我们手里没有枪,一旦找到它开头绝不能跟它硬斗,它若逃跑我们就在后面慢慢跟着,它要是朝我们反扑就赶紧闪开。反正它现在已经流了这么多血,又带着猎夹和铁链,让它折腾几下,等它的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们才有机会下手。

为了防止与这头带伤的大独猪突然遭遇,查三劝肖三爷和另外两位老人先回窝棚去休息,等他找到它,把它给收拾了再喊他们。

可几个老人却对他说:“你以前只是用猎枪打过野兽,从来都没收拾过被猎夹夹伤的野猪。我们跟你一起找,找到它的时候可以给你出出主意。不然,你让我们回去等着心里也不踏实。”

因为劝不走几位老人,他给自己和另外两位老人一人砍了一根铁实的麻栗棒提着。而肖二爷上了岁数,耳朵又有点背,查三就把最轻巧的斧头让给了他,并让他跟在最后。

当他们沿着血渍找到一个长满密匝匝的扫帚苗丛的小山洼时,查三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忙提醒身后的老人注意。哪想到他的话音还没落,一头身披棕红皮毛的大独猪,已经从一丛扫帚苗里拱了出来,并疯狂地朝他们直扑下来。

紧跟在查三身后的两个老人还算反应及时,看见大独猪朝他们猛扑下来,迅速闪到了树后。可肖二爷因耳背,显然没听清他的提醒,眼看野猪快扑上来了,他还没有做出反应,查三立即转身一把将他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几乎就在他将肖三爷扯在身后的同时,他感到右小腿一阵酥麻,一头栽了下去。

肖二爷见查三栽倒在地上,小腿上的鲜血像打开的水笼头,噗噗地直往外喷射,惊呼道:“阿三的脚让它咬伤了,快来帮忙止血包扎……”

他在呼喊的同时,已经用双手紧紧地卡在查三的脚弯上。其他两个老人按照肖二爷的吩咐,急急慌慌地脱下裤衩,用斧头割下缝在裤衩头上的橡筋,立即扎在查三的伤腿上止血。给他止住了往外喷涌的血,三个老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前拉后推地,迅速将他背回了窝棚。

等在窝棚里的妇女一看,查三的小腿被野猪咬得血淋淋的,惊慌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查三本人还十分清醒冷静,他咬紧牙关吩咐妇女从窝棚顶部找出了春芝先前带来的云南白药,让她们把白药撒在他的伤口上,并让她们用他的衬衣把伤腿进行简单的包扎处理了一下。

妇女们给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后,又七手八脚地砍来棍棒,扯来了藤条捆扎了一副简易担架,将他的被盖叠来铺在上面,再把他抱来平放在担架上。一群妇女顾不得取水,前拉后推地轮流着迅速将他抬回寨子,在家里又给他上了一些止血药,重新进行一番包扎后,又马不停蹄地将他送进了医院。

医生给检查过伤腿后,说是他的小腿骨已经被野猪咬成了粉碎性骨折,骨头太碎根本无法复位,只能截肢了。

查三被咬伤后,肖二爷感到十分的内疚和自责,反复说这事都怨他、都怨他。若不是他犟着要进山去逞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这头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也实在是太歹毒、太狡猾了。谁会想得到它走出去一段路,竟然会折转来躲藏在山坡上的扫帚苗丛中。这个魔鬼变的畜生,它是专门选择这么一个地势,来袭击我们哩。

由于放心不下,肖二爷坚持要到医院去守护查三,人们担心他岁数大了不让他去,可谁劝说也没用,他一直在医院里守护了三天,看着查三已经脱离了危险,做了截肢后人也很清醒冷静,经人们再三劝说他才回了家。可他回到家后,任凭家人和乡亲劝阻都不听,自己带上铺盖进山去顶替查三守护水池去了。

肖二爷此次进山,打定了主意,不管自己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找到这头三番五次祸害人的大独猪。而且,他要亲手结果掉它。为了亲手除掉这头大公猪,进山时他就从家里找了一截一米多长的镀锌钢管,他把钢管制作成能剌、能打的武器带进山里来了。

肖二爷进山后,凭着他狩猎的经验仅用了两天,就找到了这头大独猪藏身的地方。当它发现肖二爷这个干巴老头朝它逼近,它并没有立即逃跑或向他发起攻击。而是啪哒啪哒地张嗑着它长着长獠牙的大嘴巴,瞪着血红的眼睛怒视威胁着肖二爷,企图吓退这个干巴老头。

可肖二爷看到冤家就在面前,早忘了什么是危险。他一心想的只是要亲手把它结果掉。无论大独猪发出什么威胁,他都没有胆怯,反而把手里的钢管紧紧地攥着,眼睛警惕地盯着冤家,一步一步地靠了上去。

大公猪看这个干巴老头丝毫也不惧怕地迎着它走来,恨得龇牙裂嘴朝肖二爷扑来。肖二爷看见大独猪朝自己扑来,迅速躲闪了一下,轻松地躲过了它最后的一扑。大独猪这次扑空了,没有逃走,而是掉转身来又对着肖二爷啪哒啪哒地张嗑它的大嘴巴。肖二爷没有退让,挥起手里的钢管瞅准它的头就狠狠地砸了下去。因为它张大嘴巴来咬钢管,它的獠牙被肖二爷一棒就给打飞了。肖二爷紧接着几棒打下去,它的鼻孔和嘴巴被打得血糊淋拉的,直到它的眼球都被打得爆出了眼眶,肖二爷也没有住手,最后是他自己实在举不动手中的钢管了,才软绵绵地坐到了地上。他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息了大半天,才渐渐把气喘匀。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原来这畜生为了去掉猎夹,自己已经将被猎夹夹住的左前肢给咬掉了。它的左前肢的下端已经露着一截森森的白骨,而它的身体因断肢发炎,已经肿胀得圆鼓鼓的。看样子,就算自己再找不着它,它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只是自己还是在它死之前找到了它,并亲手结果了它的性命,肖二爷心里多少算是有了一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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