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在异乡为长客

长白山腹地有个胥家屯,屯中几十户人家大都是从关里逃荒来的杂姓人氏,真正姓胥的只有几家。他们乃是上海福盛旺山货行掌柜胥天琦的后人。

一百多年前,也就是清朝光绪八年的秋天,胥掌柜携巨资到长白山收购山珍品。从上海到长白山单程耗时二十余天,加办事,加回返,两月时间准够。可胥掌柜去了三个多月仍不见回来,家人焦急万分,望眼欲穿,后来又艰难而漫长地期盼了两个多月,仍没任何消息,家人料定凶多吉少……

胥掌柜膝下只有一子,取名胥金,年方十七,性格刚强,练拳习武,虽未成年,却能力敌数人。因此,他力主去找爹爹,以解家人焦灼牵挂之心。

那时候出门尚没有机械车船,马仍是最快的交通工具。经过十几天的奔波,胥金来到了长白深山的小镇上。北国林区别有一番风景,但他无心欣赏,逢人便打听“是否见过上海收山货的胥掌柜,四十五六岁,高高的个……”

打听来打听去,这日打听到一位愣头愣脑的小青年,他听后慌慌地走了。这引起了胥金的怀疑,跟踪了上去……此人来到一爿山货店里,神情严肃地趴到一位四十多岁掌柜模样人的耳朵上嘁喳了几句。掌柜大惊,命:“将其跟住!”愣头愣脑说:“看样像有武功!”“不妨!”掌柜趴到愣头愣脑耳朵上……

夜里,两个人翻进客栈,悄悄来到胥金窗前,舔破窗户纸,往里轻轻吹了一阵熏香,稍停,撬门而入,胥金果然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俩人高兴,将其脖子套上绳,一头儿一个,才待用力,猛不丁各自的胳膊被抓住,“嘭”地拉撞到一块儿,眼前便金花乱舞,还没立稳脚根儿,又被蹦起来的胥金一脚一个踹出去一丈多远,碰到墙壁上头破血出。掌柜拔出匕首来刺胥金,被胥金一脚将匕首踢飞,一个扫堂腿扫过去,掌柜蹦起,就势飞起一脚直取胥金面门。说时迟那时快,胥金急仰起身,来了个兔子蹬鹰,千钧之力重重地踹在了掌柜胯间睾丸上,掌柜“啊——”地一声,“咣当”跌地,当场归天。

愣头愣脑吓得跪地求饶,供出了他们得知胥掌柜收了一棵七两四钱八的参,夜里撬门而入,胥掌柜惊醒,大叫“何人”?才待爬起,他们便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刺死了胥掌柜,抢走了老山参。

胥金痛哭不已,悔恨没有跟过来保护爹爹,使爹爹命丧异乡……

为伴长眠于长白深山的父亲,他毅然决定在此定居下来,并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儿孙辈儿都是单传,到曾孙辈上人丁旺盛,兄弟四人。时光也转到了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二都是为老四

胥金的四个曾孙中,老大、老二、老三都已成家,只有老四,书念到高中,大学没考上,背着行李卷回家务农。这问题和麻烦事儿也就出来了:因为父母都已过世,老四又没住房,他便在三个哥哥家轮着吃住。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和哥哥嫂子睡一个炕,别提有多别扭了……还有,一天三顿饭等嫂子做好了吃,赶上他们两口子闹矛盾不高兴,老四非常为难……这成了哥哥们的一桩心事,也成了哥哥们的一个负担。他们暗中商议,等秋天合到一块儿多跑些腿儿,弄几个钱给老四盖个房,张罗个家。

金色的秋天终于盼到了。

秋天是山里人捞钱的季节,山葡萄、木耳、蘑菇、榛子、猴头、松子、药材……仿佛向人们招手:不用本金,只费力气,挑下山去就是钱。

老大把兄弟们召集到他家,商定具体放山项目。

老三第一个发言:“今年,干啥都不如挑葡萄!因为供销社提高了收购价格,又增加了收购网点,比往年价高,还便利……”

老二也是这意见。可究竟挑不挑葡萄这事儿还要听老大一锤定音。此时的老大却一言不发,皱锁着眉头狠劲抽烟。

老三等得不耐烦,催促道:“你怎么不说话?”

沉闷的老大用力把烟灰磕在炕沿上,断然喊出了一句:“挖棒槌(参)!”

这决定太出人意料了。老三惊愕地瞪着大眼:“那,那可是大红大白的行当,弄不好交白卷!”老二也说:“那营生儿不准成,不能干……”

老大阴嘟着脸,谁都不看地说:“你们都知道,去年,屯东的张头儿挖了一棵三品叶的参,卖了两千七八百。我就不信咱哥儿几个赶不上一个张头儿,如果能挖上个三棵四棵,岂不比干别的强?以往几年,咱哥儿几个都是瞎忙活,一个秋天下来,只捞几个小钱,谁也没发过大财。今儿个大哥发发狠,豁出去!带你们进趟深山,挖挖棒槌!大红大白听天由命!”

这次是为老四统一行动,老三老二就是有满心的不愿意也得服从,兄长嘛。当下,兄弟几个各自回去准备去了。

三凶险的原始森林

老大所说的深山,是指长白山自然保护区的原始森林。国家有明令警示:不准涉入。一则保护生态不受破坏,二则也是因为有野兽出没不安全。兄弟几个只有起早出门,悄然上山。

每人背了三十多斤面粉、一把小板斧、一把铁锹、一床毛毯,还有竹签镊子、铝盆、塑料布等一应物品。老大在前,老四在后,到天大亮的时候,他们已经翻越了三座山。

稍作歇息又继续跋涉,仍是漫坡拉荒朝着正东方向直插。越走,林子越密;越走,草荆越深。老大提着小板斧,遇荆劈荆,遭藤砍藤,拨开缠绕,侧身猫腰向前奔进。

走到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估摸百八十里赶出来了。这里山峰巍峨,林海苍茫,古树粗硕挺拔、枝柯参错、遮天蔽日,走进去黑洞洞如夜幕降临……阴森荒莽的景象使每个人都生出胆怯之意,身上一阵阵发冷……还好,仗着人多势众,没被原始森林的“威势”吓回去。

一条小河,亮闪闪犹如一条带鱼从山谷间悠游出来。老大来到河边掬起一捧水,嗬,清凉甘甜,他立马感到了精神爽气,连说:“好水,好水!”命兄弟们在河边搭仓子(窝棚)做饭,明天从这里正式放山。

搭仓子是山里人的技术专长:五根小杆马架一搭,外加几根横梁,披上塑料布,压上荆条棵,垫上乌拉草,前后不消半小时,仓子就搭好了。做饭更简单:三块石头架起铝盆,煮上一盆疙瘩汤。郁郁苍苍的原始森林上空升腾起了一柱黛青色的炊烟,随风飘悠,渐淡渐淡……最后和愈来愈浓的夜幕融成了一体。

兄弟四人坐下拿(吃)饭。

刚拿几口,忽听“嗡”声响起,如飞机临空,声音浑厚强势。四兄弟仰脸查看,哪有飞机的影子?却见黑乎乎、密麻麻的长嘴蚊子瞬间充满了全部空间。手上、脸上、脖子上……全身立刻糊满一层,顿感万针齐扎,疼痛钻心,一掌下去,打黑一片,手刚抬起,又复糊满……

哥儿几个虽是山里生、山里长,可这样的阵势还是第一次见到,都被咬得蹦高嚎叫……还是老大吃的咸盐多,他急忙端下做饭的铝盆,抱上些茅草,沤起大烟,招呼兄弟们都到烟火里,才算稳住了架儿。但是他们寸步不敢移挪,只要稍有偏离,蚊子们便一哄而上,逼迫得哥儿四个都被烟火熏烤得发焦衣糊……

总算挨到夜幕深沉,蚊子潮退了,哥儿几个这才得以脱身,拿口饭填填饥饿的肚子。拿着拿着,忽然一阵狂风掠起,旋起的枯草烂叶纷纷扬扬撒落他们一身。老大以为来了山中窝旋气流,急忙让兄弟们抱树定身。树未抱稳,却见气旋流星般地消失在黑暗里,从尾部的弧光闪影儿中看明白了,原来是一只硕大的东北虎追赶一只狍子飓风般地掠过去。亲——娘——这一惊吓谁还有胃口再拿饭?老四埋怨老大:“不该不听俺二哥、三哥的话。到这原始森林里冒险,我看咱们凶多吉少!”

“混账!”老大这人特迷信,加之又被蚊子、老虎闹得心烦气躁,听老四这么一说,火气便一下子蹿上来,“二十岁的人连句话都不会说!枉上十来年学………”老四被骂得低头垂目,如弯脖高粱。

旁边的老三听不下去了。老三对进深山本来就气儿不顺,除他表面上说的那个理由外,还有一个他说不出的内因,那就是他家里有个每天晚上需要呵护疼爱的小媳妇。挑葡萄既不耽误挣钱,又可晚上回去和妻子亲热、做伴。现在可好,有家不能回,有妻不能爱,蚊子咬、野兽惊,全是老大独断专行造的孽。于是,老三便借为老四打抱不平撒撒心中的怨气:“你吆喝什么?老四说得不对?不是这么回事儿?”

老三出场,老大便忍气吞声默认了这事实,可他这人面子观念很重,哪有哥哥向弟弟低头认错的?何况又是在深山里。于是,沉默了一下的老大又说:“是这么回事怎么着?是这么回事你们都别来,都滚犊子!”

末一句气恼了老三,他唾沫星子飞溅:“你怎么不早放这个屁……”

老二听出话茬不好,紧忙劝场:“都别吵了!该拿房子(睡觉)啦……”老三这才不情愿的偃旗息鼓,悻悻进仓子。

“把鞋脱到仓子口!”老大又声色俱厉地命令他。

老三本就窝着火儿,听老大这么一说,气蹶蹶的:“净穷说道儿!”一脚把鞋踢到了别处。

“你回来!”老大又气上丹田。

“我回来咋的?我回来咋的……”老三气咻咻站在老大面前,一脸不服和蔑视。

“你、你就这样脱鞋?你都三十岁的人了不知道放山人的规矩?不知道这是求山神爷派豺狼狗来撒泡尿保咱们一夜平安吗?”

“嗬,都啥年代了还山神爷山神爷的,平安不平安在这个?你到不平安的地方来能平安吗?”

“你……”老大脸气成紫茄子色,“你、你这混犊子嫌不平安滚回去!”

老三稍作迟疑,收拾东西要回家。老二急忙阻拦,夺下他的行李:“你耍什么小性子?说你两句就受不了啦?有用没用叫你脱到仓子口儿你就脱到仓子口儿呗,净犟些没用的!”经老二这么一批评,老三蔫巴下来——他确实也没胆夜里独自出山。

临睡前老大气哼哼地又发话了:“都把烟油子透透!往床铺周围抹抹!”老四心里话:怪不得三哥说大哥净穷说道儿,这抹烟油子又是讨哪路神仙的好?他不敢问大哥,问了二哥。

“防蛇。”

到此为止,兄弟四个才算真正安定下来,渐渐进入梦乡。

老大刚迷糊着,又被“沙啦沙啦”的响动声惊醒,并且愈响愈近,愈近愈响,到了仓子跟前。老大的心提到嗓子眼儿:难道……难道……真……真是山神爷派豺狼狗来撒尿吗?还是……还是……未等他想明白,“呼啦啦”仓子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倒,兄弟四个都被压在了仓子底下,幸亏上面覆盖不重,没造成伤害。哥儿四个慌忙往外拱,一出来就见一只半截墙似的野猪在乱拱。野猪也被他们吓一愣怔,随即两耳陡竖,鬃毛■起,昂头龇牙冲他们“嗷——嗷——”发威。

哥儿四个都举起了小板斧,准备跟野猪拼命。老大见野猪没有攻上来,命兄弟们不要招惹它,退着,慢慢撤离。最后,他们爬到了附近的一棵老丫杈树上。

四踏破铁鞋无觅处

天亮以后,野猪退去。

老大第一个下树,到仓子废墟上翻找他们的口粮,找出来的净是些被野猪糟蹋了的面粉。没办法,只有对付着吃。老大烧好一盆漂着草屑、混着土渣的疙瘩汤,兄弟四个每人勉强吃一碗上了山。

他们一字形摆开,每人拿着一根一尺长的索罗棍,间隔四五米,拉网般地往前找。草丛、树隙、甚至石缝儿,所到之处,无一遗漏地都看遍。

老大左顾右盼地正找着,猛然一个大闪身,立定打住。怎么了?到悬崖边了?不,撞上狼了。

一只牛犊般大小的黄狼坐立在距他五六步远的小道儿上。这所谓的小道儿,只不过是林中树与树之间一条比较宽的间隙罢了,最宽也不过一尺。这只狼就坐立在道的中央,眯缝着两眼一动不动地看他。老大稳神后,举起棍子作欲打状。那狼,既不惊,也不怕,更不跑,一副稳坐钓鱼台、泰然自若的神态。此时的老大却胆怯了,不敢上去真打。一方面怕狼身后有“雄兵百万”,惹得群起而攻之;另一方面也是迷信思想作祟;说不定是山神爷派来指路的。他这样想,还朝狼点了一下头,意作认可和领会,命兄弟们另辟路径。

老四来了脾气:“不就是条狼吗?干吗怕它?四个人还干不过条狼?”拎着棍子过来要打。棍子未抡起便被老大抓住,呵斥退去。无奈何,老二老三老四只有折转方向,由原来的朝北改为向东。没声没响地又找了一阵,林子逐渐稀疏起来,并且越走越稀,眼前出现了一片空旷地,阳光照在上面分外明亮,十几只狍子在徜徉吃草。老大见了,激动不已:多亏没打狼,另辟了路径,果真是山神爷指路,这里面一定有参!因为他听好多人讲过,参,有生长在林中草地上的。所以,他高兴地奔过去,到了草地,把人员又重新作了调整,让老四挨着自己,重新对老四讲了一遍参叶、参果的外形特征。把间距也缩小到了两米。由西向东,仔细地梳找起来。

这一找,便找到了日斜西山,足球场大小的草地被他们东西梳了南北梳,几乎每一株草都扒拉过,也未见着他们要找的参叶和参果。每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到后背上。

老大说:“老二老三到林里搭仓子,这回可别搭到地上,架到树上安全。老四和我做饭。”

一会儿,一大盆脏糊糊但仍不失面粉香味的疙瘩汤烧好,兄弟几个再也不嫌草沫子卡嗓子和土渣硌牙了,扒到嘴里舌头一卷咽进肚里。别看脏,每人扒了三四碗。

拿饱后,头蚊子起潮他们钻进了架在树杈上的仓子,用塑料布将仓门封好,躺在仓子里听蚊子潮的嗡鸣,听着听着都睡了。

一夜好觉,一宿平安。

第二天,晨曦刚露,炭青色的夜幕尚未退尽,老大便带领三兄弟又上山了。

这一天他们又找到了两块林中草地,梳理到天黑仍无收获。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一连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里,他们翻越了无数座山,觅过了无数个草岗子,寻过无数片古树参天的原始森林……人消瘦下一圈儿,皮肤被蚊子咬起了一层老疥皮,衣服也被树枝刮得破烂不堪,竟没找着一棵参,真正应了老三的预言:交白卷。

老二老三都垂头丧气,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老二说:“现在回去挑葡萄还不算太晚,没有近的也有远的,多多少少还能挽回些损失。”但老大不死心,仍要继续放下去。

老三自第一天和老大闹了个脸红脖紫后再不搭言,这会儿真正抑制不住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一而再、再而三地已经空放了七天,还要再空放下去!你非要倚着这棵树吊死怎么的?”

老大这会儿脾气好了,不发火、不声高:“吊死也罢,不吊死也罢,有心来了,再放几天看看。”

“你……”

老二怕他俩再打起来,不耐烦地摆手止住了老三:“随他吧!随他吧!”

第八天里,老二老三根本不往地上看,俩人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完全是出来“磨洋工”给老大看的。老大气得决定:再也不往下坚持了,立马回家!

这时候,他们正走到一处朝阳的山洼里,不知什么原因,这里竟是一片稀疏的柞、椴、杨、松杂生的林子。树干溜直,高大擎天,下面草荆稀少,腐叶如毯。一棵倒地的老椴木,树径有一人粗,树皮已蜕尽,上面光滑洁净,像一铺超长圆炕。老二老三不必说,就连老大这时也不想再挪半步,爬上去,放倒身子。很快,兄弟四个都发出了长而匀称的鼾声。

五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座造型典雅的别墅座落在鲜花争妍的草坪上。楼前有张紫檀木老板桌,气派大方,光亮照人;桌后的真皮转椅更是彰显出了令人敬慕的高贵神韵。老大一屁股坐进去,手搭桌沿儿,甚感舒服和惬意……忽然,朗朗天空飘来一朵彩云,悠悠然降落到面前,彩云一着地立刻化成了一个身穿藕荷色睡袍的女子,含情脉脉地走到他跟前,开启袍襟,白条身躯尽收他眼底,甚至连最隐秘的部位都看得一清二楚。老大喜不自胜,伸手去摸,女子却合上袍襟,轻启碎步,进入别墅,“咣”地一声把门关上。老大怅然若失,大叫:“岳倩!岳倩……”

坐起来的老大心情异常惆怅,想:这梦真蹊跷,自己和岳倩……

这事儿还得从今年开春儿说起。这是个阳光温和的下午,老大在粉坊里算账。“你这儿用人吗?”老大抬头,见门口站了位美貌女子,尤其那两只杏仁眼,妩媚得摄人魂魄……老大的眼久久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女子眉飞色舞,微笑着走到老大面前,把手放到桌上,“你还用人吗?”仍是甜甜的、柔柔的,比上次又增加了亲近的色彩。老大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用,用!”

这就是他梦中的岳倩——原是一位很红的坐台小姐,去年,被一名外号叫钻山猴的商贩从云南边贸城骗到了长白山……此人靠歪门邪道小日子过得还算兴旺,只可惜身体瘦弱,性功能低下,面对娇美的妻子没有能力,还招惹得妻子难耐难安。老大魁梧的身材,堂堂的仪表,红火的粉坊生意,是岳倩仰慕已久的伟丈夫……因此,两人一拍即合,很快黏到了一块儿。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天,俩人又在粉坊干那男欢女爱之事,突然,老大的老婆闯进来。情急之下,老大抓起了晒粉棍向老婆打去,竟用力过猛,将老婆的左胳膊打断……

很快,老二、老三都听说了此事,跑到粉坊看到昏晕过去的嫂子,心如刀扎:嫂子为人善良,勤劳持家。更何况母亲去世早,是嫂子照料他们娶媳妇成家……老嫂比母之情使这俩血性汉子扑上去把老大一顿拳脚,又到岳倩家砸了个稀巴烂……

这事儿已过去半年多。就在临进山的前几天晚上,岳倩突然找到他,扑到他怀里哭成个泪人,说长时间看不见他,想得要死。

老大说:“你我都是有家的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往后不要再……”

岳倩不干,她说:“今生今世就是当牛做马也愿跟你在一块儿。咱们跑吧,跑得远远的,跑到没人知道的地方。”

老大说:“不行不行!你我都没有多少钱,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吃什么?住什么?”

岳倩仍不干,搂他更紧,还一边蹬腿扭身地唧唧:“不嘛不嘛,我就是要和你在一块儿,我离不开你,我——现在就要你……”

老大禁不住送上门儿的美色诱惑,性欲洪流再次冲破堤坝……

安慰走了岳倩,老大又旧情复燃,觉得和岳倩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块儿是人生最大的快乐和幸福,何不按岳倩说的道儿去走呢?于是,他便产生了一个想法:不是要合起来搞小秋收为老四盖房娶媳妇吗?何不利用这次机会把钱捏到手和岳倩远走高飞?所以,在商定具体放山项目时,老大经过反复斟酌,认为只有冒风险挖棒槌才有希望捏到大钱。也就是说,为捏大钱他才力主挖棒槌的。现在,他的期望彻底破灭了,却做了这么个奇怪的梦。

心情沉重的老大睡眼惺忪地想着心事,恍惚中,一只黄嘴红翅的鸟扑棱棱从一束红果子上飞起来,落到附近的树枝上,啁啾两声又飞走了。老大心里“咯噔”一震:这是什么鸟?怎么这么像人参鸟?是,是人参鸟!有人参鸟的地方就有人参!对了,它好像从一束红果子上飞起来,那是什么果?看看去!这时的老大完全清醒了,振作起了精神,站起来顺着树干向前走,走了十几步。呀!这不是人参果吗?!这不是一束像鸡腰子样儿的又鲜又红的大人参果吗?!

再看茎叶,确确实实是人参的茎叶,只是茎秆粗壮健硕,掌状叶片宽绰肥大。“一二三四五六七……十……我、我、我……”突然,老大的牙齿剧烈地打起架来,两手发抖,全身颤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他根据参果参叶判断:这是一棵旷世奇参,少说八两。俗话说:七两为财,八两为宝。小时候,他曾听爷爷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古代有位放山人,挖了一棵八两四钱六的参,献给皇上。皇上问:“你要多少银两?”他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惶惑中,脚底一滑,跌倒地上。皇上说,“你要一帑?”他不知一帑是多少银子,不敢答应,欲站起来,不曾想又一个趔趄滑倒。皇上说,“你要两帑?”第二次跌倒却闪了腰,趴到地上起不来了。皇上说:“我明白了,你想要一百帑……”这故事说明黄金有价宝无价!眼下,我、我、我不是要发大大大大财了吗?这是山神爷送给我和岳倩远走高飞的呀!想到这,他激动得瘫坐到地上。

瘫倒后的老大又骂自己:真没出息,还不知是真是假,就激动成这样?真参哪有这么多叶片的?他这样给自己提出问题还真管用,神经质逐渐消退,身上也慢慢恢复了力气。

来到人参跟前,老大想再确定一下真假,趴下,扒根部的土。哇!一颗硕大的黄皮肤参头露了出来,不用怀疑!这时的他不再筛糠了,而是心又“怦怦”狂跳起来。为什么?因为他又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何不趁他们都还没醒,挖出人参逃走呢?于是,便悄悄拿起铁锹向参走去。

六参王出世

就在老大下锹要挖的时候,老二坐了起来。

老大见老二坐起来,慌忙将锹撤回,装作没事儿似的回到原处。

老二打了个哈欠:“你挖啥?”

“啥不是。一墩草,我当是药材。”

老大便招呼老三老四:“都起来!找地方搭仓子去!”他想把兄弟们引开。

老三老四睡眼惺忪地跳到地上。老二在往地上跳之前,顺着树干向前走去,他要去看看老大以为是药材的那墩草什么样子?说不定真是棵药材。当他走到树杈空跟前,惊得大叫起来:“这不是一棵参吗?这不是一棵大人参吗?你们都过来!这里有棵大参!”

老三老四都跑过来。老大也装作惊喜的样子跟过来,但,仍泼凉水:“哪是参,参哪有这么多叶片的?参只有六品叶,七品叶,八品叶的都很少,这是一棵像参样的野草。”

老二成竹在胸地说:“不可能!”随即蹲下扒根部的土,很容易扒出了硕大参头。在事实面前老大只有和兄弟们一块认可:“是参。”

“哇——”

突降的惊喜使老三激动得脸红心跳,以为是梦。他掐掐脸腮,痛。使劲掐,痛得厉害——不是梦,是实事,是百分之百的事实!“腾、腾、腾”,挥舞拳头连蹦了三个高儿,又像想起什么,慌慌地问,“咋办?咋办……”

老二说:“按山规进行吧?”

老大无精打采地:“进行呗——”

老二大喝一声:“棒——槌——”

老三抢着歇斯底里地应:“跑——不——了——”

老大掏出了红绳,将参冠拴住,又将绳的两头分别拴上一枚铜钱,结到树枝上。迷信说法,这叫拴住了参精,不会叫它再从地底下遁逃。

仪式第二步,叩谢山神爷。兄弟四个一字排开,双膝跪地。没有香,插棍为香;没带纸,树叶当纸。老大双掌合十,虔诚地说:“山神爷在上,多谢您老人家恩赐山宝予我。”他应该带上“们”,代表大伙儿,可他这人脾气耿直,尤其对神灵,不能说谎,心里认为这参是山神爷赐给他和岳倩过幸福生活的,所以,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老二、老三,连老四也都听出了不妥,但都没往心里去,谁在意这一字之差呢?都跟着磕了三个头爬起来。

下一步该挖了。

老大说:“现在天要黑了,别挖坏了,明天再挖吧。”

老二说:“明天挖晚上咋办?咱哥儿几个看着?

“看什么?在这深山老林哪有人偷。”

“不看不行。咱兄弟几个轮着看,俩人一班儿,上下夜。我和老四,你和老三,就这么定了。”

老二这样安排是有意图的,他从神态上看出了老大的不自然,况且在扒土辨真假的时候,发现土已被人扒过,说明老大已提前辨认过这棵参。难道他真没认出来吗?他是个老放山人,这方面经验在他和老三之上,不可能辨认不出来,那他为啥说是一墩草呢?难道……老二不想把老大想得那么坏,但他有个处世哲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安排老大和老三一班儿,俩人平日就不对付,上山又红过脸,不会出现一人代班儿或合谋。这事儿还真让老二给估算对了,老大和老三值的是上半夜。两人各坐各的,直到换班,几乎没说上一句话。

下半夜是老二和老四的班儿了。老大把老四叫到一边,嘱咐道:“一定不要打瞌睡,更不要离开。千万想着,你二哥撵你也别走,和他值到底。”老四一一点头。老大这才放心回仓子睡觉。显而易见,他也是怕老二把老四支走,独个把参挖跑了。

一夜的青霜熬过之后,兄弟四个先把树杈子砍掉,老大绕参画了一个直径三米多的圆圈,让三个弟弟顺着圆圈向下挖出了一条一人半深的圆沟。然后,老大把斧子、铁锹全收起来,扔进了山下的泡子里。

“你这是为啥?”老二说。

“为了不伤参的一根毫毛!”老大声色俱厉。

“那——咱们怎么挖?”

“用水冲!用竹签一点一点往里剔!”

老二想想也有道理,只是,为啥把斧子也一块儿扔了?这老大脑子真是出了毛病。

其实,老大扔铁锹、斧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怕老二老三甚至老四,在参挖出之时,拿人当蛇铲、当柴劈,坏了他的好事。

闲话少叙,兄弟四个开始挖。老四负责到山下端水,先将土润湿。老大、老二、老三用竹签慢慢往里剔。

剔、剔、剔……

抠、抠、抠……

拨、拨、拨……

第三天,老大又把竹签全收起来,捆到一起,点火烧了。

“你干什么?不挖了咋的?”老二和老三很不理解,语气中带出气恼。

“不是不挖,竹签也不把握,全部都用水冲!”老大瞪眼凶叫。

老二和老三虽然气儿不顺,但也知道这是个不伤参须的万全之法,只好耐着性子听老大指挥。于是,老三也被派入端水行列,可铝盆只有一个,只好将披仓子的塑料扯下,撕成两大块,和老四两人用塑料布兜水,大大提高了效率。

老三和老四将背上来的水倒进沟槽里,老大和老二用手往土上泼,用泼的力量将泡软的土冲掉。

就这样,兄弟四人泼冲了七天,加前面外围竹签抠剔的三天,他们整整挖了十天。一棵胸径五点七厘米,体长八十九厘米,须长一百五十三厘米,头、颈、身、胳膊腿都酷似人形儿的毫发无损的大参离土了!老大根据皮肤纹路判断,“此参少说八百年以上。”说完从行囊中掏出小秤一提挂,激动得只能用唱的形式报重量:“一斤——三——两——六——钱——二!”

“哇——”

老三又一次蹦起了高儿。老三虽然文化不高,但这方面的知识却渊博。他从有关资料上看过,日本的北海道出过一棵九两六的参,苏联的高加索出过一棵一斤一两的参……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挖的这棵参是世界上有史以来出土最大最重的野山参!老三又欢呼海叫起来:“长——白——山——我——爱——你——我——谢——你……”叫声在静谧的原始森林上空飘荡,飘荡……

高兴和激动过后,老大小心翼翼地用苔藓和树皮把参包好,然后说:“眼下,最需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咱们分头去找吃的吧。”

老三说:“怎么找?斧子铁锹都让你扔了,狍子野猪用手抓?”

“动动脑子!实在不行蛤蟆也可吃嘛。”

老大的话提醒了老二:“捉蛤蟆还不如捉鱼。”

“那你们捉鱼,我捉蛤蟆。”老大要走。

“你停下。”老二说。

老大不好再走,站住。

老二过来说:“你现在有重货在身,不能单独行动了,我们仨得保护你。”

老大的心“咯噔”一震:难道他们觉察出来了?但他很快又调整好心态,极力表现出平静的样子,不以为然地看了老二一眼,往地上一坐:“那你们干啥我跟着就是了。”

老二真还有办法,用长藤和毛条子编织成了一条六七米长的拉网,到泡子里几网便围上来三四十斤的黑鳞鲫鱼,煮上了一铝盆。

夜幕又在袅袅青烟中没声没响地落下来。

七逃跑的参精

头蚊子起潮儿,兄弟四个都草草吃了几条清煮鱼便钻进了仓子。老大把行李铺好,从怀里掏出参王放在了枕头底下。

这是他们进山半月来最后一个夜晚,也是兄弟四个都难入眠的夜晚。

先说老四。

老四对钱财看得不怎么重,他就想有个工作,只要让他吃食堂、住宿舍,干什么都行,甚至不给工资都愿意干。他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警察。他曾托他的一位已当上警察的同学在公安局为他谋个差事。这次放山,虽然哥哥们的初衷是为他的住房和成家而来,但他可不那么打算,他只想分棵几品叶的参送给同学浇浇油,为他早日办成大事。不曾想挖了一棵这么大的参,四个人的份儿,人情送不成,老四现在着实不怎么高兴。

再说老三。

老三是个有钱就享受的乐天派。十七岁初中毕业就到社会上在“钻山帮”里混,是个有名的山货通儿。和参一见面便深知这棵参的价值,言明“人人有份”,恨不能立刻换成大捆大捆的钞票……此时的他躁动不安,翻来覆去作他的打算:先买辆轿车开着,再到城里买个楼。还有,还有媳妇,他眼前出现了媳妇俏丽的身影儿……十多天没和她亲热了,他好想她。等有了钱,一定给她买高档时髦的衣服穿,买最贵的化妆品搽,还有皮鞋,一定要跟儿最细的。搂她跳舞……搂别的女人……老三陶醉在未来生活的畅想里。

老二又作何打算的呢?

老二和老三大不一样,他这人务实,在钱没到手之前从不做任何设想和打算。所以,他现在所想的只是怎样把参王安全地带出山,从几天来的种种迹象看,老大确实靠不住,还是那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今晚一定要留神!

老大的心情又如何呢?

此时的老大的脑里正翻江倒海:只剩下这一夜的机会了。过这村可再没这店了,什么时候动手?一定要在他们睡熟以后,还是下半夜安全。他想着白天识别好的路线:出仓子向北二里有条沟堂子,左拐直走就是出山的方向。出去先找到岳倩,从下道去向就近的大杨树车站,一定要赶在他们追出山之前登上火车……

夜,越来越深,老二和老四都发出了鼾声,只有老三还在翻动。

又过了很长时间,老三也不动了。老大的心狂跳,是胆怯呢,还是动摇了?他问自己,身为兄长,和三个弟弟,尤其老四还未成家,好这么干吗?这一火花刚一冒出,另一面火花便激烈碰撞出来:山是你力主进的,参是你发现的,你独吞完全有理由。至于他们帮着挖,到时候每人给他们捎回个一万两万的也对得住他们,老四还可多捎点……两面火花这一对撞,后面的火花明显占了上风,老大的心又稳实起来,坚定起来。他督促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为自己的幸福当机立断。想到幸福,他眼前立马站出来两个女人,一个是人高块儿大、嗓门儿也大的老婆,一个是窈窕匀称、俊美柔顺的岳倩。想要幸福,想要岳倩,必须马上行动!想到这里的老大“呼”地坐起来,伸手到枕头底下掏参,手刚伸到枕头边,忽听老二叫一声:“大哥!”吓得他紧忙把手缩回来,问:“你还没睡?”又听老二“大哥大哥大哥……”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弱,原来是梦话,虚惊一场。

老大让惊跳的心先稳定一会儿,听听兄弟们又都鼾声连连了,才又慢慢弯下腰,伸手到枕头底下掏参。第一掏没有,又来第二掏,还没有,紧忙又来第三掏、第四掏,摸遍全床铺仍没有!吓得汗毛立成了钢丝,冷汗“唰”地涌出来,大叫:“参——参——我——的——参——我——的——参……”

老二第一个爬起来:“参怎么了?参怎么了?”接着老三也惊醒了,两人把床铺又重新摸了个遍,把老大身上也都摸遍了,还是没有,二人也都吓出一身冷汗。老二想:这就怪了,我可是一宿装睡,竖着耳朵监听老大。他除了第一次掏参被我装梦话吓回去外,这是第二次,再没听到看到其他情况,那参为啥没了呢?

“参放哪里了你不知道?!”老三诘问。

“就——放——到——枕——头——底——下——啦——”

“放枕头底下你跟枕头底下要出来!要不出来我劈了你!”老三揪住老大的衣领发疯般地嚎叫。

老二拉开老三:“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赶紧撒开人找,还是有贼!”

老大哭着说:“别——找——了!别——找——了!我一夜没睡,没人偷,是参精知道了我坏良心,自己跑了!我想独吞她,我没这福分。山神爷啊山神爷,你看在我三个弟弟的份上,看在我老胥家祖宗的份上,让参精再回来吧!再回来吧!再回来吧……”

静谧的夜,广袤的大山深处,茂密的原始莽林,游走的老虎、觅食的野猪、酣睡的熊瞎子、蹦跳的梅花鹿……所有森林家族,就连熟睡的花鸟鱼虫都被他的懊悔嚎哭和哀求惊醒……

突然,有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来自空中,抑扬顿挫的声音不断传来:“胥家老大,做人心要正,心要诚,诚正才是立世为人之本。念你悔恨知错,念你家祖宗为收山宝命丧异乡,念你四兄弟辛苦半月,参——还是属于你——们——的——”随着声音,从天上掉下一个黑物件。老三正仰脸,“啪!”落到他胸前,双臂抱住,打开一看,亲——娘——正是那棵毫发无损的参王!这下,老三这个不信神不信鬼的人也信服地跪地叩拜:“多谢山神爷,多谢山神爷开恩哪!多谢……”

“哈哈哈……”忽然,空中又传来朗朗笑声,随着笑声,一个黑影飘然而至,落在老三面前,惊得老三向后躲闪。

“三哥!是我!”

听声音看外形——“老四!怎么是你?”老三吃惊不小,一头雾水。

原来,老四这人外憨内鬼。自从挖出参王后,他见大哥二哥相互戒备,彼此设防。又见大哥神情诡秘,行态反常,心里便告诫自己要提高警惕,严防书本上说的图财害命的事发生。平心而论,他不想让哪个哥哥受伤害,也不想让哪个哥哥去做伤天害理的勾当。所以在山中最后一个夜晚,除老二装睡外,还有一个比他装得更像,就是隐蔽得更深的老四。除监视老大保护参王安全外,还监视着老二和老三,以防不测。当老大第一次下手被老二装说梦话吓回去后,他便知变故发生迫在眉睫,必须立马行动。他利用老大和老二说话时的噪音的保护,借着仓子里的黑暗,轻轻下到仓子底下,伸手取走了参王,爬到了树上……

老四讲完,老二老三都长出一口气,他们这才想起刚才光忙于找参,竟忽略了身边没有老四。老三悻悻地越过老大,过来抱住老四,竟有两颗热泪潸然滚落,是高兴?还是感激?

老大的心情又如何呢?此时的他羞愧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恨地下没缝儿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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