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地宫惊魂

三个人跟着穆显来到正殿,就见一位不认识的黑衣殿判正站在地宫的入口处,见他们来了,迎上前向穆显略施一礼,道:“殿监,仁火殿的剑童刚刚都通过了大试,还有一会儿功夫剑室就会自行关闭了。”穆显点了点头,对他说:“宗峦,这三个剑童要加考仁火殿之试。”然后,他转而对唐谧他们三人说:“快去吧,剑室的钥匙只有掌门人才有,他开门以后,一个时辰之内就会自行关闭,我希望你们三个人都可以过关。”

三人被叫做宗峦的殿判引至地宫的剑室门口,面前的一道石门被轻轻推开,三人便看见一个小小的石屋,屋中空无一物,只有对面墙上嵌着一道紧闭的赤铁门,门上左右各有两只衔环的黄铜门兽。

“里面那道赤铁门通入剑室,上面被施了术法,有人站到面前就会打开,一次只能进入一人,你们商量好谁先来,其余的就在小石屋里等着。”宗峦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石屋的门缓缓闭合,张尉看了看唐谧和白芷薇道:“让我先来吧,我如果都能被认可,你们两个就更不用担心了。”“大头,如果万一不成,你别怪……”唐谧想说“你别怪我”,可是话到嘴边,她才惊觉自己怎会是如此没有担当的人,当真是有些恼恨自己了,心一横道:“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姐姐我陪着你下山,闯荡江湖去!”“就是,你要是不成,我俩也不进去挑什么剑了,咱们三个就一起离开蜀山,结伴当无名无派的游侠去。”白芷薇也如是说。

张尉听了,脸上忍不住泛起笑意:“那感情好得紧。不过,我原来虽然不说,但一直觉得自己看不到幻象和别人不一样,是一件顶顶不好的事。可是今天,我突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然后,他把手放在心口上,神色沉静而坚定,“我觉得,我这里一点也不弱,一定会得到剑魂的认同的,我有这样的实力,你们放心吧。”

话落,张尉走到那扇赤铁门前,但见门环兀自轻摇,那门便分向两侧。张尉看见里面一室通明,却什么也看不真切,只觉得有什么力量好像正牵引着他一般,不自觉地便迈步向前走去。

来到剑室之内,他才发觉所谓剑室其实并不是小小一间屋室,而是一座差不多半个御剑堂正殿大小的石屋,石屋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方形深坑,这一室的光亮都是由这坑中所发。他走到深坑边缘,发现这深坑的四壁被凿出了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凹槽,每个槽中都安静地卧着一柄隐隐生光的宝剑,而这些微弱的光汇聚在一处,使整个坑中看起来仿若隐藏了一枚巨大的宝石一般,灵光莹莹。

张尉发现每一面的坑壁边缘都有一道陡峭的狭窄石梯向下延伸,他正寻思着是否要沿着石梯走下去,就发觉有一个闪着光的圆盘从坑底升了上来,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一支金色的莲花座。

那莲花座转瞬飘到张尉面前,他一跃到上面站稳,莲花座就开始缓慢地沿着坑壁向下飘去。

张尉看到一把把宝剑从眼前掠过,每每想要伸手去拿的时候,脚下的莲花座就仿佛得到命令一般停下来。可是,他却总觉得有些迟疑,心中感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次次地收回了手。

渐渐地,莲花座已经越来越接近坑底,可张尉还是没有做出抉择。这时候,他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那些找到命中宝剑的剑童,一定是凭借心力,感应到了与自己命运相连的剑,而他,则毫无这样的感觉。思及此处,张尉的心猛地一沉。然而未等他再多想些什么,他的眼光扫到不远处的一把古剑,就在那一眼之间,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宿命的强烈召唤。在那样仿若前世今生、血脉相连般的牵引之下,他毫不迟疑地伸出了手。

这是一柄黯淡无光的乌鞘剑,比一般的剑要大上两三圈,大约就是所谓的巨剑了。黄铜的护手和剑柄倒是被磨得闪闪发亮,让人不由怀想,当年究竟是谁人曾手握此剑,仗剑江湖。

张尉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紧握住剑柄,将剑向鞘外一抽,忽见白光一闪,青锋骤现,竟有寒意扑面而来!张尉在心底赞了一声好剑,再一抬眼,已经看到一个和自己面貌相似的少年,站在了他的眼前。

“你是剑魂吗?”张尉迫不及待地问。那和张尉一模一样的少年爱理不搭地挑挑眉毛,权作回答。

“这么说,你认同我是新的主人了?”张尉按捺不住兴奋地问道。“就算是吧。”那少年脸上明显挂着不耐烦地表情,“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只是没想到,却是这么个迟钝的小子。我说,怎么感觉不到你的心力呢?你的内力和体力似乎都很强啊,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我也不知道。”张尉讪讪地笑。他还想再问些什么,那少年已经失了耐性,一挥手,便消失无踪了。

等在赤铁门外的唐谧和白芷薇看到张尉抱着柄剑走出,立时欢叫着迎上前去,围住他同声问:“什么剑?什么剑!”张尉笑呵呵地把剑抽出,只见剑身上刻着“沉风”两字。

白芷薇伸出细长的手指,划过那两个字,轻轻念道:“‘沉风’,倒是和你的‘沉荻’像是俩兄弟。”“可不是,本想多问问,可那剑魂一下就不见了,一幅傲慢的样子。”张尉答道。

唐谧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个梳中剑魂,便说:“就是,这些剑魂似乎都高傲得很。”然后,她一拍白芷薇的肩道:“行了行了,赶快进去吧,时间可不多了。”

白芷薇几乎是被唐谧推进那扇赤铁门的。她只觉眼前一亮,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一个金色的莲花座已经停在了她的脚边。她略略思索,站了上去,任凭那莲花座载着她沉入坑中。

有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那些安静地躺在石槽中的宝剑好像并非是剑,而是一段段令人神往的岁月经年。沧海桑田,乾坤斗转,这些剑不论曾经陪伴过过怎样辉煌瑰丽的人生,如今却都回到这里,等待命运再一次开始轮转。

就在她若有所思的时候,心里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她抬眼看去,发现面前的两个石槽中分别躺着两把不同的剑。左手的那一柄有着银白色的剑鞘,看上去颇为纤巧,鞘上雕着繁复的祥云纹。右边的那一柄略略长一些,有着很特别的玉青色剑鞘,那剑鞘犹如玉色的大理石制成一般,有青白交互晕染的天然纹路,似乎能看出什么图案,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白芷薇觉得心里忽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两把剑,她可以取走任何一把。可到底挑哪一把呢?她思索半晌,仍是没有答案,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抛向天空,然后伸出手接住那急速坠落的小东西,张开手掌看了看,微微一笑,拿起左边的银白色宝剑。

在剑鞘上那些交叠的祥云之间,她瞧清“雾隐”两个字,心中不由得想:你好啊,“雾隐”剑,你说命运有时候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啊,我们就靠一枚小小的铜钱,就要在一起一辈子了。“

“唉,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靠扔铜钱决定,这次的主人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半空横生出这样一句声音娇滴滴的慨叹,引得白芷薇不免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和自己几乎一样的小姑娘正漂在半空中,白芷薇不由问:“你就是剑魂么?你原来的主人是谁?”那小姑娘摇摇头,道:“这个,我可不能说,因为与你无关,”

“不说就算了,我也不过是想知道,究竟是从谁那里得到了传承。”

“那你就错了。在上一个主人死去时,我们剑魂的力量也会完全消失,所以,你什么传承也没有得到。我是新生的,就像你一样,是崭新而独一无二的,所以才将有无限的可能。”

白芷薇听了这话,不觉心有所动,却又一时抓不住那一掠而过心头的思绪。我吗?有无限可能的、崭新的,独一无二的……我?

她在心头反复排列着这几个词,意驰神迷。

等到白芷薇走出那扇赤铁门,迎头便被唐谧抱住。

只听唐谧一叠声地问:“什么剑?什么剑!”白芷薇笑着挣脱唐谧的熊抱,抬手抽剑出鞘:“雾隐。”

唐谧和张尉一见那剑,不免倒吸了口气,只因那剑几乎是完全透明的,仿如用纯净的寒冰打磨而成,剑锋一动,便有冷光漾出,寒意彻骨。好在唐谧如今已知道这世界有一种叫做“晶铁”的东西,不会再无知地说出“水晶剑”这三个字,问道:“是晶铁剑么?”“我想是吧,几乎透明的晶铁,真是很少见。”白芷薇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

唐谧见白芷薇这样一个什么也看不上的家伙竟也会高兴成这样,便明白这定是难得的好剑了,心下好生羡慕,冲那两个人摆了摆手说:“好了,别显摆了,姐姐我去了,我去了啊。”

待她走进剑室,猛然发觉怀中的晶铁梳子竟然在隐隐发热,心中暗想:是不是梳子中的剑魂发觉进入自家的大本营了,在那里兴奋呢?也不知道那个傲慢的剑魂看见别人都还是连亮闪闪的宝剑,只有它变成了一把梳子,会不会无地自容?

想到这里,她恶作剧般地把那把梳子从怀中掏出来道:“喏,见见你的兄弟姐妹、大叔大婶吧。”

谁想到那把红色的晶铁梳子一被掏出来,立时变得灼热无比,唐谧只觉得手上一烫,下意识地松手,便见那梳子化作一道红光飞向了坑底。此时,金色的莲花座已经飘到了她的面前,唐谧想也没多想,便纵身跳到莲花座上,命令道:“快追上它!”

不过莲花座却根本不听她的指挥,径自载着她开始在剑坑中不急不徐地巡游。而唐谧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中毛躁得很,那些躺在石槽中的剑竟是一把也入不了眼,心中唯觉得那把梳子才是顶顶重要的!

片刻功夫,莲花座已飘到坑低,唐谧慌忙跳下,四处搜寻那把红色的晶铁梳,最后,她总算是在一个角落里最底层的石槽内看到了那把梳子,只见它正安然地躺在一柄宝剑的旁边。

那把剑立时吸引了唐谧的注意,它看上去比一般的剑略短小一些,剑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是在剑鞘和剑柄上蒙着赤色的蟒皮,那蟒皮颜色红若赤霞,上面有蟒皮特有的凹凸暗纹,一看就是难得的贵重之物。

唐谧不由得伸出手,拿起剑仔细把玩,这才发现黄铜的护手上刻着小巧的“未霜”二字。她试着拔了一下剑,没想到剑就离了鞘,露出仿若红水晶制成的纤巧剑身。她这才了然,原来“未霜”是一把红色的晶铁剑。

那梳子也是红色的晶铁啊,会不会与“未霜”是一对呢?或者“未霜”本就是双剑,只是有人把其中一把拿去铸成了梳子?唐谧瞎想一阵,才发觉竟然没有剑魂出来,她不免心下狐疑:不是说,只要剑能出鞘,就表示被剑魂认可了么?我拔出来这么久了,怎么半个魂也没看到?这样算是被认可了吗?

这时,她忽听坑顶上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地声响,接着又听见张尉洪亮的嗓音飘了下来:“唐谧,好了没有,宗殿判催了。”“来了,来了。”唐谧答应着,匆匆跳上莲花座。

来到坑顶的时候,她特意四下看了看,只见这剑室之内除了剑坑外,空无一物,哪里会有什么发出响声的东西掉下?便觉得大约是自己听错了,抬腿出了赤铁门。

张尉和白芷薇看到唐谧也抱着把剑笑眯眯地走了出来,两个人兴奋得一拥而上。白芷薇一把将剑抢过来,说:“我看看……呀,很漂亮啊!”“真的很漂亮,就是小了些,不过挺适合你的。”张尉赞叹着,也忍不出伸手去触一触那微生暗光的赤蟒皮剑柄。

“剑么,能用就行,最重要是咱们三人都过关了。大头,恭喜你。”唐谧说这话的时候,尽量把眼角笑弯,以掩饰心中的忐忑。张尉摸摸后脑勺,脸上挂着喜滋滋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要谢谢你们。不过,其实我最高兴的是咱们三人一起过关了。”。“嗯,嗯,咱们快走吧,宗殿判不是来催过了么。”唐谧搪塞着,对自己算不算过关,心中实在是没底。

三人才出了石门,唐谧忽然“啊”地叫了一声,一拍脑袋,道:“忘了忘了,我的梳子还留在里面呢。”“快去拿。就要关门了!”白芷薇催道。

唐谧转身就往里面冲,一推开赤铁门,劈头盖脸就撞上个东西,还没等她搞清楚出了什么状况,便听见“丁丁咣咣”的一片,是什么物体掉落地上的声音。待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撞到了一个男子身上,那人此时正慌张地弯腰在地上捡东西。

地上散落着五六个比拳头略小的透明琉璃球,每个琉璃球中都盛着半满的红色透明液体。此时,有几个被撞得远的,还在地上滴溜溜地旋转,而唐谧脚边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两个大约是被刚才相撞的力量弄碎了的琉璃球,绯红的透明液体正汩汩地从碎裂的罅隙中流出,象极了伤口中涌出的鲜血。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唐谧手按佩剑,厉声质问。那男子匆匆拾起最后一个完好的琉璃球,放入怀中,恶狠狠地骂道:“死丫头,弄坏了‘血影琉璃’,你拿命来赔吧!”

此时,唐谧仔细打量那男子,觉得他有些面熟,再看他穿着蜀山仆役的袍服,便毫不示弱地说:“哼,这‘血影琉璃’是你的吗?你一个蜀山仆役怎么能进入剑室,分明是来偷东西的。”

那男子往后退了半步,眉眼一低,脸上有一晃而过的心虚,然后却马上转成狠厉的神情,瞪着眼说:“仆役又怎么样?我李三从今日起,便将是江湖留名的人物了。”

唐谧以最快的速度分析了一下面前这个自称是李三之人所说的话。

一般来讲,如果一个人说“仆役又怎么样”,那他大约有百分之七八十可能就是个仆役。而一个人如果在说“今日起便要是江湖留名的人物了”之前,还要加上“我李三”这个名号,那他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就真的是叫李三。只是仆役李三为何觉得自己可以江湖留名呢?

唐谧想到这里,不免多看了几眼李三怀中那显得鼓鼓囊囊的地方,难道是因为这叫做“血影琉璃”的东西吗?

“要江湖留名也不能偷东西,快把‘血影琉璃’放下,要不本姑娘就不客气了。”唐谧见李三看上去似乎也不是什么混江湖的油滑人物,继续威胁道:“你以为蜀山派能容你偷了蜀山的东西到江湖上扬名立万吗,赶快放下,饶你一条生路。”

李三脸上的肌肉一抽,似乎是有些被吓唬到了,然而随即又露出决绝的神色,说:“哼,蜀山派被萧无极和穆显这样迂腐又食古不化的人掌管,早就没办法再担当匡扶江湖正义的责任了。此刻,我就是替天下苍生来取这‘血影琉璃’的。”

唐谧听李三说这话时,竟有三分背书的痕迹,似乎是被什么人教导出来的样子,心中更是疑惑,她依稀记得在什么地方也听过有人议论掌门他们迂腐,便有意套一套话,声音稍微缓和,带着些天真无知的口气问道:“大叔,我问你,就算你拿了‘血影琉璃’又有什么本事匡扶正义,这天下又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大叔你不惜自毁清白,去偷东西呀?”

李三听了这话似乎心有所感,道:“我何须什么本事,只要是有血性的男儿就足够了。小丫头,你可知道这一百多年来,一代一代,魔血已经蔓延到不知多少人的身上,这世上只有透过‘血影琉璃’才可以看出来谁是魔血延续的妖孽,可是萧无极他们竟然把‘血影琉璃’藏在这里,我看他们简直就是和邪魔一伙儿的。我李三这是替天行道,为了除去邪魔的余孽,这点儿清白算什么,将来世人知道我的苦心,都要佩服我李三的侠义,称我一声李大侠!”

唐谧听了,觉得有什么不对,忙问:“大叔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透过这‘血影琉璃’看出谁是魔血的后代,就要除掉谁么?那不是要杀掉数十万人?而且,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不放过?这就是你的侠义所为?”李三听了,仍旧一副正以凛然的样子,道:“那又怎么样,不如此,对这些邪魔心存善念,就是在纵恶。小丫头,你快快让开,我看你年纪小,不明事理,不想出手伤你。”

唐谧摇摇头,明白面前之人已经完全被洗脑,根本无法沟通,正色道:“我不会让你过去的。且不说身上流有魔血的这些人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据我所知,若是没有机缘,这些人身上的魔性根本不会被激发,完全会像普通人一般生老病死。你这么做,与随便杀死路上的无辜之人有什么分别?我看真正的邪魔就是你!”

李三听到唐谧骂他是邪魔,怒气顿生,厉声道:“好,你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了!”话落,他挥掌便向唐谧攻去。唐谧躲开了他的第一掌,顺势拔出‘未霜’剑,回手斜刺过去。不曾想李三的身手甚为敏捷,侧身躲过这一剑,一个旋身,略略后撤,抽出藏在腰带间的软剑。

唐谧见他腰带上藏着极为稀有的软剑,虽然只出手一招半势,却分明是蜀山的路子,心中的疑惑更盛,横剑当胸,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何会蜀山的功夫?”李三冷笑一声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李三。堕天大人说了,蜀山的功夫天下人皆可习得,我为何不能学?别以为你是蜀山剑童,就瞧不起人。”

正在这时,赤铁门突然开了,原来是一直等在外面的张尉和白芷薇见唐谧还不出来,担心有什么意外,便进来找她。两人一看唐谧正横剑和一个陌生人对峙,二话没说,抽出佩剑,护到唐谧身侧。

张尉问道:“唐谧,怎么回事?”“此人要偷了咱们蜀山的东西出去杀人,决不能放他出去,好多人的性命就掌握在他手里。”唐谧简单地说。张尉听了,浓眉微沉,剑峰向敌,道:“好!这样的话,拼死也不能放他出去!”

唐谧眼盯着李三,对张尉和白芷薇说:“也不知此人武功深浅,咱们只要缠住他就好,过一会儿,殿判他们看我们还未出去,一定会进来寻人。”李三听了,面露焦色,三个蜀山剑童已经不好对付,若是御剑堂的殿判到了,自己哪里还有逃脱的指望,于是心一横,小声念起一段符咒。

三个少年只见李三在嘟囔了一句什么之后,所有裸露出的皮肤上都出现了高高鼓起的青色血管,好像蜿蜒爬行在皮肤上的青色细蛇。他那张本来平庸的面孔,此时因为突起的血管纵横交错,变得狰狞无比,而左右两边的太阳穴上不知为何竟各出现一个金色的漩涡状印记,仿佛是被什么人绘在上面一般。

“怎么还没挑好剑?剑室很快就要自行关闭了。嗯?人呢?”三人身后传来守在地宫门口的殿判宗峦的声音,紧接着,赤铁门再次被打开,宗峦已经走了进来。

唐谧心中甚喜,只是正在对敌,不敢回头。白芷薇则转过身,跨前一步迎上去,着急道:“宗殿判,此人要偷我们蜀山的东西,出去作恶。”

宗峦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场面,随即明白过来,温和地对白芷薇:“没关系,我来处理。”这话才出口,他已经一掌击出,重重地打在白芷薇的胸口上,白芷薇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小小的身体便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然后“咚”一声摔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唐谧用眼角瞟到白芷薇摔了出去,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心中惊惧不已,握剑的手止不住地抖动着,想要跑过去看白芷薇,又不敢轻易移动步伐,给对面蓄势待发的李三可乘之机,只得紧咬牙关,强定心神,盯住对面的敌人,可是眼睛里却有湿热的泪水溢了出来。

“殿判,你、你为什么?”张尉心中也是既惊又怒,回转身,与唐谧背对背,将剑锋指向那间殿判,大声质问,可是心中恨意太甚,话已说不连贯。

宗峦却毫不理会这两个剑童,向前两步,面无表情地对李三说:“你赶快出去,这里有我,一会儿关门时穆显一定会来巡查,碰见就麻烦了。”

李三自己也没料到会生出如此突变,于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量一剑劈向唐谧,料想这小丫头一定不敢硬接此招,只要她侧身避招,自己便夺路而逃。

谁知唐谧死心眼儿起来竟然也是十头牛拉不回来的,她明明发觉李三此时的剑气犹如排山倒海般倾压过来,这一剑自己绝对是难以力敌的,可是心中却想着决不能放走这些害死芷薇的家伙,一定要拖到穆殿监赶来,于是将全部内力凝聚于持剑之手,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剑!

尖利的金鸣之声在密闭的剑室内回响,唐谧之觉得胸中血气翻涌,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此时张尉也已经和宗峦斗到了一处,他无暇去看唐谧出了什么事,但嘴上却喊着:“唐谧,我挡住殿判,你别放走那家伙。”李三见一剑把唐谧震坐到了地上,顺势把她一脚踢开,冲出赤铁门。唐谧听着张尉的叫喊,一咬牙,忍住涌到喉头的血气,翻身爬起就追,然而第一步刚迈出,她便觉得脚下发虚,向前栽去。

这时,一道红光从剑坑中激射而出,正打在她的前胸之上,她只觉得心口一暖,翻涌的血气竟然平息了许多,一个踉跄,却没有真的摔到下来。她一摸胸口,原来是那把精铁梳子已经飞了回来,也没多想,拔腿就往外追。

宗峦因为身居殿判,对这些孩子们多少有些下不了手,他本来只打算放李三出去之后,自己就逃离蜀山,故而出招的时候处处留情,只是想缠住张尉而已。谁知这两个剑童就像池塘里的王八一样,咬住了就不松口。他眼见着那个娃娃似的小姑娘被打倒在地上,显然是受了内伤,竟然爬起来就去追李三,而自己这边厢,又被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黏得脱不开身。

宗峦觉暗暗奇怪,这个剑童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原本张尉第一剑攻去时,宗峦与他双剑一对,便觉得这个剑童内力不弱,可是他以为这只不过是那个剑童一时逞强将全部内力灌注于剑端,这一剑之后便不会再如此强势了。谁知道,张尉后面的每一剑力道都是如此沉厚,仿佛体内有源源不绝的内力一般。非但如此,这套蜀山回风剑法被张尉这个练了三年此剑法又经过谢尚指点的剑童使将出来,纯熟流畅,几招之内竟然不落下风。

此时,宗峦眼看着唐谧就要奔走,一狠心痛下杀招,全力震开张尉的一击,放出手中飞剑,直刺向唐谧!张尉一见宗峦震开自己后便用御剑术去杀唐谧,想也没想,便放出手中剑去拦截。可是御剑术是要依靠心力驾驭的,张尉在情急之下施出御剑术,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力量要喷涌而出,整个心房如要被撕裂揉碎一般地疼痛,眼前一黑,就像当年参加智木殿大试一样就要晕过去。

绝对不能晕!他这样想着,挥手一掌重重扇在自己脸上。这一掌扇得张尉自己眼冒金星,口角流血,可神志却又被打了回来,终是没有倒下。

此时,张尉再去看唐谧,只见她在门口处刚刚险险避过第一剑,那飞剑在空中调转过来又刺出第二剑。张尉忙捡起脚边上自己那把根本没飞出去的“沉风”剑,挺身而上,挥剑拦住飞剑,大声叫道:“唐谧,你快追,我给你挡着!”

宗峦见已经拦不住唐谧了,索兴收回飞剑,决定先解决掉碍手碍脚的张尉。这一次他毫不留情,完全以对敌的方式与张尉相斗,两三招之后,张尉已经处于劣势。

宗峦瞟了一眼赤铁门,发现那门的红色正在慢慢退去,转而变成乌黑的颜色。他知道,这意味着剑室马上就要自行关闭了,于是长剑一挥,逼退张尉半步,身形一转一纵,冲出了剑室,几乎在同时,铁门轰然闭合,完全变成了黑色。

20、阴谋最后的真相

唐谧追出剑室时,看见李三的背影正沿着甬道疾奔。她提起一口气想施出轻功,才发现内息不稳,随即改换成对内力要求不高的魔罗舞。果然,这邪魔创造出来的武功就是轻快,只要用上一点点内力,再配合步伐身形的变化,唐谧便可以疾走如飞。

眼见着就要追上了,她抽出剑,提气向前一跃,直刺李三的后心。那李三大约是跑得太过慌张,再加上唐谧并没有像八点档电视剧里的侠客们一样,追敌的时候先要惊天动地大喊一声:“哪里走!”而只是无声无息地快速接近他,这刺向他背心的一剑他竟是毫无防备。

唐谧眼看就要得手,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一剑下去,我就要杀人了!她心思如此一转,这一剑竟然刺不下不去了,剑锋一偏,刺上了李三的左臂。

李三被一剑刺中,心下也是大惊,身子向前一扑,左脚点地,右脚一旋,转回身来抽出软剑挡开唐谧的“未霜”。唐谧知道眼前这个血管暴起的家伙自己硬碰硬绝非敌手,便只是借着魔罗舞灵活的步伐与他周旋,期望拖得一时半刻,等得到穆显前来巡察。

好在这甬道并不算窄小,大约能并行五六人,再加上唐谧这魔罗舞的功夫是被慕容斐在二十来块浮木这样局促的空间中特训出来的,虽然李三的功夫远胜于她,却被她缠得紧紧的,根本无法脱身。

就在两人缠斗之际,唐谧忽生背后忽生寒意,她虽然没有任何对敌的经验,此时凭着直觉也知道这是有兵器刺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身子一矮,便觉得有利物砍在了左边的肩胛骨上。那一瞬间,唐谧倒是不觉得疼痛,只有冰冷锋利的东西切入血肉之中的异样感觉,之后才有一阵剧痛传来!

偷袭者见一剑未击中要害,拔剑再刺,唐谧就势往前面地上一滚,持剑的右手一撑地,狼狈地站了起来,把“未霜”往胸前一横,怒视着面前的敌人。

此时她面前站着两个敌人,一个是李三,另一个则是刚刚赶来就出手偷袭她的宗峦。唐谧一见是宗峦,一时间忘了痛,叱道:“大头呢?你难道把他也杀了?你根本就不配做殿判!”

宗峦年轻的面孔上现出狰狞,并未回答唐谧的问题,只是冷冷地道:“我就说你们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果真是练邪魔武功的那几个小孩。上次你们几个已经坏了我们一次好事,这次又偏生突跑出来加试,把景况弄得一团糟,真是自己撞上来寻死!”

唐谧脑子里只想着张尉可能也遭遇不测了,脑中混乱一片,却没有想明白在哪里坏了谁的好事,恨恨道:“你们如此妄杀无辜才是邪魔所为!反正我的朋友都被你们杀了,我如今一个人也没什么可怕的,今日你们要想出去,就踏过我的尸体吧!”宗峦冷哼一声,道:“放心,本来也不准备让你活着出去。”话毕,他的剑已出手。

唐谧本就受了内伤,与李三相斗已是勉强为之,此刻又加上肩上的伤口疼痛难忍,血流不止,整个人便有些站立不稳。眼看着宗峦一剑将至,她抬剑去抵挡,心中却知道不过是无用的挣扎罢了,挡与不挡的区别只是早一剑还是晚一剑死而已。可是,她的剑并未如预期的那样与宗峦交锋,一支银白色的飞剑竟然先她一步挡住了宗峦这一击。

唐谧一见这剑,心中大喜,回身叫道:“殿监!”

只见她身后的甬道尽头,一个身穿灰袍的身影正挥动右臂,隔空御剑,那样风霜的面容,以及一只泛着冷光的白眼,除了御剑堂殿监穆显,还能是谁?唐谧就听他沉声喝道:“唐谧,快退到我身后来!”

她闻言刚要过去,李三的软剑已经攻来,不等她去抵挡,那正与宗峦周旋的飞剑竟然飞过来帮她拦了这一剑。这一刹那,宗峦看到机会,放出手中的飞剑,直射已经没有兵器护身的穆显。穆显左手一抬,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那飞到他面前的剑便半寸也难以再前进了!

可宗峦并不死心,加大心力御剑,希望可以突破穆显的术法防御,谁料他的飞剑如凝滞在空中一般,分毫不动,而自己的心中却已经犹如翻江倒海般纷乱难止。宗峦这时终于明白自己远非穆显的对手,一纵身,扑向正朝穆显跑去的唐谧,向着她的后颈,一掌劈下去。

穆显见状,只得收回防御,侧身避过因为防御术消失、激射过来的飞剑,纵身去护唐谧,同时右手在空中一招,唤回自己的飞剑。

宗峦早就料到穆显一定会去护剑童,冲李三大喝一声:“还不快跑!”

李三见把自己打得焦头烂额的飞剑猛然离去,还没回过神来,听此断喝,如梦初醒,拔腿就跑。而此时穆显已经赶到,一剑迫开了宗峦,与他斗到一处。唐谧眼看穆显无法分身,强提一口气,集中心力,放出飞剑,随即腿一软,扑倒在了地上。

御剑术本是相当难学的一项相当难学的本领,唐谧他们这些剑童的御剑术,确切地说还只是停留在像扔飞镖一样扔出宝剑的水平,若是在应敌之时,原是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可是此时李三急于逃走,对唐谧这扔过来的一剑竟是没有避开,那“未霜”本就是锋利无比的名剑,这一剑力道虽不大,却深深刺入李三的膝盖,只听“扑通”一声,他已摔倒在地上。

宗峦见此情景,明白大势已去,再与穆显拼下去绝无胜算可能,于是使出凭生所学,强攻穆显几招,将他逼退半步,再施一招虚攻,实则身形一纵跃出战局,向地宫的出口方向逃去。

穆显没有去追宗峦,而是赶过去先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唐谧,帮她点穴止血,再送入一道真气,为她平复内息。唐谧觉得身体略适,指着前面那个拖着残腿,扶着墙在艰难往前挪动的身影说:“殿监!别放跑那人,他身上有‘血影琉璃’!”穆显听了,神色微变,扶唐谧靠墙坐下后,便过去一把揪出李三的后脖领子。李三虽受重伤,可是力量却仍大得惊人,猛一挣扎,只听“刺啦”一声,他身后的衣服竟被穆显扯下老大一块,整个人则向前一扑,又摔在了地上。

穆显随即将长剑指向地上的李三,厉声问道:“说,你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来偷‘血影琉璃’的?”李三撇了撇嘴,道:“我叫李三,没人叫我来,我自己愿意。”

“殿监,他会蜀山的功夫。”唐谧在一旁道。穆显听了一皱眉,质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蜀山功夫。”

“自己学的,我每天打扫御剑堂,看剑童们练武,看多了就会了。”

这时候,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大哥,出什么事了?这是谁?”穆显抬眼一看,甬道的尽头伫立一人,正是与自己有一样面孔的双胞弟弟穆晃,便说:“是个来偷‘血影琉璃’的,似乎是御剑堂的仆役。”

说话间,穆晃已经到了唐谧和穆显的近前,微微弯腰打量着李三,然后转身对穆显说:“我知道此人是谁。”“哦?”穆显略觉讶异。

“他是……”穆晃这句话没说完,突然出手,一掌重重击在穆显的胸口,只见穆显的身体如枯叶一般向后飘去,再轻轻落在地上。

唐谧见此情景,惊讶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直愣愣看着那互相怒视的两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那两人,一灰一黑,有着完全一样的面孔和震怒表情,俱是沉默不语。

“没想到,你真的会对我下手!”穆显终于开口。“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防备我。”穆晃说,淡笑着摇摇头,续道:“可惜,就算你已经运好了气准备抵御我,这一掌也还是伤到你了。”“是,我以为你不会下如此重手,是我看错了你。”穆显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一片潮红,似乎是内息有些不稳。

“本来是不会,可我终究是忌惮你的武功,我怕出手轻了,以后便没有机会。”穆晃说完,转而问道,“你为何疑心我?从何时开始?你倒真是深藏不露啊。”“你如此苦心布局,行事又小心谨慎,我怎么会一早就看破。只可惜……”穆显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希望多耽搁一时半刻来调整内息。

穆晃见他一阵不语,沉眉问道:“可惜什么?”“可惜我太了解你。”穆显看了看倚墙而坐的唐谧,对形势略作估计,道:“这些孩子提醒我的时候,我的确没想明白那些事后面隐藏着怎样的目的。就算今日见到这个偷‘血影琉璃’的家伙,我也没有立时把他和数月以前的事想到一起,可是你却在这时候出现了。晃啊,这世上最想得到‘血影琉璃’的人,大约就是你吧。”

穆晃面色一动,道:“既然你猜到了,为何不先出手?”

穆显眼光有些暗淡,似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因为只是猜测,而我却希望猜错了。”然后,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心里总是记得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大约七八岁吧,我们因为被认为是邪魔的后代,结果有人放出一条黑猎狗咬我们,我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紧紧把你抱在怀里,替你挡住那只狗。当时你在我怀里哭着说,大哥,我一定要替你报仇。可是后来,我们在山上看见那黑狗被猎兔夹夹住,你走过去,放掉了它。我原以为,在你的心底里,永远会有那样一颗赤子之心。”

穆晃听到这段经年旧事,神色也微微缓和,可是口气依然凛冽:“我放了那只黑狗,只是因为,我知道,报仇的对象,应该是他的主人。而最后,我也放过了它的主人,那只是因为,当我有足够力量的时候,那人在我眼里已经微小如尘芥,不值得我动一根手指头了。”

话落,穆晃缓步走向那张长着与他一般面容,留着相同血液,仿若水中倒影的灰衣男子,口气里带着淡淡的惋惜,道:“显啊,我最不希望与你走到这般地步,可是,你挡在了我的路上。”

唐谧不知道此时穆显的伤势究竟如何,可她明白,能多拖一时便也是好的,于是大声道:“宗主,我知道我是该死的,可是让我死个明白成不成?”穆晃停下脚步,眼尾扫了一样唐谧,转而问穆显:“你刚才说,是这些孩子提醒你的,提醒你防备我吗?”

“不是。他们提醒我赤峰四翼蛇、剑童们被幻蝶袭击、以及药库被偷这些事,都是有人蓄意谋划的。不过,终究是你棋高一着,我始终没有猜出究竟那幕后之人是谁。”穆显也有意拖延时间,“这件事,你已经准备很久了吧。”

“不算太久。记得吗,有一次你跟我喝酒聊天时讲起来‘六音笛’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功用,就是不但可以操控妖物,对半妖也有作用,能让它们睡去或者醒来。就是那时候,我开始谋划这件事的。”

唐谧听到“六音笛”三个字,想起玉面曾经说过,打上她的灰衣人便是去偷“六音笛”的。后来她也问过玉面“六音笛”是干什么用的,玉面回答说:“大音有五,宫商角徵羽,而这第六音,便是妖物们才能听到的声音,所以‘六音笛’是操控妖物的笛子。”

当时唐谧听了,心中十分不解,只因她立时就想到那灰衣人偷笛,可能是为了操控赤峰四翼蛇,可是偷笛那日是天寿日的晚上,那日之前赤峰四翼蛇已经出现过多次,这就有些解释不通了。而现如今,她看着这两张相似的面孔,把那些缺失的线索补上以后,事情的真相竟然已经赫然在目!

“原来如此,”她大声道,“穆宗主想得到剑室中所藏的‘血影琉璃’,可是打开剑室的钥匙只有掌门才有,所以你就谋划要得到掌门之位。但你自知武功不敌萧掌门,此时偏巧知道了‘六音笛’对半妖的作用,于是你便借着殿监不会对你防备,而殿监又是喝酒‘三杯倒’的人,多次灌醉殿监,偷出他的地宫钥匙,取走‘六音笛’。开始,你偷笛是为了操控赤峰四翼蛇,让桓澜他们得到宝物,最终引得其他剑童于朔月之日进入幻海,被妖蝶所伤。而你遇到玉面那次偷笛,则是为了在身为半妖的活参成熟之日,让它们再次睡去,这样就配不出九荣回天丹了,掌门他们便只好运功救人。到了比武时,你因为有所准备,功力比别人恢复得多,便可以轻易得到掌门之位,拿到剑室的钥匙。”

穆晃听了唐谧的一番话,脸上现出玩味的神情,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她来,道:“当真是聪明的小丫头,我原以为这事情被你们搅得一团糟,不过是意外罢了,没想到,你能想明白其中关节。看来,我错在低估了你们这些小小剑童呢。说说,你还看出来些什么?”

唐谧心中仍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搅和了穆晃的计划,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会放弃争夺掌门之位。

他不由疑惑地看向穆晃,发觉他正颇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于是,绞尽脑汁想再多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便说:“我知道,你之所以不敢真正把‘六音笛’拿走,一定是因为你知道穆殿监有检查地宫藏宝的习惯,并且,如果他知道了赤峰四翼蛇的事,万一疑心有人故意纵蛇,也会察看‘六音笛’是否无恙。而你安排这计谋,最希望的就是万事看起来都是自然发生,抓不出半点把柄证据,所以,你只好多次拿了笛子再放回来,并且身穿灰衣,就算黑夜里不小心被人看见,多数人也只会以为看到的是穆殿监,对不对?”

穆晃听了,不由得走进唐谧一步,神色喜怒难辨,责问道:“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小丫头!”

唐谧心中暗道:姑奶奶我是穿越来的,你懂什么叫穿越么,古代大叔。口中说:“不记得了,被顾宗主从山里捡来的。”

穆晃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若是果真如此,当真是天意不让晃成事啊。”接着,他看了一眼穆显,又道:“你们心中一定奇怪,为什么我放弃了争夺掌门之位吧。”

“是啊?害得我当时以为自己什么地方想错了。”唐谧道:“反正横竖也是一死,让我死前搞个明白吧。”

“好,就让你搞个明白,你们学兵法的时候,顾楷之有没有跟你们讲过为什么天下没有长胜将军?”

“因为就是算无遗策,也终有掌握不了的变数。”

“是啊,变数。”穆晃略略感叹,道:“第一个变数是,我没有料到那些赤峰四翼蛇之中,竟然有一只带着魔罗舞灯,也没料到你们刚刚在赤峰四翼蛇那里吃了大亏,还会那么快不顾禁令再去。结果,本来我希望赤峰四翼蛇之事除了吸引剑童以外,不要引起你们殿监之外的人太多注意。可是被你们在狮戏中一施出魔罗舞,赤峰四翼蛇这件事变成了被掌门他们瞩目的大事,这样,将来一连串的事情,他们便很有可能生疑。”

唐谧听到这里总算明白怎么搅了局,心想穆晃要是因此气恼我,把我一掌干掉,我还当真是死得冤枉。

“第二个变数,说起来也可以说是我的失算。我原本想怂恿司图慎偷出他爹的九荣回天丹后,李三可以方便偷出来。谁知司图慎莽撞至此,随随便便就把它吃了。结果,天寿日那天李三趁御剑堂无人去偷九荣回天丹,发现竟然没了!”

“所以小丫头,你说的并不全对。发现九荣回天丹不见之后,我便在天寿日晚上去取‘六音笛’,一是为了让活参暂时不要出现,二是为了找一个落单的剑童,在他找参的地方再唤醒附近的活参,然后,活参被他的歌声引出,我就能拿去配药了。可惜,这完全是突变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如此抢参偷药,实在是太过显眼。所以我思前想后,觉得难免已经惹人生疑,终是放弃了。”穆晃说到此处,转向穆显问:“你是不是在掌门人比武之时设下了防备?”

穆显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在捣鬼,可是我当时已经有所布置。只是你做得确实漂亮,故意让桓澜看见灰衣之人,所以我见到比武结果,着实对掌门有所疑虑。”

穆晃显然已经对唐谧失去了兴趣,继续对穆显说:“好在我最终说服了宗峦,否则,真应该杀了这几个剑童泄愤。你看,多可惜啊,如果不是这些事,我的谋划可以顺利实现,此刻我们两兄弟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穆显断然答道:“你错了!我俩终究会走到这一步。就算你顺利地以掌门的身份拿到‘血影琉璃’,我也不会允许你随意杀戮无辜。你明明知道,堕天大人就算制出了可以鉴别魔血后代的‘血影琉璃’,最终还是把它封存起来,就是不愿做无畏的屠杀。你这样做,难道不是又成为了一个魔王?不要拿除恶扬善这样的事当作聚集自己势力的幌子,这让你看上去伪善得可笑!”

穆晃此生最恨魔王,听得此言,勃然大怒,道:“你和萧无极就抱着这些迂腐的陈词滥调吧!你明明亲眼看见堕天的转世已经死了,两年过去了,你还在期望些什么?”

“你应该看见了吧,青石阶上的结界变弱了,如今你我都可以打开它。还有,你感觉不到么,这地宫的力量也变弱了,其实所有堕天留下的力量都在变弱。你不明白么,再这样下去,这个世界就要变了。今时今日,我必须这么做,就算是你,如果要挡在我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

话落,穆晃的剑已出鞘,以山呼海啸之势直刺向他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兄弟。

这是唐谧有生以来第二次看到高手相斗。和这一次比起来,掌门人比武之时的对决简直就像是一场饱含炫耀、点到即止的表演。

她看着那两个人在甬道并不宽敞的空间内闪转腾挪,剑锋相抵,只觉得有萧萧的杀气四溢而出,才明白原来性命相拼的高手决斗是如此模样。每一招攻出的时候都凌厉得仿佛不留退路,要一招制敌,可是一旦被防住,那犀利到看似没有回旋余地的攻击便会在转瞬间变出后招来,或攻或防,毫不凝滞。

就在唐谧被面前两大高手的性命对决迷去心神的时候,她无意间瞟见那个一直瑟缩在墙角的一团身影有所异动,心道不好,赶忙高声大叫:“殿监,小心!”

只是此话已晚,几乎是与她尖利的喊叫声同时,李三的软剑已经刺入穆显的腹中。只见那张布满张牙舞爪的凸起血管的脸上泛出一个献媚的笑容,对穆晃道:“宗主,我……”

穆晃不等李三说完,一掌扇在他的脸上,李三当下摔坐在地上,一口鲜血伴着两颗白牙从口中喷出。

穆晃暴怒的叫嚣声在甬道里回响着:“你怎么敢伤他?你怎么敢伤他!”

李三坐在地上瑟缩地向后退去,喃喃地解释道:“我、我想帮宗主。”

穆晃怒气未消,微微抖动的长剑指向李三的胸口,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你连在显面前拿剑的资格都没有!这世上,唯有我可以杀他!”

此时,他看见李三的胸前有一大片湿迹,只因衬着深棕色的仆役袍服,并不明显,便将剑尖顶在李三胸前鼓鼓囊囊的地方,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血影琉璃’呢?”

李三一低头,这才发现胸前的大片湿迹,慌慌张张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琉璃球,发现一道裂痕清晰地蜿蜒在透明的球面上,里面的红色液体正在滴滴答答地从裂缝中渗出。

他面露惶恐之色,赶忙又拿出一枚,果然也是如此,一连取出五枚,竟是一枚完好的也没有。李三知道再看也是无用,仰起头,嗫嚅道:“宗,宗主,我,我被他们推到了两回,我、我……”

李三闭上眼睛,以为穆晃不是要一掌打下来,就是要一剑刺来,谁知却听见穆晃仰天大笑的声音激荡在甬道之中,久不平息。

半晌,穆晃止住笑声,望向那坐在地上的灰衣人,道:“你说,我算到尽处,奈何天不顾我,莫非这天,真的要翻了?”

说罢,穆晃举剑做势,要向李三砍去,道:“让他给你陪葬吧,也算对你有个交代。”

此时,穆显已经点穴止血,可是被伤及要害,仍是不敢动弹,只是低低地说道:“何必如此,你明明知道,他活不过一时半刻了。”

因为受了重伤,穆显的声音越发低沉,可是在这样空间局促的甬道里,每一个人仍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那缓慢的,间或有些停顿的声音说道:“那太阳穴上的金色印记是什么?大约是邪魔的术法吧,据说魔王曾经用一种术法,让一个人一生的力量聚集在短时间内爆发,然后那人就会快速死去,就是这个吧。”

穆显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看向任何人,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一般,可是李三已经止不住颤抖起来。

突然,他一改唯唯诺诺的姿态,盯住穆晃,大声责问道:“宗主,你不是说这个是让我增加功力的术法么?”

穆晃索性收了剑,看着李三,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讥讽笑容,道:“没错,是增加了你的功力,不是么?否则以你的那一招半试,连这些剑童都不能敌。”

“可是,快速死去是怎么回事?”李三的声音有些嘶哑。”

“世上之事,有得就有失,没有平白获得的力量。如果要怪,就怪你自己无用吧,我施术之时不是告诫过你,这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吗?”

这时,唐谧就见李三的眼中有异光一闪,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在这时候穆殿监说出此事,就是为了挑拨离间,而眼前的李三已经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便大声说:“别胡说!你施出术法就是为了怕他万一遇敌,难以抵挡。对你来说,他只要能保住‘血影琉璃’一时半刻就足够了,他根本就是你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什么让他江湖扬名立万儿,根本就是在利用他空许下的鬼话。”

李三听到此处,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竟然拖着伤腿,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穆晃。

穆晃挥剑挡开了李三攻来的第一剑,懒得再解释,手腕一转,一剑便向李三攻去。那李三的剑法与穆晃相差何止千里,可是此时他的力量奇大无比,又完全是一幅同归于尽的架势,连三招之内,穆晃竟没有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唐谧在一旁看的心急,悄悄挪到穆显身边说:“殿监,李三似乎没有胜算啊。”

穆显睁开阖着的双眼,平静地说:“尽力而已,之后就是天命了。”

唐谧听了,心中一沉,仿佛一股无比真切的死亡气息正没顶而至。她颇想英勇地说:“要滥杀无辜,就让他们踏过我的尸体吧!”对他来说,一想起白芷薇和大头已经死了,整个人便仿若在不绝燃烧。死,似乎也不过就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刹那痛快而已。而此时,当她已经沉静下来,近在眼前的死亡,只能安静等待的死亡,在她面前展开巨大的黑色羽翼,让她的心在窒息中颤抖不已。

这时候,一股她熟悉的寒意袭过心头。

危险,有什么危险,赶快离开!就像前两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一样,她的直觉这样警告着她。

她惶恐地抬头看向正在对决的两人,正瞧见穆晃的长剑划过李三的咽喉,绯色的鲜血激射而出,在空中划了一道残艳的弧。李三的身体轰然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然后开始迅速地萎缩,最终变成了一具黑色的干瘪尸体,静静躺在宽大的棕色袍子里。

可是,唐谧根本来不及恐惧,那熟悉的杀意再次更加真切地迫近。她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站在甬道里——那是一个无头的武将,身上披着残缺的盔甲,浑身伤痕。

“尸王!”她低叫一声,慌忙向穆显问道:“殿监,尸王怎么会在这里?”

这妖物的出现似乎也在穆显的意料之外,他略略思索,答道:“地宫并非是堕天大人所建,而是先人遗迹,它远比你想象的要大许多倍,其中有许多我们未到过的地方可能藏有妖物。堕天大人只是把御剑堂下面这一块用术法保护起来,再在墙上镶萤石照明。可如今,你也知道,堕天留下的力量都在变弱,这妖物可能是突破结界跑过来的。”

唐谧想起第一次出现这种危险的感觉是在术法课上,便怀疑那时这妖物就正好在智木殿附近的地下游荡,便说:“它大概在这里游荡很久了吧。”

“为何如此说?”

唐谧觉得有些解释不清,只得含糊地答道:“直觉吧。”

此时,只见穆晃剑指尸王,喝道:“魔将尸王!哼,如今这样的妖物也能进入地宫了,你们还抱着堕天大人的遗训不放,简直是可笑至极!”

那尸王明明是没有眼睛、耳朵,却好像听懂了一般,转向穆晃,定了定身,便如泰山压顶似的扑了过去。

唐谧目不转睛地盯着斗到一处的尸王和穆晃,第一次在一场比试中不知道该希望哪一方赢得胜利,而且,看情形,的确也无法判断出究竟谁可能获胜。唐谧觉得,眼前的这个尸王比自己记忆里那个在幻海中所见的尸王要厉害上不只十倍,在她刚见到尸王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那个尸王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可是如今看着这妖物与穆晃相斗时那惊人的气势和力量,就算自己对数月以前的事印象再怎么模糊,她仍可以确定,那时遇见的尸王绝非是如此凶猛的妖物。

“唐谧,你还能动么?”穆显一边盯着战局,一边低声问。

“能。”

“你悄悄过去,捡起你的剑,做好准备。我现在无法动武,可是仍有一点施出术法的心力。我们先静待时机,这次必须一击即中!”

唐谧跪在地上,一点点爬向自己那把插入了李三膝盖,此刻被他扔在地上的“未霜”。当终于把剑拿到手里的时候,她对自己说:“这一次,不论是杀人还是杀妖,一定要狠心下手。”

等她再抬眼观看战局的时候,赫然发现,刚刚僵持的局面,竟然渐渐转变成穆晃处于劣势。唐谧知道,穆晃身为剑宗宗主,剑法之凌厉天下恐怕没有人可以出其左右,而且她记得听桓澜说过,穆晃的佩剑“破甲”是难得的至宝,可以自行攻破防御之术,所以她暗自以为这一战,穆晃更可能胜出。谁知道,穆显锋利的长剑坎在尸王的双臂上,竟然对那妖物不起任何作用。

穆晃因为“破甲”可破除防御之术,剑路从来霸道至极,喜欢以攻为守。每每逼得与他对敌之人因为不能依靠防御之术,只得单纯以剑防御,而以剑对剑,胜算便总是穆晃多些。可是今日遇到的尸王,却是防御力强悍到极致的妖物,穆晃的剑非但无法伤及它,反倒被这妖物完全只攻不守的打法弄得越来越被动。

唐谧边看边想:这可能是穆宗主第一次守招多于攻招的对决吧。他的长处完全被压制,这一回真是遇到克星了。想到这里,她便想起很久以前与白芷薇他们在书中见过,尸王是破甲之术的克星。如此看来,真是老天爷安排了一个穆晃的克星等在这里啊。

当这个念头掠过她心头的时候,她不知为何,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可是眼前的激斗正酣,未曾继续深想什么,便被那生死一线的对决摄去了心神。

只见时间拖得越久,穆晃的劣势就越明显,他的衣衫已有两处被尸王撕破,身上也已经有多处中拳。唐谧禁不住看向穆显,心道:殿监也一定看出败迹了吧,他在想些什么呢?可是,穆显的面孔犹如平静的海洋,即使在海底深处暗流奔涌,海面上依然平静无澜。

在三百多招之后,决定性的时刻终于来临!

已经露出疲态的穆晃一招防守不到,尸王的巨拳横扫而至,“砰”地一声重击在他的头颅之上,那头颅顷刻间飞离了他的身体,撞在甬道的石壁上,再滚落到地上,滴溜溜地转着圈。鲜红的血液刹那从断颈处喷薄而出,如绯雨骤泻,撒落在地上。那个黑色的身影缓缓倒下了……

尸王转过身来对着唐谧,她忽然觉得,这个没有面孔的妖物如果有表情的话,一定是用及其憎恨的眼睛在盯着她,她心中寒意骤升,不由得退后几步。

“唐谧,杀死尸王只有一个办法,它并非没有脸,而是以乳为眼,以脐为口。一会儿它跪下不动的时候,你一剑刺入它的脐中,再将它拦腰截为两段。”唐谧听到穆显这样大声对她喊。

她这才发现,原来仔细看,尸王破碎的铠甲下面,的确在双乳和肚脐的位置有很小的开口,被碎甲半遮半掩着,看不甚清楚。只是她心里奇怪:为什么一会儿尸王会跪下不动呢?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穆显,却见他闭上眼睛,口中默念着什么,之后,他的一张面孔竟然开始一点点变化,转眼之间,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位极其美貌的女子。

唐谧几乎看得愣了,不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玄奇的术法,也不是因为那幻化出的女子有多么美艳动人,而是因为,那女子居然就是很久以前他们从赤峰四翼蛇得到的宫灯中翩翩起舞的那位。虽然,那灯中女子的容貌并不清晰,但是,唐谧可以肯定,那样的轮廓,特别是那样的风致,一定就是那个女子,也只可能是那个女子!

铠甲相碰的声音传来,唐谧扭过脸,只见那尸王推金山,倒玉柱,轰然跪倒在地。

唐谧来不及多想,挥剑刺出,直入毫无防备的尸王脐中,再快速地左右分剑,将那妖物由中间一分为二。

尸王的上半身摇了摇,如玉山崩塌般重重地摔在地上,而下半身仍然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保持着充满敬意的姿势。

天下无敌的魔将尸王,没有一声哀号,安静地超脱了红尘。

唐谧缓了半晌,才不确定地轻声问道:“殿监,她是……”

已经变回本来模样的穆显看着她,神情郑重地点点头,道:“是的,她就是魔王,赵国的第十八代君王——华璇。”

唐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喃喃地道:“那,那堕天大人他、他杀女人?”

穆显没有看她,而是毫无表情地盯着那落在地上,与他有着完全一样容貌的头颅,以平静的口吻回答:“不是女人,是敌人。”

那语气里不露丝毫感情的,可是,一丝寒意却渗透到唐谧的心底,她顺着穆显的眼光,看向那地上的头颅,刚刚曾经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渐渐清晰起来,她问道:“殿监,天下间有几个尸王?”

穆显看看她,有些不明白她何出此问,答道:“魔将尸王是天下至霸至强的妖物,自然只有一个。”

“殿监,妖物会不会生病什么的,总之,因为什么原因变得很弱?”她眨着眼睛,故作天真地问。

穆显不明白唐谧为何毫无关联地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但还是耐心地说:“他们会因为被印封了力量而变弱,生病倒是从未听说过。”

“哦,懂了。”唐谧垂下长睫毛,不再说话。

有一件事情,她终于可以肯定。

——很早以前,他们在幻海中见到的尸王,此时就倒在她的面前。

另一件事情,她仍然无法肯定。

——似乎有人,把正巧可以克制穆晃的尸王有意放在了地宫之中,就像是放入一把专门等待穆晃的屠刀。

有这种可能么?唐谧想,会不会使我太多虑了呢。

21、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出发

剑室的门被重新打开的刹那,唐谧不觉退缩,并没有第一个走进去。

在莫七伤步入剑室后,她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莫殿判,唐谧呢?她怎么样了!”

唐谧的心“咚”地一跳,冲了进去,叫着:“大头,大头。”

她看见白芷薇和张尉正盘腿坐在地上,张尉双掌抵在白芷薇的背心,正在为她运功疗伤,而白芷薇的小小面孔苍白得骇人,双目紧紧闭着。

唐谧轻声问:“芷薇,你怎么样?”白芷薇牵动了一下唇角,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莫七伤把手搭在她的脉搏上,半是对着唐谧,半是对着他身后的萧无极说:“没有性命之忧。”

唐谧和张尉几乎同时舒了口气,互相看看对方,呵呵地笑了起来。

萧无极看见那样明朗灿烂的笑容,唇角也不禁泛起笑意,道:“这两个女娃娃一定要上术宗那里养伤,暂时回不了家了。”

唐谧这才想起,今日御剑堂五殿大试全部结束后,剑童们就要放春假了。

春假是为了让剑童们能回家与家人共渡春节而设的,只是由于交通并不便利,骑马或者乘马车,耗费月余在归家的路上实数平常,所以,春假的时间是四个多月,让剑童们赶在天气还未寒冷的十月启程,再于天气开始转暖的三月归来。

唐谧本来就没有家可回,春假这件事只能让她徒增伤感,想到有人陪她留在这里反倒有些高兴,道:“那倒没什么。”

“那我陪你们吧。”张尉突然插话。

唐谧笑眯眯地说:“不用了,有爹在这里陪娘就行了。”

张尉眨巴着懵懂的眼睛看着她,完全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唐谧看着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直笑到牵动了刚刚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才喘息着说:“那个,大头,以后别随便叫我爹哈。”

这时候,张尉终于想起来数月前幻海中自己种了幻蝶之毒时的情景,气恼得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七伤看着眼前这一双小儿女,也觉得有趣,不经意一瞟那三人身边的佩剑,禁不住“啊”了一声,低低对身边的萧无极说:“掌门,你看!”

萧无极顺着莫七伤的目光看去,神色微动,眉头不自觉地一拢。

“风霜雨雪雾,全部都现世了啊。”莫七伤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萧无极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但见他换上严肃而平静的神色,郑重地对那三个少年说:“你们听好,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切忌不可再对其他人提起半个字,懂吗?”

萧无极冷不防的这样一句,让唐谧和张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齐声道:“谨遵掌门之命。”

在养伤的日子里,唐谧过得分外惬意。不但顾青城专门派了个仆役来给她和白芷薇使唤,而且,还多了张尉这样一个鞍前马后随叫随到的忠仆。其实,唐谧和白芷薇知道张尉两年没有归家,他在魏国的家离蜀山路徒也不算近,本是叫他快些回去的。只是那小子执意要留下来,说是万一需要他用内力帮她们俩疗伤可怎么办呢。

说起来,这也算张尉的一桩美事,经此一役,张尉终于知道那次他从赤峰四翼蛇那里得到的红色“鳐珠”原来是恢复内力的异宝。再加上他不知给了松苑的司院福伯什么好处,竟然提前得到了绣有金色的木与火纹样的剑童袍服,整天穿着它四处溜达,脸上挂着美滋滋的笑容。

有一日,神仙妹妹终于受不了站在那里抚摸着领襟上绣花傻笑的张大头了,眉毛一挑道:“大头,你是娶了媳妇,还是抱了儿子?”

张尉一脸糊涂,说:“都没有啊。”

“那你就不要成天咧嘴傻笑,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嘿嘿,嘿嘿……”张尉摸着领襟上的金色绣花,笑着没有回答。他心里想:取媳妇和抱儿子能比这还快活吗?

大约半月有余,唐谧和白芷薇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张尉才放心地踏上回家的路途。唐谧正要开始谋划白芷薇伤好回家以后,自己该怎么办,顾青城便来看她了。

“唐谧,伤好以后你准备做些什么去?”他温和地问道。

这次受伤让唐谧清楚地知道顾青城对自己是比别人多几分疼爱的,便半开玩笑半撒娇地说:“我是孤儿啊,无家可归,要不,宗主带我去江湖上看看吧。”

顾青城听了,淡淡一笑:“好啊,等你好了带你下山去走走。”

唐谧听了,拍手雀跃,喜不自胜,在心中大喊:“江湖,我来啦!”

转脸儿回到屋中,唐谧看到白芷微正蹙眉看了这一封信,便问道:“谁给你来信了,家里?”白芷薇叹了口气,放下信,道:“可不是,竟然都知道我在这里受伤了,真是神通广大。催我回去呢。唉,在这里呆久了,真是越发不想回去。”

“往好处想想,你爹娘可能是想你了。”

“算了吧,无非是为了那些烦心事。真不知道,回去了还能不能回来。”白芷薇脸上有难掩的郁色。

唐谧看着眼前那张明丽的面孔,猛然发现数月之间,白芷薇已经全然脱离了幼女的稚气,完全蜕变成少女的纤秀模样。这才想起来过了年,白芷薇就到这里女子可以说媒的年龄,便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很意气地说:“别担心,我陪你回家去,保证你回得去,出得来。”

白芷薇看着唐谧露出狡黠笑容的粉嫩脸蛋,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轻扬,道:“好,我信你!”

自然,后来唐谧每每想到自己因为一时意气用事,放弃了和顾青城游历江湖的大好机会便追悔莫及,可她还是如约和白芷薇踏上去往楚国的旅程。因为蜀山位于四国中魏、赵、齐三国的交界处,所以她们必须穿过赵国,才能进入最南端的楚国。唐谧和白芷薇坐在马车里,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经渐渐由山野乡村,变成了人群熙攘的村镇。当马车在拥挤的人流中缓缓前行的时候,一个念头忽然浮上唐谧的心头:如今,这世界上唯一个可以确定身上没有魔血的人便只有我了,难道这和我来到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吗?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她思索着这个问题,猜测着未来会有什么不可思异的事情发生,眼皮逐渐发沉。

车内寂静无声,车外人声喧哗,两个少女在马车缓慢的摇摆节奏中都昏昏睡了过去,而马车仍然在继续前行,载着她们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22、要相信一见钟情和奇迹

史三儿其实是有大名儿的,响当当“史三顺”三个字,他觉着念出来也颇有些模样。而且,有大名儿就意味着,他在兴安县四方里卖豆腐的爹多少是能识几个字的,至少,比隔壁傻子王二他爹强。

但是现在,他却喜欢别人叫他史三儿,当然,最好是叫史三少,因为这样,总让他觉得能和自己崇拜的萧十二少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之处。

萧十二少是谁?问这话的人一定是没去过银钩赌坊,至少,是这几天没去过,否则怎么会不知道,那一日犹如天神降临般现身于银钩赌坊的萧十二少?

史三儿仍然记得那天,他趁着娘没注意,偷偷溜出家来,准备找住在四方里东头的方化和李济他们,一起去揍安庆里的李二狗一顿。

事情的起因是,李二狗这厮前些日子竟敢公然在街上调戏了四方里之花、街边算命先生常老头的孙女常玉。这件事,用史三儿偶尔被他娘逼着去念一念的私塾教席孔夫子的话说,就叫做“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方十四的常玉姑娘可是全四方里、与史三儿年龄相仿的所有少年们的梦想,你个满脸长痘的李二狗也配碰她?你李二狗算啥?就算这兴安县的三家猪肉铺都是你李家开的,用孔夫子的话讲,也不过是“一屠而已”。史三儿想到这里,更觉得气儿不打一处来。

史三儿憋着这鼓气,刚一出门儿,就看见隔壁王二正坐在他家门前的大青石上,拿着两枚钱,一边比划,一边傻笑。

史三儿好奇地走过去想看个究竟:“小二,傻乐什么呢?”王二咧嘴笑着,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在烈烈的日光下闪着光:“三哥,我发现个有趣的事儿。”“什么事儿?”

王二把手里两枚钱中的一枚拿近自己的一只眼,再闭上另外一只,只用一只眼透过钱中央的小孔向外看,然后,又拿起另外一枚钱,举到离先前那枚铜钱稍远的地方,道:“你看,透过两个孔看远处,比透过一个孔看远处要清楚很多呢,有趣不?”

史三儿在心里暗笑:哪有这等事,然后,一个念头忽上心来:“小二,我要是把那枚钱拿得更远些,你透过两个孔会看得更清楚,信不?”

“真的?”“当然,不信你试试。”说着,史三儿冲王儿一摊手掌:示意他把钱拿来。王二犹豫一下,终于把一枚钱放到史三儿手上。史三儿便把那钱稍稍又远离了贴近王二眼睛的那枚一些:“如何,更清楚了?”

“好像,好像是。”“那我拿远一些,你再看看啊。”史三儿说着,手中攥着那枚钱开始向远处跑,边跑还边叫着,“还不够远,你再等等,等等,好了我叫你啊。”

不一会儿,王二的人已经看不见了,史三儿只听见自己的身后遥遥有个声音在喊:“三哥、三哥,好了么,好了么?”“真他妈的是个傻子。”史三儿边跑边乐边念叨。路上偶尔有熟人看见他问:“小三儿,乐啥呢?捡到金子了?”

史三儿只是呵呵笑着不答话,顶着秋日中午白花花的日头,继续向前奔跑……

可是不一会儿,他的高兴劲就过了,突然觉得自己居然骗一个傻子的钱,是件颇不仗义的事,可要他现在把钱还回去吧,心里又多少有些不甘。

他正这么反反复复地琢磨着,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银钩赌场的门口。除了常玉姑娘以外,史三儿的另一个梦想就是,能在银钩赌坊里大把大把地赢钱。

他娘对他在银钱上看得极紧,有两三次他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待跑到银钩赌坊,钻过那些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人群,挤近赌桌旁,审慎地观察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一把将自己的全部积蓄押上……

这种时候,庄家往往会抬眼看他一下,然后目无表情、声音平淡地道:“买定离手,开。”

这是史三儿最喜欢的一个瞬间。那种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动的感觉,那种倾囊而出一赌输赢的决绝,那种仿若整个人悬在半空,面对着不可预知未来的奇妙滋味,都让他打从心底里喜欢着。虽然,最后他总是输得精光。

去赌一把吧。史三儿对自己说,今天的运气似乎不错,赢了就把钱还给王二。

史三儿径自走到赌大小的台面前,听见那里正有人在议论:“连开了五次大,这次一定是小!”“就是,不会那么邪门的。”说话间,人们果然已经纷纷押在小上,只有史三儿手里攥着那枚钱,久久不能投下,被一层细汗糊在了手心里。

这时。只听一个人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我要是你,就押大。”史三儿一拧头,就看见身旁正站着一个穿着普通青布长衫的高挑男子,只见他一双年轻的丹凤眼微微上挑,长眉斜飞入鬓,薄唇微弯,掬着一抹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史三儿觉得这人虽然并没有穿金戴银,却自有一番高贵从容的气势,仿佛受了蛊惑一般,不自觉地就把手中的那枚钱押在了大上。

“我要是你,还要押在三个六上。”那人又说,声音似乎很轻,仿佛只是说给史三儿一人听的,可是对面的庄家明显是听到了,脸上的肌肉不觉抽动了一下。

史三儿心里一紧,他知道,押大赢了只能赢回一枚钱,可同时押中三个六,便可赢回一百八十枚!

“赌赌看嘛,一枚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人的声音因为无所谓而显得有些慵懒。“好,赌赌看!”史三儿说着,把他唯一的一枚钱推到了三个六上。

庄家是个细长脸的中年男子,他用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俩一眼,细瘦而有力的大手抓起了骰筒,拉长声线道:“买定离手。”然后,他开始快速地摇晃起骰筒,只听得骰子滴溜溜乱转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他啪的一声将骰筒扣在赌台上,大声道:“开!”

然而这声音还未落下,史三儿只听得身旁的男子一拍赌台,略带薄怒地说:“哼,竟然敢不给我萧十二少面子!”

那庄家听到“萧十二少”这几个字,面色陡然大变,按在骰筒上的手便有些抖,似乎恨不得拿起来重摇一次,可是周围的人群都已按捺不住,纷纷聒噪起来:“开,快开,快开。”

骰筒缓缓打开,史三儿和所有人一样,惊得低低地“啊”了一声,三个六,竟然真的是三个六!

只有那叫萧十二少的男子,脸上挂着万事成竹在胸的微笑:“不给面子,只好我自己挣面子了。”说罢,抽身离开人群,走到和庄家掷骰互赌的六博那里,道,“输赢一千金。”

那赌大小的庄家赶紧跟过去,哈腰赔笑道:“十二少,见谅见谅,我们这种小地方,谁能想到您十二少这么尊贵的人会来屈尊呢?小的刚才是真的没认出您来,要不借我一个胆,也不敢不给十二少您面子啊?再说,不用我给面子,十二少不是一样赢了么?我在这儿先给您赔个不是,十二少您贵人大量,就饶了小的吧。”

史三儿从没见过面无表情的庄家如此低三下四过,再加上怀里揣着平生从未摸过的一百八十枚钱。简直以为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白日梦。

周围的人群也一起骚动起来,史三儿根本听不分明大家究竟在讲什么,只有一声一声的“十二少”钻入了他的耳朵。

那天,所有兴安县银钩赌坊的赌徒们,生平第一次见到了输赢千金的豪赌,还有犹如天神一般、无法被击败的萧十二少。

后来,史三儿一路跟着萧十二少出了银钩赌坊。一直走了很久,萧十二少终于回过头来,温声问道:“小孩儿,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我想谢谢十二少。”史三儿觉得有点儿紧张。“一枚钱而已,我看不惯你那么寡断才怂恿你的。谢倒是不用了,只是以后别再赌了。这掷骰的功夫全在庄家手上,今日之事你还看不明白么?好了,你走吧。”

萧十二少说罢,回身迈步就走,却不想一把被史三儿跪在地上,抱住了大腿。

只听史三儿恳求道:“十二少,以后我就鞍前马后地伺候您,求您收我为徒吧!”萧十二少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见他模样还算周正,一张脸晒得黝黑,眼睛不大却有灵光流动,就是头发黄黄的,乱蓬蓬地披着一半,另一半在头上松松绾了个髻,还是一派小孩儿的模样,便说:“你太小了,等束发以后,我们有缘见面再说吧。”

“十二少,我都十四岁了,已到了束发之年,您等等,我这就束起来!”说罢,跪在地上的史三儿着急地抬手,就要去绾自己的乱发。

萧十二少一边托他站起,一边说:“成了成了,也别拜什么师了,我教你些掷骰的功夫,就算你我的缘分好了,其他的就莫再多求。”

史三儿是个机灵人儿,一听这话,知道这已是自己天大的福分,便也不再多说,随即又跪下磕头拜谢。

萧十二少教了史三儿一个时辰便离开了,说是以后就要靠他自己琢磨和练习。史三儿也不纠缠,知道如此已是难得的际遇,当下以师礼谢过。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史三儿怀揣着鼓鼓囊囊的一百八十枚钱乐颠颠地走在路上,正准备呼朋唤友,去兴安县最气派的酒楼大吃一顿,迎头正撞上算命的常老头刚要准备收摊。

他一屁股坐到算命摊前的竹凳上,啪啪啪拍出三枚钱,摇头晃脑地说:“常老头,给你家史三少算个命。”

常老头认识史三儿,正是那几个围着他孙女常玉乱转的毛头穷小子之一,平时根本懒得正眼瞧他,可是今日看在三个大钱的份上,便客气道:“小三儿啊,遇到什么好事儿了?”“好事儿多得很,就看你算不算得出了。”“那你想算什么?”“就算算三少我的将来吧。”“好,就测个字吧。”

史三儿听了,随手写了个“三”字,问道:“说说,你都看出些什么来了?”常老头故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抚着山羊胡道:“哎呀呀,贵不可言啊!”史三儿一听,瞪大了眼睛,身子前倾,急切地问:“怎么解?”

“你看,这就是三个一啊!就是说,小三儿你将来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件大事,都是一等一的好。”常老头讲到这里,故弄玄虚地住了口,笑呵呵地看着史三儿。史三儿眼睛一转,又拍出三枚大钱:“快讲。”

此时,常老头早已编好了词儿,当下胸有成竹道:“你看,三字中加一竖,就是王字,表示地位尊贵;这一竖上下出头就是王字,表示富足丰裕;人生所求的第一和第二两件事,便是地位与财富,如今这两事你都是一等一的好,可说是大富大贵之命啊。”

史三儿听了,脸上笑开了花,着急地问:“那第三件事呢?”“第三件,自然就是姻缘啦。小三儿,你将来一定可以娶到一等一的美女!”常老头说完,发现对面的少年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忽然想,这小子别是以为我在暗示他能娶到我的宝贝孙女吧,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越这样想,越觉得史三儿的表情可疑,心道我得赶紧打消这穷小子的念头,便继续说:“这样,看你这么高兴,我再白送你一支姻缘签,看看你的良缘在哪个方向。”

史三儿拿过签筒使劲摇了摇,一支签子跳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座高崖,崖上孤零零地开着一朵牡丹,底下配的四个字是“悬崖牡丹”。“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递过签子。

常老头一看,笑着说:“恭喜恭喜,这是支上上签啊。‘悬崖牡丹’是说你的姻缘不在平凡之地,一定要向高处寻。牡丹是花中之王,天姿国色,小三儿你将来的妻子一定是位绝代佳人,高贵不凡。你寻姻缘的时候,可莫在寻常人家浪费工夫哦。”

史三儿听了,觉得心中从来没有这么舒泰过,啪啪又拍出两个钱,笑道:“算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待到史三儿叫齐了方化和李济等一大班朋友,来到酒楼上,颐指气使地挑了二楼最好的座位,方化便挑头高声吆喝起来:“伙计,将好酒好菜统统给史三少拿上来。”

就在酒还未上,众人都在乱哄哄说笑的当儿,李济指着不远处的一张桌子道:“快看,那是不是蜀山剑童啊!”史三儿顺着李济的指点看过去,眼光正落在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脸上。那一瞬间,他觉得心脏好像被一只手重重地按在了原处,胸口闷得发紧,周围的嘈杂忽然退去,唯余他和那少女单独构成了整个世界,两人就这么互相凝望着。

确切地说,那少女只是瞟了史三儿一眼,然后下巴一抬,眉毛一挑,便把头转过去,看窗外的风景。那一刻史三儿想:这是个多么神气的小姑娘啊!我这辈子可从没见过这么神气的小姑娘。然后,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从胸口缓缓地开始向四肢蔓延,好像正有细小的火焰在血液里蜿蜒流动着,又好像有一只幼小的野兽在胸膛里迷茫地乱撞。那小兽似乎是在寻找出路,可又似乎完全不知道何处才是出路。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的手心渐渐发热,脸颊开始发烫。

我一定是病了。少年史三儿当时这样想。

在这天之前,史三儿从来没见过一个蜀山剑童,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大名鼎鼎的蜀山剑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以那样的一种口气提起这些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来。

原来,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那蜀山的小姑娘看上去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可既不像她这个年纪的普通小丫头那样披散着头发,在头顶两侧梳两个小圆髻,也不像已经及笄的少女一般,把头发全部束起,在头顶上盘着繁复的发髻,再插上各色的宝钗和花钿。她的头发完全被束起在头顶,仿佛在暗示,别把她当成小孩子,却只是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只油亮的乌木簪子斜插入髻,男子一样的发式让她自然而然有了一股说不出的帅气。

那是年纪小小就充满成年人般自信的帅气,让史三儿看了,说不出心头是一种什么滋味,仿佛必须微微仰视,仿佛不敢随便亵渎,这感觉让他脑海中忽然闪过“悬崖牡丹”四个字来!

“这两个蜀山的小姑娘,长得都真不错啊。”方化在一边怪声道。

史三儿这才注意到,那小姑娘身边还坐着另一个小丫头,个头看上去略矮一些,大眼睛闪闪发亮,神气十足,很有精气神的模样,此时,她正笑眯眯地看向史三儿,然后和史三儿先前盯着的那个小姑娘耳语了几句,那小姑娘便转过头来,正对上史三儿的目光。

史三儿觉得心里一个哆嗦,接着便被那望向自己的眼睛给摄去了魂魄。

那是一双略微挑起的丹凤眼,清澈得近乎泛着凉意。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双眼突然弯了弯,竟是冲他淡笑了一下。

一瞬间,史三儿的心被一种奇异的喜悦涨满,然而没等他仔细品味这感觉,两个蜀山小姑娘已经起身离开了。

“姑娘!”史三儿几乎想都没想,抬身就追,可是步子起得急了,脚一软,扑通摔在地上。那两个小姑娘闻声回头,瞟了一眼,留下一抹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史三儿兀自趴在地上,身后是一班哄堂大笑的朋友,身下是硌得他生疼的百十枚大钱,但他既来不及尴尬也来不及气恼,一心只是想着:她要是走了,恐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便也顾不得其他,爬起来就追!

可是真这样追了出来,史三儿心头又觉得一阵阵犯迷糊,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搞不清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路,他只敢远远地跟着那两个小姑娘,直到她们进了客栈,也终是没有走上去搭上一句讪。

这天夜里,史三儿被窗子里透进的月光照得一阵阵莫名的发慌。他的心头虚浮,仿佛有什么无法控制的情绪正在月夜里悄然地滋生壮大,鼓噪于心室。某个被扔在记忆角落里的诗句悄然浮出——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少年低低念咏着这古老的诗句,被悠哉绵密的诗意浸染,彻夜辗转无眠。

当第一缕曙光射入窗子的时候,史三儿一骨碌翻身爬起,蹑手蹑脚地摸进爹娘的屋子,偷偷拿走娘的铜镜,再回到自己屋中,开始认认真真地束发。然后,他到井边洗干净脸,换上自己最整洁体面的衣衫,走出了家门。

当史三儿来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天色仍未大亮,客栈的门紧闭着,门前即将熄灭的灯笼发出微弱的黄光。因为不想弄皱衣衫,史三儿并未像平时那样找个地方随便坐下,而是静静地站在门边的大柳树下。

自己在等待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但似乎一定可以等到些什么。而这自信的源头,不过是因为他琢磨了一晚以后,认定那小姑娘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着自己微笑。

如此,一直等到街上的人渐渐多了,客栈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竟是那个矮一些的蜀山女剑童跟着店伙气哼哼地走了出来。

只听她道:“人呢,人在哪儿?”“就在马厩那边。”店伙计往旁边一指,赶紧缩头溜了。那小姑娘来到马厩,对一个车夫模样的汉子道:“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一路上我们可是亏待了你?这都要出发了你才说不干,叫我们到哪里找人去!”

车夫一个劲儿赔着不是:“真的是家中有了急事,刚收到信儿。姑娘,那边有那么多闲着的车夫,你随便找谁都可以的。”史三儿听到这里,猛地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去:“我可以驾车!”

那小姑娘见斜刺里冲出这么个人来,愣了一下,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史三儿一番,狡黠地一笑:“行,那就你吧。我们是要到楚国的国都郢城去,你可认识路?”史三儿一听,顿时舒了口气,要是去什么小地方,他还真不一定认识路,但是去郢城,只要一直向南,走赵国的官道,再转上楚国官道就可以了:“知道路的,姑娘请放心。不过你要稍等一会儿,我要回家交待一下。”

史三儿奔到家里,见爹娘都不在了,便写了封信留在桌上,把自己剩下的钱分成三份,一份留在家里,一份埋在院内,另一份带在身上,再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裹,便迈出了家门。

刚一出门,就见王二正坐在路边傻乐,他走过去道:“王二,你的那枚钱昨天生了九个娃娃,喏,拿去。”说罢,从怀中掏出十枚钱,按在王二的手里。

王二见了,大乐道:“真的,钱还能生娃娃么?”“能,娶了媳妇儿就能。”

王二这才注意到史三儿似乎是要远行的打扮,便问:“三哥,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呀?”史三儿嘿嘿一笑道:“找我媳妇儿去呗。”说罢,他抬腿向前跑去。

身后飘来王二的声音:“也生九个娃么?”“还要多,还要多的。”史三儿叫喊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欢乐,大步奔向姻缘签上那渺茫却炫目的未来。

但是,接下来的很多天,史三儿却过得并不十分顺利。

那两个小姑娘几乎没和他说上三句话,简直就像完全看不到他这么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车夫一般。他每每想在路上找出个话题,那矮一些的小姑娘还礼貌地搭个腔,可是另一个,则根本没有反应。

史三儿忽然变得喜欢在晚上对着月亮发呆,明晃晃的月亮将初见时的情形照得通透分明,让他确信无比,她曾弯唇给过自己浅淡的一笑。

她为何对我笑呢?

每次想到最后,答案便只有一个:那只可能是因为,我史三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啊。然后,史三儿心中便重新鼓起了无比的勇气,继续在第二天徒劳地尝试用什么话题逗引那小姑娘开口。

“月亮很好看么?”

这一晚,史三儿正和往常一样对月叹息,突听身后有人出声,他一回头,原来是那矮个子的小姑娘。

“一般好看吧。”“芷薇好看么?”她又问。“好看啊。”史三儿脱口而出,才发现不对,讶异道,“你都知道了?”“呵呵,这还看不出么,太小看姐姐我了。”那小姑娘鬼鬼地笑,“你叫什么?”“我叫史三顺。”

小姑娘一听,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史三儿莫明奇妙、浑身发毛。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他问。小姑娘强忍住笑:“你知道么,你这名字对姻缘不利。”史三儿紧张地问:“怎么说?”

小姑娘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大眼闪烁:“我告诉你个典故,在异国有个女子名叫金三顺,姻缘非常不顺,后来,她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终于痛定思痛,发现原来是‘三顺’这个名字不利于姻缘,于是她改名叫金熙真,从此在情场上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真有此事?”他将信将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切,诸子百家,你读过几家?”她有些不高兴了。“两三家。”“我都读过二三十家了,这个故事,就是在《韩子》这本书上记载的。”“是韩非子的书?”“不,是韩剧,韩剧子的书。”“改了名就有用么?我怎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呢?她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这一回,那小姑娘认真思考了一下,方才很诚恳地道:“实话说吧,就算改了名字,你和她之间仍然有很多障碍。若是你能成功,简直可算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了。但是这世界上,有两件事,不一定每个人都会碰见,但它们却确实存在,那就是一见钟情和奇迹!”

史三儿听了,只觉得心神激荡,好像有什么在心中鼓噪着……片刻,他断然道:“好,我改!”话落,又露出颇为为难的神色,“可是,改个什么才好呢?”

那小姑娘凝神拢眉,沉思片刻,忽然眼睛烁烁放光,兴奋道:“我想到了!我用我唐谧的人格保证,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大名鼎鼎、尽人皆知!”“是什么?”

她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他的胸口,微笑着说:“你就叫史莱克吧。”

“史莱克?好奇怪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史三儿迷惑地问。

“你看,这三个字念快了,就是Shrek。你听,Shrek,是帅哥,Shrek,是帅哥。你都叫帅哥了,姻缘还能不好么々”唐谧保持着淡定的微笑,但史三儿却莫名有一种被人暗算的不安。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只听一个好听的声音道:“唐谧,你别逗人家了。”

史三儿虽然没有听过几次,却绝对不会认错这声音。他的整个身体在这一刻绷紧了起来,心脏脱缰般地狂跳。

唐谧一摊双手,满脸的无辜:“我不是在逗他,我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名字来了。”“嗯,真要改的话,我看,叫史瑞怎么样?信玉为瑞,吉祥为瑞,这该是个好命的名儿吧?既然行三,以后,还可以字叔祥,你看这名字如何?”

史三儿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你”就是指的自己,竟是没有接话。

片刻冷场。

“不喜欢么?”白芷薇问。“不,不,很喜欢!很大方的名字,彩头也好。”史三儿,不,现在是史瑞了,忙不迭地说,心中满是欣喜雀跃。

那天夜里,少年史瑞想,一见钟情和奇迹这两件事,果然都是会发生的。

23、闺中密语和爱情教育

“你到底认不认识路啊?”唐谧望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萧条的小村落,没好气地问史瑞。

史瑞搔搔头,有点委屈:“我是按路标走的啊,之前还特意向驿站的伙计打听过,过了槐树桥后的第三个大路口左拐,没走错啊。”

唐谧看天色渐暗,懒得和他理论,一指路边“桥头村”的界碑说:“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天一会儿就要黑了,先进去找个地方落脚吧。”

“桥头村”是个安静得有些萧索的小村子,间或有一两声狗吠和几缕稀稀落落的炊烟,才让人觉得有些许生机。三人的马车驶入村内,马蹄声在黄昏的寂静中格外刺耳,仿佛是在宣告着不速之客的陡然闯入。

村人并不好客,没人愿意留宿陌生的旅人,只为他们指点了一处孤零零立在村东荒地边上的空屋。

那里的院墙已经坍塌泰半,一排三间的瓦房也倒了西首的一间,好在剩下的两问屋子三人检查一下,发现甚是坚固,便决定在此落脚。

三人简单分了工:史瑞负责起灶做饭,两个小姑娘则开始扫洒整理。

白芷薇在井里汲了些水,找了块破布开始擦拭屋中仅有的一张木几,不料在抹掉厚厚的灰尘之后,她竟然在漆面斑驳的几面上看到两个歪歪扭扭的刻字。

那两个字偷偷躲在几角边缘,刻得并不大,深浅也不均匀,笔划十分稚拙,一看就是出自孩童之手。

白芷薇好奇地又用布抹了两下,欲要看个清楚,却发现竟是“穆晃”二字!

“唐谧,唐谧,快来,快来!”她急急地连声招呼。

唐谧正在里间打扫炕铺,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匆匆跑出来问:“怎么了,看见老鼠了?”

她一看白芷薇正气定神闲地站在地上,便知道肯定不是发现了老鼠,否则,这位白大小姐此刻一定是在房梁上了。

“没有,你看,这里似乎是穆宗主小时候刻的。”白芷薇笑指着那木几道。

唐谧略一迟疑,才反应过来白芷薇所说的“穆宗主”正是蜀山派宣称因急病暴毙的剑宗宗主穆晃。而因为穆晃之死实在关系重大、隐情颇多,穆显吩咐唐谧,就连白芷薇和张尉也不能告诉实情。

她走过去一看,也觉得颇不可思议:“奇怪,莫非这里是殿监和宗主小时候住的地方?”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史瑞拿着烧火又冲了进来,焦急地问:“白姑娘、白姑娘,怎么了!”

“没事,你做饭去吧。”白芷薇半点都没看出这少年的担心,随口将他打发走了。

唐谧自然早就把事情看得明白通透,在心底为这情窦初开的少年叹息了一声,对白芷薇说:“史瑞很紧张你,你看不出来吗?”白芷薇一挑眉毛,全然未将唐谧的话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说:“哦,是吗?”

唐谧摇摇头:“唉,你没认出来么,他就是那天在酒楼上盯着你发呆的黄毛小子啊,就是我说像个活猴的那个,当时你不是也觉得好笑来着?”“哦,原来那活猴是个车夫啊。”白芷薇边打扫边应和,完全没抓住唐谧话中的重点。唐谧这还是第一次和白芷薇在谈话中涉及到感情问题:“芷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白芷薇没想到唐谧会突然问到这个,停下手,瞪一眼唐谧,颊上跃起两朵红云:“什么样的都不喜欢。”说完便转身接着干活去了。

唐谧笑笑,也不多问,跟着走进里间打扫。因为推测也许这里会是穆殿监的儿时旧居,她便格外仔细,很八卦地想,也许能搞到点穆殿监的秘辛,比如情书信物之类。可惜这屋子废弃太久,其中空空如也,再无别的发现。

总算差不多打扫干净,唐谧看见土炕上的破棉絮下还垫着一层厚草垫,心想史瑞只能睡在外间,正好可以把这草垫给他铺在地上,于是掀起破棉絮,想把草垫子搬下来。这时,她看到草垫下面露出一叠黄纸,掀起垫子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些孩童的涂鸦。

第一张上面画着些小猫小狗、小鸡小鸭,还有两个面貌相似的小童,正在玩耍。唐谧见那画虽然稚气十足,却颇有趣味,便兴致勃勃地继续翻看下去。第二张是两个小男孩比剑,还配了行歪七扭八的小字,仔细看,竟是“我要成为大剑侠”。第三张的画面上,出现了一群人在殴打两个孩子。

唐谧看了,忽觉心口一凉,只因为那虽不过是孩子的画作,画面上却透出一种难以描摹的暴力感。之后的每一幅画,都是诸如有人放狗咬两个孩子,用石头打他们等等被人欺侮的场景,画面也越来越充满着压抑的愤怒。

在某一幅画上,唐谧看到这样的一行字——“全部都要记住,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显。”那个“显”字映入唐谧眼眸的时候,她觉得左眼皮一跳,心也咯噔一沉,下意识地把那张画翻了过去。

却见最后的一张画上,画着一幅更为血腥的情景——两个面貌相似的小男孩,其中一个正把剑刺入另一人的胸膛,鲜血喷涌,顺着剑流到了地上。执剑的小男孩脸上挂着冷酷的笑容,在他身边,同样写着一行字——“晃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唐谧盯着那幅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正伏在炕几上,带着偏执、狠厉的神情,有些神经质地涂抹着……那画面是如此清晰而真实,让人觉得从心底里有寒意汩汩涌出。

这时,一阵晚风破窗而入,吹得那些纸呼啦欲飞。唐谧慌忙伸手去按,怎料力气使得大了,那叠纸张经过数十年的岁月,早已酥脆破败,这一掌下去,竟把它们击成了无数碎片,随风扬起,犹如严冬深雪,一室寒凉。

“唐姑娘、白姑娘,饭做好了。”外间传来史瑞的声音。

唐谧慌忙收拾一下屋子,走到房外,就见桌上摆着三碗稀粥和一盘青菜,她明白在如此简陋的情境下,这样的饭菜已算相当不错,可仍不忘调侃史瑞一番:“小三儿,以后要多在厨艺上下工夫哦。要知道,古时有位姓古的大侠说过,要想打动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打动她的胃。”

史瑞听了,觉得这话富含玄机,不觉对唐谧又多了几分敬佩。

这时,忽听得门外有马踏銮铃之声响起,唐谧透过塌墙看去,只见八骑玄衣黑马的武士已经来到门口。

这八人个个生得面貌英武,身下坐骑也是一水儿乌黑的油光皮毛,身姿雄健。而如此的八人之后,一个紫衣白马的男子竟是比这八人加起来还要气势不凡、高华出尘。不待唐谧将来人看个仔细,白芷薇已经叫道:“姨父!”迅疾放下筷子,冲了出去。

唐谧这才明白,来人竟是久闻大名的寒江城主陆彻。也就是那位送白芷薇上蜀山学艺的姨父。说起来,他的事情唐谧也听芷薇讲了不少,知道她姨母风华公主当年为了嫁给此人,竟然自愿放弃了公主的封号,以平民身份下嫁,一时成为坊间流传的风流佳话。

其实,倒不是说公主不可以嫁给寒江城主。相反,城主是相当有实力的地方军阀。往往有一些诸如民族纠纷等不好解决、治理的疑难,中央王权的政令无法有效实施,就都交给世代在当地经营的大家族管理,赋予他们很大的自治权利。从这一点上来说,王室本该非常希望能与城主联姻,以增强彼此间的关系。

可惜的是,一位楚国的公主却爱上了一位赵国城主,这就是一个很敏感的政治事件了。唐谧听说这事的时候想:就算放弃公主的称号,血管里也流淌着楚国王室的血液啊。这样的一对夫妇,要顶住的压力还当真不小呢。

此时,陆彻已经走了进来,温和地看着唐谧,问道:“你就是芷薇信上提及的那个好朋友唐谧吧?”

唐谧见陆彻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面貌英俊,气质高贵,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豪侠之气,不免也觉得心折,笑答:“是,唐谧见过城主。”“芷薇少有朋友,想来你也一定是个不一般的孩子。”陆彻说着,扫向几上的清粥小菜,一皱眉,“芷薇,怎么就吃这个?”

“一路上都是计划住店来着,没想到会需要自己起炊。这些都是向村人随便买的,充饥就行了。”白芷薇解释道。

陆彻微微转头,对身侧一个身材修长、眉心生有一点红痣的俊美少年道:“岚,你带他们七个去附近的林子猎一些野物回来。”

名为岚的少年得令离开,白芷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道:“这就是当年姨父救下的小孩么,已经长这么大了。”“是啊,比你还大好些呢,可别叫人家小孩了。”“姨父,寒江十六骑怎么只来了八骑?”白芷薇又问。“还有八骑留在客栈保护你姨母和旭颖了。我们在路上发现了魔宫留下的联络记号,这才一路追踪到此,想要在这荒屋过夜,正巧遇到你们。”陆彻答道。

唐谧觉得陆彻提到妻子的时候,眼神便会不自觉地柔软下来,不禁心生了几分羡慕。不过,她对魔宫两字更为敏感,好奇问道:“陆叔叔,魔宫是什么东西?”

“魔宫其实就是赤玉宫,他们的武学渊源来自魔王。所以也叫做魔宫。”陆彻简单解释道。唐谧点点头,还想再多问些什么,却忽然发现,白芷薇正用一种从未在她眼中出现过的、恬淡柔和的目光看着陆彻,唇角不笑时也含着三分的笑意,整个人静好如温玉,淡淡生光。

原来,她喜欢的男子是这么个模样。唐谧想着,心中划过一丝忧虑。

史瑞垂手站在一边,也发觉白芷薇看上去有些不同,但他是未经情事的少年,难以确切地描摹那异样的感觉,只觉得不安和焦躁的律动将他的心整个涨满,让人好不难受。

陆彻此时也注意到了史瑞,问道:“这位是?”话虽问得简单,但显然陆彻只一打眼就分辨出史瑞的衣着气质与唐谧和白芷薇决然不同,所以不论是问询的口气还是姿态,都自然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不知是被陆彻无形的威势所迫,还是因为感应到白芷薇神色间微妙的情愫,史瑞显得有些局促窘困,动动嘴想要张口自我介绍,又拿眼角扫向白芷薇,仿佛是要等她来介绍自己。

唐谧瞧在眼里,只觉得这平日如勃勃野草般的少年骤然失却了那股来自乡野的旺盛精气,心头莫名被牵动,抢先一步答道:“他是一位我们新结识的朋友,见我们的车夫突然不干了,自告奋勇来帮我们的。”

陆彻一听,冲史瑞点点头,脸上露出颇为高兴的神色:“芷薇这一年真的交到了不少好朋友,看来去蜀山真是对了!这让我想起当年在蜀山学艺的日子,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白芷薇不太明白唐谧为何会这么说,不解地看她一眼,却未揭破,而是就着陆彻的话道:“是啊,我很喜欢呆在蜀山。姨父,这事可能还要你帮忙呢。你新年会来郢城过么?”“会,其实我和你姨母就是在去郢城的路上,而且,这次还会呆久一些。”陆彻答道。白芷薇忍不住笑了:“那好啊,为什么呢?”

“因为楚国要开武举了,我想留下来看看,这等盛事已经多年未见了。”

“姨父,我担心我娘不让我回蜀山,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我!”白芷薇难得用有些撒娇的口气说话。

陆彻听白芷薇说得婉转,却也明白为什么她娘可能不让她回蜀山的缘由:“不见得的,既然你娘当初答应你去蜀山,就不会言而无信。不过婚事还是应该考虑的,要不先挑一个好人家,待从蜀山学艺归来,再嫁也不迟。”

话落,还没等白芷薇有什么反应,那边“咣当”一声,却是史瑞不小心碰倒了粥碗。白芷薇扫他一眼,道:“我不愿意,他们都獐头鼠目的,我谁都不喜欢。”

陆彻以为白芷薇还是小女孩心性,笑道:“傻丫头,很快你就会有喜欢的人了。”

到了晚上,当和唐谧单独躺在里间土炕上的时候,白芷薇终于开口小声问道:“唐谧,你为什么说史瑞是我们的朋友?”唐谧一时语塞,只觉得这是个很难一言两语解释清楚的问题。

大约是那时自己的恻隐之心忽生,不想看见一个少年因为地位低微而卑微了珍贵的感情,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希望那个温柔笑看姨父的少女可以注意到别人的爱慕眼光。然而当时不过是刹那间的应对,这些思虑似乎又都未曾想得分明,仿佛只是心思一转,就脱口而出了。

白芷薇见她不答,继续道:“不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帮你掩饰下去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唐谧听了,叹口气:“芷薇,我现在还说不清楚。我问你,你喜欢过什么男人没有?或者这样问,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白芷薇脸一红,避过唐谧的第一个问题:“好男人大约就是像姨父这样的吧。可惜这样的人,我平生只见过这一个。”

唐谧见白芷薇果然说出了最让自己担心的一句话,而她言语间悦慕之情自然流露却毫不自知的模样,则愈发叫人忧虑,不禁皱眉问:“其他人呢,你再想想,一个也没有么?”

“嗯,还有……”白芷薇迟疑了很久,在脑海中不绝搜索,才发现认识的所有异性,在她心中几乎都有着差不多的面貌,她从来没有费心去区分他们谁比谁更英俊些,或者谁的性格更好一些,唯一不一样的只有陆彻,或者还有……“还有大头吧,但他是朋友啊。”

“其他人都是獐头鼠目?”白芷薇笑了:“没那么糟糕,只是想起来都差不多而已。”

“嗯,好吧,好吧。”唐谧翻过身,面冲着白芷薇,两只眼睛闪闪放光,好像决定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你的问题,我一定替你解决!”

“啊?”白芷薇看着月光下唐谧半明半暗的面孔,彻底被搞糊涂了。

这天夜里,史瑞睡得正熟,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捅他的脸。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唐谧正笑眯眯地蹲在他面前。

唐谧把食指竖在唇前,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他跟自己出来。史瑞跟在她身后,轻手轻脚地走出院子,问道:“唐姑娘,什么事?”“我们再走远一点儿,这些人武功厉害,会听见的。”唐谧指了指屋子那边说。

史瑞点点头,跟着她又走了一段,才问:“是关于白姑娘的事么?”唐谧听了心想:史瑞这小子还真是不笨,难得又这么喜欢芷薇,真是上上人选!于是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同意你当车夫么?”

“为什么?”“说实话,起初只是因为觉得好玩而已,我有那么一点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怪癖。”唐谧很诚恳地道,“可是现在,我却是希望能帮到芷薇,同时或许也可以帮到你。”“白姑娘有什么困难么?我能帮什么!”史瑞一听是要帮白芷薇,立时显出一副赴汤蹈火的神情。

唐谧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道:“史瑞,你觉不觉得自己认识的每个姑娘都是不一样的,比如这个温柔一些,那个漂亮一点,总之,都各有自己的可爱之处,虽然也许你并不真喜欢她们。”

史瑞虽然算是四方里排名第一的小混混,却也从没和一个姑娘家讨论过这种话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被唐谧忽闪的黑眼睛看得心中发毛,嗫嚅半天才说:“好吧,我承认,大多数是。”

唐谧一掌拍在他肩上,满意道:“就是嘛,这才像你这个年龄的正常人啊。你知道么,这就是你会在将来爱上什么人的开端。因为你看得到她们的特点,所以,才会注意到其中某个人的特点也许最吸引你,你便会爱上她,对吧?”

史瑞自认已算是厚脸皮的人,没想到眼前这小姑娘却比自己更甚,讲起这种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指点江山一般,不禁想:不愧是蜀山的人,果然不一般啊。

“可是芷薇她看男孩子却都是一样的。”唐谧接着说,差一点讲出了后半句——除了她姨父之外。

“你的意思是,她不觉得任何男子好或者不好?”史瑞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是啊。爱是从好奇开始的,但是她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奇心,这可就难办了。”唐谧说完,神色郑重地转入了重点,“所以,我们要帮助她意识到,男孩子是特别的,至少,让她觉得你是特别的。你必须先在她心中留下不一样的感觉,就算她不喜欢你,也要先让她觉得心在‘扑通,扑通’地哆嗦。”

史瑞有一点明白,又有一点糊涂,他第一次发觉,喜欢一个人原来是一件这么复杂的事,“嗯,可是我该怎么做呢?”他低声说。

“这个别担心,有姐姐我教你!”唐谧拍拍胸口,拿出专业人士的架势,“你只要乖乖照做就行了,保证让她的心一哆嗦一哆嗦的。”

史瑞看着好像胜券在握的唐谧,不由精神大振,大声道:“好,都听你的!”

“首先,我们以后是朋友,在蜀山,朋友都是直呼其名的。然后,我会对你进行改造,言谈举止、穿衣吃饭都要改造。但是,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芷薇身边多的是风流公子,可她谁都没注意过。所以,最关键的一点是,你要特别!明白么,你讲话的时候,一定要有一种让人的心不停哆嗦的力量。”唐谧郑重道。

史瑞第二次听到“哆嗦”这个词,不解地问:“怎样讲话才能让人的心哆嗦呢?”“这……”唐谧有些为难了。其实她也并没多少恋爱经验,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苍白的言辞变成滚烫的话语,只是忽然想起在自己的少女时代,曾经带着青春期最迷茫的热情,将一段话剧的台词抄在笔记本上,一遍一遍地背诵:

“我是说‘爱’!那感觉是从哪来的?从心脏、肝脾、血管,哪一处内脏里来的?也许那一天月亮靠近了地球,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季风送来海洋的湿气使你的皮肤华润,蒙古形成的低气压让你心跳加快。或者只是来自你心里的渴望,他房间里刚换了的灯泡,他刚吃过的橙子留在手指上的清香,他忘了刮的胡子刺痛了你的脸……这一切作用下神经末梢麻酥酥的感觉,就是所说的爱情……”

话剧女伶感情饱满的念白穿过时光叩击在唐谧的心头,有那么一瞬,她恍然以为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十来岁的青涩女孩,心里默诵着火热的台词,眼里装着隔壁班男孩掠过窗前的背影。

不,那是属于我的青春秘密,不能与人分享!唐谧这样想着,皱起眉头,苦思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推荐给史瑞的佳句。然而想了半晌,好计策没冒出头,作乱的神经却异常地活跃起来。她忍不住眼睛鬼鬼地一眨,故作高深地一笑:“古时有个叫琼瑶的奶奶,能洞彻男女间情愫的天机。后来,她开创了一种说话的特殊流派,如果按照她的方式来说话,一定可以让人的心哆嗦起来!”

“是什么方式呀?”史瑞觉得看到了曙光,急切地问。唐谧清了清嗓子:“你听好了,现在,我就要用这个流派的方式来表达对另一个人的爱慕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是多么的崇高,多么的尊贵?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如此仰望!我的心中充满对你的爱慕、怜惜、心痛和幻想,这些感情简直要把我撕裂,推向无尽的深渊。见不到你的时候,我能做的,只有想你,想你,想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所想的,只有如何爱你,爱你,爱你。可是,你对我好残忍、好自私、好冷酷、好无情,哪怕是一分感情也不愿意施舍给我。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好痛苦、好无助、好难过。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是的,我是疯了,那是因为,我好爱你!好爱你啊!”

四周是一片寂静无声的黑夜,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入了云层,只有村子那边突然响起了一两声奇怪的狗吠,然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唐谧讲完最后一个字,因为情绪饱满,小脸蛋变得通红,眼睛闪亮如星子。而史瑞则因为精神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暂时无法言语。他想:果然,不但心会哆嗦,连汗毛也能竖起来啊。这么讲话,真是威力无穷呢!

24、潜藏在身边的危险

第二日启程的时候,唐谧觉得那被唤做岚的少年在看她时总是一副强忍笑意的表情。她暗叫不好,这些人武功都这么厉害,会不会听到我昨天晚上慷慨激昂的爱情表白了?额滴神啊,这下可跳到尼罗河都洗不清了。

当下,唐谧决定要找机会向他解释清楚,只是一路上陆彻一直缓缓在唐谧和白芷薇的马车旁并行,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她们聊天,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唐谧突然想起来,陆彻也是蜀山出来的,年纪和顾青城相仿,便问:“陆叔叔,你和我们的顾宗主认识吧?”

“认识啊,说起来,他可说是我们这一辈最出众的几人之一。他人蜀山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大家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十五岁上通过五殿大试,结果,他竟然三年间通过了所有大试,现在还成为了术宗宗主,真是厉害!”

“那也不算什么,我们的朋友桓澜,不到十三岁就通过了五殿大试呢。”唐谧说道。陆彻听了,也觉得颇为惊奇,问道:“桓澜么?是不是伯寒的弟弟?”

“伯寒是谁?”“魏王桓沧啊,桓澜应该是他弟弟吧,我好像记得他提起弟弟的时候,是说叫澜来着。”

因为唐谧和白芷薇从未听桓澜提起过家事,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唐谧心想:最好不是,要不我管陆彻叫陆叔叔,桓澜却叫他陆大哥,岂不是白白吃了亏。

白芷薇却因为听到“伯寒”这个表字,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颇感兴趣地问:“姨父,我们再大一些是否可以取字?”陆彻笑了笑道:“如果是蜀山的女儿家,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白芷薇笑着转向唐谧:“那我就给你取字蜜糖,唐谧字蜜糖,不错吧?”唐谧听了,也觉有趣,笑着想:做蜀山的人还真是不错,有这么多特权呢。

“那我们穆殿监也是你们当时的殿监么?他那时也这么严肃么?”唐谧又问。“不是,二十多年前他还是殿判呢,不过,那时倒是一样的不苟言笑。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家都说,他是全蜀山最博学的人。我们当时猜测,如果世上有一个人看过藏书阁里所有的书,那肯定就是穆殿判了。”陆彻答道。

此刻,陆彻回忆起少年时代,神情也不觉明朗起来。他原本就生得鼻高眼深,带着些豪强的霸气,可是此时,眉眼间却多了一点少年人才有的灵动。唐谧在车里看了,心中也赞叹陆彻这样的男子,果然容易让人动心,又见白芷薇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丝烦忧便又缠上了心头。

来到客栈的时候,店家说城主夫人和小姐由护卫陪同,到附近的森林游玩了。陆彻听后了然一笑:“旭颖这丫头一定是又去林子里找妖物了。芷薇,你一会儿见了旭颖,千万不要提蜀山林中有什么有趣的妖物,要不,她非要哭着喊着去蜀山不可。”

白芷薇点点头,还未开口说话,忽然感觉一道黑影扑向了自己,同时还有一股冷冷的剑气杀将过来!她立时抽出“雾隐”,一剑横挡下这一击,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孔,夺面就先连刺三剑。

白芷薇出剑向来狠辣,这三剑更因为是刺向偷袭自己的敌人,没有分毫留情。那敌人勉强接了三招,已被逼到墙角。

白芷薇此时定睛一看,强行收了剑招,惊讶地叫道:“旭言,是你!”

唐谧一看,那偷袭之人原来是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白白圆圆的面孔上嵌着一双灵活的黑眼睛,头上是小孩子们常梳的双髻,若是能再光身穿一件红肚兜,活脱脱就是从年画上走下来的胖小子。

这时只听陆彻一声暴喝:“陆旭言,你找死是不是?”他自然看得出刚才的情势有多险。白芷薇那三剑全是直取要害,而且出手迅捷,毫发之间便可要了宝贝儿子的小命,好在这小子年纪尚幼,却已身手不错,竟然防住了这凌厉的三剑。

陆旭言已然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一下子扎到白芷薇的怀里,撒娇道:“姐姐姐姐,可想死我了。”

唐谧看着他心想:这孩子不简单,变脸装可爱的速度和我有一拼啊!

陆旭言似乎是感觉到了唐谧的眼光,从白芷薇的怀里探出半个大脑袋,天真地笑道:“哎呀,这个姐姐好漂亮!”说罢,扑了过来,给了唐谧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唐谧只觉得这孩子把头埋进自己刚刚发育的胸部,很有些不舒服,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际:这小活宝是不是在吃我豆腐?于是一把将他推开,俯身拧着他的脸,大声说:“小弟弟,你好可爱啊!”说到那“爱”字的时候,她手上加力,眼睛里射出威胁的光芒。

陆旭言果然是个小人精,笑着退后一步,揉着脸:“姐姐也好可爱。”白芷薇看向陆彻问:“姨父,怎么你没提到旭言也在?”陆彻讪讪道:“我若是说他也在,你还会和我一起回来么?”

这一天,唐谧只觉过得很是不顺,一来是突然出现了缠人的小鬼陆旭言,若不是他爹拦着些,那孩子简直就要黏在自己或者白芷薇的身上了;二来是她觉得陆岚每次看见她的时候,总是一副极其克制的样子,仿佛稍稍忍不住就要狂笑不止一般。

终于,她在觉得忍无可忍的时候,寻到一个时机,将陆岚堵在了一个客栈的无人角落,以最诚恳的语气道:“陆岚,你一定是对我有了什么误会,你昨晚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其实,完全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陆岚看着唐谧满是诚挚的小脸,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良久,总算收住笑,捂着肚子道:“唐姑娘,在下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事,以后也决不会对人提起。我没有听全,就听到,就听到,那段、那段。”陆岚强忍笑意,平顺呼吸,“我好爱你,好爱你啊。”

唐谧的脸上升腾着火焰,欲要再解释,突然,一个穿宝蓝色锦缎襦裙的小女孩冲进了她和陆岚中间,带着怒意狠狠地盯着她。

唐谧觉得,如果人的身上真有小宇宙的话,那么面前这小丫头的小宇宙一定熊熊燃烧到了第六层。

只听小姑娘怒吼道:“你是谁,竟敢跑来勾引岚!”原来如此,唐谧不禁仰天长叹:“什么和什么啊,全乱套了!”

唐谧眼前这个怒火中烧的小女孩,看上去大约和陆旭言年龄相仿,一样的粉白可爱。唐谧想:这两个小p孩,没有在大旱天求雨的时候,被当作童男童女扔到河里送给龙王爷,真是可惜了。

她本不是一个会跟小孩子计较的人,之所以心里有了这么恶毒的想法,是因为那小女孩根本不等她作任何解释,就从袖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身上布满鳞片的橘金色小马,把马头冲着她,手指一弹马鬃。那马儿应指立刻大开了口,喷出一股火柱子,直射向她的脸。

好在唐谧反应机灵,身子一侧,险险躲过了这小女孩的第一击,正要开口解释,第二道火柱已经迎面射来!

唐谧向后一滑,身子后弯,一个利落的板桥,又躲过一击,拧身跃起,再次要开口,第三道火柱子却已射到。唐谧本想施出风盾抵挡,无奈对方是一个会喷火的妖物,天生便会施术法,而自己就算再怎么快,施术也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只好被动地再躲一次。好在这时,陆岚已经一把卡住那小马的脖子,生气地对小女孩说:“旭颖,别这么蛮不讲理,把你的小犼收起来!”

那小女孩听了,脸上的怒意更甚,气鼓鼓道:“你还护着她,你、你、你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明明是你仗着手里有妖物,不问青红皂白地随便攻击别人。最讨厌你这种小孩,自以为是,其实什么都不懂。人人都已经在让着你了,你倒好,还认为自己最可怜、最无辜、最受欺负。可你心里根本明白,因为你是小孩,再怎么样到最后也会被原谅,所以完全是在任性加无赖!”

这段脆生生的话在身后响起的时候,唐谧便知道该是神仙妹妹到了。只因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都能这么一针见血地骂人,但不打草稿就能如此流畅的,在她认识的人中却只有白芷薇一个。

“陆旭颖,这位姐姐是我在蜀山最好的朋友,还不快道歉!”白芷薇的声音里自有一种不可忤逆的威严。陆旭颖的气焰顿时被打压了下去,虽然小脸上还是忿忿,却低低冲唐谧说了一声:“对不起。”唐谧刚想大度地说:“算了,一场误会。”却听白芷薇身后的陆旭言大呼小叫地道:“陆旭颖,你还真歹毒,竟然用能杀死龙的犼来攻击唐姐姐,你根本是存心要杀人啊!”

“这是小犼,还要再长两百年才能杀龙呢。再者说,她不是蜀山剑童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杀掉。”陆旭颖撇撇嘴,反击道。

那一刻,唐谧忽然就决定不解释了,心想:小p孩,就让你误会去吧,妒嫉得肠子都青了才好。

这天的晚些时候,唐谧见到了孕育出这对宝贝姐弟的伟大女性——陆夫人。出乎她意料的是,曾经的风华公主并非是一位温室鲜花般的娇弱女子,她的容貌颇有英气,和娟秀的白芷薇完全不同,尤其是两道直直的黛眉和一双点漆双瞳,让人想起充满精气神的男孩子。

陆夫人二十来岁,看上去甚是年轻,见了唐谧和白芷薇,就先向两人道歉:“听说旭言和旭颖跟你们胡闹来着,这两个孩子给他们的爹爹宠坏了,一向不知轻重,你们可别介意,我替他们赔个不是。”

“姨母不用替他们道歉,都不是小娃娃了,做错事应该自己负责。”白芷薇毫不客气地说。陆夫人笑道:“那就随你罚吧,反正他们都听你的。”

白芷薇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陆旭言和陆旭颖,却也想不出要罚些什么,便说:“就罚他们以后不可出现在我和唐谧的一丈之内好了。”

没想到,那两个孩子一下扑上来,一左一右拉着白芷薇的衣袖,同声央求道:“芷薇姐姐,原谅我们吧,以后再也不敢了!”唐谧和陆夫人互看无可奈何的白芷薇一眼,一起摇了摇头,心想: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那,你们以后事事要听我和唐姐姐的,做得到么?”白芷薇问。“一定,一定的。”陆旭言马上点头应到。陆旭颖看了唐谧一眼,有些不情愿。勉勉强强应了句:“芷薇姐,我听你的。”

但是跟屁虫的数量由一个骤升到两个,绝非是一件乐事,特别是还是两只天赋异禀的跟屁虫。

陆旭言是个学武奇才,因为年纪尚幼,陆彻并没有认真教过他,可这孩子跟着寒江铁骑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武功竟然已经颇有些模样,如今更是有事没事就黏着唐谧和白芷薇,让她们指点武功。

唐谧觉得,这也就罢了,最让人头痛的是,这孩子总是自称对危险有预感,常常把脸贴近唐谧,压低声音道:“唐姐姐,我好心提醒你,你会遇到危险哦。”然后,顺便抱她一下,吃吃豆腐。

每到这种时候,唐谧总会不自觉地扫一眼旁边的陆旭颖。

这小丫头的本事就是对幼小的妖物特别有亲和力,并且疯狂地喜欢收集各种妖物,所以,唐谧总是担心,身边会冷不丁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张尉也帮腔:“听那人说话的腔调就不像好人,唐谧,没伤着吧?”

“没事,没事。”唐谧摆摆手,有些不解地看向桓澜,心中疑惑:这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理人也就罢了,这种时候还帮别人说话,难道真的是一上山就和我们生分了?

桓澜避开了唐谧探寻的目光,没说话。扭头离开三人。

“真是个别扭的人!”唐谧摇摇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不是在和谁怄气吧,究竟是谁招惹他了啊?

不过来不及细细琢磨,唐谧便被更大的难题困住了。

眼见着其他人似乎都一点点找到了以心力驾驭剑魂的感觉,那些“老人”自然不用去比,就连白芷薇和庄园她们,虽然剑离手半寸以上还是不容易控制,可是在半寸之内,她们离手剑的力量明显增强了许多,剑招也似乎更自如了点儿。而唯有唐谧和张尉两个人,尽管练得满头大汗,仍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唐谧过去一直都是殿里学得极快的剑童,如此徒然无功、练了一会儿,不禁觉得沮丧起来,提了剑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她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沉下心思,按照慕容烨英所教。努力去感觉手中握住的并非一把实实在在的剑,而是一股可以触摸到的力量。

如此凝神半晌,奇异的感觉却始终不曾出现。只有握剑的手掌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浸湿了包裹着赤蟒皮的剑柄。

她叹了口气,才发觉因为自己刚才全身都在不知不觉巾用上了力量,虽然只是一个站定握剑的起式,竟然也已汗湿后背,此时山风掠过,后心一片冰凉。

唐谧自来到蜀山,从未在修习时遇到如此挫败,心中正自懊恼,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唧唧咯咯”、有点儿像婴儿笑声的声响,回头一瞧,除了一棵接一棵的参天古树外,什么也没看见。

她正疑惑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出现了幻听,却发觉茂密的树冠间有一丛树叶一阵颤动,从叶子的缝隙中露出一双小小的、滴溜乱转的黑眼睛。

“你是谁?”她抬头问道。

“唧唧咯咯”……又是一阵笑,紧接着,忽地一下子,一团绿色的东西从树上直扑向唐谧。她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本能地挥剑就挡。

那绿东西在只差分毫就要撞到剑的时候猛一缩身,改了方向,反向飘了出去,轻轻落在地上。

唐谧一看,原来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绿毛小猴子正插着腰。气哼哼地瞪着她……

 

这天夜里,唐谧躺在客栈的榻上。窗外的满月格外明亮,透明的银色光芒流泻在屋中,照在雪白的墙壁上,让一问原本不大的屋子弥漫着惨淡的清辉。

房梁上有细细簌簌的微小声音传来,唐谧循声看去,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似乎转到了墙边上。她望过去,心中一惊,正见一只碗大的五色蜘蛛趴在白墙上,背上红黄蓝绿黑交替的漩涡状花纹甚是醒目。

果然,陆旭颖这小丫头不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人!唐谧这样想着,一骨碌爬起身,把手按在榻边的“未霜”上。只见那五色蜘蛛的身子抽了抽,数十条细白的银丝便从它的口中激射而出,直扑唐谧。唐谧就地一滚,本想躲过那股蛛丝,不料那蛛丝竟然在半空中像菊花般忽地绽放开来,将她罩在其中。

她挥剑在头顶一旋,那些蛛丝便与剑绞到了一起,却未被切断!紧接着,又一股蛛丝射来,意欲将她牢牢锁住。

唐谧感觉到剑上缠着的蛛丝韧性极好,且黏性甚大,明白要是第二股再绕上自己,想要脱身就难了,便再次闪身躲避。第二股蛛丝同样在空中四散开来,要将唐谧包围在其中,但这一次,唐谧已经有所准备,左手举过头顶,施出风盾,如同在头上打开了一把伞,让那些如绵绵细雨般的蛛丝无法落入伞下。接着一边继续用风盾保护自己,一边提起缠满蛛丝的“未霜”,高高跃起,直刺向墙上的五色蜘蛛。

当晶红利剑插入那蜘蛛背部的刹那,一股细细的乳白色液体顺着剑身汩汩流出,那蜘蛛“吱吱”哼叫两声,便没了声息。

唐谧落回地上,心想陆旭颖虽然有操控幼小妖物的异能,可惜能力不强,一定就藏在附近。推门一看,果然看见走道里那小女孩的身影正急急跑远,一闪身,拐进了一道门里。

唐谧气得大骂:“陆旭颖,别让我抓到你!”她的声音冲人空无一人的走道,回声荡迭,引得旁边房间里纷纷有了动静。

隔壁的门被推开,白芷薇探出个头来,睡眼惺忪地问:“旭颖放妖物偷袭你啊?”“可不是,那小丫头溜得还真快。”“别理她,她放什么出来你都一剑杀了,最后难过的是她。死几个小妖物她就不敢动你了。”白芷薇说完,把脑袋缩回去,继续睡觉。

唐谧耸耸肩,也回到屋中,收拾一下,将五色蜘蛛的尸体和蛛丝都扔出窗外,想了想,决定布下一个守护的结界。

结界之术是她们在防御术法课上最后才学到一点皮毛的术法,唐谧并未真正使用过,也不知威力如何,不过想来,陆旭颖的那些小妖物大约也厉害不到哪里去,防御起来应是全无问题。

唐谧布好结界,觉得这次该是高枕无忧了,这才安然睡去。

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就觉身体似乎被在地上拖动着,睁开眼一看,却发现眼前糊着一道道黏黏的细丝,连张开眼皮都很困难。她伸手要去撕掉眼睛上的黏丝,却发觉手脚也都已被缚,动弹不得。

唐谧立刻明白,一定是有什么强敌出现,突破了她设的结界,悄无声息地制住了自己。再一想眼前这熟悉的黏丝,她便气得大叫:“陆旭颖……”可是发出来的只是一串低低的呜咽,原来连她的嘴巴也已被条条细丝封死。

唐谧只觉自己正如一个大粽子般被什么东西拖动,然后又有什么卡在了她的腰间,将她从地面抬起。一股腥臭顿时扑面而来,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叼在了口中。

我要被吃了!她这样想着,扭动挣扎,竭尽全力想要呼救。可意料之外的是,叼住她的嘴巴并没有咬合,而是衔着她往前移动,显然是要把她带走。

唐谧只觉一阵冷风吹来,四周的空气变得清新了许多,猜测可能已被带出了房间。她明白,若是真的被带远,获救的可能则变得微乎其微了,便用力呼救,哪怕是只能从喉间发出低低的鸣声。

她想,陆彻一行多是高手,只要有些微动静,一定便可发觉。果然,这念头刚一闪过,就听到有人高声叫道:“站住!你要干什么?”

唐谧听到这声音,心中却凉了半截:“三顺啊,怎么是你呢,难不成又睡不着出来看月亮了?”

25、不能彼此相爱,只剩下互相需要

在史瑞很小的时候,兴安县附近的林子里也常有妖物出没,后来因为开荒耕田,砍伐了很多森林,妖物便不多见了。所以,当史瑞看见眼前这妖物的时候,还以为是个黑衣男子,可待它一回头,却见到一张好似螳螂的昆虫面孔,头侧两只大螯正钳着一个被白丝裹住的人形物事。再仔细看看,才发现那妖物虽然有类似人的身体,但肌肉虬结,体形比一般人显得健壮很多,身上也并非是黑衣或者皮肤,而是发亮的坚硬甲壳。

史瑞见它大约是从白芷薇住的方向跑来的,心中咯噔一下,心想那被白丝裹住的可千万别是白芷薇啊!一转念,又觉得若真是她就好了,如此的话,这便是千载难逢的英雄救美啊。

这样一想,史瑞心中便多了一份胆色,正巧看见身边堆着几块青砖,抄手拎起一块,就往那妖物头上砸去。

史瑞虽然不会武功,可平日里在聚众打架的时候,却是一等一的扔砖好手,这一砖不论是准头还是力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正打在那妖物的脑袋上。

只听“砰”的一声,青砖在妖物的黑色头颅上炸开了花,一阵烟尘随即冒起,一道殷红的鲜血便顺着脑袋流了下来。

本来史瑞面对妖物,心里还有一些发寒,如今见妖物和人一样,脑袋也是能被板砖敲出血的,便有了底,抄起第二块青砖,又向它砸去。

那妖物摸了摸脑袋上的血,样子轻松得犹如抹抹头上的汗,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考虑是该反击还是该离开。此时,第二块砖已经飞至,它一抬手,挥拳击碎了青砖,随即仿佛决定了一般,松开口中的唐谧,纵身跃起,扑向史瑞。

唐谧在丝茧里听到砖石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被甩在了地上,猜测可能是抓住自己的东西去攻击史瑞了,焦急地大声喊叫:“史瑞,你去叫人啊!”可是,发出的仍是一串呜呜噜噜的低咽。

史瑞此时一门心思想要英雄救美,第三块青砖已经飞出,眼看着那妖物又挥拳击碎了青砖,这才想起高声呼喊:“来人啊,有妖物!”

呼声才一出口,那妖物的铁拳已经击至史瑞的面门,好在史瑞反应异常灵敏,将手中青砖向前一挡,身子一歪,随即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客栈四处纷纷骚动,那妖物见此形势,不再恋战,转身去抓唐谧。史瑞见了,心中着急,生怕它将白芷薇带走,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拖到援手来到,当即爬起来冲过去,从后面抱住那妖物,挥拳就是一阵乱打。

这略一拖延,援手竟真的到了!

史瑞觉得身后有凉意袭来,接着一道寒光从耳际掠过,一柄剑已没人那妖物的后背。妖物遭此重击,顿时发起狂来,猛一抖身,甩掉伏在身后的史瑞,也不顾身上刺入的长剑,欲强行转身相搏。

这时候,忽然有低回悠扬的笛声响起,似远似近,不知所在。那妖物听到笛声,立刻身形前纵,向夜色深处逃去。

史瑞回头一看,见不远处陆彻一扬手,刺人那妖物背上的剑已经飞回手中。只听他问道:“怎么回事?”

“那妖物劫持了白,噢,一个人。”史瑞“白姑娘”三个字还未出口,已经看到陆彻身后刚刚赶到的白芷薇,心里不由叹息一声,真是白费了力气。

待到唐谧终于从那一道道缠丝中被救了出来,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陆旭颖那小鬼在哪儿?”

这时,就见陆旭颖从围着唐谧的一群人中探出头来,嘟着嘴说:“不是我干的。”

陆彻见状,马上解释道:“唐姑娘,这一次应该不是旭颖,我的人虽然追丢了妖物,但是,以我和他们的判断,那妖物应该是释鬼,旭颖绝对没有操纵释鬼的能力。”

“释鬼是什么?”唐谧不解地问道。

“人在将死的时候,如果用某种术法让他和妖物结合,就会变成释鬼,继续生存下去。它们比一般妖物聪明很多,可以受控完成主人的复杂命令。”陆彻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这种术法,应该是赤玉宫的人才懂。”

“陆叔叔的意思是,魔宫的人想要劫持我?”唐谧问道,不明白自己这个和平主义者到底是什么时候招惹了赤玉宫。

“看样子是如此。唐姑娘,你过去没见过赤玉宫的人么?”陆彻问。

“没有。”

“城主,或许他们的目标是小姐?”陆岚在一旁插口道。

众人这才想起,唐谧的这间房子原是陆旭颖住的,只因陆旭颖非要和白芷薇一起睡,才把唐谧挤到了这里。

陆彻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道:“旭颖,以后你和你娘一起睡,旭言和我一起睡。陆岚,以后你们每夜分四班轮流防卫,且看魔宫的人这次到底想干什么!”

唐谧见众人的焦点已经离开了自己,快步走到史瑞身旁,小声说:“史瑞,刚才多谢啊。”

史瑞见唐谧说得诚恳,心里也颇高兴,觉着虽然没救成白芷薇,帮了唐谧也是好的。

恰巧此时白芷薇也走到他身边,低语道:“史瑞,多亏你了!”

那一瞬,史瑞只觉有些头重脚轻,他的心好像真的有了哆嗦的感觉,至于白芷薇后面又说了一句什么,却是没能听清了。

待到神思回转的时候,只见白芷薇已经拉着唐谧走远了,史瑞心中顿时空落落的,望着两人的背影,一阵怅然。

因为陆旭颖被她娘盯得紧了,又有白芷薇镇住她,便也不敢再惹是生非,加之陆彻防卫得更加严密,故而这一路上再未有什么意外发生。

一行人抵达郢城的那天,唐谧没有随白芷薇回她家,而是神秘兮兮地拉着史瑞去了城里的第一大当铺。

两人走人当铺的时候,正看见一个麻子脸的中年男子刚和当铺伙计结束了一笔交易。

唐谧走上前,隔着高高的柜台,仰头望着冷面的当铺伙计道:“请问,古董能当么?”

“能。”

唐谧从包袱里拿出一只天青色的琉璃釉细颈瓷瓶递过去:“这个能当多少钱?”

当铺伙计接过来,斜眼看了看,颇不屑地说:“最多四十钱。”

唐谧也不多说,拿回瓷瓶,对史瑞说:“果然,还是你出的价钱好,八十个钱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在这样的伎俩上,史瑞的脑子也颇为灵光,马上应道:“好!”随即,便从怀中掏出钱数了起来。

那柜台里的伙计见了,赶紧说:“哎,小姑娘,我一百个钱收货,如何?”

唐谧一听,笑着转回头:“好吧。”

不想,此时那个麻脸的中年人突然横插进来,和气地问道:“小姑娘,可否给在下看看你的古董啊?”

唐谧见他言语客气,便递了过去。

那人仔细把玩一番,方道:“小姑娘,我出三百钱买这瓶子,如何?”

唐谧其实并不知道这古董到底卖多少钱合适,原以为将价格抬了一倍多已经不错,如今见着有人竟然出到三百钱,心中先是一乐,随即又觉得不对,不觉问道:“你都来当东西了,哪里来的钱给我。”

那人摇摇头道:“我是来赎东西的,此前当物也不过是一时周转不灵。姑娘不信,只要随我走一遭,三百钱立时奉上。”

唐谧看看麻子脸,觉得他不像是什么坏人,加之自己也算有武功防身,跟去看看也无妨,便随口答应了下来,一起走出当铺。

三人一出当铺,那麻子脸便一脸堆笑地道:“小姑娘,一会儿如果多赚了钱,要记得给在下一些酬劳啊。”

唐谧一愣,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见那当铺伙计已经追了出来:“小姑娘,我们掌柜说了,最高四百钱收!”

待到唐谧背着一个装满了四百钱的大包袱走出当铺时,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麻子脸。她觉得此事的确要多谢人家,便拿出五十钱道:“大叔,谢谢你,这是一点小意思。”

不想那人却是一脸的不满意:“姑娘也恁小气了些,在下帮你赚了一大笔,才给这么几个钱?”

唐谧听了,心中甚是不悦:大家伙儿会来当铺,谁不是有救急之用,这样的钱你也贪!于是她嘴上颇没好气地反问:“大叔,那你想要多少?”

那人将五指伸到她面前一晃:“你多赚的,怎么着也应该五五对开吧。”

唐谧听了,心思一转,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多赚的,咱们五五分。”说罢,她迈步就往前走。

麻子脸拦住她:“你怎么走了,钱呢?”唐谧一脸无辜:“已经给你了啊。”

“你才给了五十钱啊,不是讲好了你多赚的五五分么?原来当铺给你一百钱,如今是四百钱,你多赚三百,应该分我一百五十钱才对啊。”

唐谧笑着摇摇头:“不对,你答应给我三百钱,当铺给我四百钱。我只多赚了一百钱,分你一半正好五十钱啊。”

麻子脸一听这话,先是一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止了笑,才道:“没想到,如今蜀山御剑堂的孩子都如此有趣,看来这殿判之职,我一定要应承下来才是啊。”

唐谧听了,有点不置信地问:“大叔,你刚才可是说,你要到蜀山御剑堂当殿判?”

麻子脸的声音忽然有些变化,竟是稍显低沉的女声:“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唐谧觉得麻子脸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不容他人不答的气势,明明一个男人冒出女人的声音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她却完全没有顾上奇怪,只是乖乖答道:“我叫唐谧。”

那人拍拍她的脑袋:“记住,唐谧,我叫慕容烨英,就看看下次见面时,你认不认得我。”说罢,那人袍袖轻摆,翩然离去。

“你们蜀山的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啊!”史瑞看着慕容烨英洒然的背影,颇为感慨地说。

唐谧却在想:慕容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姓氏,这个擅长易容的慕容烨英,该不会是慕容斐那家伙的亲戚吧?

唐谧帮史瑞置办好了衣物,又安顿他在客栈住下,这才匆匆地赶往白芷薇家。

来到白府门前的时候,唐谧觉得用“家”这个字称呼这里,似乎有些不妥。虽然之前白芷薇告诉过唐谧,她的父亲白崇封爵为楚国最高的爵位——通侯,可此刻,唐谧仍然被这通侯府的气派震住了。

楚国的建筑风格和其他三国颇为不同,飞檐高翘,用色鲜丽,充满南国风情。可当唐谧站在两扇朱红描金的大门前,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里和她认识的白芷薇有些不太般配。似乎神仙妹妹还是站在蜀山乌柱白墙、穹顶深远的大殿里,一身红衣烈烈如火,才最为赏心悦目。

门口的仆役们早已经得了消息,看见蜀山的红衣剑童出现,一个抬腿就往里面通报,另一个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是唐姑娘吧?我家主人正等着你呢!”

唐谧原以为仆役所说的主人指的是白芷薇的父亲白崇,谁知道被引着穿堂入室、来到一间暖阁门口之后,伺在门口的丫环竟然推门往里通传道:“启禀公主,唐姑娘到了。”

雕花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青烟襦裙的丫环走出来,引着唐谧往暖阁走去。穿过两重水烟纱帐,唐谧见到一个身着五色团花锦的美丽女子,正半卧在软榻上,长睫低垂,似寐似憩,樱唇微挑,半笑半娇。

她顿时明白,这一定就是白芷薇的母亲——熙华公主了。

“公主,唐姑娘来了。”丫环又通禀了一次。熙华公主抬起眼看看唐谧,眼神还似乎带着些许慵懒的睡意,缓缓地问道:“是唐谧吧?听芷薇提起过你。”

“是,我和芷薇在御剑堂是很好的朋友。”唐谧恭敬地答道。

熙华公主柳眉一挑,缓缓直起身,用仍然带着倦意的声音说:“是么?芷薇这样性子的孩子竟然也能有好朋友啊,看来唐姑娘的度量应当颇不寻常。”

唐谧只觉这话听着别扭,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别扭,便道:“芷薇的性子很好啊,有时候她还忍让我呢。”

熙华公主看了看唐谧,微微一笑道:“唐姑娘明白么,朋友对芷薇是没有意义的,她需要的是肯追随在她身边的人,不知唐姑娘可是这样的人么?”

唐谧听了,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了,却仍然口气客气地问道:“这是公主殿下如此以为的吧,倒是没听芷薇如此说过。”

熙华公主仍是淡笑,看不出情绪:“这就要看你怎样想了,你看上去倒是个伶俐的孩子。”

这时,纱帐拂动,白芷薇已经走了进来,微微沉眉:“母亲怎么这么着急见我的朋友啊?”

“可不是,没见过你看重过什么人,所以就很想瞧瞧。的确是个不错的小姑娘。”熙华公主答道,仍然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没事的话我们先告退了。唐谧一路风尘,总要先收拾休息一下,这才是咱们家的待客之道吧。”说完,白芷薇拉起唐谧就往外走。

出得暖阁,南方冬季微冷的风顿时迎面吹来,两个人都不由打了个寒战,唐谧看向沉着脸的白芷薇道:“你别想太多。你娘也是为你着想罢了,等你长大些就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不疼子女的父母,只是疼的方式不太相同而已。”

白芷薇看着面前的满院残菊,道:“我明白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在意就好。”然后,她用略有心事的口气说,“唐谧,今天晚上你肯定得和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一顿饭,以后就不用经常如此了。如果觉得别扭,也请你先忍忍。”

唐谧点点头,不禁有些担心起白芷薇来。

当日晚上,白府家宴,唐谧终于见到了通侯白崇。

在没见到他之前,唐谧以为白芷薇的美貌得自于母亲,可待见了白崇,才知道其实她是更像父亲的,特别是那一抹两人都习惯于挂在脸上的冷淡,把他们以一种比形似更为深切的关系联结在了一起。

而最叫唐谧讶异的是,白崇的三个妾室走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见到的是三个嫡亲的姐妹——那三个女子面貌相似,都有一张鹅蛋脸、微翘的小巧鼻子,以及灵动的圆眼睛,可是不知为什么,唐谧觉得她们三人应该不是姐妹才对,便询问似的看了眼旁边席上的白芷薇。

只见白芷薇对她淡淡一笑,垂下眼帘,什么也没多说。

好在此间宴客,并没有同桌而席的习惯,所有人都是一榻一几,分而食之。这样形式上的疏离,反而让人心间的寒凉显得没那么突兀。所有人都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和距离,无关痛痒地问候寒暄,一餐饭吃得平静无味,却也谈不上有什么不悦和忍耐。

待到唐谧和白芷薇终于离了席,她忍不住还是问:“芷薇,你父亲的侧室之间有血缘关系么?”

白芷薇知道唐谧迟早要问及此事,叹了口气:“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她们能够成为父亲的侧室,都是因为长得像同一个女子而已。”

唐谧听了,看着白芷薇平静的面孔,觉得心里有一些不好受,愤愤不平地道:“你父亲何必要做得如此明显,这多让你母亲难堪啊!”

“父亲这样做不过是因为,母亲杀了他爱的那个女子。”白芷薇终于把这句话吐出,忽然觉得仿佛再也没什么如鲠在喉,转头对唐谧微微一笑,“你看,这就是我的家:母亲和父亲彼此憎恨,我母亲夺走了父亲最爱之人的性命,于是父亲就想法子让我母亲天天看到他对她的羞辱和厌恶。”

唐谧心里忽然一阵难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良久才拉着她的手道:“别管大人们的事了。我想,无论他们之间有怎样的恩怨,可一定都是爱你的。”

没想到白芷薇听了,竟然冷冷一笑:“以后,你会见到侧室们所生的三男一女,要是你看见父亲和他们在一起时的样子,就会明白他爱的到底是谁了。而我母亲,这么多年来无所寄托,已经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向了权力。我们楚国这些年一直是外戚把持朝政,而外戚共有两支:太后党和公主党,这公主指的就是我母亲,她的党羽便是白氏一脉。所以,我的父母虽然不和,却并不会怎样,因为他们彼此需要。”

白芷薇讲这些话时,眼神透彻清冽得决不像一个少女,唐谧看得有些担忧,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芷薇,我们一定会回蜀山去的,我保证!”

26、郢城遇险,魔宫我来了

第二天一早,唐谧吵着要去郢城最有名的东湖游玩儿,恰巧跟屁虫陆旭言和陆旭颖也跑了来,众人便浩浩荡荡地往东湖而去。

之所以说浩浩荡荡,倒不是因为白芷薇为摆架子带上了一众仆人,而是陆家兄妹仍处于严密的保护之中,由陆岚带着其他四个寒江铁骑护卫左右。来到湖边,一艘雕梁画栋的大画舫远远驶了过来,船头迎风立着一个锦衣少年,待那船驶得近了,众人一看,原来那少年正是史瑞。

史瑞本以为只有唐谧和白芷薇两个人,见到岸边站着一群人,心中有些失望,一不过还是按照唐谧的要求,很有风度地邀请众人登船一游。

唐谧故意冲白芷薇挤了挤眼睛:“你看,史瑞今日的装扮如何?”

白芷薇仔细打量了史瑞一番,由衷地道:“真的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史瑞如此打扮起来,也颇有些模样了。”

在唐谧的记忆中,这还是神仙妹妹第一次注意并且品评了异性的外貌,心里正有一点高兴,就听白芷薇继续道:“放心,一会儿我一定帮你把旭言他们拖住,你们多聊啊。”

“不是、不是,他今日是……”唐谧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唐谧不看也知道来人是谁,一把推开他问道:“干什么,陆小鬼?”

“姐姐、姐姐,人家有悄悄话和你说哦。”陆旭言嘟着嘴,一脸的委屈。

“就这么说。”唐谧伸出手,把他挡在一臂之外。陆旭言看看四面荡漾的湖水,小脸上挂着认真的表情:“我觉得会有危险,你要小心!”

唐谧下意识地看了看此时和众人一起站在船头的陆旭颖,问道:“你姐姐一定又带了什么会在水中作怪的小妖物吧?”

陆旭言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会有危险。唐姐姐,没人告诉你么,你看上去像是个不祥之人,嗯,应该说,你身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姐姐这么漂亮可爱,该不会是什么妖孽变的吧。”唐谧听了,不知是该高兴呢还是该胖揍陆旭言一顿,伸手正要去拧他的粉脸,突然间船头一震,她身形一晃,一个踉跄,将陆旭言抱在了怀里。

不等她反应过来,船头下的水面已经跃起了六道黑影,携着剑光水汽,攻向船头众人!唐谧看此时众护卫都在船头护着陆旭颖,再加上白芷薇,正好与敌人的人数相仿,便将陆旭言往船舱里一推:“旭言,你乖乖呆在这里,唐姐姐去帮白姐姐!”不想陆旭言一把拉住她袖子:“唐姐姐别去,我觉得你有危险!”

他话音刚落,唐谧便觉得腰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低头一看,一股银白色的细丝已经缠在了她的腰间。

她一见这白丝,心道不好,莫非是释鬼又来了?回头一看,果然看见几尺远的船舷上,一个头侧生有双螯的妖物正立于其上。

刹那间,一个念头划过脑际:会不会,这妖物并不是针对陆旭颖,而是专门来抓我的呢?

那边,白芷薇听见陆旭言呼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一剑挡开攻击自己的蒙面人,向后船舷奔去。

她本是边跑边分神提防身后蒙面人的追击,不想所有的蒙面人仿若听到了无声的撤离信号,突然全部停手,跃入水中,消失无踪了。

白芷薇虽然心中诧异,却不及多想,急急奔向陆旭言,只见他正被一股股银丝缚在甲板上,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她一边用“雾隐”挑断那些银丝,一边问道。“唐姐姐被释鬼掳走了!”陆旭言焦急万分,“那释鬼太厉害,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雾隐”是轻薄锋利、韧性极佳的宝剑,切割细丝很是应手,白芷薇一剑挑断最后一股,追问道:“释鬼带着唐谧往哪里去了?”陆旭言一跃而起,指着水面说:“那边!”

白芷薇看着陆旭言手指的方向,一蹙眉:“那是湖心的方向,你断定他们没有往岸边游去?”“绝对没错,那释鬼用嘴里吐出的细丝把唐姐姐裹得密不透风,然后就跳进水里,往那个方向游走了。”陆旭言肯定地说。

白芷薇往湖心那片开阔的水域眺望而去,却不见水面上有任何动静,疑惑地问:“怎么会游得那么快?才一会儿,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能是潜在水下,游很长一段再浮上来换一口气。”史瑞不知何时已经赶来,站在白芷薇身后,“要不,我下水看看吧,我的水下功夫可是一等一的。”

白芷薇听了,却更是焦急:“可是唐谧被缚着又如何能潜水呢,真是这样哪里还有命在!”

“白、白姑娘别急。”史瑞还是无法像叫唐谧那样,轻松地叫出白芷薇三个字,他顿了顿方道,“我先潜下去探一探。”说完,他脱下外袍,跃入水中。

白芷薇转过头,见陆岚也来到她身边,便说:“陆岚,唐谧可能被释鬼带往湖心了,我们要赶快去救她!”

不想陆岚微微施礼,口气谦恭地拒绝道:“对不住,表小姐,岚的职责是保护公子和小姐,决不能带着他们去涉险救人。若要救的话,在下一定要先把他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再来协助表小姐救人。”

“陆岚,你……”白芷薇的脾气上来,本想立时发作,可是一想到两个孩子都是陆彻一心要保护的人,只得强压下心中不悦,“那我们等史瑞上来,就分道扬镳好了。”“不要,我要和芷薇姐去救唐姐姐!”陆旭言在一旁插嘴。

“我不去,我要和岚回去。”陆旭颖完全是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白芷薇拍拍陆旭言的头,强笑道:“旭言,你和陆岚先回去,你在的话,姐姐反而要分心保护你,你平安无事就是帮姐姐了。”

话落,她忧虑地举目望向碧波万顷的湖面,却见一艘轻舟正在快速地靠近他们的画舫,舟头站着两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孔。

待到驶得进了,才看见其中一人身穿藏蓝色的袍服,领襟上绣着五朵金色纹样,正是通过五殿大试、拜在术宗门下还未出师的剑童打扮。而另一人则是一身黑衣,看上去似乎是剑宗之人。那轻舟眨眼就靠到画舫边上,舟上两人摘下斗笠,白芷薇一见,不由欣喜万分!

原来那术宗剑童正是久未谋面的慕容斐,而他身边之人,容貌秀逸、气质独特,若说是男子,那双明眸中似乎又带着几分女子的妖娆之气;若说是女子,她尖削的下巴又透出男子般的硬朗。

“慕容斐,太好了,竟然是你!”白芷薇头一次觉得见到慕容斐会如此开心。慕容斐见到白芷薇,也大为讶异:“怎么是你?我们老远看到这船上有人相斗,以为有恶人劫船,这才想过来帮忙。”

白芷薇此刻总算遇到强援,二话不说,跳上慕容斐的轻舟,道:“确实出事了!唐谧被释鬼拖入水中不见了!”

“你是说那个眼睛大大、古灵精怪的御剑堂剑童唐谧?”慕容斐身边的那人问道。一听这声音,白芷薇才确定她原来是个女子。

“正是,你也认识她么?”白芷薇问道。

“才认识不久。不过这姑娘出事,我是一定要救的,她可是我看好的人选啊。”那人说这话的时候,冲慕容斐挤了挤眼睛。

慕容斐的表情变得颇有些不自在,清咳了一声,方才一本正经道:“堂姐,任是谁你也应该救的吧。”

这时候,水面上突然冒出个脑袋,原来是史瑞回来了。

他扒着船舷,狠狠喘了几口气,才说:“那妖物是潜在水中往湖心方向去了,好像还拖着个白茧一样的东西,离得太远,我也看不真切。那妖物比我的气息长太多,我浮上水面换过一次气,就给跟丢了。”

“好,咱们这就往湖心去看看。”白芷薇说到这里,想起史瑞是不会武功的,便对他说,“史瑞,你快回画舫,和旭言他们一起先走。我们此去不知会遇见什么,你不会武功就不要跟来,免得受伤,甚至遭遇性命之险。”

史瑞和白芷薇相处多日,还从未见她和自己说过这么多话,更不要说言辞还如此充满耐人寻味的关切之意。他本就颇为不凡的自信此时被鼓舞得更为高涨,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决然道:“不行!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救唐谧。我自小打架还从未输过,再者说,我水性好,到时候一定可以派上用场的。”

白芷薇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又体谅他可能太过担忧唐谧,便点头答应了。

东湖并不是很宽广的水域,即使湖心处水也不会很深,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此湖半面环山,加之湖滩浅且长,有万顷接天碧莲铺展于其上,山光水色,荷风送香,舟船行处皆有风景。

可此刻,白芷薇却是半点看风景的心思也没有,她一路紧紧盯着湖面,凝神不语,半晌,才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会不会这些赤玉宫的人,就是冲着唐谧来的呢?”

白芷薇身边两人俱是习武之人,她的声音虽小,却也听得清楚。慕容斐看了看她,问道:“你是说,释鬼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你表妹?”

“嗯,我姨父和赤玉宫为敌多年,一直是武林正道的中流砥柱,看上去,赤玉宫来为难他,掳走他的家人,似乎合情合理。可是今日的事,倒像是那几个蒙面人故意拖住我们,让释鬼可以从容抓住唐谧,而且,今日它若要是针对姨父,该去抓旭言才对。”

“小斐,唐谧的父母是谁?”慕容烨英在一旁问道。

慕容斐一听她当者别人的面叫自己小斐,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她父母遇到匪徒,都被杀害了,当时她也受到重伤,恰巧顾宗主经过,将她救回蜀山医治,她醒来之后,已经完全忘了过去的事。”

这是唐谧对大家讲起身世的一般说法,剑童们听了,只觉得她身世可怜,可慕容烨英却略一思索道:“会不会,她父母的死并不是遇到匪徒那么简单,她的身世可能另有玄机?”

白芷薇自然知道唐谧的真正身世。当日她第一次听到唐谧说起家乡在另外的世界,心中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惊讶,只是她自幼就学会不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上,便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而后来相处长了,虽然觉得唐谧的确与众不同,但她心中已经完全接纳了这个朋友,只觉得唐谧就是说自己是妖怪变的,也完全无所谓了。

那么,今日之事,会不会是和唐谧奇异的来历有关呢?经慕容烨英一提醒,白芷薇也苦苦思索起来。“至少。暂时唐谧应该不会有事,既然这么费力带走她,便不会马上杀死她。”慕容烨英继续说。

“几位,前面就是湖心岛了,可要靠过去?”船夫在一旁问道。“此湖中只有这一座岛么?”慕容烨英望着眼前几乎一眼就可看尽的小岛说。

“只此一座,岛上有一座没人的破庙,除此以外,便只有些蒿草而已,连棵树也没有。”船夫答道。

“这岛上为何会修一座庙呢?后来又是怎么荒废的?”慕容烨英又问。

白芷薇这才想起,慕容斐的家族都是齐国人,而齐国是清源寺的所在地,崇佛之风甚众,各处庙宇都香火旺盛,恐怕不能理解寺庙荒废这种事,便解释道:“这庙是在几百年前各国大修庙宇的年代建的,据说当时人们在任何想得起来的地方,都纷纷建庙。后来,因为那佛敌赵王封了赵国的庙宇,我们楚国那些早就看佛家势力不顺眼的人,借机也去反佛。原本我们楚国就和别国不同,向来信奉巫术和占卜,经此一事,佛家势力大减,像这种偏僻的庙宇,很多就被荒废了。”

“不过,我们船家都说这里的菩萨真的显过灵。”那船家在一旁插口,“我记得那还是十多年以前,此地发了一次特别大的洪水,有人被冲到这岛上,后来,连这岛也被淹了,可那人最后却活着回来。他说,正是菩萨显灵救了他。”慕容烨英听后,淡淡一笑,以开玩笑的口气道:“那咱们就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人把唐谧抓来,就是为了拜祭显灵的菩萨呢。”

慕容斐只觉得这笑话让人浑身发冷,再一看白芷薇和史瑞,也都僵着脸笑不出来,只好又假咳两声,打破尴尬。不想慕容烨英却凑近他的耳朵,以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小斐不是病了吧,怎么老是咳嗽?”

“不是,喉痒而已。”慕容斐保持着优雅的笑容,手肘一顶,直击慕容烨英的腰眼。

慕容烨英仍然保持贴近他的姿势,反掌抵住慕容斐的手肘,向外一带,想把他带倒。不料慕容斐却已提前收了力,反倒是让她身子一摇,差点站立不稳。

“小斐越大越滑头了。”慕容烨英笑着说。

“哪能老吃你的亏。”慕容斐也笑着说。

而在一旁的史瑞,看着两人不动声色间已经过了两招,不禁想:蜀山之人,还真是有趣得紧啊!

这座湖心岛实在是很小,一眼几乎就可以看尽。

岛上除了杂生的蒿草和芦苇,只有岛心一座孤零零的小小荒寺。

白芷薇一行四人先是快速地在岛上的荒草中搜索一番,一无所获之后又走人了荒寺之内。

巴掌大的寺院已经有多处坍塌,原本端坐于莲花座上的泥菩萨早已不知所终,曾经绘彩描金的庙堂暗淡斑驳,四处纠结着一层层细白的蜘蛛网。

慕容斐与慕容烨英都在蜀山修习过机关之术,两人东敲敲,西摸摸,仔细检查了整座庙宇,却没有发现任何像是暗门或者地道入口的地方。一时间,四人站在庙堂之内,一筹莫展。

“会不会是水下有什么古怪呢?要不我潜下去看看,你们等等。”史瑞说完,便奔出寺门。

白芷薇也跟着史瑞走到庙外,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慕容斐,你们齐国人都很相信菩萨吧,那你呢?”

“我只相信自己能看见和掌握的东西。”慕容斐站在她身后答道。

“那这么大的湖,如果发水的话,整个岛被淹没,除了菩萨显灵,人还有可能活着离开么?”白芷薇继续问。

“就算有什么巧妙的机关暗道,被水淹没了也无法生还吧?”慕容烨英敲着身边红漆剥落的柱子,想了想道,“如果船家所讲真有其事的话,那人究竟是怎样逃离的呢?”

“如果是因为抱着浮木之类的,那人是不会跟别人说是菩萨显灵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无法解释的事,比如他以为必死无疑,又冷又累,昏了过去,可醒过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岸上了,才会如此认为。”慕容斐望着空空的莲花座道。

“能入水长时间不死,也可能是靠了避水的宝物,然后,这个人想隐瞒得到宝物的事,便推说是菩萨显灵。”慕容烨英灵光一动,“要是那样的话,这里应该原本有避水的宝物,但现在可能被拿走了。”

“攻击我们的人,都是从水里出来的,然后又回到了水中。会不会,是赤玉宫的人都掌握着什么避水之物呢?”白芷薇回想起刚才被攻击的情形自问。

三人正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讨论着,忽然听到寺门外史瑞大声地呼喊:“白姑娘、白姑娘,岛下、岛下有暗河!”

三人听了,俱是精神一振,赶忙迎了出去。

只见史瑞正湿漉漉地跑进来,兴奋道:“岛下有个一人宽的洞,洞中有汩汩的水涌出,应该是暗河的出口才对。”

“也可能是什么地方的人口。”慕容斐脱口而出。

史瑞喘匀气息,摇摇头道:“不大可能吧,我的水性算好的了,也不敢进那洞去。那暗河也不知有多长,谁有能耐闭息那么久?莫非,这洞是专门给妖物出入的。”

“就算妖物能出入,那唐谧呢?她在水中如何自由呼吸?这些人费这么多工夫,不是为了要逮住一个死人吧?”白芷薇摇摇头,觉得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唐谧是被困在一个丝茧之中,会不会是那丝茧有古怪,让她可以在水中呼吸?”史瑞挠挠头道。

这话让白芷薇心头一跳,扭头就往庙里跑。接着,只听她在里面大声叫道:“史瑞,你来看,快来!”

史瑞不知出了什么事,拔腿就往里面跑,正看见白芷薇指着墙角在结网的蜘蛛说:“你看。它们像不像释鬼?”

史瑞见那蜘蛛全身漆黑,只有指甲盖大小,再仔细一看,发现它的头部很像螳螂,头两侧各有一支大螯,果然和释鬼颇为几分相似。

白芷薇只是晚上在客栈匆匆瞄到释鬼一眼,不敢肯定,急切地向史瑞求证道:“说啊,到底像不像?”

“头部很像。”史瑞头一次见白芷薇着急的模样,那带着焦躁的声音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烟火气……他心头不觉一颤,看着她有些呆了。白芷薇却没留意到史瑞,有些兴奋地拔剑挑下一些蛛丝,转身就往水边跑去。

她来到水边,把蛛丝覆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水里,只觉得在进水的刹那,原先贴在皮肤上的那一团轻如棉絮的细丝忽然变得又粘又滑,无数粘丝瞬间紧紧附着在她的整个脸上。

当湖水完全没过鼻翼的时候,白芷薇尝试着轻轻吸了口气,一丝空气顿时钻入了她的鼻子。

“我找到了!这就是避水的法宝!”白芷薇兴奋地一跃而起,冲她身后跟来的三个人大声道。

慕容斐还从未见过白芷薇此刻这样兴奋得几乎失态的模样,那样雀跃的神情骤然出现在一贯毒舌的少女脸上,仿如冬日屋檐下悬挂的冰凌突遇阳光,一瞬间明亮得有些刺眼,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慕容烨英拿过那些被水浸泡过的蛛丝,也学着白芷薇的样子把脸埋进水里。

不一会儿,她从水中抬起头,笑着说:“果然,透过这些蛛丝就可以呼吸,感觉像鱼一样。也许,当年水灾中脱险的人就是因为昏过去的时候头上落了蛛丝,结果逃过一劫,醒来时不知缘由,才会以为是菩萨显灵。”

“那释鬼就应该是将此处的蜘蛛和人结合而成,这么看来,唐谧一定不会有溺毙之忧,我们赶快去救她!”白芷薇说完,便奔向寺中采集蛛丝去了。

慕容烨英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对慕容斐微微一笑:“小斐,这个小姑娘也不错啊,有点不好挑呢。小斐你怎么想啊?”

慕容斐神色不动,假装没有听到,也不答话,抬腿往庙里走去。

四个人搜集了足够的蛛丝,做好准备,潜入水中,在史瑞的指引下,果然看见岛下的泥壁上有一个一人宽的洞口。接近洞口的时候,便可以感觉到有水流涌出,水温比湖水要暖很多,可是流速很快。四人逆流游入,相当费力。

大家游入洞中,但见里面一片黑暗,只有身后的洞口有微弱的光射进来。

慕容烨英暗念口诀,一朵火焰在她的食指上灼灼燃烧起来,因为是幻火,那火光比真正的火焰颜色丰富很多,赤橙粉兰,变幻如霞霓,看得史瑞啧啧称奇,也忘了害怕,径自向洞的深处游去。

大约游了一盏茶工夫,前方忽然有亮光出现,再往前片刻,亮光大盛,一片水面出现在众人头顶。

四人浮上去,把头探出水面,发现已经来到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四壁嵌着拳头大小的萤石,射出柔和而明亮的光来。

四人上得岸来,收好蛛丝,四下略略查看,发现溶洞内只有一个通往别处的洞口,站在洞口之前便可以感觉到有滚滚热风袭来。那热风有些灼人,却也不是不堪忍受。四人稍作商量,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洞口连着一条幽长的甬道,两边的石壁被打磨得极其平滑,光可鉴人。四人走在甬道中,由熟悉机关之术的慕容斐在最前探路,走了好一会儿,却没发现任何用来防备的机关。

“魔宫的人倒没有我以为的小心谨慎,也许是因为觉得很难有人能通过那么长的水道吧。”慕容斐说。

“我看,这是给水中出来之人烘干衣物用的。”慕容烨英说,抬手看了看袖子,发觉一路走过这热风呼啸的甬道,除了腋下,身上大多数地方已经不那么潮湿了,便把双手高举过头顶,用开玩笑的口气对慕容斐说,“小斐,学着我的样子。我想魔宫之人一定都是这样,在这里烘烤干衣服才能入内。”

慕容斐看着慕容烨英越说越来劲儿,不但双手举过头顶,还在不大的空间里旋转起来,仿佛真的要烤干全身,不由哭笑不得,真巴不得根本不认识此人。

想他慕容斐,自懂事以来,便被教育得涵养风度兼备,知深浅、懂进退,偏偏每每遇到这堂姐,总觉得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让他忽然就想起了唐谧来,那姑娘虽然与慕容烨英的性子并不完全相同,却也给他这般感觉,难怪慕容烨英对她一见如故,当日便对慕容斐说,一定要把唐谧娶进慕容家来。

他记得那天慕容烨英说这话时眼睛闪闪有光,完全是一副与唐谧相见恨晚、扼腕可惜她不是慕容家童养媳的表情。

一想到要面对“两个”慕容烨英,慕容斐不觉感到有点头疼。

慕容烨英见没人响应,站定后,表情认真地对其他三人说:“传说魔王此人向来注重外表,平日里永远是华服鲜衣、光彩照人。当日她和堕天大人相约比武,结果因为堕天大人出现时衣冠略显凌乱,她便不愿比试,定要堕天大人更衣沐浴。所以,不论是敌是友,魔王一定不喜欢有人湿漉漉、乱糟糟地进入她的领地。这里不设任何防卫机关,极可能就是为了让人安心干衣,检查形容。”慕容烨英说完,对着犹如铜镜一般的石壁,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头发。

慕容烨英的推测虽然古怪离奇,白芷薇却觉得颇有道理:“怪不得堕天大人与魔王互为死敌,传说堕天大人是个不拘小节的随便之人,他俩真是连性子也完全相反。”史瑞则觉得这些轶事听来十分有趣,与坊间普通人谈及魔王与堕天时极度恐惧、异常敬畏的言辞完全不同,对蜀山之人又多了一分艳羡。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工夫,便到了一座巨大的石门之前。

门前的墙上嵌着一个雕有二龙戏珠的铜盘,那铜盘由四个同心圆环组成,最外面两圈圆环上都环刻着十二天干地支,第三圈圆环上刻有一至十二,第四圈上刻的是一至三十。

“喂,术宗小子,看看这是什么机关。”慕容烨英一拍慕容斐。

慕容斐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个与日期年月相关的门锁:“如果斐没猜错的话,魔宫的人一定都知道用以开锁的日期年月,比如戊寅年十月二十,就把第一圈的‘戊’字转到龙珠正下方,再把第二圈的‘寅’字、第三圈的‘十’和第四圈的‘二十’依次转到龙珠下方,这石门就会自动打开了。”

“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进不去了?要是一个一个试日期,老死在这里也不一定有结果。难不成,我们要先出去想办法抓一个魔宫的人来,拷问一下。”白芷薇皱着柳眉道。

“或者,想个法子躲在这里,等到魔宫的人回来了,我们偷看他们转出的是什么日期就行了。”史瑞也出了个主意。

“这些都太耽搁时间了,实在没办法了再用。小斐,一般设定这种日期的人,都习惯挑一些有意义的日子,对吧?”慕容烨英问道。

“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习惯,不过你怎么知道什么日子对魔宫的人最有意义?”慕容斐反问道。“可以试试魔王的寿诞之日。”白芷薇脱口而出。

“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生的?只能回去查《赵书》,不过《赵书》对华璇的记载也是语焉不详,记没记载可说不准。”慕容烨英抱着肩,摇了摇头。慕容斐听了慕容烨英的话,神色微微一动,思索片刻道:“试一试丁亥年八月十五吧。”

慕容烨英一挑眉毛,疑惑的表情从脸上一晃而过,但还是伸出手,按照慕容斐所说的日子拨动了圆盘。她一边拨一边问:“小斐,这是什么日子?”

“可能是魔王的生日。”慕容斐说。话落,慕容烨英已经拨好那日期,白芷薇一推石门,可那石门却仍旧纹丝不动。

“这个不对。小斐,你怎么知道华璇的生日,不是弄错了吧?”慕容烨英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慕容斐没有回答,盯着那铜盘良久,才说:“乙酉年四月三十日,试试这个。”

史瑞看到慕容斐一说出这个日期,白芷薇和慕容烨英的神色都是一变。

慕容烨英一犹豫,还是伸手去拨了圆盘,当中心圆环刻着“三十”的地方转到龙珠下方的时候,“咔啦”一声传来,似乎是什么机关被打开了。

白芷薇试探着一推门,巨大的石门竟然无声无息地开了。

“小斐,你为什么会猜是堕天大人的生日呢?”慕容烨英更加不解了。

慕容斐云淡风轻地一笑:“瞎猜的,把死敌的生日作为开门的秘信,很符合魔王的作派啊。”说完,他率先向门里走去。

白芷薇跟在他身后,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慕容斐绝对不是一个会瞎猜的人,她这样想着,心中不禁对慕容斐升起了一丝好奇。众人在走出石门的刹那,只觉得眼前忽然明光大盛,需要眯起眼睛适应片刻才行。

等眼睛能看清的时候,四人看着眼前景致,都不免在心中赞叹一句:当真是人间仙境啊。

原来他们已置身于一个四面被高峻山峰合围的谷地。谷地之中,繁花似锦,树茂草长,有清澈见底的溪流蜿蜒其间,闪着碎碎银光。花草掩映间,亭台楼阁半隐半现,飞檐斗角鎏金嵌玉,精巧奢华。半空中一只白孔雀正盘旋徘徊,草地上有两只小梅花鹿在嬉闹奔跑。更有若有若无的烟霞弥漫在谷中,云蒸霞蔚,如临仙苑。

“蜀山风景虽好,却雄浑苍峻,和这里真是完全不同。”慕容烨英说道,深深吸了口气,“嗯,风暖宜人,花香四溢。魔王真是会享受。”

几人正要前行,慕容斐伸手拦了一下,看着脚下通往谷底深处的碎石小径道:“这里无人把守,别是有什么机关陷阱!”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射向几处可疑的地方,却都没有引发机关,正准备往前迈步。慕容烨英却一把拉住他:“别走,不对!”

“怎么了?”慕容斐问道。

慕容烨英抬起头,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我们在没有阳光的地方走了多久,加起来应该不到半个时辰吧?入水的时候就快中午了,现在应该是中午前后才对。这里虽然被高山阻挡,看不到太阳的位置,可是影子的方向呢?”

三个少年听她如此一说,都低头去看地上的影子,只见不论是自己还是那些花草楼阁,都斜长且指向西北,那分明是上午才会出现的影子。

“是幻象!”白芷薇马上明白过来。

“应该是非常强大的守护结界。”慕容烨英说着,敲敲慕容斐的脑袋,“小斐,堂姐又救了你一回,现在轮到你这个术宗子弟想办法来破解了。”

慕容斐知道,虽然慕容烨英是剑宗门人,可自己目前在术法上的造诣根本不会高过她,只是慕容烨英既然给自己出了难题,便一定要想办法破解才行。但幻象的破解向来是心力与心力的对抗,只有更强大、更不容易被迷惑的那一方才能胜利。而布下眼前守护结界之人的力量明显高于自己,甚至是高于这里的所有人,到底该如何破除呢?

27、神兽出场,一场所谓公平的对决

慕容斐闭上眼睛,收敛心神。

因为幻术是通过眼睛迷惑心灵,再由心灵去迷惑其他感官,所以如果人已经能意识到身处幻境,眼前所见皆为虚幻,便占了先机,剩下的就是要寻找到可以触碰到真实的那个突破点,然后凝聚心力于那一点,抵抗迷惑自己的力量。

慕容斐凝神屏息,在黑暗中调动着所有的感官,渐渐的,他开始感觉到气息在身体里奔流,毛孔在空气中张开,仿佛无数透明的触角由每一寸皮肤中生出,探向虚空的世界。

他渐渐感觉到灼热的风掠过面孔,犹如站在熊熊烈火之前,刚才的清凉感觉早已消失无踪,皮肤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他自己也没想到可以如此快地寻找到突破之处,心中一喜,全力去感应那空气中的热力。有一个瞬间,他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

我眼前是火焰,沙漠甚至岩浆,但决不是艳阳天和人间仙境……他这样想着,睁开了眼睛。可慕容斐看见的却仍然是有幼鹿嬉戏的仙苑美景,尽管他因为感觉到空气的炽热而出了一层薄汗,尽管其他感官已经摆脱了视觉的迷惑,但他仍然没有看到任何的真实。

那一刻,慕容斐被创造出眼前幻影的巨大力量所震惊,几乎是心生敬畏地看着眼前的景色,良久才说:“堂姐,这决不是我能突破的结界。”

慕容烨英看着他,叹了口气:“小斐的心力天赋这么高也终究不行啊,那我也不用试了,你我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然后,她转向白芷薇,“你也别费心去尝试了,小斐在心力上自幼天赋异禀,在明知是幻象的情况下他都无法突破结界,我们只有另想办法。”

白芷薇听到此言,不由看向慕容斐,发觉他正用敬慕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美景,或者更确切地说,那少年的目光穿透了面前绮丽虚幻的花草楼台,落在隐藏于其后的力量之上,向着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所谓绝对之力无声地膜拜着。

是的,是“膜拜”,这个词刹那划过白芷薇的脑海,令她心头不由得一紧。

就在四人面对幻象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们面前的幻影却开始如晨雾遇见阳光一般逐渐褪去,隐藏在其后的真实景象终于显现了出来。

四人看见眼前景象,才知道方才慕容烨英果然救了大家一命,若是再往前走一步,他们就会落入万丈深渊,而那深渊之下,炽红色的岩浆正在缓慢地流动,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打在人的面孔上,灼热难当。

原来这里也并非什么被青山环绕的谷地,看起来倒像是把一座大山的里面挖空而形成的巨大洞穴,只是由于这洞穴实在太过巨大,决不是人力可为。

隔着百丈宽的深渊。四人看见对面的悬崖之上有一座宝蓝色的琉璃塔,此时。塔中正缓步走出一个青衣男子,远远的也看不清样貌。

只听他一拱手道:“几位,如果是想来这边一游,就请过来吧,恕在下不能远迎。”四人所在的悬崖和对岸仅以一条手腕粗细的玄铁链相连,史瑞伸手探了探,惊道:“有些烫。”

白芷薇冲对面之人问道:“请问,我们的朋友唐谧可在你那里?”

那人答:“唐姑娘的确在此间作客。不过,我与她讲好,来找她的朋友要是都过得来,我才能送她走。”

白芷薇听了,看一眼史瑞,脸上浮起一片愁色,暗忖莫不是这魔宫中人老早就看出我们几个武功参差,悬殊甚大,才与唐谧定了这么个约定?

史瑞马上明白白芷薇是在忧烦自己无法过去,虽然很想一挺胸,极豪气地说:“甭担心,且看我史三少的本事。”可是,他再怎么豪气,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于是头一低,没有吭声。

“这有何难,当真我们四人都过去了,你就放了唐谧?”慕容斐朗声冲对岸道。“这是自然,在下已经和唐姑娘讲好的。”那人回答。

慕容斐转过头对白芷薇说:“既然那人肯撤去幻象,就不会在这铁索上动什么手脚,我看应该一试。”“以我的武功,走过去都很勉强,再说,还有他。”自芷薇没有点明,可众人都知道她在指谁。

“没关系,我和堂姐可以背你们两个过去,咱们蜀山轻功最讲究一个稳字,脚下扎实得很,这算不了什么。”慕容斐颇自信地说。

“那、那你背我吧。”史瑞一听,赶紧往前一凑,心想:决不能让这小子背白芷薇啊。“你比较重,我堂姐比我功夫好,让她背你更安全。”慕容斐说完,便走到白芷薇身边。

“不成,那个男女授……”史瑞还没说完,便被慕容烨英揪了过去。

只听她说:“授受不亲是不是,你让他背,丢了小命怎么办?我都不嫌弃和你授受不亲,你叫唤什么。”

“不是,我是说他们俩,他们男……”史瑞话说一半,发现已经到了慕容烨英的背上,而身下方,滚烫的岩浆在缓慢的流动中发出嗡嗡的轰鸣,把他的声音完全淹没无踪。他不禁心中一颤,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偷眼瞄向后面跟着的慕容斐,还有他背后的白芷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待到四人抵达对岸,那青衣人立时迎上来。

只见他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鹰眼狮鼻,面貌英武,就算此刻脸上挂着和气的微笑,仍然有掩不住的戾气:“蜀山的轻身功夫果然名不虚传,身轻如燕、沉稳如钟,在下佩服,请跟我来吧。”

四人跟着青衣人走人琉璃塔,只觉得身后的塔门一关,便把灼热的空气拒在了门外,也不知道这塔是什么材料所建,竟在这酷热之地造出一室清凉。

这时,一个红色身影疾跑而来,一把抱住白芷薇,急急地说:“刚才吓死我了!慕容斐他啊,眼看差半步就掉到悬崖下面去了,还在那里乱扔钱呢。”

白芷薇一看。这可不就是不缺脑袋、不缺腿的唐谧么,顿时展颜笑道:“你才吓死我了呢!到底怎么回事儿?”

唐谧朝旁边的青衣人一努嘴:“喏,就是这位佟护法说,要请我作客的。”

白芷薇看了佟护法一眼,冷言道:“这么请客也未免太不客气了吧,赤玉宫行事一向如此鬼祟么?”

佟护法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自然也可以大大方方地下拜帖请唐姑娘来做客,只不过,我们赤玉宫和陆城主还有白通侯的关系都不算好,怕请不来贵客,才会出此下策。”接着,他转向唐谧,客气地说。“唐姑娘,既然你的朋友已经安然无恙地到了此地,答应在下的事可以做了么?”

“哦,去见你那位朋友是吧?”唐谧撇撇嘴,“我这就去,不就是回答几个问题么,又不是赶着去治病救人,不用那么急吧。”

“那就好,姑娘请。”佟护法说完,伸手作势,欲将唐谧引向楼上。

“唐谧,你知道他们叫你干什么吗?”白芷薇拉了她一下。

“说是就问问话。唉,大约跟那个有关。”唐谧说完,朝塔室的深处望了一眼。白芷薇这才看见,里间的一张神龛上正供奉着一把宝剑,赫然就是唐谧的佩剑“未霜”。

“不是‘未霜’,它在这里。”唐谧扬一扬手中剑,“我也不明白。这位佟护法说,我见完了他的朋友,就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说完,她冲众人摆了摆手,往二楼走去。

唐谧来到二楼,只见一片敞亮,只搁了个看上去极为舒服的地榻,榻上卧着一只青羊,头顶生着锥子一样的独角,却不见有什么人。

“有人在么?”她问道,眼睛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屋子有些空荡荡的,她的声音发出轻微的回响,却没有人应答。

“没人啊,没人我就走了,我可没工夫捉迷藏。”唐谧探了探脑袋,一转身,决定离开去交差。

“你不是答应了要回答我的问题么,还没开始怎么能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唐谧的背后响起,语调有些怪怪的,让她想起在说中国话的外国人。唐谧循声扭头一看,只见身后仍然空无一人,唯有独角青羊安静地卧在那里。

“那个,请问,刚才不会是你在说话吧?”唐谧试探着问。

“就是我。”青羊竟然开了口,果真是那个外国腔。

尽管有了一点点心理准备,唐谧还是觉得有些讶异。这世界的妖物多是身赋异能,却从未听说过能开口讲话的。

她犹豫地问道:“你是妖物?”“不是,我叫獬豸,是神兽。”青羊答道,黑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盯着唐谧,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感觉。

神兽,其实就是妖物吧,差别不过是前者被祭拜,后者被宰杀而已。唐谧这样想着,半垂下眼帘,试图躲开獬豸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心底不喜欢那双眼睛。

“你要这样认为也无所谓,不过是名称而已。有时候我自己也想,妖物的智慧不见得低于我,可惜它们不懂人言,故而无法将自己的心思传达给你们,才被人归人妖异的吧。不过,你这种想法还真是像那个人,怪不得他们非要求我来亲自确认一下。”獬豸用它古怪的语调说。

唐谧心中暗惊,瞪大眼睛看着獬豸,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它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是,我能看穿人的心思,所以,不要尝试在我面前说谎。”獬豸又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扫视着唐谧。

唐谧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不舒服了,想来定是以自己如今的心力,已经多多少少能感应到别人对自己内心的窥视,所以面对这个生物测谎器,才会有些不自在吧。“生物测谎器是什么?”獬豸问。

“你又窥视我!”唐谧有些不悦了。“不是窥视,我天生如此,自己也没有办法控制。”獬豸的外国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知道别人太多的秘密心事,不怕被追杀么?”唐谧好奇地问。“所以,我几乎不说话,今日完全是受人所托,若不是当年华瑛救过我,我也不会答应。”獬豸解释道。“华瑛是谁?”唐谧又问。

“华璇的双胞胎妹妹啊,她是这里过去的主人。”

唐谧这才知道,原来魔王是双生子中的一个,难怪后来的愚民们传来传去,便会认为双胞胎都是拥有魔血的不祥之人了。

“这里难道不是华璇的宫殿?我还以为这就是魔宫。”唐谧问道。“自然不是,华璇是赵王,怎会在此建宫殿。这里是由嫁到楚国来的华瑛公主所建。”

唐谧听獬豸谈及魔王时口气超然,似乎果然是地位不凡,便说:“那么,他们要你问什么呢?除了本姑娘的年龄,我什么都可以回答你。”

“第一个问题,你从哪里来?”“另一个世界。”

“你的佩剑从哪里来,看到剑魂了么?”

“蜀山剑室里拿来的。”

唐谧回答到这里,忽然想:我要是说没看见剑魂,这剑照理说就不应该是我的啊,该不会这些人是来抢剑的吧,要不要说句谎话呢?

“这剑既然和你有缘,别人就抢不走。”獬豸微微一顿,又道,“还有,别试图骗我。”唐谧看着獬豸,无奈地摇摇头:“好吧,好吧,什么都骗不了你。你看,我只是在心里考虑了一下而已,最多算骗人未遂。”

“那么,你心里有没有,哪怕是片断的前世记忆?”

“前世的记忆?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说实话,我的记忆确实缺了一小块,可是绝对没有什么前世的记忆。”

唐谧看着獬豸,口气严肃地说,“而且,我根本不相信有什么前世今生、六道轮回。”

唐谧这话一出口,獬豸的身子震动一下,眼睛直视着她的眼睛,神光慑人:“可你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世界不是你的前世么?”

关于这个世界与自己世界的关系,唐谧也时常思索,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她,曾经想合理地解释,但始终是没有答案。后来她安慰自己说,连宇宙是怎样出现的这个问题,我们都还不能完全解释清楚,怎么能解释这种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空间的现象呢?

于是她回答说:“我说的另一个世界,并不是前世,而是你无法想象、完全不同的世界。可能你觉得,以你所知,没有什么是不可想象的,但我给你举个例子——”

“在我的世界里,有一个人叫爱因斯坦,他说,我们所在的空间是弯曲的,而不是平直的,这个你能想象么?到底弯曲的空间是什么样子的?这已经超越了你的感官认知,完全上升到纯理性的认知,你要如何想象呢?你可以从理性上明白,如果空间是弯曲的,那么尽管世界确实有尽头,而我们却永远不可能走到世界的尽头。如果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你也不用着急。因为我只是拿我那个世界众多让人困惑的问题之一来故意困惑你。你如果因为我说的这些话而开始思考,那么我的计谋就得逞了,因为这些问题可以让你想到吐血也想不明白。”

当唐谧讲完这段玄而又玄的话以后,她发现獬豸原来清澈逼人的目光果然稍稍失去了穿透力。

她有些得意,继续火上浇油:“你看,别以为你有看穿别人心思和分辨谎言的力量就一定能不被迷惑。我跟你讲的句句是实话,你一样困惑了对不对?”

“千万不要以为自己能接触到这世界的真理,在我那个世界,但凡这样想的人最后都被当成了疯子。还有,如果你还想继续思考,我可以给你讲一讲我那个世界关于世界是如何而来的看法。你是想从宇宙大爆炸开始听,还是想先了解一下宇宙膨胀学说呢?”

这一次讲完话,唐谧感觉到那压迫在自己心上的力量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成功地绕晕了獬豸,甚至可能已经把它陷入了某种艰难的哲学思考当中,而她则成功地摆脱了獬豸对自己心灵的窥视,便笑眯眯地问道:“神兽大人,还有问题要问么?”

獬豸的眼神有些涣散,沉默半晌才自言自语地说:“你到底是不是她啊?她到底转世了没有?”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我告诉你,我不是她,我就是我,我也不相信什么轮回转世,除非,你先证明给我看。”唐谧答道。

“证明么?”獬豸仍然如喃喃自语一般,以它的古怪腔调道,“那时候她也说不相信轮回转世,所以,她不需要保存尸体,不需要积阴德,只要享受现世之乐就足够了,所以,清源寺才叫她做佛敌,而她说,自己就是第六天魔王!”

28、一场合算的pK

唐谧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了獬豸所说的那个“她”是谁,不禁摇了摇头道:“神兽啊,还有佟护法,既然魔王如此说,而你们又都是誓死追随她的人,就应该相信她啊。她说没有转世就没有转世,你们千万不要去怀疑她的话,如果你们心存怀疑,还如何能坚定地追随她呢?”

这话说完,唐谧听见楼梯口下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人撑扶了一下楼梯栏杆。

唐谧笑了笑,大声说:“佟护法,还有问题么?”

话落,楼梯口便有脚步声传来,片刻,一个穿青衫的身影走上来,眼睛里似乎因为激动而蓄着华彩。

只见他恭敬地一躬身:“没有了,佟敖多谢唐姑娘指教。”

唐谧随着佟敖走下楼来,看见来搭救自己的四人正等在那里,这才有工夫向白芷薇问道:“芷薇,这位剑宗的姐姐是谁?”

“是慕容斐的堂姐,要不是她看穿了我们身处幻象,我们可能早就掉到岩浆里去了。”白芷薇说。

佟敖在唐谧身后冷哼:“就算能意识到身处幻境又如何,这是不可能被破除的。”

慕容斐听了,微有动容,很恭敬地问道:“佟护法,请问这是你制造的幻象么?”

“不是,在下可没这个本事。这是魔王送给我们第一代宫主的礼物。”佟敖答道。

“原来如此,在下刚才就在想,当世之人谁有如此之力,如果是魔王,那倒不奇怪了。虽然我们的立场不同,不过,今日得见如此幻术,斐受益匪浅。”慕容斐客气地回应。

“请问佟护法,你们供奉的那柄剑为何会同我的剑一样呢?”唐谧指了指神龛。

“这是因为,‘未霜’剑本是对剑。魔王和我们第一代宫主因为是双生姐妹,所以各拿一剑作为同生同存的信物。”佟敖说到这里,冷厉地瞟了一眼面前身着蜀山服饰的几人,“可惜,这两把剑都已是亡剑了。”

“什么意思?魔王的佩剑叫‘羲光’吧,那可是天下闻名的长剑,我怎么没听说她用过短剑。”慕容烨英在一旁问。

“哼,这么重要的信物,魔王大人怎会让它随便溅上肮脏的血污内呢。”佟敖面色有些阴沉。

“那么,亡剑是什么意思?”唐谧在听到佟敖此话的时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手上不觉加力握了握“未霜”。

“唐姑娘不是没有见到佩剑的剑魂么?那是因为,如果剑杀死了自己认定的主人,那么剑魂就会和主人一起消失,没了剑魂的剑就叫亡剑。”佟敖说到这里,看向唐谧,眼中似乎有所期待,“姑娘手中的这把剑没有剑魂,原是任何人都可以拿起的,可是一百多年过去了,竟没有一个人去拿,而姑娘却拿了,姑娘不觉得这就是命运么?”

唐谧心想:此人还真是变着法儿地想把我拉下水啊,我可不能瞎搅和,我如今在蜀山有吃有喝,可不能和蜀山的对头扯上关系,便说:“不觉得。我一般管这种事叫巧合,或者叫小概率事件,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千万别多思考我说的话,否则可能会被迷惑心智,这一点,你们的神兽大人应该已经体会到了。”

佟敖叹了口气:“本来,既然唐姑娘和‘未霜’有缘,我们这一把剑,也应该一并送给唐姑娘的。不过,既然唐姑娘如此说,那就算了。”

唐谧听了,心生疑惑。

她猜测,自己手中的这一把定是因为魔王将它用来杀死自己,血溅长空,这才成为了亡剑。可另一把又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华瑛也用此剑自杀了?

“请问,另一把剑是如何而亡的,不知佟护法方便讲讲么?”唐谧问道。

“不是佟某方不方便讲的问题,而是我宫中并无人知晓此中真相,更严格地说,这把剑究竟是不是亡剑还说不准。”佟敖说到此处,转过身走到神龛前,双手捧下宝剑,“按理说,对剑得到一把便也自然是另一把的主人,这剑其实应该已是唐姑娘你的了,只是唐姑娘请看。”佟敖话落,手握在包裹着赤红色蟒皮的剑柄上,缓缓将剑拔出来。

唐谧只见那剑柄后光秃秃的,根本没有连着剑身,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这本来也该是红色的晶铁剑吧,难不成,华瑛公主将它毁掉了?”

白芷薇听到“华瑛公主”几个字,面色一动,没有说话。

“这个,佟某就不知道了。不过,百多年前的事,佟某虽未亲见,但想来这一把也应该是红色的晶铁剑。红色晶铁又叫赤玉,这也是我们赤玉宫之名的由来。”佟敖说完,把那柄空剑恭敬地放了回去。

唐谧的手不自觉地往胸口的方向按了按,似乎是想确定自己的那把红色晶铁梳子是否还在。

会不会剑身被改造成了梳子呢?唐谧这样想着,如果真的是如此,自己和这些魔王、宫主啊什么的,还真是极有缘分啊。

这个念头一浮起,她觉得心中有一点不安,只想要快快离开这魔宫,便说:“佟护法,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可否如约送我们出去呢?”

佟敖微微一笑:“可以,不过可否请白姑娘和慕容公子多留片刻,我也想让他们见见我的朋友。”

唐谧听了,心中一紧,暗道自己刚才虽然觉得佟敖是魔宫之人,可是举手投足也颇有气度,既然答应了她放人,总该不会食言。谁知现在又无端生出事来,难不成魔宫之人真的是翻脸不认账、完全没有信用的小人么?

佟敖见一直带着笑脸的唐谧此时脸色沉了下来,忙解释道:“唐姑娘误会了。佟某对剑器略有所知,平生的嗜好便是品评名剑与剑主,却不想今日能够得见‘风霜雨雪雾’这五把名剑中的三把,所以对另两位剑主心生好奇,想要和他们随便聊一聊而已。”

“随便聊聊,也不用和你那位懂得窥心之术的朋友聊吧。”唐谧的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她想自己就算不怕别人窥视,那两个却还是小p孩呢,便以完全没有回旋余地的口气道:“佟护法,不经允许而偷看人家的裸体,是十分下流的行为吧。可是,心灵绝对是比身体更为隐秘的所在,如若不经允许地随意窥视,岂不是更见不堪?我想佟护法品评剑与剑主的时候,不会是每次都用这么不堪的方法吧。”

白芷薇看着这样冷面冷言的唐谧,心中觉得讶异。

只因唐谧此人向来逢人带三分笑脸,说话总留个退路,她与唐谧相处近一年,从未见她以如此的态度对谁,更何况如今是在人家的控制之中。再一想,唐谧如此,不过全是为了维护自己和慕容斐而已,便觉得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犹如被人戳了一下,酸软温热,而这一路寻来的焦急、危险似乎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佟敖听了,面色果然有些不悦,却仍然克制道:“好,那么在下就用平时品评的方法。‘风霜雨雪雾’五剑数百年来从来没有一同现世过,今日佟某得见三剑,已是三生有幸。既然三位都是孩子,就一起来吧,免得又落下以大欺小的诟病。不过,唐姑娘可知佟某平时把何种剑评为好剑么?”

“何种?”

“剑主不死在我剑下的,便是好剑!”佟敖说完,鹰般的犀利眼眸扫向三个蜀山少年,右手轻抬,做出请君拔剑的优雅姿势。

唐谧估量着眼前形势,知道此战在所难免,心中不免有一点点后悔刚才一时冲动说了硬话。想来自己已经足足有二十年没有因为和谁言语不合而大打出手了,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想一想还是幼儿园大班时吧,难不成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么?

而如今明明是敌强我弱,嗯,也不一定!她想到这里,瞄了一眼慕容烨英,暗自揣测这位剑宗的前辈到底武功如何。

慕容烨英像是感应到了唐谧的眼光,上前一步,拱手道:“佟护法,您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辈,和这几个孩子计较什么?佟护法也应该知道,就算曾经是再如何风光的名剑,一旦剑主亡故,剑魂的力量便会全部消失。没有强大的剑魂支撑,再好的剑也不过是锋利的拙物。而这几个孩子只是刚得到剑没多久,剑魂还弱小得很,这种时候有什么好品评的呢?而且也未免有失公平。”

佟敖也知道慕容烨英的话在理,只是他生性狂傲,对唐谧客气不过是因为猜想她可能是魔王转世,而在这几个蜀山中人面前,却是绝对不能退让半步的:“既然几位是‘乱世之剑’的剑主,我也就实不相瞒了。五剑原本都是我们第一代宫主搜集而来的,本是送给魔王的礼物,只不过到最后也没有找到可以匹配五剑的剑主,实在是一大憾事。孰料今日竟然同时得见三位剑主,佟某也是一时好奇,想知道能够被这些剑魂认同的剑主,究竟是何样的厉害人物。不如这样,这场较量佟某决不运用剑魂的力量,而如果佟某输了,便如输剑魂一般,这样够公平了吧。”

此话一出,唐谧和白芷薇面面相觑,不知道佟敖所谓“如输剑魂”是什么意思。却见她们身旁的慕容斐面色有异,唐谧知道一定关系重大,扭头低声问道:“慕容斐,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两人比剑时使用了剑魂的力量,那么输的一方剑魂之力就会减弱,赢的一方剑魂之力就会相应增加。如果对手的剑魂比你的剑魂强大很多,而你却能赢的话,你剑魂得到的力量就会更大。”慕容斐解释道。

“就是说,如果我们赢了,那位大叔要把许多的剑魂力量都输给我们的剑?”唐谧心中一喜,不禁想再次确认。

“应该是这个意思。”慕容斐道。

“不过输了,可是要赔上性命的。”白芷薇淡淡地跟上一句。

“那,你们两个说怎么着?”唐谧又问。这件事看上去虽然赢了可以劫富济贫,但输了可就太不划算,她也不敢轻易妄自决断。

“试试也无妨,咱们三个也不见得就输。”白芷薇虽然神色平静,可语气却跃跃欲试。

慕容斐看着唐谧神情复杂的面孔,微微一笑:“我也这么想。”

唐谧摇摇头,心想:果然,年纪小,脑袋少根筋,决断起事情来就是干脆。

于是,她转回头,面对佟敖,颇豪气地说:“江湖儿女,剑下解恩仇,我们答应你。”

话落,三个少年拔出了鞘中剑。

佟敖骨节粗大的手指在剑柄上一下一下敲击着,眼睛扫过三个少年手握的宝剑,缓缓道:“‘未霜’、‘雾隐’、‘迫雨’,果然是三把好剑,今日佟某就来领教一下这‘乱世之剑’在蜀山门人手中的威力。”

话落,他的手指在剑柄上一弹,长剑激飞出鞘,银光一闪,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回手中。

“还记得狮戏时配合的要诀么?”慕容斐问身边的两人。

“记得。”唐谧与白芷薇同声答道。

“我们三人即使同时攻击他,也不见得具有威胁。这次,你们两个做狮尾,让我做毫无后顾之忧的狮头,全力一搏,或有胜机!”慕容斐昂然道。

唐谧和白芷薇都冰雪聪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狮戏的配合讲究狮头要全力进攻,越勇猛越好,而狮尾则必须跟随狮头的意志,五分攻五分守,情势有利时便推波助澜,不利时要稳定防御,讲究的是在攻守间快速灵活的转化。此时慕容斐如此说,就是准备自己完全放弃防守,全力一搏,而要求她们两人半护卫半进攻,随着战机灵活变化。

慕容斐看了眼身边两个同伴明亮、聪慧的眼睛,心中猛然生出一股必胜的信心,长剑一挺,犹如穿上了一件刀枪不入的铠甲般,全力击出!

佟敖没想到如此的小小少年,剑风却这么凛冽,心下也是一突,再看他完全不要命的招式,更觉有趣,挥剑接住这一招之后,反手就攻向他的破绽,可这一剑马上被白芷薇防住,同时,唐谧的“未霜”也已经攻至。

如此与三人过了两招,佟敖便明白过来,笑道:“原来蜀山编排了剑阵。好,也让佟某一并开开眼界。”

可是再打下去,他发现远非这么简单。这三人的进攻远比剑阵灵活得多,而且,并非如剑阵一般可以找到最弱的人作为突破点。

因为这三人有时各自为政,似乎毫无关联,可是一旦攻击其中一人,三人便像合为一体,同时有所反应。最让他惊讶不已的是,三人脚下的步伐竟然是魔宫武学。

这魔罗舞本是魔王创出来克制蜀山武功的秘技,不想现在竟然被三个蜀山少年拿来配合蜀山剑法。蜀山剑法原本沉稳刚猛,如今配合了魔罗舞,便添上了几分灵动机巧。

史瑞和慕容烨英在一旁原本担心这三个少年的安危,不想却见三人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慕容烨英深知蜀山武功博大精深,故而虽觉得出乎意料却也似乎在情理之中。史瑞却是看着这分时如蝴蝶四散,聚时如凝水成冰般的三人赞叹不已,暗想:就算我同打架时最有默契的方化和李济他们商量练习个三天三夜,大约也配合不到这般地步吧。

渐渐地,佟敖摸出些门道,发觉三人给自己造成的压力完全来自于慕容斐。这少年剑法精湛,出手时的力道和位置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剑法却只攻不守,应付起来便格外费力。

眼见着这小子被两个小姑娘护得滴水不漏,犹如一头磨快了牙齿和爪子的疯狮一样,一味快剑疾攻,剑路越来越霸道,他心下一狠,便拿出了平生绝学!

——佟敖这一剑击出,三个少年只觉得漫天剑光,剑气如滚雷压面,似乎每个人都是这排山倒海般的一剑所攻击的目标。唐谧本能地想要防守,可是这念头只刚划过了脑际,她便一咬牙克制住自保的冲动,挥剑护向慕容斐。

刹那间,金鸣之声震得塔中众人耳中发麻,再一看,竟是白芷薇和唐谧两人同时架住了攻向慕容斐的一剑,而慕容斐的剑则深深刺入佟敖的右肩胛骨中。只听锵的一声,佟敖右手一松,长剑落地。

他面色苍白,手捂在伤口之上,缄默良久才道:“这剑阵练了多久,两个丫头竟然能如此坚定地各司其职,还是你们已经看出来,我的攻势只是针对这小子的?”

“不好意思,我们没看出来,只是说好了要如此战法。你见过头尾不顾的狮子么?”唐谧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一句话未完,喉头一口血涌了上来,赶忙闭嘴,不敢再言。

白芷薇撤回剑,原本就白皙的面孔已经没了血色,缓了一下,方才冷冷道:“前辈不自食其言就可以了。”

佟敖闻言,面色微沉,用左手捡起地上的长剑,缓步走到已再无力还手的白芷薇近前,剑尖直指向她:“你们三人,如今有两个已受了内伤,不能再战,而我还有左手可以持剑,怎么就一定说是输了呢?”

一直在旁默默观战的史瑞见状,急得飞身扑过去要英雄救美,喊道:“你这算什么好汉……”话未说完,却见佟敖持剑的左手隔空向他一扫,一股力道击在他胸口,逼着他后退数步,幸而被一旁的慕容烨英护住才没有摔倒。

史瑞挣扎着还想再过去,慕容烨英却按住他低语道:“别添乱,且静观这魔头要如何,这不像是要对白姑娘不利的样子。”

慕容斐也害怕佟敖要对白芷薇下手,握剑的右手蓄力,暗想如有意外,这一剑就是拼了全身武功也要挡下来,却听佟敖继续道:“可是,想我佟敖竟然被三个娃娃伤及一臂,剑击落地,又怎么不算输呢?既然说了如输剑魂,就输给你们吧。”

说罢,佟敖的长剑由白芷薇的胸口划到她手中那柄看上去几乎是透明的“雾隐”之上,那个瞬间,白芷薇只觉得自己的剑好像攥在手中的鱼一般,挣了一下,便再无动静。接着,佟敖又把剑搭在了慕容斐银色的“迫雨”上。

唐谧看眼前情形,知道这一定就是所谓把剑魂的力量输给对手了,可自己这把剑是没有剑魂的亡剑,还怎么能得到力量呢?

果然,轮到唐谧的时候,只听佟敖道:“不是在下输不起,只是唐姑娘用的是亡剑,在下也无能为力。”

“等等,我有一样随身的宝物,如果有剑魂之力的话,同样可以增强它的力量,佟护法可否将它当作我的剑,一般对待?”唐谧抑制住胸中翻涌的血气,赶忙说。

佟敖看了看她道:“好吧,只是在下只见过剑魂与剑魂之间的力量转换,还从未听说过能转到其他宝物之上的。”

“试一试好了,它也是晶铁做成的宝物呢。”唐谧说完,赶忙掏出了怀中的梳子。

佟敖一见那梳子,直愣愣地半天挪不开眼,半晌才把剑尖点在其上。唐谧只觉得手中梳子似乎轻轻颤了一下,就再无其他动静,也不知道究竟得到了力量没有。

佟敖再次用探寻的眼光看了看唐谧:“如今唐姑娘和白姑娘受伤,几位回去可能有些困难,不知信不信得过佟某,让释鬼送几位一程?”

慕容烨英略一思索道:“赤玉宫在江湖上以行事狠辣闻名,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下流的作为。想来佟护法也不会糟蹋了赤玉宫的好名声,更何况,佟护法也没有必要和白家还有我慕容家毫无来由地结下深仇。故此,相信佟护法一定会把我们安全送回。”

佟敖自然听得出来,慕容烨英这话一半是恭维,连带着提醒他不要忘了身份,另一半是威胁,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冷哼了一声道:“放心就好,不过慕容姑娘,在下并非忌惮与谁家结下梁子,赤玉宫的人难道怕过谁么!”说完,他抬起左腕,轻轻摇动腕上结着铃铛的链子,不久,三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释鬼便出现在了门口。

就在几人正要离去的时候,佟敖冷不防道:“慕容家的小子,以你的年纪,武功已然如此,堪称武学奇才,只可惜,蜀山的武功只适合平凡的人去练,你这样的人反而会受其限制。此次你如果不是依靠魔罗舞,想要胜我谈何容易,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慕容斐回过身来微微施礼,以平稳淡漠的声音道:“多谢佟护法提点。”

这时,唐谧禁不住望向慕容斐,却见那张年少俊美的面孔完美得犹如石雕,泄露不出一丝一毫的心绪。

佟敖不再多说什么,安静地目送几人离开,忽听身后有蹄声传来,他没有回头,依然看着渐远的蜀山众人,问道:“你看,是她么?她刚才又拿出一柄梳子,上面竟然饰有并蒂牡丹与六颗明珠,这是魔王与第一代宫主的共同标记。”

几乎透明的长剑在出鞘时连剑光都不会闪烁,淡薄隐约如若晨雾。一缕青丝飘落在地上。君南芙一惊,发觉额前碎发已经被无声无息地削去了几缕。

她听到面前那个面色苍白冰冷的少女道:“君南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敌人!”

那少女有着一种天生的、高高在上的压迫感,让她一时间忘记出手还击,直到眼看着那少女走远,才感觉有寒意从心底缓缓升起。

唐谧和李冽在食堂找了个角落坐下。

唐谧想了想道:“李冽,你很奇怪。”“你也很奇怪,不正是我的绝配么?”李冽笑着,没有一丝愧色。“我有什么奇怪的?”唐谧反问。

“你根本不像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心锁重重,好像想得很多。”李冽琥珀色的眼睛锐利迫人。

唐谧心中打了个突,可是虽然心虚,眼神却虚张声势地犀利起来:“为什么这么说?”“感觉而已。你不知道吗,你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李冽讲话时态度从容,唐谧却只觉得更加疑惑,暗想这样游刃有余的模样难不成是情场老手?略一迟疑又问:“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喜欢我的吧。”

“就是因为这个。”他毫不迟疑地肯定。

“可是,坦白说,我可没有找到喜欢你的理由。”

“可是,你也没办法说根本不喜欢我啊。”

“我不喜欢你。”“说得太快,一看就是假话。”李冽仍然保持着微笑。

唐谧一阵沉默,明白这次真的是遇到了对手,交手过招中不得有一式出错,这让她不自觉地提起了迎战的兴趣,摇了摇头道:“好吧,既然如此,咱们就看看最后究竟是个什么结果吧。”

说完,她孩子般的面孔上绽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那笑容奇异的炫目,让李冽忽然感觉像是看到了战场上敌人阵营中迎风招展的猎猎帅旗,只要那面旗没有倒下去,就永远会有潮水一般的士兵忘记生死,蜂拥而至。

他这样想着,只觉面前的少女忽然有了一种魅魔般的力量。

36、新来的督导弟子

唐谧饭后回到演武场,四下看了看,没有瞧见白芷薇和张尉,只有自己殿的庄园她们几个小丫头正聚在一起兴奋地聊着什么,便径自走了过去。

几个小姑娘的神色中都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一见唐谧来了,庄园一把拉住她:“唐谧,你和桓澜很熟对吧?”

“还算熟吧。”唐谧莫明其妙地看着她们回答。

“什么叫还算熟?”她旁边一个高个子的女剑童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指数着,“你至少和他一同在玄天阁受过罚,还当过他狮戏的对手,对了,你还被他的魂兽晚上送回过御剑堂。另外,有人见过你们在桃树下聊天,还有还有,在树上也聊过。此外,你们一起去救过被幻蝶袭击的剑童,当天一起在术宗过了夜,对不对?”

唐谧被这份无比详细的情报吓了一跳,几乎以为时刻都有人跟踪,惊讶地盯着那女剑童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那女剑童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忘了,不论是江湖之外还是御剑堂之内,可没有我李理不知道的事哦。”

唐谧这才想起,这李理就是昨天庄园介绍过的那个鲲鹏帮老大的外孙女,不论是江湖秘闻还是御剑堂小道消息都可以问她。看来此话果然没有夸大,这丫头的确有着自己独门的消息渠道,只是唐谧本是个有秘密的人,而且她清楚地知道,那日她在御剑堂地宫遇到的事,可只能烂在肚子里,因此见到这种消息灵通的人物,心里不禁有些发虚,以开玩笑的口气探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莫不是仰慕桓澜已久,每日追踪他的行迹?”

李理的脸上显出骄傲的神色,摇摇头道:“我可没那个兴趣,只不过对他有兴趣的人实在太多,他的消息比较容易卖高价,所以才要格外注意搜集。”

“那也要有本事收集才行啊,别人想收集都收集不到呢。”唐谧拍完马屁,继续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理却不上当,笑着摇摇头:“这个么,可是我将来养家糊口的独门本事,不可说,不可说。”唐谧见问不出来,也不再纠缠:“你问我这个干什么?我和他也就这些交情而已。”

庄园瞪大眼睛叫道:“就这些交情而已?你可知道,桓澜和他同殿的女剑童都不怎么说话的,和你还有白芷薇这已经算是交情深了。”“是么?”唐谧想想那个总是喜欢绷着脸的小p孩,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别说是女剑童,估计就是男剑童和他有交情的也不会太多,于是又问,“到底提这些做什么呀?”

“因为根据李理的最新消息,这回负责给我们督导的剑宗弟子中就有桓澜啊!”庄园的声音不自觉地上扬,圆圆的眼睛明亮异常。

唐谧自然知道,蜀山的传统是指派还在修习的弟子帮助殿判督导御剑堂的剑童,便说:“过去那些督导的弟子架子都好大,仿佛通过五殿大试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这个桓澜啊,只怕架子更大。”

“所以,就需要你和白芷薇帮忙啊。到时候,你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他。”庄园抓住唐谧的手。一摇一摇地恳求。

唐谧笑笑道:“这个没问题,不过李理,你能帮我一件事么?”

“什么事,你说。”李理颇有江湖豪气。

“我想了解一个人,你能不能帮我搜集些消息?我出钱也行。”

李理摆摆手:“什么钱不钱的,就当姐姐我送你的见面礼。说吧,要知道谁的?”

唐谧看了看远处另一殿的剑童,轻轻吐出三个字:“君南芙。”

没过多久,慕容烨英带着两个剑宗少年出现在演武场,其中一个相貌俊美却神色冷清,正是众人期盼已久的桓澜。

慕容烨英看了看众剑童,发现白芷薇和张尉不在,正要发问,远远瞧见两人正低着头走过来,便道:“我介绍一下,今年派来负责督导你们的蜀山弟子是王迩和桓澜。”

唐谧把王迩的名字听成“王二”,忍不住“噗哧”一笑,看向那个黑衣的少年。不想那少年也正好听到她的偷笑,向她这边瞄了一眼。而他身边的桓澜则是面无表情,目光投在地上,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唐谧的样子。

慕容烨英接着道:“御剑术是蜀山武功中最难的部分,我自己也未敢说完全掌握,可是其中的要领和口诀,你们在第一年就已经全部知道了。而从这一年开始,你们便要学习如何在御剑术中运用到剑魂的力量。”

唐谧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握了握“未霜”。

这剑已经被她在楚国找能工巧匠做过手脚,重新装了一个中空的护手,护手的一面镶着一颗珍珠,按下之后,便会像贝壳一样打开,正好可以把晶铁梳子放进去。

她自己琢磨着,这样大约就可以算是把一副对剑合二为一了吧,却又不能十分肯定这么做是不是真的能让唯一还“活着”的那个剑魂起到作用,而经过这样改造过以后,手中的“未霜”到底还算不算是一把“亡剑”呢?

慕容烨英开始继续解释如何运用心力与剑魂沟通,唐谧听着听着,猛地想起仍然毫无心力的张尉来,抬眼四下看看,发觉张尉正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如往常般神情认真地听着。但说不出为什么,唐谧却觉得这个一向熟悉的少年有什么地方看上去不一样了。

讲解之后,剑童们开始各自分开练剑。被指派来督导的桓澜和王迩则溜溜达达地四处巡视,并不和剑童们说什么。

在唐谧看来,这两人真是比过去派来的督导架子还大,心里一阵不痛快,也假装没看见桓澜,兀自练起剑来。

两人走到附近的时候,唐谧就听到那“王二”正闲闲地品评:“那个女剑童的剑法和桓澜你很像啊,出手果决。”

唐谧顺着“王二”的眼光看去,见他是在说白芷薇,心里本还觉得挺高兴的,谁知那“王二”接着又说:“不过,剑法还不及样貌的一半。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何必学剑呢,弄得一手老茧。”

唐谧觉得这话听起来颇不顺耳,再一看那“王二”,只觉得他瞧着白芷薇的眼神色迷迷的,便想顺手教训他一下。

所谓顺手教训,是因为练御剑术的时候的确很容易伤及无辜。

学习御剑术的第一步是练习离手剑,以剑童们的能力,大约只能运用内力,把剑控制在离手不到半寸的地方,一旦尝试更远的距离,那剑便很难掌握,飞到哪里都有可能。故此,来督导的剑宗弟子最主要的责任就是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唐谧看王迩负手站着。袍袖在风中轻扬,便一抬手,掷出“未霜”,想要佯装失手,削去他半截袖子。

两人离得很近,唐谧对自己的出手相当有信心,谁知王迩看也没看,衣袖一挥,便卷住了射向他的“未霜”,顺势一抖袖,一把将剑射向唐谧的面门。

这一剑的力道奇大,唐谧又未料到此人出手如此狠毒,剑风逼来,要躲已经来不及了!桓澜此时见了,忙掷剑去击“未霜”。

唐谧只听空中“叮”的一声鸣响,紧接着眼前掠过一抹黑影,随即便被一个人揽在了怀里。

唐谧定定神,发觉抱住自己的竟是那个“王二”。

那家伙一脸笑容地道了声:“当心。”却怎么看都是贼兮兮的,不像个好人。这时她忽然醒起,自己这是被这臭家伙吃了豆腐,顿时心中火大,气凝掌中,双掌齐击而出,拍向王迩的胸膛。

王迩未抱住唐谧的那只手顺势挡住了进攻,同时搂着唐谧的手将她向外一推,唐谧便一个旋身,飞出他怀中,红衣一展,花朵一样落在了地上。

不等唐谧开口,王迩却先口气轻佻地道:“小心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若是破了相该如何是好。”

唐谧心里暗骂:你个小p孩,竟敢调戏姐姐我,脸上却笑得清甜:“很简单呀,破了相就缠着那个让我破相的人一辈子,像鬼附身一般让他永远没个清静。”

王迩见唐谧这么个小姑娘既不紧张也不脸红,心中暗暗称奇,继续口气轻浮地道:“那在下刚才不出手就好了,想来让你缠上一辈子也不错。”

唐谧脸一冷,大声道:“大家都听到了,这人自己承认了他是故意出手要破我的相。慕容殿判,您说该怎么处置他!”

王迩一愣,才发觉自己一时图口舌便宜说走了嘴,忙辩解道;“我说‘出手’,不是出手伤你,而是出手救你。我说让你缠一辈子,并非是指我自己让你缠一辈子,而是要让你破相的那人被你……”

唐谧却不给王迩解释的机会,故意用极大的声音压住他的声音:“做了坏事还要诡辩,刚才所有人明明都听到你承认‘出手’来着,大家说,听到了没有啊?”

此时,剑童们的目光本都已经被吸引过来,慕容烨英也停止教导剑童,走向他们。只听她脸色阴沉地说:“王迩,你跟我过来一下。桓澜,你留在这里继续督导。”

待到王迩和慕容烨英走开后,桓澜在—旁没好气地冒了一句:“你干嘛招惹他?”唐谧还没解释,白芷薇便说:“明明是他欺负人,桓澜你怎么帮着他说话。”

如此盯了一瞬,少年微微握拳,涩涩地开了口:“你以后别和其他男子聊到这么晚了吧。”

“啊?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你。”

刹那间,唐谧犹如遭受雷击般愣在了当场,心想:我这是被表白了么?可是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啊!

35、少年从明白爱情的那天长大

过去的一年里,白芷薇已经习惯早晨走出梅苑时就看到苑门外的桃树下站着一个大头的少年。而此刻,那个大头少年因为发育中的身体正在迅速拔高,所以,已经不再是原来头重脚轻的笨拙模样。非但如此,今日的桃树下,并立着另一个蓝衣少年,看上去头发总是有些蓬乱,似乎永远都无法梳理齐整。

“白芷薇,早啊,唐谧呢?”张尉依然如故地打着招呼,永远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白芷薇瞟了一眼张尉身边的史瑞道:“她昨天睡得太晚,起不来,说没力气爬山了。”

“这个唐谧,怎么每年第一次去剑宗都没力气啊?唉,我去叫她,咱们现在是在死亡之殿啊,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张尉说完,“噔噔噔”地往梅苑里冲去。

白芷薇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不觉浮起浅淡笑意,那样的笑容看在史瑞眼里,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好,仿佛可以久久凝视,永不厌倦。

白芷薇感觉到盯着自己的目光,转眼去看史瑞。如今她已知道这少年喜欢着自己,便觉得相处起来少了一份从容,一瞟之后垂下眼帘道:“还没恭喜你入了御剑堂。”“都是因为遇到了白姑娘,所以运气才会这么好。”史瑞答道,甫一出口便觉得语调和声音都有些微陌生,好像不是自己在说话一般,言辞因刻意而透着些紧张。

“这事可与我无关,恭维得过头了,没那个必要。”白芷薇故意有些刻薄地道。

她不明白眼前的少年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暗道自己可从未对他好过,从何来的喜欢呢?即便是喜欢也该是最浅薄的那种,故而她看向史瑞的目光明锐无比,洞彻人心。

史瑞被这样的眼光和言语弄得更加窘迫,愈发地紧张起来:“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遇到了白姑娘,我根本想不到要来蜀山。”

“叫我白芷薇吧,御剑堂的剑童互相都直呼名字的。”白芷薇的柳眉微微一蹙。“好。”史瑞应道,心中暗骂自己窝囊,向来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史三少这当口怎么会这么没气概,若被兄弟们知道了,定会笑掉大牙。他这样寻思着,心中一发狠,直直看向白芷薇大声说:“白芷薇,以后我每天早上都来这里等你!”

“请便。”白芷薇朱唇微启,轻轻吐出两个字,扭头望向梅苑。

只见张尉正背着耍赖的唐谧往外走,唐谧依旧是一副嘀嘀咕咕、极不情不愿的模样,可是却没有真的挣扎捣乱,而是安然地任凭张尉背着前行,那情景恍若时光倒流,回到三人第一次上剑宗学剑的日子,看得白芷薇不觉微笑。

一旁的史瑞看着微笑的少女,模模糊糊觉得抓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然而又不能一下子想通透,只是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无论怎样,我一直努力对她好,她便也会这样对我笑吧。

这样的心念一动,竟是让他完全忽略掉刚刚一连串软钉子带来的难堪,一直将三人送出了御剑堂的大门,这才心怀隐约的希望,往自己的大殿而去。

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在青石阶上没走多远,后面有几个女剑童的声音传来。唐谧趴在张尉的背上回头看去,原来是君南芙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女剑童正从后面赶了上来。

她忙对张尉说:“大头,君南芙在后面呢,快放下我。”

“她在后面为什么就要放下你?”张尉不解地问。

“因为她看见了不好啊。”

正说着,君南芙三人因为步履轻快,已经到了近前。

其中一个女剑童瞥了一眼白芷薇的领襟,发现是比自己低一殿的剑童,便颇不客气地说:“喂,让一下。”

“抱歉,‘喂’不在这儿,你想和谁说话?”白芷薇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算了,张尉,让一下,反正咱们走得慢。”唐谧不想起争执,忙解围道。

此时,君南芙早已看见了张尉和他背上的唐谧,话也不说一句,仿佛不认识一般从他们身边走过。

倒是刚才那个有些蛮横的女剑童有点惊讶地说:“呀,这不是张尉吗?我没认错吧,你就是当年和我们一同人的御剑堂,结果两年都没有考过第一试的那个张尉吧,听说去年一下就过了两试,可真是神奇!”

“就是他,就是他,要签名吗?”唐谧不喜欢那女剑童看张尉时,那犹如看到大熊猫的眼神,抢先一步扯开话题。

那女剑童没有理会唐谧,只是冲张尉笑了笑:“张尉,你的朋友都好奇怪。”说完,便快步向前走了。

“你看,君南芙根本不理你,定是嫌和你的娃娃亲丢脸。”白芷薇冷冷地说。

“不是,我和她回御剑堂之前就说好的,我们的年纪还小,在御剑堂要专心修习,这事先不方便让外人知道。”张尉解释道。

“她自然会如此铺垫了,你简直是被她牵着鼻子走。”白芷薇一说到这件事,就忍不住生气。

“芷薇,不说这件事了。”唐谧对她使了个眼色,转而问张尉:“大头,我过去跟你讲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的,你现在是那样喜欢着君南芙么?”

张尉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自从你跟我讲过那话,我就努力如此去做了。唐谧,你知道的,就是努力在任何时候都多想想君南芙,结果现在,我真的觉得她在我的心里变重了很多。可是有时候,想她太多了,也会觉得很不好受。”

“为什么会不好受?”

“因为我接着就会不自觉地想,她是不是也这样想我呢?只要如此一想,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好受了。”张尉的口气里破天荒地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忧郁。

唐谧听了,打定主意:看来,这件事要尽快地解决啊。

一时间,三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阵沉默之后,忽听背后一个男声道:“唐谧,你下来。”

白芷薇和张尉俱是一惊,一是惊讶此人的武功居然如此之好,接近他们时三人竟全都没有察觉;二是惊讶认识唐谧的人中居然有哪—个敢这么和她说话。

“李冽,你怎么也上山呀?”唐谧也有些惊讶,这人不是该在山上的剑宗处所么?

“昨天太晚,就睡在御剑堂了。你快下来,咱们昨天不是都说好了?”

唐谧心中疑惑,御剑堂内哪有你睡觉的地方,莫不是和别的剑童挤在一张床上?不过,她还没告诉白芷薇和张尉昨晚的事情,不想解释太多,便直接从张尉背上滑下来道:“我昨天睡太晚了,今天没力气走山路。”

“那我背你好了。”说完,李冽不由分说便将唐谧背在了背上。

唐谧心头一阵茫然,想了很久,在李冽耳边悄声道:“李冽,虽然你很好很好,可是我必须告诉你,我并不喜欢你。”

“那就从现在开始努力喜欢我吧,这对我很重要的。”李冽简单地回应。

唐谧气得在他背上捶了一拳,心中萦绕不去的仍然是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这到底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还是另有图谋呢?

而比这更让人困扰的是,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呢?真的不喜欢,还是有一点动心?

她在那少年的背上叹了口气,三月微冷的山风掠过,衣袖灌满冷风,身体便迅速地凉了下去,唯有那少年坚实的脊背是温暖的。

因为脚程比去年快了很多,众人来到剑宗所在的无惘峰玄天阁时,离中午还有好一段时间,这种时候,剑童们大都会自觉地在玄天阁西侧的演武场练剑。

唐谧他们三人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剑童在演武场练习御剑术了。

唐谧瞄了一眼,发现那里面有君南芙和司徒慎、豹山三个认识的人,随口问张尉道:“那边都是你第一年来蜀山时同殿的剑童么?”

“差不多,里面不认识的大概是后面来的老人。”张尉答道。

唐谧看着那些剑童,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三个人练了一会儿剑,白芷薇见李冽远远走过来,摇了摇头,对唐谧说:“李冽就算喜欢你也不用跟得这么紧吧,好像是着急把你娶回家一样。”

唐谧也看向那越走越近的黑衣少年,低声道:“嗯,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说清楚。”李冽走到近前,说:“唐谧,吃饭的时间到了,一起走吧。”

唐谧想了想,觉得正好能和他单独谈谈,便点头跟他去了。

张尉收了剑,对白芷薇说:“走吧,一起去。”

白芷薇“扑哧”一笑:“你和谁一起去啊?”

“他们两个啊,他们不是要去吃饭么,刚听见的。”

“人家两个要单独吃,你去做什么?”

“为什么要单独吃?”

“刚才路上我不就告诉你了,李冽喜欢唐谧啊。”

“我知道,难道那我们就不可以一起吃饭了?”张尉继续疑惑地问。

白芷薇看着他,直视着那张懵懂的面孔,意味深长地说:“大头,喜欢一个人都是这样的,只想和那一个人单独在一起。你的君南芙,不看你,不理你,不愿意跟你在一起,这才是奇怪的事情,你明白了吗?”

张尉听了这话,心头不知为何一阵暗淡。那样的感觉,他这一生都未曾经历过,好像明朗的天空里,有灰色的云朵忽然掠过,顿时天上地下都是驱不散的阴影。可又似乎,他正隔着薄雾在看着什么,就差一点点,只要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看得清楚分明。

他猛地转过头,望向不远处还在练剑的君南芙。

她的面孔看起来精巧得像是被能工巧匠细心琢磨而成,此时面颊晕着淡淡的桃红,是最为诱人的青春颜色。刹那之间,他觉得心中真的像有一只猛虎在呼啸一样,鼓噪得他不能思考。

当下,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她:“君南芙,一起去吃午饭吧。”

那声音算不上响亮,但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男男女女都压抑着看热闹的兴奋,安静下来,想看看这个莽撞到不知自己斤两的小子,将会在御剑堂最高傲的花朵面前如何碰个鼻青脸肿。

君南芙愣了愣,脸色变得通红,以极低的声音道:“张尉,你想干什么?”

“想和你一起吃午饭啊。”张尉答道,莫名的,君南美那压低声音、神色慌张的样子让他觉得心中一阵发紧。

君南芙挪了挪身子,背冲自己那一殿的剑童,对张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速速离开,然后大声说:“我不去,我和你又不熟。”

张尉记得唐谧一直骂他不懂揣摩别人的眼色,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几乎可以从君南芙的眼睛里读出一整串句子,那句子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以至于声音冲出喉咙的时候显得分外艰涩:“那好吧,再见。”话落,他头也不回,提着剑疾步离开。

白芷薇看着那默然离开的蓝色身影,那样压得低低的头和紧紧握剑的手……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心中怒意骤涌。三两步走到君南芙面前,出人意料地挥出“雾隐”。

他身后传来一个腔调古怪的声音:“她说不相信转世轮回,说这话时的语气和她当年一样。”

佟敖仍旧没有回头,道:“你知道么,‘乱世之剑’的剑主今日竟然出现了三位。”

身后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当年,费尽心思也找不到的,如今一下子就出现三位。”

“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些力量。”佟敖说,唇角勾起一个微弯的弧度。

“想要他们迷惑于力量么?恐怕你会失策啊,那姑娘很聪明。”古怪的声音继续说。

“没关系,不用三个人都如此,只要有一个人就足够了。我们静观其变吧。”佟敖说完,隐去了唇边的笑意。

……

29、琥珀色眼睛的少年

唐谧再次被释鬼从丝茧中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东湖边,慕容烨英正微笑着看向她。不知为什么,唐谧总觉得这人莫名地有些熟悉,便问:“请问慕容姐姐,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见过,我叫慕容烨英。”

“啊!你就是当铺里那个会易容术的女子,原来你生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扮个丑八怪?”唐谧饶有兴趣地问,不料情绪稍有波动,刚才在茧中经过调息似乎平复的内息,又是一阵激荡。

慕容烨英见她面色有异,一只手抵上她的背心,送出一道内力帮她稳定内息,口气带着疼惜:“你们两个孩子,刚才真是不要命。幸好佟敖还算磊落,没有使用剑魂的力量,你们只是被他的内力伤到。也亏得小斐的剑还算快,先一步刺入他,卸去一半力道,要不然,你们两个还能站在这里么?怎么就这么硬架了一剑,宣怡是这么教你们的么?”

接着,她又转向身边的慕容斐,责备道:“小斐也是。那一剑门户大开,要是这两个孩子没帮你守住,你也不准备要命了么?你们三个,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我们讲好这样的,你见过头尾不顾的狮子么?”慕容斐几乎是重复了一遍唐谧曾经说过的话,眼光恰与她相对。两人随即默契地笑了笑。

这时候,众人只听得远远有马蹄声传来,循声望去,原来是陆彻正带着寒江铁骑奔驰而来。转眼陆彻已经马到近前,他飞身下马,奔到白芷薇面前,关切地问:“芷薇怎么样?姨父在东湖边已经搜了好几遍,再找不见你,就准备找你爹发兵搜湖了!”

白芷薇本来也已经在丝茧中平复了内息,此时看见陆彻焦急关切的神情,心中莫名一动,内息顿时大乱,启唇未语便昏了过去。

陆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大声命令道:“赶快备车!”

唐谧和史瑞坐在一辆车中,她不时有些忧虑地掀开车帘,望一望前面那辆坐着白芷薇与陆彻的马车。

这时候,几乎一直沉默的史瑞突然开了口:“唐谧,我想今天就起程回赵国。”

唐谧看着窗外,无心地问道:“哦,为什么?”

史瑞也没在意唐谧敷衍的态度,仿佛是在自说自话:“这一路上,我觉得自己就如一个废人。那个慕容斐,还有你和白姑娘,你们好像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时,我看到你们三个人与佟护法比剑,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觉得担心,反而倒是羡慕。你们蜀山的人,我,我……”史瑞说道后来,已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没关系的,史瑞,你很有才的,学一学肯定就能赶上我们。”唐谧想着前面那辆马车上的人,依然在随口敷衍。

却不想,这一句话点燃了本就自信心超强的史瑞那胸中的那团火焰,他面露喜色道:“果然,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啊!唐谧,我们明年蜀山再见。”说完,史瑞跃下并不算太快的马车,向前飞奔而去。

“喂,史瑞,你什么意思啊?”唐谧探出车门,大声叫道,可是那少年已经隐入了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不见了踪迹。

忽然,正在四处张望史瑞的唐谧看到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大头!大头!张尉!”她叫唤着,可是那人在人群中越走越远,没有回过头来。

那人是张尉么?唐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那人似乎比张尉高了很多,头也没那么显大。如果是的话,他来楚国干什么?更奇怪的是,他身边还有个少女陪伴在侧,即使只是匆匆一瞟,唐谧也可以确定,那应该是个美女。

难道,大头交女朋友了么?美女怎么会看上他啊?

唐谧这样想着,不觉抱怨道:“唉,这些青春期的小p孩,都开始有感情问题了,真让我操心。”

熙华公主下了命令,白芷薇必须在春节之前,也就是三天之内好起来。于是,珍贵的药材与名医流水一样地进出白府。

名医名药果然有用,除夕那天,她和唐谧两人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按规矩,除夕夜是要回白氏本家、也就是白芷薇的爷爷家过的。唐谧便跟着白芷薇和她的家人,去了白氏一族地位最显赫的族长府邸。在陪着白芷薇拜见了数不清的姓白的老老小小之后,唐谧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芷薇必须在春节前恢复过来,只因在这么大的家族过春节,实在是一件体力活。

对于唐谧来说,印象最深刻却是第一次见到的白芷薇的兄弟姐妹。那几个小孩如白芷薇一样是漂亮的人儿,只不过都是一脸的天真稚气,神情活泼,模样讨喜,绝非如她一般早熟得像提前绽放的玉兰,孤零零傲立在没有叶片的秃枝上,带着绝世独立的清冷。

那几个孩子很有礼貌地拜见了熙华公主,再怯怯地叫了白芷薇一声姐姐,便跑到白崇身边,叽叽喳喳地撒着娇。

唐谧看着白崇微笑的模样,还有那娇儿绕膝的和乐场景,忽然明白为什么白崇会把这些孩子放在白芷薇的爷爷教养了。若我是熙华公主,每天看到这样的事,一定会谋划把这些小孩一个个干掉吧。唐谧如此想着,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起来。

大户人家的春节是个漫长的过程,从宴席到祭祖,再到观看巫女们祈福的祭祀舞蹈……时间过得繁忙却缓慢。除此以外,白芷薇还要进宫拜见她身为楚王的舅舅。

唐谧自然是无法进入宫廷的,便按照慕容斐留下的地址,去驿馆找他玩儿。

慕容斐住在楚国专门接待外国人的驿馆,看起来相当豪华气派。馆役进去通报了没多久,慕容斐便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蜀山的袍服,而是一身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打扮,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问道:“已经全好了么?是不是过得无聊,这才想起我来了?”

唐谧点点头,笑着问:“你可知道什么有意思的去处么,咱们一起去逛逛。”

慕容斐摇摇头,道:“不很清楚,我和你一样是外国人啊。不过现在过年,街上应该会很热闹,咱们一起走走去。”

街上果然热闹,加上楚国身处南地,其风物在四国中最是不同,两个人看得颇有趣味。

忽然,唐觉得背后有风袭来,没有回头,背手就是一击。慕容斐几乎也在同时出手,不想两个人的手一下都被人擒住。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哎呀呀,好一对两小无猜的璧人,被姐姐抓住了吧。”慕容斐一笑,腕上施力,将抓住他的手往前一带,道:“堂姐偷袭的本领退步了。”

慕容烨英顺着慕容斐这一带的力度一璇身,站到了两人面前:“我故意的,想看看你们两个联手出击的样子,嗯,果真是心有灵犀的一对。”

慕容斐听了,假咳一声,放开慕容烨英的手,没敢看唐谧。

唐谧对这样的调笑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对慕容烨英的易容术更感兴趣。这一次,她扮作了一个老婆婆,眼睛被周围的皱纹挤得只剩一道缝隙,好像永远眯着眼笑的样子。

“慕容姐姐,我太崇拜你了,可不可以拜你为师,学习易容术啊?”唐谧问道,一脸巴结的笑容。

慕容斐一想,要是唐谧再会了易容术,离天下大乱一定相差不远了,便一本正经到:“易容术很费钱的,一般死人的家人不会同意你去把他的面皮扒下来,所以,你必须出大价钱才能让人家同意。因为人皮容易腐烂,你要买昂贵的药材处理扒下来还新鲜的人皮。如果你不愿意用人皮,也可以用猪皮或者羊皮加工,据说处理皮革时,那味道很像尸体腐烂后放出的气味。而且,经常戴猪皮或者羊皮在脸上,脸上的皮肤就会出现很多脓泡,变得越来越粗糙。唐谧,我堂姐二十多岁还没嫁人,经常出入当铺……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学啊。”

此话一出,果然管用,唐谧神情犹豫地看着慕容烨英,问道:“慕容姐姐,真的是这样么?”

慕容烨英恶狠狠地瞪了慕容斐一眼,可是偏偏他的话都不是无稽之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这好好的易容术就变得如此不堪,只得说:“他说的只不过是一个方面的事实而已。”

“那、那你容我考虑考虑吧。”

中午时分,三人来到一家酒楼坐下,唐谧这才想起来问:“慕容斐,你们怎么回来楚国过春节呢?”

“我是陪父亲来看武举的,正月十五一过就要开始了。她却是四处游荡,不小心才撞到的。”慕容斐回答。

唐谧一下就想起,陆彻也说是来看武举的,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有人专门来楚国观看武举,而且都是非楚国的大人物,不觉有些奇怪,问道:“武举很不一般么?怎么这么多人专程来看?”

“嗯,各国的武举本来都是沿袭大周朝五年一试的传统。过去,咱们蜀山的人几乎是各国武举的前三甲。后来日子长了,可能各国便觉得再办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就直接从蜀山选材才了。所以,差不多各国都有十来年没有举行武举了。因此,大家对这次楚国武举都格外感兴趣吧。”慕容斐解释道。

慕容烨英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说:“事情可没有小斐说的那么简单。因为蜀山的人早已经在各国占据要职,所以,现在蜀山人要想入朝为官,基本上只要去拜见同门,寻求举荐就可以了,如此一来,武举便很少有蜀山人参加。而参加的非蜀山之人,就算入朝,也不是蜀山派系的,常常并不得志,这已经是各国都默认的状况了。可是,此次楚国突然大张旗鼓地武举,其实就是要挑选非蜀山的人才。”

“你们知道,楚国的大权握在外戚手里,而朝野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是蜀山派系。这武举暗里就是在向楚国朝中的蜀山派系挑战了。所以,各国才如此关心此事。”

唐谧没想到蜀山的影响大到了如此地步,皱了皱眉说:“堕天大人当年建立蜀山,是为了给各国输送人才,制衡天下,一定不是为了让蜀山门人结党结派把。看来,他也不是神,不可能完全控制百年以后这世界的方向啊。”

慕容烨英和慕容斐都讶异于唐谧如此评价堕天,但还不等他们说什么,唐谧望着酒楼下的人群,一拍桌子叫道:“哎呀,那人一定是大头!”话落,她转头对两人说,“我看见一个朋友,去去就来。”

慕容斐看着唐谧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漾起一丝异样的失落。

慕容烨英拍了拍他的肩,问道:“大头是个男孩子把?”

“对,他们是一个组的。”

“哎,那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慕容烨英托着下巴想了想,认真问,“不过小斐,俩姑娘你究竟喜欢哪一个?”

这句话问一下问的慕容斐有些迷茫,这才发现,两个少女都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浅淡的影子,因为并非清晰分明,故而说不出好坏亲疏来,甚至连比较也无从比起,只是都这样清浅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慕容烨英看着他,摇了摇头道:“真是有点麻烦,你可想清楚了,别弄的越来越乱啊。”

唐谧追出酒楼,却并没有赶上张尉,后来她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白芷薇,推测道:“既然这么多外国人都为了武举来到楚国,张尉会不会也是来看武举的呢?记的他好象说过,希望参加武举然后当上大将军来着。”

“若真是他,倒有这个可能。”白芷薇答道,这件事让他想到另一件头疼的事来,“你知道么,武举其实是我母亲他们针对朝中的蜀山一党专门举办的。”

“恩,听慕容姐姐说了。其实,就此事本身而言,并不一定是坏事。我在外面听说,其实很多人对咱们蜀山人凭着同门关系占据要职,都很是看不惯,武举选材反倒公平写。”唐谧宽慰道,“我想,只对你是不是在蜀山修习,并没有什么影响。”

“就算此事没有影响,还有另一件未必,我娘已经安排了,十五我家要办灯会,请来的男宾都是我娘看中的王孙公子。”白芷薇简单的道。

唐谧马上明白过来,这长灯会正意味着熙华公主安排的相亲活动正式开始了。按照唐谧原本的计划,她打算让史瑞扮演一个身份神秘的外国贵公子,在让白芷薇假装对他情有所钟,然后让他俩装模做样的谈谈情,说说爱。

她盘算着,到时候,就算白芷薇对史瑞没有感觉,至少也会因为和异性有所亲近,对男孩子的心态多少会有些变化吧。另一方面,熙华公主一定会派人调查这神秘贵公子的来历。这地界交通不便,信息流通不会很快,等她调查出来,怎么样也要十天半个月,到那时,自己和白芷薇已经走在回蜀山的路上了。

“你瞧,本来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一箭双雕之计啊。”唐谧对白芷薇全盘托出自己的想法后,有些惋惜的说,“只可惜,那个史瑞不知道哪根筋动了,哧溜一下就跳下车跑掉了,害我白花那么多钱为他打扮。”

“原来你不喜欢史瑞啊?”白芷薇恍然大悟道,然后,她有些不解的问,“你觉得我对男孩子有什么不对么?”

“当然不对,你对他们根本没有好奇心啊。或者,我这么问,当他们在你耳边很近的地方说话时,你不会觉得心里有异样的感觉么?”

“问哦为什么要好奇?还有,根本没有男孩子在我耳边很近的地方说过话啊。”白芷薇微笑着回答,一副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唐谧觉得脑袋有些大:“好吧好吧,咱们不谈这个,先解决相亲的问题。”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我就表现的蛮横无礼,吓跑他们就好了。”

唐谧摇摇头:“不可不可。第一,这么做,你就和母亲正式翻脸了。她教导你多年,还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要明白,你母亲让你见见那些人,已经算是疼爱你,顾全你的感受了。否则,她本可以直接给你指一门亲事,对不对?”

白芷薇听到唐谧如此说,愣在当场,许久无语。就算早慧如她,毕竟还是年少,并未懂得站在父母的立场替他们着想,只盘算大不了最后斗到底,鱼死网破罢了。而唐谧的一席话,说的她心中一涩,顿时迷茫无绪。

“第二,那些人,可否会因为你蛮横无礼而不娶你呢?根本不会。人家要娶得是白氏嫡长孙女,熙华公主的女儿。你的性格好坏,形貌如何,根本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所以……”唐谧拍拍脑袋,有些为难,所以该如何呢?史瑞这家伙跑了,让我到哪里再找一个贵公子去?

她想到这里,低低叫了一声:“哎呀,还有一个慕容斐啊!”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熙华公主答应,白芷薇可以请一些自己的朋友,而慕容斐也答应,和白芷薇假扮情侣。

到了正月十五那天,白芷薇家的花园里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宾客大多是一些适龄的王孙公子和青年才俊,自然也有一些来做点缀,尚在闺阁的千金小姐。一时间,满院灯火流光异彩,俊秀人物往来如梭。

唐谧为了不引人注目,和白芷薇一样换上了一般贵族千金的服饰,站在花园的角落里,看着尽职尽责地陪在白芷薇身边的慕容斐,心中甚为满意。慕容斐这样的少年,就算是熙华公主也应该挑不出什么不是吧。也许她会觉得慕容斐是一个外国人,对自己的助力不搭,但至少看到这样的一对璧人,如此疼爱白芷薇的她,一定不会马上跑出来拆台。

唐谧这样想着,发现自己原来已是在算计熙华公主对女儿的母爱了,暗道自己果然不厚道,可不知不觉还是狡黠自得地笑起来。

“姑娘可是姓唐?”正当唐谧暗自得意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遐思。

唐谧抬眼一看,只见面前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半含笑意看着自己。与此刻园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不同,眼前的少年有着被阳光熏染过的麦色皮肤,身形消瘦精干,就算是这样闲适安静地站着,整个身躯也因蓄满劲力而呈现出修健之姿,一看就是个会武之人。

少年容长的面孔,削颊高颧,所以虽然面貌英俊,却让人觉得不易亲近,倒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通透明澈让唐谧一时无法移开目光。

片刻对视之间,她心中忽然有一些恍惚,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少年仿佛可以看到自己心里去一般,看过来的目光直接而大胆,含着一点侵略,竟让唐谧心中生出一丝慌乱来。

“我是姓唐,我们好像不认识吧。”她说,不知为什么,她心中竟有与那少年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认识,但也许见过。在下李冽,在蜀山剑宗修习。”琥珀色眼睛的少年答道。

原来如此,唐谧想。她正觉得无趣,不想此时见到了蜀山之人,顿时来了兴趣,道:“我说呢,怎么会觉得有些面善,你是芷薇请来的朋友?”

“不是,我是熙华公主的客人,家母是平原郡主。”李冽答道。

唐谧点点头,她在御剑堂学过四国地理,知道楚国多丘陵,而平原郡拥有全楚国最大的平原,是楚国的粮仓。这样说来,李冽的身份的确是很符合熙华公主的要求。

“既然是蜀山人,就互道名字吧,我叫唐谧。”唐谧微笑着说。

“好像你在这里呆得很无聊啊?”李冽问道。

“是有些无趣,这些人大都没什么意思。”唐谧坦率道。

“可不是,在蜀山呆惯的人,再看这些人能不觉得乏味么。”李冽也道,“要不,我带你出去看看,今天是正月十五,外面的灯会一定比这里还热闹。”

“好啊,好啊。”唐谧一听,立时高兴得答应下来。

“你要去哪里啊?”白芷薇在唐谧和李冽聊天的当儿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少年,自然是慕容斐了。

“我想出去看看。我猜,外面的灯会一定比这里有趣得多。”

“那我也要去,这里真没意思。”白芷薇道,转向慕容斐问:“怎样,一起出去吧?”

慕容斐看着并立在淡金色灯火下的两个少女,那两人为了有趣,穿了一模一样的绿萝裙,虽然样貌不同,却犹如双生的花朵般同样的娇俏鲜丽,心下有些茫然,随口应承道:“好啊。”

四人溜出白家,沿着无人的深巷往最热闹的大街上走去。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市在浓沉的夜色中明亮如昼,遥遥传来的嘈杂人声混着时隐时现的管乐丝竹。俗世的靡丽如海市蜃楼般展现在悠长暗巷的尽头,繁杂斑斓,五光十色,引逗着少年们的脚步。

说不清是谁最先用上了轻功,四人并未交谈,却同时开始默契地疾走起来,眼睛里映着前方的火树银花,脚下的步子便越来越快,像要甩掉身后沉沉的世界一般,发足力气向黑色甬巷尽头的那片绚烂奔去。

即将走出巷子时,李冽突然说:“我们跑吧!”

不及反应,唐谧已被他紧紧握住了手,在往来如流的人群中,如游鱼一样闪躲穿行,大步飞奔。

街道两边的各色彩灯,光华交织成绚丽的一片,铺天盖地呼啸而来,恍然如奔跑于灿烂星海。喧闹的人声急速退向身后,化作纷乱不清的背景,唯有心跳和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像个顽童一样在街头飞奔?唐谧这样想着,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有些濡湿。

唐谧被李冽牵着手在人群中飞跑了一段,蓦地拐进一条漆黑的窄巷。李冽拉着她纵身一跃,翻过一道高墙,轻轻落在地上。

两人贴着墙根安静地立了片刻,唐谧才发现还与李冽保持着牵手的姿势,略略觉得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芷薇和慕容斐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母亲派出来跟踪咱们的人轻功平平,大概追不上来。”唐谧稍稍平复呼吸后说。

李冽一挑眉,打趣道:“哦?凭你的武功也能发觉在巷子里有人跟着我们?我还以为你就是跟着我和慕容斐瞎跑起哄呢。”

唐谧鼻子一皱,不服气地说:“好歹本姑娘也是御剑堂一次就通过两殿大试的天才剑童,区区一个武功稀松的跟踪者,还能发现不了?”

“你一次过两试?”李冽露初感兴趣的神色,“就凭你?胡混过去的吧,要不就是运气太好。”

按唐谧的脾气,原本该继续吹嘘一下自己的光荣战绩,只是那次地宫中所遇复杂,不足为外人道。

她笑笑地敷衍道:“嗯,就算运气好吧。”话落,她发觉处身之地似乎是一个花园的僻静角落,远远地有丝竹管乐和男女说笑的声音传来,便岔开话题问:“这是哪里?”

“同春阁。”李冽说着,拉起唐谧向外走。

唐谧一听“同春阁”几个字,再想想那些隐约传来的调笑之声,便猜出了这是什么地方,好奇心大盛:“是青楼吧,看看去!”

李冽看着她一脸向往的神情,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道:“让你失望了,只是歌舞坊而已。”

对唐谧来说,歌舞坊自然要比青楼缺少吸引力,但她没办法向李冽解释,对于一个掉到异时空的人来讲,去青楼就像到中国旅游必定要去参观长城一样,应该是行程中必经的一站。

为了不显得对青楼抱有太高的热情,她假装颇有兴趣地说:“歌舞坊也不错啊,看看也好。”

“明明没兴趣还这么说,你这姑娘不老实。”李冽淡淡说了一句,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唐谧有点生气,使劲儿一甩手,挣脱他道:“就算看出来也不用讲出来吧,你这小子很恶劣。”

李冽看她一眼,又把她的手抓回来,强硬地往前一拉:“跟我走近一点儿,这种地方,你一个小姑娘可不能落单。”然后,他狡猾地放出诱饵,道:“今天场上献舞的是楚国第一美女,这会儿可能刚开始吧。”

美女,特别是“第一美女”对女性的吸引力绝对不亚于男性,唐谧一听,马上安静下来,由得李冽拉着自己,往里面走去。

两人转过一座角亭,便听到有环佩叮当之声由远及近,只是这声响有些特别,那绝非是两三只压裙玉佩可以发出的动静,倒像是浑身都系了铃铛的小猫走了过来。

李冽听了,唇角勾笑,道:“颜尚来了。”

被唤作颜尚的女子出现在唐谧面前的时候,她只觉的眼前一晃,好像看到了强要挤入眼睛的光一样。

只见那女子赤着脚,白皙的裸足上戴着一串串五色铃铛,一条绣着暗金色花朵的黑色襦裙潦草地穿在身上,露出半只雪色的肩膀。此时,她涂着鲜红丹蔻的手中正握着一支长烟斗,略抬着狐狸一样尖削的下颌,眯起眼睛打量着唐谧。

“三娘,可有位子好的雅间,给我一个。”李冽说,口气相当熟稔。

“小爷,正月十五,最热闹的时候,到哪里给你弄雅间去。”颜尚同李冽说着话,眼睛却仍瞄着唐谧。

“你是老板娘,总有办法的。”李冽笑着,貌似阿谀奉承的口气里竟带着三分无赖,,似乎赖定了颜尚必须有办法一样。

颜尚把眼光转回李冽,略显无奈地摇摇头,一勾细长的烟斗:“跟我来吧。”

安排给唐谧的这个雅间离舞台有点远,第一美女的容貌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可是,她的舞姿摄魂夺魄,足以迷住任何人的心神。

唐谧看着看着,不觉有些意驰神迷。这时候,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她不觉侧过脸去,发现李冽正在安静地看着她。

唐谧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眸的刹那,觉得好像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抓住了一般,无法思考。她一阵失神,远处舞台上的管乐之声萦绕在身边,却似乎寂静得可以听到心跳。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唐谧被方才自己难以言喻的感觉吓了一跳,一咬嘴唇道:“我们走吧,不想看了。”

直到重新走回了热闹的街市,她仍然觉得那个瞬间奇异得令人困惑。

我不会是对这小子有感觉了吧?她自问着,难道,我也应该相信一见钟情么?想到这里,她刻意向侧面挪了一步,与李冽拉开些距离。

李冽倒是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见她没说话,便默不作声地走在一旁。街边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变幻着明暗色彩,让那张面孔显得愈发神秘莫测。

唐谧静静地走了一段,开始闲闲地四处打量起路两边的彩灯。没走多远,一对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她心中一喜,叫道:“芷薇。”

白芷薇和慕容斐回过头来,看见是他们两个,也很是高兴。

白芷薇走上前来问道:“你们两个躲到哪里去了?”

“没去哪里,就在歌舞坊看了一会儿歌舞。”唐谧简单地说,不知为什么,声音有些心虚。

白芷薇刚要再问,忽然指着唐谧身后说:“唐谧,你看那是谁!”

唐谧扭头一看,只见一只硕大的玉兔灯下正站着一对少年男女,那男的虽只看到一个侧脸,可那样的眉眼,除了张尉还能是谁?

“大头!”她叫了一声。

张尉回过头,面带迷惑地四下望了望,眼光落在唐谧和白芷薇身上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咧开嘴,笑着大步跑过来,道:“哎呀,是你们,伤势全好了吧?真是太巧了,我本打算明日就去拜访白芷薇呢。”

唐谧看到张尉,刚才恍惚的心境终于一扫而光,打趣地问道:“大头,怎么两个月不见,长高了这么多?还有美相陪,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张尉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挠挠头,说:“什么有美相陪,她也是你们认识的人啊。”

说话间那和他在一起的少女已经走到了张尉身后,唐谧和白芷薇听见一个清甜的声音说:“嗯,我们应该见过的。”

唐谧一看那少女,几乎惊掉了下巴。

——那少女的确是见过,不过,想来只有她们知道她是谁,而她却不会知道她们是谁,只因这少女,便是御剑堂公认的第一美女君南芙!

“客气了,我们见过你是真,你却不一定见过我们,见过也记不住才对。”白芷薇先一步答道。

君南芙甜甜一笑,道:“我有印象的,唐谧、白芷薇是么?张尉一形容你们,我就想起来了。”

唐谧心想:我们对你何止有印象,都准备参照你的五官来整容了。可是嘴上却说:“是么,我们对你也有点印象。不过猛一看到,还要想一想才对得上名字。”

张尉显然没有听出来面前的三个少女几句话已经过了过了三四招,仍旧笑着说:“今晚能碰到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可好?唐谧,你会猜灯谜不?”

30、猛虎嗅蔷薇

说起正月十五那夜六人的出游,唐谧和白芷薇有一些相同的感受。

不是说六个人在一起不好玩儿,不有趣,而是一种她们已经习惯的交流节奏,一下被打破了。

过去,只有张尉他们三个的时候,无论什么事情,几乎总是唐谧和白芷薇反应快些,然后张尉会慢一拍跟上来,有时候还会误解或者迷糊一下,再了然地微笑起来。

唐谧说:“这就像鼓点一样,两快一慢,两轻一重,咚咚呛,咚咚呛。”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

但是慕容斐、李冽和君南芙都是伶俐的人,他们的敏捷、聪慧、机智就好像一串细碎而急促的金锣,插将进来,让场面变得鲜活而变化多端,却不再是那三个人的节奏了。

这让唐谧想到一件很现实的事情,那就是也许会有永远的友谊,但绝对不会有一辈子陪伴在身边的朋友。总有一天,白芷薇和张尉都将找到那个陪伴他们一生的人,那个与她或者他之间的节奏才会是别人无法打破的人,而那时候,我会怎样呢?

她这样想着,自问道:如果万一我永远回不到原来的世界,是不是也会找到那样一个人呢?当这个念头浮出心海的时候,便想起了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少年,不觉皱了皱眉头。

“芷薇,李冽这个人你了解多少?”唐谧问道。

“一点点,怎么了!”

“我对他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你知道,如果不是我曾经被獬豸窥探过心灵,那感觉会让我觉得我对他动了心。可是,现在我有些疑惑,我分不清我是喜欢他还是着了他的道。嗯,比如说,他在用某种方法窥视我的心。”唐谧解释道,手托着下颌,眼睛看像远方,努力回想当时的感觉。

可是那一时刻的情景有些虚幻,在流光中奔跑的少年,妖娆动人的舞娘,婉转悠扬的丝竹,现在想来,恍然如梦。

白芷薇头一次听到唐谧这么直率地讲起对一个男子的感觉,本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见她说得认真坦荡,便也觉得没什么值得扭捏,道:“他是平原郡主的儿子,父亲早亡,两年前通过五殿大试,现在剑宗门下继续修习。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不过,也许有个人可以帮你。”

“谁?”

白芷薇歪头想了想该怎么解绍那个人,道:“照理说,她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但是由于她的身份,白氏并不承认这个人的血缘。不过,她和我关系还算不错。她手下有一个不算很大,但相当严谨灵通的消息网,我们可以问问她去。”

结果,白芷薇带着唐谧又来到的“同春阁”。

唐谧抬头看了看黑底金字的牌匾,问道:“芷薇,你的亲戚该不会是这里的老板娘颜尚吧?”“就是她,大家都叫她彦三娘。”白芷薇说完,走到门口和守门的仆役说了两句,回来拉起唐谧的手,道:“我们从后门进去,这种地方我们不方便大白天走正门。”

两人来到后门的时候,颜尚已经懒洋洋地斜倚在门边,等着她们了。她见到白芷薇,若有若无地一笑,长长的烟斗冷不防敲在白芷薇头上,假嗔道:“死丫头,回来这么久才来看我。”

白芷薇难得地显出与人亲近的表情,笑着说:“刚回来就病了。”

“我知道。”颜尚说着,站直身子,脚上的铃铛一阵乱响,道:“进来说话吧。”

三人来到颜尚的房间坐定后,白芷薇简单地说明来意,不想颜尚听了,花枝乱颤地笑起来,然后用狐狸似地细长眼睛瞄着唐谧:“你是昨天晚上的小姑娘,你先说说,打听李冽做什么?”

唐谧想起昨夜的情形,觉得李冽和颜尚关系应该不浅,便垂下眼睛,故作娇羞地说:“那个,我、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喜欢我。所以我、那个我……”

颜尚会意地一笑,说:“李冽是我的朋友,不过,昨天是我头一次见他和姑娘家在一起。芷薇知道的都是真的,你娘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还能没被她查过祖宗八代么?至于别的,因为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也不好说什么。”

“那,说一说他的性格总可以吧。”白芷薇有些不甘心地问。

颜尚想了想,似乎是在权衡些什么,缓道:“他不是个坏人,很聪明,但也因此很多疑,不会轻信什么人,这也包括我。所以,唐姑娘,若说到姻缘,李冽不是可托之人。你若相信姐姐我看人的眼光,就别对他动心。”

唐谧抬起眼睛时,正对上颜尚那对半眯着的美目,虽然觉得她言辞颇为闪烁,但还是感激地说:“明白了,谢谢颜姐姐的提点。”

待到出了“同春阁”,唐谧思索了半晌,对白芷薇说:“颜尚的意思似乎是,只要我不去喜欢李冽,就没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李冽要对我用美男计么?”然后,她色色地笑了笑,说:“真是如此的话,就放马过来吧,姐姐我最不怕美男计了。”

白芷薇被她逗得笑个不停,好容易平复了呼吸,才说:“蜜糖啊,我平生真是再见不到你这样的小姑娘了!”然后,她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昨夜还没得空问张尉他和第一美女是怎么回事后呢,咱们这就去找他吧。”

两人快到客栈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马蹄笃笃之声,一回头,竟是张尉骑着匹黑马疾驰而来,飞掠过两人,一个疾停,跳下马来,笑着冲她俩招呼道:“你们来啦。”

“张尉,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唐谧好奇地问。

“从小就会的,我爹一心让我当大将军,说是必须从小学骑马。”张尉答道,接着又问:“你们是来看我的吧?”

唐谧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们是来看第一美女的。”张尉觉得有些意外,道:“她呀,她和她爹娘去拜访朋友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那就顺便看看你好了。不过,你要从实招来,你和君南芙是怎么回事?”白芷薇也笑着道。“这个,这个啊。”张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搔搔脑袋,“这个进里面再说,在外面不方便讲。”

三人进了房间,张尉给唐谧和白芷薇各倒了一杯茶,说:“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们两个,可千万别说出去,成不?”

“放心,放心,我们听了,就将它烂在肚子里。”唐谧使劲儿点头保证。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我爹在来楚国看比武的路上,在一家客栈夜宿。结果,我恰巧撞见有个采花贼往君南芙的房间里放迷烟,便出手相救。虽然那采花贼轻功甚高,最后给他跑了,我爹却因此见到了她爹。”张尉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不自觉地爬上一个笑容,“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爹和她爹竟然是失散多年的故交,而我和君南芙竟然是当年就定下娃娃亲的。”

“啊?”唐谧和白芷薇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声音,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对交了如此桃花运的张尉说什么才好。

唐谧觉得,自己听到张尉定了这样一门亲事,应该替他高兴才对,可是就如自己的感情问题出现得太突然一样,她没有办法一下子接受张尉的好运气,想了想,问道:“大头,那啥,你喜欢君南芙么?”

张尉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唐谧的提问,郑重答道:“喜欢啊。”

其实唐谧问出这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多余了,若是问任何一个认识君南芙的男子你是不是喜欢她,回答不喜欢的大约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那人在说谎,二是那人只喜欢男人。

所以,唐谧马上又问:“那么,你知道君南芙是不是喜欢你呢?”

这一次,张尉思考了更长的时间才应道:“应该是吧,她对我很好。”

白芷薇摇了摇头,道:“要是我没弄错,你是和她同一年进入蜀山的吧。那么,算起来你们认识也有三年了,这三年里,你们说的话一共有几句?她凭什么喜欢你?”

“凭父母之命啊。”张尉理所当然地说。

唐谧摇摇头,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凭父母之命就会喜欢上一个人么?若是你爹娘让你现在来娶我,你会喜欢上我么?”

“会,我本来就喜欢你。”张尉想都没想便说。

唐谧听了,差点没被口中的茶水呛到,把茶碗往几上一摔,气哼哼地说:“你、你简直不可救药,气死我了你。”张尉觉得有点无辜,难不成喜欢一个人也有错了,忙问道:“唐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唐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同样用懵懂目光望着自己的白芷薇,觉得事到如今,有必要给这两个小p孩进行一下关于爱情的启蒙教育了:“我说的喜欢,不是普通的喜欢,而是让你感到很紧张的喜欢。在你见不到这个人的时候,会很想念他,快要见到的时候会觉得紧张不安,真正见到的时候又满心欢喜。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心里有一只猛虎,明明它很有力量,很冲动,可是那猛虎却要极其克制而小心翼翼地去细嗅一朵蔷薇,生怕只要呼吸略微大了,也会惊扰到蔷薇。明白了么,就是这样一种喜欢。”

张尉和白芷薇听了,俱是沉默不语,两双眼睛却闪闪发亮,若有所思。

半晌,张尉才说:“那我是不是要努力用那种喜欢去喜欢君南芙?”

唐谧一听,绝望地身子向后一倒,后脑勺“咚”地撞在墙上,仰天长叹道:“行,你努力试试看吧。”

三人正在说话之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走进两个中年男子来。

为首的一个肤色黝黑,宽额微须,后面跟着的那个身形高大,虎目虬髯。

张尉见了,忙站起来唤道:“爹,君伯伯。”

唐谧和白芷薇一听,赶忙也站起来施礼问候。

那走在前面的便是张尉的父亲张茂,他和蔼地对唐谧和白芷薇说:“早就听张尉提起过你们两个丫头,说你们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多有帮他。”“都是些小事,不足挂齿。”唐谧客气地说。

这时,君南芙的父亲君庭钰道:“贤侄,我刚和你父亲订下了一件大事,正要找你商量。”说完,他微笑着看了一眼唐谧和白芷薇,婉转地示意两人回避。

唐谧看君庭钰口气严肃,猜想他们莫不是要商讨婚事,便甜甜地冲他也报以一笑,却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拉住白芷薇站在原地没有动。

君庭钰见这两个小姑娘没离开的意思,正要发话,却听张尉问道:“是什么大事啊?”张茂随即答道,“你君伯伯刚帮你和他楚国的朋友疏通了一下,让你去参加武举。”

“为什么?他才多大,为何不等从蜀山修习完再参加。”唐谧第一个不解地发问。君庭钰皱了皱眉,对这个不懂脸色还随便插嘴的小姑娘颇有些不满,说:“贤侄,咱们不如到我房里详谈如何?”

“君伯伯,我是有将来参加武举的打算,所以才来观看楚国的武举。不过,我现在年龄尚小,武功也还不济,参加武举似乎为时过早。再说,这也是楚国的武举啊,我打算参加我们魏国的武举。”张尉答道。

君庭钰耐心解释道:“除了楚国,各国都十多年没有举办武举,你怎么知道你从蜀山出来,魏国就会举办?我说将来我可以举荐你,你却又一门心思要凭真本事做大将军,所以我才想,楚国这次武举正好可以让你先瞧瞧武举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先参加这一回试试看,将来若是魏国恢复了武举,你便是轻车熟路,若是没有恢复,你好歹也参加过一次,不会对此事再耿耿于怀,将来还是由我举荐你入朝,你看可好?这可是我和你爹仔细商量过的,全都是为你好啊。”

“就是,本来早就停止应举了,是靠你君伯伯疏通关系才将你插进去的。而且,参加这次武举的各国人物这么多,你提早见识一下,与他们交交手也是好的。输赢都没关系,毕竟机会难得。”张茂看来也很是赞同他儿子可以提前试一试。

张尉见他父亲也如此说,便道:“那、那好吧,试试也无妨。”

白芷薇见了,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手上觉得被唐谧一捏,扭头一看,见她示意自己不要作声,便闭上了嘴,识趣地和唐谧退出了屋子。

出了客栈,白芷薇才问:“唐谧,这事你怎么想?”

唐谧道:“若说第一美女她爹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反正就是试一试,既然大头有这种志向,试试也无妨。人家的女婿,人家热心他的前途也对啊。再者说,张尉要是走了狗屎运,万一中举,岂不更好。你也清楚,他很难在蜀山呆到最后的。”

白芷薇一听最后这话,面色微沉。她知道唐谧指的是,张尉过完年就要十四岁了,可如今他只过了两殿大试,而后面的三试越加艰难,历来只有桓谰那样少见的天才才有可能连过两试,对于一般人来说,不用多次应考已是万幸,这样算来,张尉在十五岁通过五殿之试根本就希望渺茫。

这件事原本唐谧和白芷薇、张尉心里都明白,只是大家谁也不愿意挑明了说出口,仿佛如果不说,也许就会有奇迹发生,然而今天唐谧冷不丁地一语道破,叫白芷薇必须直面这终将消散的一场缘聚,少女心有所感,垂眸看着街道上昨日灯会后满街遗洒的缤纷碎屑,默然无语。

那些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碎屑,被风吹向地沟,被行人车马随意踩踏,似乎这世界已全然忘了昨日的大热闹,任凭这些热闹之后的残骸自生自灭。

唐谧见状,忙转换了话题:“我说,现在这才不是大问题呢,我啊倒是有点担心大头的感情问题。你们两个可该怎么办啊?你呢,这么不容易喜欢上谁;他呢,这么容易喜欢上谁。”

白芷薇抬眼顶了一句:“那你呢,都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欢上谁。”

唐谧顿时想起李冽来,心里也是一阵茫然。

她明白,颜尚的话虽然有所保留,但已经明确告诉她,只要不去喜欢李冽,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可那天夜里自己心中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难道,我的心里也悄悄藏下了一只猛虎?

31、武举风波

武举如期而至,共分策、御、射、武四个部分。

前三试每一试会淘汰三成处于末尾者,而最后一试则通过比武的名次给出相应分数,最后将四试成绩相加,决定出最终的名次。

唐谧和白芷薇并不担心张尉在“策试”中的成绩。因为虽然他并没有一丁点带兵打仗的实战经验,可“策试”不过是纸上谈兵的兵法考试,对于已经能把兵法书倒背如流的张尉来说,该当没什么困难。而至于“御试”和“射试”的结果,两个人就不得而知了。

御剑堂将在第三殿时教授剑童们射箭和骑御的本领,所以,张尉肯定没有在蜀山学过这些。不过两人看他上次在客栈前骑马的样子,便知道他的骑术应该还不错,只是不知和其他应考的人相比,孰优孰劣罢了。

白芷薇特意跑去向母亲熙华公主打听参加武举者的情况,这才知道由于各国已经多年没有举办武举,此次楚国武举竟然吸引到了四国的无数奇人异士、江湖豪杰。

两人听了,就算明知道张尉这回参加武举不过是试一试身手而已,却仍然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果然,张尉顺利地通过了“策试”,紧接着面临的便是“御试”了。

“御试”的考场设在郢城城郊的大演武场,老百姓可以自由入内观看。虽说如此,但真正拿到可以入场观看“御试”通函的人,总是要有些门道或地位的。

只因武举如今已是全天下万人瞩目的大事,想要看热闹的老百姓实在太多,故此原本可以免费取得的入场通函便成了有价无市的稀罕物,并非有钱就可以买到的。

好在白芷薇在郢城也算是极有门道的人。“御试”那天,她与唐谧早早拿了通函进入大演武场,发现给普通老百姓准备的观试区域实际上是两座位于演武场两侧、由人工堆起的小山包,其上并没有安排座位,来得早的人可以选择较好的位置席地而坐。

于是,两人选在小土山半山腰的位置坐下,琢磨着这里既离下面的赛场不远,又由于地势较高、视野开阔,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没多久,她们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紧挨一个地坐着,再过一会儿,两座小山上便挤得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虽然此时是隆冬,但楚国地处南方,人一多,日头又大,还是让人觉得闷热。

这时,两人远远看到慕容斐和他父亲坐在了专门为外国宾客搭建的高台上,不由一阵羡慕。而在更远处,另一个高台仍然空着,白芷薇猜测道:“那里估计是给我们楚国的大人物准备的。”

片刻之后,那座空着的高台上出现一队宫廷内侍打扮的人,唐谧和白芷薇身边的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热烈地议论着:“大王,应该是大王驾到了!”

因为离得太远,唐谧看不清楚王的样貌,感觉上应该是一位很年轻的男子,穿着凝重的黑色王服,镶红绣金,华丽气派。

“你们的楚王看上去年岁不大啊。”唐谧随口道。

“他是我母亲的幼弟,才年满十六而已。幸好如此,要是他年纪再大些,膝下有合适婚配的公子,母亲一定会想办法把我嫁到宫里去的。”白芷薇一脸侥幸。

“就是真有年龄合适的也不行啊,表兄妹是近亲,成亲后生出傻孩子的可能性很大的。”唐谧正色道。

“真的?”白芷薇听了,觉得很是新鲜。

两人正随便闲聊,忽听身后有人低声说:“请问,两位哪位是熙华公主的女公子?”

白芷薇回头一看,就见一个校尉打扮的军人正紧挨在她们身后,躬身施礼:“熙华公主命在下来请尊驾去看台观试。”

白芷薇有些不悦:“她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传话回去,我就在此处挺好的。”

那校尉仍然躬着身子,甚是谦恭的样子,可口气却半分也不退让:“公主说,务必把您请过去,若是在下请不去,便不得回去复命。”

“那你就呆在这里吧。”白芷薇说完,扭回头去,不再理他。

“公主说,万不得已之下,在下可以动武。”那人低沉的声音固执而坚定。

白芷薇又扭过头去,把腰边的“雾隐”拔出半寸,安静地看着那人,一句话也不说。

唐谧见了这架势,赶忙打圆场:“芷薇你就去吧,难道还真要在这里打架不成?你母亲也是一番好意,这里总没有那边的台子看得清楚。”

“那我们一起过去。”白芷薇说。

“大王在那里,闲杂人等怎可入内?”那校尉依然坚持。

唐谧眼看着两人又要说僵,忙说:“就是,我去那里多不合适啊。再说了,我也不习惯那种场合。芷薇你快去吧,没必要为这种事拂逆你母亲,到时因为这个,她一不高兴不让你回蜀山了,你岂不要后悔?”

白芷薇并非不讲理的人,想想唐谧说得也对,便和她约定“御试”后在大演武场门口碰面,一起去看张尉,说完起身跟着那校尉离开了。

好在“御试”马上就展开了第一轮角逐,唐谧一个人也不觉得无聊,当下全神贯注地看起比试来。

唐谧觉得,眼前的场景和障碍赛马很是相似,只是这跑道上的障碍要比她之前看过的凶险得多。

——在巨大的椭圆形跑道上,横着一个贮满水的浅池、两块沙地和三道钉满了铁刺的木栅。而最让人头痛的是一道注满了油的壕沟,和两道涂了油的木栅。此时,已经有人点燃了这三个障碍,熊熊的大火燃烧起来,连唐谧这里都可以闻到一股油脂燃烧的怪味。

就算她对骑御了解得不多,也知道火对于人以外的大部分生物都充满威慑力,所以,穿过这几道燃烧中的障碍,驾驭者必须和坐骑互相信任,鼓励坐骑战胜恐惧、勇往直前。

果不其然,在第一轮出场的十匹马中,就有三匹一到燃烧的壕沟前便拒绝前行,任主人如何抽打也无济于事。

众人看着骑手挥鞭乱赶马匹、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爆出一阵哄笑。

唐谧听见身边的人议论道:“这是从哪里来的人啊。也不知有没有门派师承,可真是替他师父丢脸。”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蜀山的。”

“为啥?”

“蜀山派哪会有人来参加武举呢?人家可都是靠同门举荐的。”说话人的口气里带着一点点的鄙夷。

“看,那是什么?”突然,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

唐谧向起点望去,就见有人骑着一头鹿一样的动物站在了起跑线上。确切地说,那东西长着鹿角、马头、牛蹄、驴尾,身量比一般的鹿要大很多,可是却比马矮小。

“是四不像!”人群中有见多识广的人已经辨认了出来,“那人可能是昆仑派的。”

唐谧手搭凉棚,想看看昆仑派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

只见那人看上去面貌精干,身形瘦小,骑在四不像上倒也合适,只是一人一骑立在一排高头大马之间,未免就显得有些可笑,让人担心一会儿跳跃障碍时是不是会吃亏。

出发的鼓声一响,九匹快马和一匹四不像一同冲出起点。不到片刻,那身子短小些的四不像已经落后了其他人一个马身。可就在众人以为它必输无疑的当儿,那四不像竟然在距离第一个障碍大约两丈远的地方提前跃起,腾空之后四蹄仍然继续在空中踩踏,竟与在地上奔跑无异,若是半空中能出现几朵祥云,简直就如同在腾云驾雾一般。

就看那四不像轻松地从空中越过障碍,优雅地落在地上,继续往前奔去。转眼几个障碍之后,已经将那一千马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观试的众人发出一片惊叹,唐谧却知道,就算四不像的跳跃能力再怎么强,它能在空中奔跑却一定是因为它并不是普通的四不像,而是什么妖兽;又或者,那驾驭四不像的昆仑派之人在跨越障碍时使用了什么术法。

想到这些,她不禁有些担心起还未出场的张尉来,希望他那组里不要有太多这些非常规的动物跑出来搅局。

唐谧的担心果然并不多余。当轮到第五组,也就是张尉这组比试的时候,观试的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原来在起点上竟出现了两只异兽!

其中一只看上去和马很像,身白尾黑,头顶上有一道新月状的尖利长角,甚是漂亮神气。

唐谧注意到,那异兽的足下生的并不是蹄子,而是类似虎狮一类的利爪;它在呼吸的时候唇瓣翕合,微微露出牙齿,也不像是食草动物一般齐整,而是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的模样。

看着那不经意露出来、在正午的日头下闪着寒光的尖牙,唐谧不由打了个突。她意识到,这看上去像马的家伙,一定是食肉的。

另一只异兽看上去更为凶悍,样貌似虎,背生双翼,却比虎的体型大上很多。站在它一边的两匹马都不安地踱着步子,似乎想远离这异兽,看情形,若不是骑手使劲儿地拽着缰绳,那马就要立刻溜掉了。

须臾,若虎异兽左边的马儿还是因为太过恐惧,终于支撑不住,前腿一弯,身子前倾,跪倒在地,无论马背上的骑手再怎么拉缰,也站立不起来了。

观试的众人见了这场景,又哄然大笑起来。

其中有人发出疑问:“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居然能把马吓成这样?”

“不知道,看来是很少见的异兽,或者说是妖物吧。这次武举的能人可真是不少啊!”

“不是说没蜀山的人吗?那骑在黑马上的是蜀山剑童吧,我瞧着衣服挺像。”他说的蜀山剑童正是端坐在黑马上的张尉。

只听出发的鼓声一响,骑手便催赶坐骑冲出起点。片刻之间,张尉和那两只异兽已经并驾齐驱地处在了领跑的位置。

唐谧没想到张尉和他的黑马竟有实力同两只异兽一较高下,顿时兴奋起来,一跃而起,大声喊着:“大头,加油!大头,加油!”

大约是对“加油”这种怪异的助威词汇感到新鲜,尽管演武场内并不安静,还是有很多人回过头来好奇地看了看唐谧。而唐谧根本没心思理会别人的眼光。

她看见场上张尉的黑马和那两只异兽已经冲到第一个木栅之前,有翼老虎仗着有翅膀,远远就一跃而起,在空中伸展双翅,飞掠木栅,抢先通过了障碍,把张尉的黑马和那匹利齿马落出了一个身去。

可是,那黑马和利齿马显然好胜之心都极强,越过木栅以后,双双发足疾奔,眼看又要追了上去。

“这老虎一直飞不就肯定赢了?”唐谧听到身边有人问。

“据说规矩是只能在木栅和火焰上腾跃。”立刻有好为人师者回答。

一旦过了障碍开始奔跑,张尉的黑马和利齿马就又显出优势,健蹄飞扬间又迅速拉近了与有翼虎的差距。

就在眼看着那有翼虎只差半个身子便要被迫上的当儿,三个对手已经跑进了沙地。

只见一入松软的沙地,两只脚下生爪的异兽顿时优势尽显。它们的四只脚掌因为抓地有力,速度一点儿也没受沙土地的影响。而张尉的黑马却因四蹄陷入细沙,跑起来吃力许多,片刻间就落在了后面。

可张尉是个倔主儿,仍然加劲儿催动坐下黑马。那黑马不知是受了鼓舞还是也和张尉一样是个倔脾气,比原先更加卖力地往前狂奔,怎奈天生不比两只异兽在沙地上占便宜,无论如何也拉不近距离。

这时候,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黑马奋力与沙地搏斗的时候,它的背上突然展出两只巨大的黑色羽翼来。非但坐在它背上的张尉一脸惊讶不说,就连黑马自己似乎也极不习惯这突然长出的奇怪东西,奔跑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试探地扇动了一下翅膀。

这一下扇翅,并没有令黑马立时飞起,却因有了风的助力,骤然让它在沙地上轻盈了许多。张尉和黑马大约是同时发现了此事,只听张尉一声呼哨,那黑马便扑腾着双翅加速疾奔向前!

唐谧看到这里,心中热血沸腾,虽然也没搞明白张尉的黑马为何猛然变身,生出双翼来,可仍旧高声大喊:“大头,加油,干掉它们!”

而她身边观试的众人,也被这变数不断的激烈较量感染,叫好声、鼓舞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场面热烈非凡。

此时,一直领先的有翼虎见自己渐渐被赶上,忽然戾气大发,低吼一声,甩头就去咬和它几乎并驾齐驱的利齿马。不想那利齿马也不是啥吃素的家伙,头一歪,用长角顶向有翼虎的大嘴,生生将它的下巴划出一道血口。

有翼虎立时怒吼一声,那声音低而有力,震人心肺。恰在此时,它跑到了一处充满滚油的壕沟。只见它一爪踏入火中,撩起油脂就往利齿马的身上泼去。利齿马身上挨了热油,野性大发,再不受它背上骑手的控制,扑过去就和有翼虎厮打到了一处。

有翼虎似乎毫不惧热,故意将热油踩溅得四处乱飞,用以攻击利齿马,再用巨翼扇起大风,让火势伴着飞溅的热油四处蔓延。

不一会,两座坐满观众的小山脚下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此时正值冬季,就算楚国靠南,山上的野草也枯黄了一半,沾上热油,顷刻就着。加之天气干燥,火势便越来越大,不可控制。刚刚还在兴高采烈地观看比赛的人们,此刻纷纷尖叫着向山上逃去。

唐谧被挤在向山上奔逃的人群之中,艰难地抵抗着人流,想看看还在场上的张尉情况如何。却见那小子竟然挥动手中的“沉风”抵挡着火星,催动黑马迎向两只正在厮打的异兽。

她看了心中着急,暗暗骂道:“这小子还不逃命,难道是要去劝架么!”再仔细一看,却发现原来是那利齿马上的骑手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甩下了马背,正陷身于一片火海之中,显然张尉正是要去搭救那人。

唐谧想要冲下去帮忙,远远就见两座观礼台上分别有两道人影飞跃而下,正是白芷薇与慕容斐。

她见同伴都在往张尉那里赶去,心下越发焦急,可是自己身处之地是一道缓坡,根本无法施展轻功纵跃而下,再加上逆着逃命的人流,连立住不被冲撞踩踏都相当困难,当真是举步维艰。

就在此时,她忽觉头顶一黑,还未看清就被人一把抄在腰上,身子随即腾起,定下神时,她的人已经站在了一把掠空飞行的宝剑上。

“顾宗主!”唐谧看着抱住自己那人的侧脸,惊讶地叫出声来。

顾青城眉头紧锁,催剑低空疾掠,只简短说了句:“入了火海先用风盾护住自己,想救人也要能自保。”

唐谧应了,见火海将至,正要集中心力施展风盾,却听顾青城低叫一声:“不好,那穷奇要逃了!”

唐谧闻声看去,只见那只在火海中作乱的有翼虎已经展翼而起,而利齿马却倒在了一片大火中挣扎扭动,状若垂死。

顾倾城原本正催剑向着小山下飞行,见此情形,突然御剑而起,向那有翼虎追去。

唐谧站在他身后,问:“顾宗主,那两只异兽叫什么名字?”

“那像马的叫駮,是以虎狼为食的异兽,虽然稀见难驯,但被人驯养也不算太过奇怪。可那只有翼的老虎却是极致邪恶的妖物,名叫穷奇。传说它能通人言,见到正直的人便会一口吃掉,见到奸佞的人却会逮来猎物相赠。这种妖物极为罕见,不知是何等人竟能将它收服!”

唐谧想:那自然应该是个大恶人了。

这念头一生出来,她心头一个激灵,忙问:“顾宗主,会不会那驾驭穷奇的恶人是故意来破坏这次武举的?”

顾青城没有立时回答,略一斟酌才说:“此次武举是一件天下大事,而且是专门针对我们蜀山派的。本来,你若是答应和我一道游历江湖,我也打算带你来见识见识。如今这意外一出,在楚国朝中的蜀山人可算是麻烦大了。”

“为什么?这比武不是楚国外戚们主张搞的么,如今出了乱子与蜀山何干?”唐谧不解地问。

“外戚不过是主张而已,负责督办的却都是军中的蜀山人。今日楚王驾临却出此祸乱,本来就已够严重的。若是再有人被踩伤踏死,必定会激起民愤,一道玩忽职守之罪是铁定跑不掉的。非但如此,这武举没有蜀山中人参加,到时肯定会有流言传出,说是蜀山人故意搅乱武举……总之,此次意外完全有可能是针对蜀山而为,不但可以打击楚国朝中的蜀山人,还可以败坏我们蜀山派的名声。”顾青城不无担忧地道,跟着又补了一句,“不过好在现时突然冒出一个蜀山剑童来应举。唐谧,那剑童是你的朋友吧?”

“是啊,他叫张尉。只因他父亲的故旧知道他的志向是参加武举再当将军,所以临时送他参加的,意在让他提前试试看,并不在乎输赢。”唐谧答道。

这样听顾青城一分析,唐谧突然明白“御试”开始前那校尉为何执意要白芷薇离开了,八成是她母亲熙华公主早就知道会出事,想来这阴谋和这位公主殿下绝对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想,唐谧心中难免有气,暗道这位公主当真对他人的性命一分怜惜也没有,在她的心里,估计我唐谧的小命和猪狗也差不了多少。

“唐谧,你放平心绪,不必担心张尉,我看到慕容斐已经去帮他了。有那孩子在,不会出大事。”顾青城的声音冷不丁地打断了唐谧的哀怨。

唐谧被吓了一跳,虽然顾青城没有猜对自己为何情绪波动,可自己站在他身后生闷气,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于是忍不住问:“顾宗主如何知道我在想心事?”

“我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窥心术不但艰深无比,而且对施术条件也极其讲究。我只是能感觉到你心中不静而已。”顾青城开口解释。

“那你又是为何能知道我心中不静呢?”唐谧刨根问底。

顾青城的目光紧紧追踪着前方逃逸的穷奇,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来说说,为何能御剑而飞?”

虽然御剑飞行是极其高深的术法,整个蜀山上下能做到飞行自如的也没有几人,可是这其中的道理唐谧却已被教导。当下,她便将书本上的话背出来作答:“剑缚魂则为灵器,天地寰宇遨游自如,唯意通剑魂,身心化剑,方可御剑而飞。”

“不错,虽然你我站在剑上,但实则是因为我以心力与剑魂相通,身心之意象与剑相融,才可以随着这灵器而飞。而你现在也站在这剑上,对于剑和我来说,你就是所谓外物,要带着你这么个外物飞行,我必须迫使剑魂暂时接纳你的心力,故此对你情绪的起伏我便能有所感应。”

唐谧听到这解释,想也没想张口就说:“哦,明白了。就是说我和宗主此刻心意相通了!”说完,她才惊觉这话讲得恁地鲁莽,不觉红了脸,偷眼去看顾青城的反应。虽然此刻只能看见侧脸,可他的嘴角微微掀起好看的弧度,似是并不在意。

如此一留心,唐谧才发现顾青城今日并未穿蜀山袍服,而是一袭青衫,虽作寻常打扮,却爽朗清举得几可入画。

她心下不免赞叹,怎么会有人能够时刻保持如此风姿,再仔细一看,又瞧见顾青城半藏于袖中的两手正在不断地快速变换手势,一眼看去,便见他又已结好了三个不同的手印。

因为顾青城结手印的速度奇快,以唐谧的眼力,根本看不清他结了些什么,只感觉那些手印无比的急促紧张,与他脸上云淡风清的神色反差极大。

她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忍不住问:“顾宗主,现下情形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要赶上那穷奇还需要额外费些工夫。那妖物天生能飞,飞行时除了耗些体力再无其他,而我们御剑却没那么简单。御剑飞行时三力都有消耗,要是不能在一刻之内赶上它,就算是我,也没办法了。”顾青城答道,口气仍是一派轻松。

唐谧明白过来,原来顾青城是在通过术法加快飞行的速度。她留意一下地面上的景物,果然发觉它们向后移动的速度比那次玉面带着自己时快了很多,相比起来,玉面简直只算是载着自己在天空悠闲漫步而已。

那穷奇的骑者甚是狡猾,操纵坐骑在空中不断地绕着圈子,高高低低兜来兜去。御剑飞行并不如穷奇腾挪灵活,每每需要急转,都必须以心力控剑并辅以手印或剑咒,如此兜转下去,不大一会儿工夫,两人已被甩出去很远。

此时,两人恰巧掠过一片竹海,在离竹梢头大约有十几丈的空中继续追击。

就在那穷奇再次突然急转的时候,顾青城忽然说:“唐谧,你抱住我的腰,切不可松手!”

唐谧不及多想,依言紧紧抱住顾青城的后腰,未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感觉有东西缠在了自己的腰上,低头一看,竟是顾青城以一条银色细索将自己和他紧紧绑在了一起。待她张口要问却已来不及,只觉得顾青城的身子突然一歪,自己便随着他倒头急速坠向身下的万顷竹海。而那柄忽然失去了御者的飞剑,顿时化作一道金色光弧,激射而出,直刺向远方空中的穷奇。

唐谧完全无法思考顾青城要做什么,只知道身子猛然失去依凭,头朝下急速坠落,任何功夫也使不出。她本能地紧闭眼睛,只觉得在失重之下,血液似乎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起涌向心脏,根本无法抵抗,唯有无力地任凭自己下坠,不断下坠。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万分难受的感觉于她竟然有些似曾相识——失去控制,不断坠落,穿过时间与空间的藩篱,虚空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只是那时候,紧紧依靠的不曾有着一具这样坚实而温暖的身体,鼻尖处也没有隐约的木樨香味儿萦绕。

唐谧忽然想:若是真要这样一直落下去,直到坠入死亡,与他在一起,也不至于会寂寞了吧。

这念头让她忍不住睁开双眼,想要在最后的刹那把眼前人的模样印在脑海里,却见顾青城在下坠的同时双手举过头顶再并起,张开了风盾。

唐谧一愣,初学风盾这术法的第一天,她就被李巡教导,风盾是聚集双掌四周之风、凝风成盾之术。只要是有形且没有附着术法的东西,不论是水火还是沙石都可以尝试用风盾抵挡,术力越强之人可以抵挡的力量也越强,但是所能抵挡的范围始终只有并起的双掌一尺见方之内。

此时顾青城张开风盾,自然是要抵挡如无数把尖刀般立在大地上的毛竹,但就算他术力之高可以挡住下落时巨大到可怖的冲击,却终究不可能用一尺见方的风盾护住两个人。

那么他,是要护住我还是护住他自己?

刹那思虑间,万顷竹海已经近在咫尺!

却见顾青城掌前风盾在遇到第一根竹梢的一瞬间,便将坚韧的竹枝迫向一边,但那竹枝并非只是简单地歪向一旁,而是如遇到漩涡般一边歪倒一边旋弯。紧接着,无数初遇风盾的竹枝都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旋去。竹海中竹枝交错密集,竹子本身的韧性又极强。竹枝如此旋转起来,便缠带了四周的竹枝也跟着旋倒,于是乎,顿时出现了一个以风盾为中心的绿色漩涡,初时一尺见方,须臾便扩大至一丈见方。

唐谧恍然大悟,原来顾青城是用了特殊的法门。使掌前的凝结之风旋转起来,这样一来,便将被风盾顶开的竹枝逼迫得随之旋转,从而扩大了风盾的范围,她不由从心底赞叹顾青城的术法之高。

此刻,两人跌落的速度因为风盾与竹枝的对抗大为减慢,但顾青城的神色却比先前凝重许多,眉头不自觉地蹙起,额角微微渗出细汗。

只听他突然说:“唐谧,出剑!咱们越往下落,竹子的枝干越粗大,韧性便越差,以我的力量大约不能再带动更多的竹枝。一会儿我收去风盾时,若有竹枝回扫,你千万要出剑自保。”

唐谧应声“好”,还未等尾音消失,便听顾青城低吼一声:“出剑!”

几乎是在同时,原本像大伞般张开的毛竹林忽地收缩反转,犹如要瞬间吞噬掉一切的怪物,尖锐的竹梢携风扫来。

唐谧左手抓住顾青城的腰带,右手挥出“未霜”砍向扫来的竹枝。顾青城则一手攀住一根粗大的毛竹,带着唐谧向下滑落,一手握住一把匕首,削砍刺来的竹枝。

竹屑纷飞,竹枝碎断,唐谧挥剑左挡右砍,又有顾青城相护,顺利冲过毛竹枝条繁茂的那一段。

眼前纷杂的景象忽然疏朗,褐色的泥土已经近在咫尺,只听顾青城低语一句:“要落地了,还脑袋朝下啊。”话落,他兀自发力,带着绑缚在自己身后的唐谧,一个翻身稳稳站到了地上。

唐谧脚尖才沾地,便听顾青城问:“唐谧你都好吧,有没有受伤?”

“都好。”才一出口,唐谧便觉得腰上的绳索一松,紧接着身子再次腾空,被顾青城夹在了腋下。

只听他道:“没事儿就好。我们快走,我刚才出飞剑击中那穷奇,他们飞不成了。我能感觉到我的剑就在这林子里。”说罢,他施展轻功,挟着唐谧疾掠向前。

唐谧已经是第二次被人夹在胳臂下赶路了,这个姿势着实不大舒服。她心里暗叫命苦,忍不住动了动身子。顾青城却不似玉面那般没心没肺,立时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来背你?”

“不用不用,还是追敌重要。我这么着都习惯了,挺享受的,而且还能顺便从仰望的角度膜拜顾宗主你。”唐谧故意开着玩笑,却忍不住真的抬眼去瞧顾青城。

从这样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线条坚硬的下巴,还有微微扬起的唇角。

他似乎是在笑吧,唐谧的心里一阵欢喜。

模模糊糊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钻进她的鼻子。唐谧循着气味看去,才觉顾青城夹住自己的左手正滴着血。她心里一紧,想到大约是刚才他用这只手抓着竹枝下滑,可竹杆上枝条横生,就算他的功夫能做到以手为刀,终是难免被柔软坚韧的竹枝刺破。

唐谧忽然觉得难过,可是再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口舌异常笨拙,全没了刚才嬉笑贫嘴时的灵气。

好在须臾工夫,顾青城便停下脚步。

但见一丈开外的地上躺着一柄带血的长剑。

他放下唐谧,一招手,收回长剑,细细看了看剑上血迹:“那穷奇该是受了重伤。”接着举目四望,转而问唐谧,“唐谧,你来说说这里有什么不对?”

唐谧也依样四下张望一阵。只见高低起伏的山地上遍布着密密丛丛的碧色竹林,此时日头偏西,林中光线有些暗淡,那些竹子密集的所在看上去影影绰绰、黑黢黢的一片,甚是吓人。林中安静至极,唯有山风入林时拨动竹叶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一两声鸟鸣。

“似乎太过安静了。那穷奇显然是性子极为暴烈的妖物,受了这等重伤,应该大声嚎叫惨呼吧。就算是被那御者安抚好了,空气里总该有浓重的血腥味才是。可是现在这里既无叫声也无血腥,如果不是那穷奇跑远了,就是……”唐谧说到此处,看向顾青城,遇上他鼓励的目光,心下便多了几分自信,昂首继续道,“我们进入了敌人布置的幻象。”

顾青城露出嘉许的笑容:“不错,你将来大可考虑来术宗学艺。将来你的殿判教你幻象之术时,一定会告诉你,想破掉对手的幻象,便需要进行一场心力对心力的较量,其实这只说清了一半。如若一个人根本不知身在幻象里,又从何破解呢?所以,破除幻象的第一步应该是有足够的智慧了解自己正身处幻象。佛家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所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如来’并非是指佛祖,而是所谓万事万物的‘真谛’。必须要先有看破世相表面之虚妄的智慧,才能一举破除。”

虽然蜀山武功源于佛家,可是并不教导弟子们佛经,也不讲那一套佛家的修行,而是另辟蹊径,俨然自成一派,故而唐谧听后如有所悟,可是又无法立刻抓住全部要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转而问:“那么,顾宗主可是已经能看破所有世相表面之虚妄了?”

顾青城被这突兀且有些无礼的话问得面色一僵,随即神色又柔软下来,目光投向远处被暮色浅染的竹林,语气安然:“不见得是看不破,也许是不愿意看破罢了。”

话音犹在,语意未尽,林中突然山风大作。

此刻正值隆冬,即便是四季常绿的翠竹也落了不少叶子,地上更是厚厚铺着经年的陈腐枯叶。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顿时掀起无数败叶,犹如一团狂舞的蜂群般扑向位于正中的唐谧和顾青城。

顾青城眉头微蹙,挥出长剑,十步开外处立时升起一道一人高的火墙。飞舞的枯叶一遇火墙顿时燃烧起来,而任那风势如何猛烈,竟是半点都压不倒那熊熊炫舞的火焰。

然而,被风吹起的枯叶却越聚越多,翻卷着蜂拥压向火墙,密密层层地投入火海,决绝赴死般毫无半分迟疑。因为并非都是极干燥的败叶,燃烧时烟雾腾腾,趁着烟幕,一股纠结的枯黄败叶骤然升向高空,妄图越过火墙。

顾青城见状,登时长剑入鞘,席地盘膝而坐,双手结印。

但见火墙也随着向上又长了一丈,将高空的败叶一举烧了个精光。然而疾风裹挟而来的枯叶越来越多,火势转瞬又被压下。

顾青城见状默念口诀,微一抬手,于大约离两人六七步开外又燃起另一道火墙。

唐谧在一旁插不上手帮忙,可是见顾青城与这疾风败叶相斗时颇为从容,心下便也不甚担心,盯着火墙正看得出神,却隐约见火墙中显出一个人影来。

她起初以为自己被火焰耀花了眼,揉一揉眼睛再看,只见果然在红金交杂的跃动火墙上一点点渗出一个人形,先是暗红色,一眨眼转作深紫,最后变成一团黑,又并非全黑,而是有深深浅浅的灰掺杂在其间,竟是以这明暗两种色调勾勒出一个有鼻子有眼儿的人来。

这人中等身量,头戴风帽,眼睛和半张脸浸在帽下的阴影里,露出来的脸颊和下巴还有唇角被黑灰两色刻画出严苛的线条。因为火光跃动,人形便也随之一动一动的,好像要走过来了一般。

唐谧有些害怕,这才发觉顾青城神色如常,似乎是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异象。

莫不是只有我才能看见这人形?她这样想着,想要去提醒顾青城,却发现竟然出不了声音,甚至连舌头和嘴唇也动弹不得!她心下一阵发急,抬手就要去拉顾青城距自己不过咫尺之遥的衣袖,才发觉胳臂已然抬不起来了。

紧接着,原来充满鼻腔、那股枯叶燃烧时的刺鼻烟火气也消失不见了,耳朵里静默一片,不等细想,眼睛里的光明也骤然不见,唐谧整个人陷入了绝列的黑暗。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袭来,然而身体无法因恐惧而颤抖,喉咙无法因恐惧而尖鸣,汗毛无法因恐惧而竖立……所有感官全都无法回应的恐惧顿时变得虚无至极。所以只是一刹那,这恐惧感便消失了,只有唯一残存的意识变得异常平静。

唐谧自问:“我这是要死了吧。”

唐谧从未想过,死原来是在极度恐惧之后的极度平静。

记得顾青城曾经说过,她在受伤醒来前像死了一般昏睡了好久好久,可据说那时候,她的神色并不平静,睡颜上总是挂着一抹隐约的恨意,肩头的伤口也愈合得异常缓慢,总是刚刚见好便不知为何又自行裂开,仿佛是要一直把这道伤口留在身上一样。

“那时候我想,这伤要是有一天好了,这孩子也就会醒了吧。然而你就是顽固地不愿意好起来,简直像是要把那恨意用身体给牢牢记下一般。”顾青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落在她的左肩上,隐隐有疼惜之色。

“那后来我是怎么醒过来了呢?”那时候的她问。

顾青城罕见地露出促狭的神情,玩笑一样地回答:“因为我有一天对你说,你要是醒过来,有冤有仇我都替你报了。”

“啊?”唐谧瞪大眼睛,一副讶异的表情,不相信面前这个清淡的男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青城却如顽童恶作剧得逞一般地朗声大笑起来,末了笑够了才说:“其实是因为你们莫殿判不愿意你醒来,这样他就可以在你身上不断地试药试针,可惜有一次他不小心将药用重了,结果就把你搞醒了,又忍不下心再打晕你。就是如此而已。”

现在想来,当时因为见他笑得那样开心,竟是忘了追问到底这些话哪句可以当真。

大约人死的时候都难免会有些遗憾吧。这样的小事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如此莫明其妙地死在一个异世界,无论如何还是会有些不甘。

唐谧想到这里,心里生出一股怨念,继而又想起白芷薇那丫头和张尉那傻小子还有感情问题要自己操心;破坏掉完美小公子慕容斐完美风度的计划还没有完成;那别扭小孩儿桓澜也还未逗过瘾;自己辛苦学艺一场,身为劳什子乱世五剑根本没乱出什么名堂……

于是更深的眷恋忽生,与不甘枉死的怨愤交织在一道,求生的意志忽如雨后勃发的春笋般冲破逐渐暗淡下去的灵魂,刺向一片黑暗的虚空。

随即,她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如同一只手,从虚无之中伸出来,确切地说,并不是感觉。她的感官尽丧,无从运用它们探知什么。那是一种完全依靠残存的意念才能触及到的存在。而她胸中想要活下去的强大生存意念猛然跃向虚空,一把死死抓住那股力量。

骤然之间,眼前光亮大盛,在适应了光芒之后,一个人的面孔浮现于眼前:眉毛修直,眼神平静,不是很有棱角的脸部轮廓因为浸在淡金色的暮光中而显得愈发柔和。

“顾宗主!”唐谧忍不住叫出声来,可是唇舌却仍然不受意念的控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眼睛能看清东西而已,其他的感官仍然无知无觉。

她见顾青城张了张口,大约是对自己说了句什么,随即他似乎也意识到她是听不见的,便停下,只是看着她温然微笑。

唐谧原本在发觉自己感官并未全部恢复的刹那,心里便生出些微的害怕,可是见眼前人这般泰然自若的模样,不知为何又心生笃定,这才注意到两人此刻正面对面盘膝而坐,掌心与掌心相抵,而顾青城的长剑则夹在两人的掌间,大约是在用什么法子替自己解开如今这半死一样的困境。

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古怪状态,虽然看得见真实的世界,可是其余感官都无法感受到这真实,于是意识上仿佛一半陷于真实,一半陷于虚无,而对面那真实存在的男子也因此显得既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

有一股力量正通过与他双掌相接处的长剑缓缓渗入她的灵魂,平静地带着她在这半真半虚的世界里遨游。

蓦地,她好像忽然摆脱了大地的禁锢,直上九霄。她看见浓稠的夜色从东方晕染开来,西边天际桔金色的太阳缓缓坠向雾霭升腾的大地,万顷竹海在日与夜的交替之间起伏变化,时间之亘古不变与瞬息变化尽收眼底。

西北方那座古老的都城里升起一道一道炊烟,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钉着碗口大圆形黄铜钉的黑漆城门在兵士的推动下缓缓闭合,街道上人们匆匆归家的背影略显疲惫。

她嗅到烟火的气息,起初以为是炊烟,再仔细分辨——那是焚烧竹叶的味道;她听见“扑啦啦”的声音,想是街道上那个疾跑回家的孩子摔跤了,再一想,却觉得是倦鸟投林时的扑翅;她的皮肤触到潮湿寒凉的风,汗毛骤立,忽然意识到南方的湿冷冬夜即将来临。

她说:“顾宗主,我,好像恢复了。”

地上除了一大摊血,再没有其他痕迹,穷奇和它的御者显然都已经逃远了。顾青城见已无法再追,便带着唐谧御剑而起,往郢城而去。

“顾宗主,那人是想杀我吗?他对我用了什么术法?”唐谧在顾青城身后轻声问。

“他用的术法如果我没认错,大概是佛家的‘六识寂灭之术’。那是一对一的术法,故而我无法察觉。其实它并不是用来杀人的。那些和尚如果在死之前病入膏肓,身体饱受折磨,便有修为高的僧人为其施出‘六识寂灭之术’。灭去他的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至于最后的意识,因为意志和心灵是一个人最强大的所在,就如窥心术很难施出一样,一个人也很难灭去别人的意识。可是,被施术者五识俱灭,自己便会放弃求生之念,灭去自己的意识,如此一来六识俱灭,人也就归向了西天极乐。”

“哦,明白了,和尚是不能杀生的,所以这法子可以令施术者不算杀人,受术者也不算自杀。”唐谧了然道,转而又醒悟过来,恨恨说,“不过,翻来覆去的,这还不是要杀我么!”

“不是,他杀不死你的。因为这术法只能让有寻死之心的人自己灭去意识,你活得这么生龙活虎,有滋有味儿,断不会自己灭去意识。如果刚才我不用心力引领你唤醒五识,你自己的求生之心最后也会将五识一一唤醒,只是,会耗费很长的时间,大概要等到明天早上。所以,想必他只是要用这法子拖延我们不去追他而已。不过,他也为此留下了痕迹。一来这‘六识寂灭之术’相当高深,就连清源寺内,懂得这术法的和尚都不见得有几个,排查起来十分容易;二来,依你所说,你的眼识最先恢复,所以,那人自己的五识之中必定以眼识最弱。能施出‘六识寂灭之术’且眼力较弱者,这世间并不会很多。”

“哦。”唐谧应了一声,转念又想:既然如此,你继续去追敌便好了,反正我也死不了,莫不是终究放心不下我?

如此的念头生出,便在她心中来来回回地纠结难耐。

南方冬季的阴冷夜风呼啸着划过唐谧的耳际,她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于是大声地问身前之人:“顾宗主,你可有喜欢的人?”

身前是一片沉默。

他也许是没有听到吧。她想,开始庆幸自己鲁莽的问题被风声吞没。

可就在这时,就听那人说:“有,大约就在你的这个年纪时,喜欢过一个人。”

唐谧的心猛然一沉。略略估算了一下,以顾青城三十来岁的年纪推算,那该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而他至今尚未娶妻,莫不是就因为这个人?

于是她试探着问:“那现在呢?”

“现在,我也一直在等那个人。”他说,语气清淡得听不出情绪。

唐谧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心情也随着顾青城的寥寥数语暗淡了下来,直到他们悄然地降落在无人的客栈后院,她都提不起精神再多说什么,很没有尊卑礼数地冲顾青城摆了摆手,权当是作别。

顾青城倒是没在意,笑了笑,便乘剑离开了。

32、我们要回蜀山了

唐谧迈步正要往客栈里走,隐约听到远处假山石的另一边,正有一男一女在压低了声音争吵。

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唐谧仔细一分辨,竟是君南芙。

她心中的好奇陡增,提起一口气,静悄悄地挨过去,将内力凝于双耳,想偷听君南芙究竟在与人争执些什么。

只听君南芙道:“不!回了蜀山死也不装了!什么娃娃亲,会让其他人笑话的。”

“南芙,你当初不是答应过爹,装到我们找到那东西为止么?”

“那是你说让他参加武举就能知道有没有的,我以为只用装到武举结束。”

“谁让这小子瞎充英雄受伤了呢?他退出武举,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想别的法子好了,反正回了蜀山我就不干了!”

“啪”的一声响,似乎是谁被搧了一耳光,接着,唐谧看到君南芙疾奔而出的背影,而她身后一个暴怒的声音骂道:“平日就是太娇惯你了,这么没大没小!回去想想,要是爹不成事,你那点小算盘打得了么?”

君南美的背影顿了一下,没有停步,一个转弯,消失在院子里。

唐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尉的桃花运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她胸中突地生出一股怒意,待君庭钰也离开后院,便怒气冲冲地杀向张尉的客房。

唐谧把张尉的房门一推开,就见张尉腿上打着包扎,正歪躺在榻上和君南芙聊天说笑。一见唐谧进来,他马上高兴道:“唐谧,你没事啊。真让人担心,慕容斐和白芷薇都出去找你啦,刚走不久。”

只见那人的目的非常明确,直接走到离唐谧藏身的橱柜不远的一个柜子,打开了柜门。

唐谧微微探出些头,想瞧瞧那人要做什么。

她见那人异常熟练地取下有五层隔板的橱柜中最下面的一层隔板,接着再取下最上面的一层,然后将两个隔板调换了一下又装回去。之后,他又将第三层隔板和第二层也调换了一下,第四层则保持不动。

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只听橱柜后面发出“喀喇”一声细微的声响,似乎是什么机关被打开了。那橱柜原本是紧贴墙壁放置的,这一响之后,那人竟把橱柜向墙里推进。

唐谧听见低低的轮轴滚动、摩擦声传来,橱柜随着这声音陷入墙里,原来是一道暗门被打开了。

此时,那人低头念了句口诀,指尖上跃出一朵颜色纷丽的幻火,他借着火光照明,一抬腿。跃入了暗门内。

唐谧心中暗暗称奇,又等了片刻,伴着一阵食物的香气,那人拎着只烧鸡走出了暗门,随即拉回柜橱,重新将隔板按原样排好,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唐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家伙是个偷东西的老手,早已对这柜橱里的门道了如指掌。她心中忍不住偷偷乐了起来,原来运气好的时候想挡都挡不住。

于是。她快步走到那柜橱前,按那人的样子重新调换了一遍隔板,果然,机关打开的声音在黑暗中清脆一响,她推动橱柜,暗门被缓缓打开,一股食物的诱人香气顿时钻进她的鼻子。

唐谧跃入暗门,发觉由于里面没有月光,几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随即掏出火折子点亮,借着闪烁的火光,看见了满满一屋子的美食!

原来这里竟然是一间巨大的食物储藏室,一排排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从蔬菜鲜果到火腿腊肉等等各色的食物原料,另外一个长长的台子上则是已经做好的馒头糕点,以及一些晚餐剩下的烧鸡。

唐谧走过去,挑了几块糖糕,又拽下一只鸡腿,正要离去,就听见门口处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要拿鸡就整只拿去,剩下一只缺了腿的鸡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人来偷东西吃么?”

唐谧倏地回转身子,下意识地把“赃物”往背后一藏,喝道:“你是谁?”

那人的指尖燃着一团幻火,借着七彩变换的光芒,唐谧看到一张有些面熟的和气面孔,略略想了片刻,不大肯定地问:“王动,你是和我一殿的王动?”

那人手里提着半只吃剩的鸡,温和地笑道:“是我,你晚上也饿啊。”

唐谧和王动两人迅速清理了“犯罪现场”,带着烧鸡和糕点来到御剑堂一处僻静的地方,席地而坐,边吃边聊了起来。

“这么说,你是自己破解了这里的机关?”唐谧口气里颇有些敬意。

“是,本来也想告诉别人,可是馋嘴的剑童太多,我怕来偷吃的人多了容易被人发现,那样以后机关肯定会被重新设置。所以,我就经常拿出来一些分给大家,说是我晚餐偷偷留的。”王动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食堂又没有不让你吃饱饭,你怎么晚上还饿啊?我看你也不胖呀。”唐谧好奇地打量着中等身量、相貌平实的王动。

“嗯,可能是因为我每天思考的事情太多了吧,整日想着想着,就会觉得饿了。”王动想了想后回答。

“你老想些什么呢?”

“太多了。比如万事万物的运行是不是有着什么规律可循呢?树上的果子为什么会掉到地上而不是飞上天去?为什么有的东西会浮在水上,有的则会沉下去?”王动说着抬起头来,把手指向天空,继续道,“还有;这些星星、月亮是从哪里来的呢?千万年以后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一定与现在大不一样吧?总之,很多很多的事情。”

少年王动坐在深蓝的苍穹下仰望着星海。万亿年前的星光穿过浩瀚的宇宙,落在他的眼睛里,于是那张平凡的面孔像是被施加了某种法术,变得灵动生光,让唐谧看得一阵感动。

她知道这个世界和自己那里的古代一样,注重的是历史和传承,相信轮回与转世,万事以古为尊,而在这样的文化中,竟然有一个遥看渺渺未来的少年,出于对这个神奇世界的无限好奇,独立地提出自己的疑问并认真地思索着……她不觉忽生相惜之情。

“那么,你想出来了么?其实很多古人也在想这些问题,比如庄子,你觉得他们的答案如何?”唐谧问道,对这个少年的内心世界空前地好奇起来。

少年有些犹豫,似乎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不愿意随便出口。

唐谧看出了他的顾虑,也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知道么,我认为,星星和太阳一样,是一个燃烧的大火球,非常非常热,我们感受不到它的热,只是因为星星离我们太遥远了。就像我们在夜里看到远处的篝火,只能看见光,但是感觉不到热。”

王动被这番新奇的理论吸引,扭头看着唐谧,有些激动地说:“原来……原来你也想过这些问题啊?”

唐谧看着那样闪烁而清澈的目光,想起自己在平凡生活的琐碎中早已忘记的好奇心。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嗯,那个,小时候想的比较多。”然后,她赶忙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这些问题你是如何解答的呢。”

王动忖思半晌。方才说:“我只和你说。唐谧,我的一些想法,可能……可能有点像一个人,但我觉得,你是一定可以理解的。”

唐谧只觉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说的人是魔王吧!”

王动的脸抽搐一下:“我……我可不喜欢随便杀人,我只是和她一样,也不相信一些前人的旧话罢了。我觉得,就算是古之圣贤的说法,也必须要有能够说服我的,那个……那个凭据。”

唐谧感受到王动的紧张,便鼓励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真的!”

王动受了鼓励,发觉好不容易找到个志同道合的人,于是大胆地道:“很多时候,我自己想到的问题,就会去试试找寻解答的凭据,比如有一天我想,一重一轻两块石头若是从同一个高度下落,谁会先掉到地上呢?结果我试了试,你知道么,竟然是同时落地的!这个结果跟任何人说,他们都不信。”

“我信,真的。”唐谧努力地点着头,真诚地赞美道,“王动,你真了不起啊,完全有成为一个伟大科学家的潜质。”

“科学家?”王动知道唐谧绝对是在赞美自己,却不明白“科学家”是种什么大人物。

唐谧发觉说漏了嘴,便含糊地解释道:“就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王动听了,越发感到遇见知己,忍不住更大胆地说:“我在想,历代气宗的先辈都在修炼长生之道,以求超越轮回,而术宗先辈中也有人试图以艰深的术法窥探六道轮回的秘密,可是以现在的结果来看,这些人都没有成功。自然啦,这可以说是他们的修为不够,还不能达到窥破天道的境界,但是也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就是——嗯,嗯……”说到此处,他才发觉因为讲得太过兴奋而有些过火,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讲下去,一脸憋得难受的尴尬。

唐谧却已会意,颇无所谓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六道轮回啊,满天神佛啊这些东西都没有一定存在的凭据,又何谈去超越或者窥探它们呢?”

王动见唐谧把如此禁忌的话题讲得如此轻松,忽觉松了口气,心上一轻,忍不住接话:“是啊,咱们蜀山派源出清源寺,自然是坚信这些的。可是你去问问白芷薇,她们楚国又有多少人这么认为呢?她们是更相信巫蛊的,光是乱七八糟的大神就有一堆,若不是百多年前佛家势力无与伦比,想必楚国连座庙也不会有吧。而至于我的家乡赵国,那里是百家言论兴盛之地,再加上当年魔王封过寺院,所以虽然说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信一些,可是也有许多深不以为然者。”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王动再次抬头,遥望着缀满星斗的夜空,好一会儿才说:“我想,这世界一定藏着什么最终的秘密,但那又会是什么呢?”

唐谧心有所动,也望向无尽深远的天穹。那些闪烁的星子忽然不再只是一些或明或暗的光点,而是化为时间与空间呈现于她眼前的幻象,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隐喻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以此告诫着她人类的渺小与无知。

唐谧动了动唇,缓慢地斟酌着开了口:“我想,不管最终的秘密是神佛或者别的什么,其实都是一样的。对你我而言所谓追求极致之道,不过是长久不懈的自我修行,不断自省吾身,不迷惑于表象,不沉陷于情绪,所以这样来看,咱们蜀山派的修行之法当真是半点不错的。”

王动听了,扭头看向唐谧,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现出茅塞顿开的神情,嘴唇翕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唐谧,认识你可真好!”

这天夜里,唐谧和王动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一直聊了许久,直到两人都疲倦困乏,王动才送唐谧回到梅苑。

两个人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仍然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忽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惊得两人倒退一步,双双把手按在佩剑上,紧张地盯着那人。

唐谧定睛一看,诧异地叫道:“李冽,怎么是你?”

李冽似乎有些不快,声音冷冷地说:“你们两个三更半夜地干什么呢?”

“随便聊聊天而已,他正送我回去呢。”唐谧答道。

李冽听了,转而以冷硬的口吻冲着王动客气道:“那真是有劳这位同门了,不过现下不用再麻烦同门,我送她回去就好。”

王动虽然看出唐谧认识这个蜀山弟子,可还是觉得不放心,转头问她:“唐谧,这能行么,不然还是我送你?”

唐谧偷瞧一眼李冽,见他面色晦暗,隐约有掩不住的疲惫,仿佛是刚做了什么耗费心神的事,故而神情颇为不耐,眉头低沉,一副强压住烦躁的模样。她可不想在这样晚再生出什么事端,便道:“没关系的,他是我的好朋友,你就放心吧。”

等到王动走远了,唐谧转脸以礼貌却保持距离的口气对李冽道:“看起来你也挺累的,就不用烦劳相送了,这就告辞。”说罢转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揪住衣袖。扭头看去,正对上李冽欲怒的面孔。

唐谧不禁沉下脸来:“你如果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想找个朋友聊聊天,我倒是可以奉陪,但是请不要随便迁怒于人,只有不懂得如何解决问题的小孩子才会如此任性。”

李冽被唐谧的话一堵,神色微变,手却没有松,双唇因为用力而绷成一条直线,僵持须臾,似乎终于缓和下来,轻吐一口气,开了口:“抱歉,刚才遇到一些事,心里烦得很。”

唐谧见他如此,语调随即也柔和了下来:“那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些忙呢?”

李冽这才松了手,抬步缓缓前行:“你帮不上忙的,我的事从来都只有靠我自己解决。”

唐谧见他如此执拗,也不好多说什么,看他是往梅苑去的,明白他还是有心相送自己一程,便不好回绝,只是跟在他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带路的少年蓦地转回身,看向身后的少女。

她的面孔被夜色模糊去了轮廓,无法描摹掌握,唯有沉着星光的眼睛明亮闪烁,仿佛藏着无数秘密的夜空。

唐谧一听到新的殿试规则,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忍不住望向站在远处的张尉,不无忧虑地想:“若是将术法单独考评,大头该怎么蒙混过关呢?”

而此时的张尉也正拧着眉头,一副思虑重重的样子。

只听他身边的邓方在那里发着狠:“他奶奶的,老子今年一定要过去!张尉,我听了你的事,就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今年咱们决不能死在这里!”

慕容烨英在远处听到邓方的话,锐利的目光飞刀般直射而去,道:“还有言行考绩。大家别忘了,比武的排位会把言行考绩分加入,所以请你们注意自己的言行,刚才说脏话的那位剑童,扣掉五分。”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这一堂剑术课,众人都上得小心翼翼。直到慕容烨英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殿内的气氛才呼啦啦地重新活跃了起来。

庄园蹦蹦跳跳地跑到唐谧身边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好朋友。”接下来,她指着跟过来的一个文秀女孩说,“她是周静,江湖上说的‘兽王周’就是她家啦。她有一块宝玉,可以用以与各种走兽飞禽沟通,很是神奇的,关于异兽和妖物的事她知道的不见得比殿判们少。”

然后,她又拉过来一个个子颇高、神气十足的女孩儿道:“她叫李理,鲲鹏帮的老大就是她外公。江湖上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咱们这御剑堂的小道消息也统统归她掌握,无论什么事你们都可以问她。”

唐谧笑着和几个女孩儿点头招呼,正要聊上几句,忽听门口有人喊道:“唐谧,小唐谧来了没有?”

唐谧一听到“小唐谧”三个字,顿时觉得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转头循声望去,想看看是谁居然如此“亲切”地呼唤着自己。

只见殿门口红木轮椅上坐着一个苍白的年轻人,正是藏书阁司库兼御剑堂殿判——祝宁。

还没有离去的剑童们无论有没有跟祝宁修习过机关之术,对这位藏书阁司库的古怪脾气都是有所体会的,见他这样熟络地称呼唐谧,免不了都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她。

唐谧只觉得那些投来的目光中颇带着些同情的意味,忽听又一声“小唐谧”传来,身上再次一寒,硬着头皮答道:“在,我在这里。”

祝宁瘦削的面庞上挂着淡得不着边际的笑容,口气听上去倒是挺愉悦的:“小唐谧啊,你的本事挺大啊,本以为要再等一年才能教你,不想你今年就跑来了。不错,不错,赶紧跟我来吧。”

“干什么?我这就要去吃饭了。”唐谧推脱着,心中猜想祝宁一定是还记得去年要收自己为徒、教授机关之术的事,而她对机关之术并不特别感兴趣,只觉得吃饭才是当下最最重要的事。

“那你晚上来找我好了。记得么,你们今年任何一门考试都不能失败的,我可是你的殿判哦。”祝宁说话时,脸上仍然挂着那淡薄的笑容,让人觉得很有点高深莫测。

唐谧看着祝宁转动着车轮,缓缓离去,对刚走到她身边的白芷薇说:“要是陆旭言在就好了。”

“啊?他在能管什么用?”白芷薇不解地问。

“我想和他切磋一下预知未来的本事。现在,我怎么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当日夜里,唐谧步入藏书阁,发现自己的第六感果然准确。

只见平日里一进藏书阁就能看到的长几上,目下垒着小山一般高的卷册,祝宁从两摞卷册的缝隙间露出半张脸道:“小唐谧,你来啦。快来,帮你师兄整理借阅记录。”

唐谧无奈地摇摇头,眼睛一转道:“哪有收徒弟时不教一点本事,也没送点见面礼,就先让人干苦力的师父啊?”

祝宁这回倒是呵呵地笑了:“见面礼不是去年就送了么,你还想要什么,说吧,看看是什么宝贝东西才能使唤得动你。”

唐谧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却也想不出究竟可以要个什么稀罕东西,唯一确定的是绝对不能是便宜货,便笑咪咪地说:“师父你随意送吧。您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出手的见面礼肯定是金灿灿、光鲜鲜的好宝贝。将来徒弟拿出去,逢人便说这是师父给的见面礼,到时候师父该多有面子啊。”

祝宁看着唐谧笑得挤作一团的粉脸,明明知道这小丫头是个小滑头,这种话若是别人说的,自己肯定不会有好脸色,但对着她,却生不起气来:“好好,你等等,为师这就给你个好东西当成见面礼。”

说着,祝宁将轮椅转后,在身后的菱花格子门前一停,两扇门便向两边自行打开。他进到里面不一会儿,在膝上放了个四角裹金的檀木盒子,缓缓驾着轮椅驶出来。

唐谧远远便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檀木香,心中不禁期待:“这么好的盒子里,不知放了什么好宝贝!”

祝宁把盒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先到里面和你师兄干活去,这个宝贝什么时候干完活,什么时候拿走。”

“好的,好的,我就知道您没那么容易哄。”唐谧说完,叹了口气,认命道,“我那素未谋面的师哥,你在哪儿啊?”

唐谧跟着祝宁走进他身后的菱花格子门,才知道原来里面是一个巨大的仓库。仓库中间的空地上,堆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零件,一个穿着术宗藏蓝袍服的少年正蹲在那里,不知道在组装着些什么。

那少年似乎没发觉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仍然在摆弄着几个部件。

唐谧看着他的侧脸,发觉此人和祝宁类似,也是极瘦的,不南怀疑莫不是他们的体型都是因为废寝忘食地制造消息机关而饿成的。

“欧阳羽,来见见你的师妹唐谧。”祝宁道。

那叫欧阳羽的少年转过脸来,目光落在唐谧身上,反应了片刻,才慢吞乔地站起来,微微躬身施礼道:“唐师妹,在下欧阳羽,术宗门下弟子。”

唐谧这才发觉,这欧阳羽不但瘦,而且高,此时站在原地,真有些架着衣服的竹竿儿之感。她再看看同样清瘦的祝宁,心中立时打定了主意:若是研究机关之术将影响到我的二次发育,我可坚决不能跟着他们瞎混。

“欧阳师哥好,不知道我要干些什么呢?”她问道。

欧阳羽走到一侧的阁架旁,抱下一摞借阅录:“很简单。就是把借阅录里年头超过二十年的都抽走。咱们藏书阁不需要那么久远的记录了,然后再把剩下的重新缝订成册。”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借阅录往外走,口中继续道,“我们搬到外面去整理,这里师父要做事的。我都已经搬出去一部分了,剩的不算太多。”

唐谧听了,便也去搬借阅录,不想没走两步,迎面碰上刚刚放下东西回转的欧阳羽。只见他也不多话,一伸手就接过唐谧手中的书道:“唐师妹,这种活不用你干。”

唐谧心里一乐,心里琢磨:男孩子年纪大几岁果然不一样,真懂得照顾女孩子啊。

欧阳羽又来来回回搬了五六趟,将所有的借阅录都移到了外间,擦了把汗,对唐谧说:“师妹,我的活儿干完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啥?你啥意思?不是咱们两个一起整理么?”唐谧看着长几上和地上堆得到处都是的卷册,差点惊掉了下巴。

“是一起整理啊,我干体力活搬东西,你干剩下轻生的。”欧阳羽回答,可恶的是,他的神色认真至极,竟然没有半点在戏弄唐谧的意味。然后,他接着说,“师妹,装订用的棉线和锥子都给你摆在几上了啊,我和师父还要赶制飞翼,就不陪你闲聊了。你今天干不完没关系,整理好记录之前,藏书阁都是关着的,你一个人在里面慢慢来就行了。”话落,他细长的背影便隐没在了菱花格子门后。

唐谧瞪着紧闭的菱花格子门,使劲踹了二脚,才发觉那门竟然如何都踢不开了,气得咒骂道:“小p孩,就知道欺负老实人,我咒你这根豆芽菜八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好在此时的唐谧对这里的文字已经相当熟悉,整理起来也不算太吃力,只是御剑堂藏书阁的书实在太多,每一本都对应有一部借阅录。有的热门书籍,比如《兵策集注》,借阅录足有厚厚的三百页,唐谧随手翻了翻,发现每一页上都写满了谁于哪天借走哪天还回,而这书往往回不到两三天,便又被人借出。

自然,茫茫书海中的大多数书是很少被人借阅的,薄薄的几页纸记录着它们一百多年来与人接触的寥寥机缘。

唐谧想:幸好如此,否则,光是借阅录岂不是就要装满一个楼层。

整理的时间长了,她发现有一个熟悉的名字经常出现在记录中,而且,多是些没什么人看的书。她不免好奇起来,开始留意那个人借阅的书籍。渐渐的,她发现了那人的趣味——原来,他最喜欢看那些与妖兽和魔物相关的书籍。

唐谧放下一本书名为《魍魉经》的借阅录,脸上不觉浮现出忧怀之色,仿佛看见三四十年前,一个沉迷于妖兽与魔物世界里的单薄少年,他有着一张严肃、淡漠的面孔,唯有在看到这些书的时候,一双眼中才会有火焰在跃动。

她隐约记起陆彻说过:“如果世上有一个人看过藏书阁里面所有的书,那个人肯定就是穆殿判了。”

也许不是所有的书,但大概是所有与妖兽和魔物有关的书。唐谧这样想着,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些说不出的不安。

一直等到御剑堂晚间落锁下钥的钟声传来,唐谧才知道已经很晚了。她看了看自己还算不错的劳动成果,冲着菱花格子门里面叫道:“师父,我要走了,回去晚了司院秦嬷嬷要揪耳朵的。”

“你走吧,记得明天晚上再来啊,小唐谧。”里面传来祝宁心不在焉的回答。

唐谧心里一阵小不痛快,气聚脚心,一脚踹在菱花格子门上。

想来唐谧这一脚上的功夫已算不弱,若是普通木门早就该被踹出个洞来,甚至震断门轴,令整扇门轰然倒下也不为怪,不想那门只是晃了两晃,便没了声息。

只听里面传来欧阳羽关切的声音:“师妹,小心脚疼。这门的材质是世上最坚硬的铁黄檀木,门轴门插均是万年陨铁制成,没有穆殿监那样的武功,千万莫要与它过不去。”

天敌!这两人绝对是我的天敌!唐谧咬着牙这样想,带着无比的挫败感跛着脚离开了藏书阁。

唐谧踏着钟声拐进梅苑,绕过秦嬷嬷堵在院门口的巨大身躯,回到自己的屋子。

直到躺在床上,她才觉得肚子饿得难受,对白芷薇说:“我晚饭吃得有点少,又干了一晚上活,现在饿得很,要出去找点吃的,你先睡吧。”

出得屋来,她一纵跃过院墙,直奔食堂后院的灶间而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灶间的门居然没锁,推门而入,偌大的房内空无一人,漆黑一片。

唐谧伸手向前,摸着黑往前探路,借着透入窗子的微弱月光,依稀辨出灶台和橱柜的位置。令人失望的是,她先依次揭开灶上五口大锅的盖子查看,每口里面都干净得连一颗饭粒都没留下。再一个个打开那排靠墙摆放的橱柜,竟然也是空空如也。

唐谧心中不免疑惑这灶间也忒干净了些,怎么会连半根葱都不剩呢?

突然,唐谧听到外面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正在接近灶间,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屏住呼吸,藏到身边那只橱柜的侧面。

灶间的门“吱”的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一个黑色的身影立在门口,似乎正在向内张望。

那人在门口略顿,便径直向橱柜的方向走来。唐谧的大脑飞快地一转,心想自己既然迟早要被发现,不如等那人再接近些,趁其不备将他击倒再逃出去。

“我没事。”唐谧简单答道,眼睛瞟向君南芙,只见她半边脸颊微肿,眼睛也还有些发红,便故意问,“君南芙,你的脸怎么了,谁把你打哭了?”

君南芙一愣,随即道:“都是我不好,方才我随口说了一句‘要是张尉落下残疾,我可不想嫁给一个瘸子’,结果就被爹爹教训了。”

“你爹也是,随口说的话也这么认真。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真的残疾了,肯定不会娶你,拖累你的。”张尉正色道。

君南芙笑了笑:“我是该打,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呢。”

张尉却认真地应道:“没事,真的没事。你的脸还疼不疼?”

唐谧看着眼前情形,不知是不是该当面说破此事,呆了半晌,决定还是等等再说,又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没趣,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御试的骚乱果然如顾青城估计的那样,给楚国朝中的蜀山人以不小的打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张尉这个蜀山剑童的意外出现,并且在危急时刻挺身救人,坊间对蜀山派的诟病倒没那么严重。只是操纵妖物穷奇的御者已经完全没了踪影,他应试时登记的名字和籍贯也被查出全部是编造而成,于是朝中的蜀山人便又多了一条疏查之罪。

这一役,以熙华公主为首的外戚可以算是大获全胜。

只是白芷薇和她母亲的关系也因此降到了冰点。

尽管唐谧一再从中调解,解释说熙华公主一定是因为觉得唐谧身负武功,并不会出什么危险,再加上当时楚王也在高台上,的确不方便叫自己一起过去,所以才会没叫自己一起去高台。可白芷薇仍是不再和他母亲说一句话。

这母女两人冷战多日,直到有一天熙华公主将白芷薇传去,话无一句,只递过一叠卷宗让她看。

白芷薇见是官府文书,内容是对御试时骚乱的调查,嘴一撇道:“给我看这些做什么,想证明你的清白吗?你若想伪造这种东西,简直易如反掌!”

“笑话,我何须向你证明清白?不过是让你看看你们蜀山人是怎么解释的。”熙华公主冷笑。

白芷薇低头去看那文书,原来是负责应举及安排御试轮次的某位蜀山系官员的口供。按其所说,驾驭穷奇者是他的老相识,故此徇私为其安排,他自己一力担下所有责任。可此人并未透露那人究竟是谁,供出这些后便自杀身亡了。

白芷薇看了,却只觉得心头袭过一阵凉意。她挑眉直视那珠帘内的丽人。

——水晶帘将那女子的面貌晃得光影流离,恍惚间,芷薇仿佛看见许多年后的自己:眼睛里有迷醉于权力的光芒,唇角带着玩弄世人于股掌的讥笑,面孔则是失去血性的苍白。

她忽然害怕起来,落荒而逃,一口气跑到唐谧的屋外,“咚咚咚”用力砸门,直到门“呼啦”一声打开了,露出唐谧甜腻腻的笑脸,她才安了心。

“这位姑娘,可是身后有狂蜂浪蝶在追你?”唐谧笑着问。

白芷薇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有些急切地说:“唐谧,我们赶快回蜀山吧!”

照理说要走也该叫上张尉一起,他只是皮外伤,用了白芷薇带去的贵重伤药,恢复得很快,只是白芷薇突然这么着急想要离开,他却还没完全好利索。唐谧两相权衡,决定还是和白芷薇先走。

另一个让唐谧不想和张尉一起上路的原因是,在他养伤期间,唐谧几次想跟他讲君南美和她爹在骗他的事,可是每次看到那张明朗无忧的面孔,她便觉得张不开嘴,总觉得如果说了,又没凭没据的,看上去便好像是她在嫉妒别人的幸福一样。

况且唐谧自己也在疑惑,大头这小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宝贝呢?竟然值得君家父女这么算计。

是宝贝翼马么?

张尉说,那黑马是他自小就有的,原以为是匹老马了,不想竟是未成年的翼马。而那日御试,它大约是受了比赛的刺激,这才激发出了双翼,可是如今它还不会飞行,也不知何时才能长成真正的翼马。

另一个让唐谧疑惑的人物便是李冽。就如他那次的突然出现一样,此人又突然地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每每想到这些,唐谧才发现,这次楚国之行竟然遇到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而还来不及细细查个究竟,她们就必须返回蜀山了。

匆忙间,两人只和仍随父亲留在郢城的慕容斐,以及因探查穷奇御者之事滞留此地的顾青城简单告别一番,扔下养伤的张尉,便雇车走上了北去蜀山的旅途。

兴安县是在抵达蜀山之前最后一个比较大的县城,大多数前往蜀山的人都会在这里稍作停留休整。

唐谧和白芷薇仍然选择住在两三个月前遇到史瑞时住过的那家客栈、也就是这兴安县最大的一间客栈。

店家是相当精明的生意人,仍然记得这两个蜀山的小姑娘,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道:“两位姑娘,还是要两间上房对不对?”

“对,就上次那两间吧,挺静的。”唐谧答道。

“那两间啊,对不住,那两间有人,整个楼梯左手边都被那位客人包了。”店家赔着笑答道。

“什么人这么大的排场?算了,那就住别处吧。”

两人跟着店家上了楼,唐谧好奇难耐,往楼梯左边探头看了看,只见过道门口站着两个劲装打扮的武人,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唐谧觉得有趣,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经又活跃了起来,随手拿出一枚钱,往两人中间一滚。不想那两人看都没看一眼,仍保持着一副闲人莫近的表情。

于是,她又摸出一颗金珠子,随手滚了过去,不想他们对金子也视若无睹,只是冷冷地拿眼扫了扫唐谧。

唐谧心中赞叹这二人真是训练有素,对他们的主人便更是好奇,冲他俩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的东西掉了,要过去捡一下。”

她的话音没落,已经施展魔罗舞,鬼魅一般地滑过两个武人,弯腰去捡金珠子。

那二人在唐谧身形刚动的时候已经出手阻拦,可是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手边溜过去,心中俱是大惊,双双出手攻向她。

唐谧感觉到身后的掌风,往前纵身一跃,躲过攻击,一个旋身面对二人,大声叫道:“救命啊,非礼啊!”

两个武人却毫不停手,一招快似一招地攻向唐谧。

唐谧脚踩魔罗舞快速躲避着,冲远处歪头偷笑的白芷薇说:“芷薇,也不来帮忙叫几声。”

白芷薇清了清嗓子,试图也喊个非礼什么的,才发现这种话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的,一下子被卡在嗓子眼的“非礼”两字憋红了脸。

那两个武人武功都不弱,唐谧很快就被逼得不得不还手。

她在心里骂道:“这家主人怎么还不出来,哪来的这么迟钝的家伙!”

“住手。”冷不防,唐谧身后有人一声喝。

唐谧一回头,发现那迟钝的家伙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连忙笑着跑过去道:“我说是谁的排场这么大,原来是桓澜啊。你好么?”

桓澜刚才在房中听到唐谧的声音,只觉得心里一阵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真见到了她,便不自觉地想要摆出不甚在意的表情,似乎是生怕她知道自己见了她便会觉得欢喜一般。

“真吵,十里以外也知道你被人非礼了。”桓谰绷着脸说。

“切,听到了不早出来英雄救美,真没义气。”唐谧撇了撇嘴。

“哦,那是因为知道无美可救啊。”桓澜继续以严肃认真的态度给予唐谧打击。

“我看该救的是你的护卫,你再不出来,他们就要被我们收拾了。”白芷薇也走了过来反击道。

“要是那么无用,都被收拾了也好。”桓澜看了一眼垂手站在一边的两个护卫说。

这样一句毫不含感情的话,让唐谧蓦地想起桓澜的身份。

她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指责道:“没用你带着他们干什么?以你的武功还需要有人护卫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魏王的弟弟么?”

桓澜一愣,他从未见过嘻嘻哈哈的唐谧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过话,一时不知是哪里惹毛了这位姑娘,也不知该从何处解释。

这时候,他身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他们是来护卫我的。”

唐谧往那出声处看去,只见桓澜身后的屋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纤瘦清秀的小姑娘探出了半个身子来,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羞涩地看着自己。

唐谧习惯了拿桓澜开玩笑,想都没想就打趣道:“哦,原来是带了家眷啊,怪不得要小心护卫了。”

桓澜的酷脸一下腾起两朵红云,再一次被唐谧堵得无话可说。

那小姑娘倒是微笑着走了出来,亲切地拉住唐谧和白芷薇一人一只手:“两位姐姐是御剑堂的吧。我叫薛嘉禾,是澜哥哥的表妹。我是来应考今年的蜀山剑童的。”

唐谧对表哥表妹还保持着自己那个世界的观念,完全当作是一般的亲戚对待,而白芷薇却对这种事更加敏感,当下淡笑着答道:“好啊,蜀山剑童差不多是从两百个人里挑出一个来,你若是能被选上了,从此和桓澜夫唱妇随,倒是人间美事。”

这一次,桓澜和薛嘉禾都被窘红了脸。

唐谧见两人这般模样,心想:难不成我们这么胡乱瞎说却说到了点儿上,要是这样的话,倒是不好打搅这对小夫妻了,明日我和芷薇还是尽早启程吧。

33、新人、偶像和天敌

第二天,唐谧和白芷薇站在客栈的门口正要启程上路,忽见远处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马到近前,一人跳下马背,满脸风尘,竟是被她们丢下的张尉。

张尉见了两人,甚是高兴:“总算追上你们两个了!”

“你的蜀山第一美女呢?”唐谧打趣道。

“她不愿意辛苦赶路,应该还远着呢。”张尉答。

“那你追我们来做什么呢,不用陪着你的娃娃亲?”唐谧继续打趣。

张尉听到“娃娃亲”三个字,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我想大家一起一路笑游山水、同归蜀山,岂不最好?”

白芷薇已经从唐谧那里听说了君家在算计张尉的事,听他如此说,心中颇为高兴,只觉得在张尉心里她们两人终归是比君南芙重要一些,脱口便问:“张尉,你知道我们不会害你,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对不对?”

“对,怎么?”

“那我告诉你,唐谧碰巧听到君南芙和她爹正在算计你,想要骗你的什么宝贝,亲事什么的都是假的!”白芷薇一口气道。

张尉听了,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有完全理解,然后笑了笑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家也就是温饱而已,有什么宝贝可以被算计的?要说亲事,我爹也说是确有其事的,难不成他也在骗我?唐谧,你可能搞错了,等见了君南美,我再去问问她。”

“你傻啊,你去问君南芙,她能跟你说实话吗?”白芷薇的语气有些不悦。

张尉听了,也有些生气起来:“你还没问就说她不会说实话,这不是已经断定她无论说什么都是假话么?做人不能如此的!”

“我做人向来如此,怎么样?你去问她好了,我们算是枉做小人了。”白芷薇瞪了张尉一眼,丢下这么一句,转头上了马车。

唐谧看看张尉,摇摇头,叹了口气,也跟着攀上马车。

张尉是不懂使性子的人,即便被白芷薇抢白,仍是一路默不作声地策马跟在唐谧和白芷薇的马车旁。

唐谧掀开车帘,看看张尉样子,倒像是遭主人屈打的小狗一样,一边委屈着还要一边忠心耿耿,心里不忍,转头说:“芷薇,你不明白的,这种事不能这么解决。”“那怎么解决?”白芷薇探头看了看窗外马上的人影,口气还是有些不悦。“咱们要从长计议,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唐谧狡黠地笑了。

三个人又走了三天才抵达蜀山。因为唐谧从中调停,白芷薇和张尉总算互相妥协:白芷薇答应不再提君南芙算计张尉的事,张尉也答应不去和君南芙求证,权当此事只是一场误会。

但这样的事情决不是当没发生便真的没发生的,三个人都明白,在他们之间,终于也有了一个禁忌的话题。

快到御剑堂的时候,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大都是些十岁出头的孩子和相伴其侧、疑似他们父母的男女。因入山道路本就狭窄,马车被挤得很难前行,唐谧和白芷薇只好下了车,把行李放在张尉的马背上,混在人群里往前走。

白芷薇知道唐谧没见过御剑堂挑选新剑童的场面,对她解释道:“这些小孩儿都是去御剑堂应选的,一共要过三关。第一关是看筋骨、形貌、年纪,过关的便会考查心智、集中力、身体反应的快慢,最后一关就是和穆殿监面谈。”

张尉牵着马走在一边,听到后笑说:“谁是小孩?好像你比人家大多少似的。”唐谧看看身旁这些不知其名的陌生孩子,发觉这可不就是一群比自己更小的小p孩么?

十来岁的年龄正是身体迅速发育的时候,差了一岁便看上去大了很多。现在他们三人走在这群孩童中间,不但个头高些,连气质和眼神也完全不一样,果真有鹤立鸡群之感。

这场面让她心中忽生感叹:我总算又长大了一岁啊。

白芷薇最近总是针对张尉,瞟了他一眼道:“是,你比较大,都快当新郎官了。”张尉只是讪讪笑着,扭过头一下一下地抚摸马颈,不敢再去招惹她。

快到御剑堂门口的时候,唐谧和白芷薇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正在门口吵吵。往那里一瞧,只见门口横着一张乌木长几,几后坐着的正是她们去年的殿判之一阎楷之,旁边还有今年新来的殿判慕容烨英。

而那个在阎楷之和慕容烨英面前吵吵的,竟然也是她俩的熟人——那便是不负责任、一溜烟跑掉、浪费了唐谧金钱、原白芷薇相亲神秘公子的最佳人选——史瑞!

只听阎楷之慢条斯里地解释道:“你听我说,超过十岁就可以应选剑童这点没错,可是我们御剑堂还有一条规矩,十五岁不能通过五殿大试就要被送出蜀山。你今年都十四了,就算你是个天才,也只允许一年参考两试,也就是说,如果你每年通过两试,十五岁也只可能通过四试,你还是要被送出蜀山,你觉得有必要在此浪费时间么?我看你的筋骨相当不错,劝你不要耗费光阴,尽早寻一位名师,一定可以有所成就的。”

史瑞听完,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如果在蜀山修习过了,就算只呆了两年,也不算虚度光阴啊。况且,什么名师啊,成就啊……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就是想来蜀山修习,除了这里,我哪里都不去,天王老子我也不拜他为师。”

慕容烨英颇感兴趣地看着他问:“史瑞,你为什么非要到蜀山来呢?”

史瑞正色道:“慕容姐姐还记得那天在魔宫,慕容斐他们三人的最后一击么?我从那一刻就在想,我一定也要在蜀山找到这样的伙伴!就是那种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以彼此完全信任的伙伴!”

“好,你去第二关吧!”慕容烨英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青春真好。

史瑞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声道:“多谢,多谢慕容姐姐。”说完,他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看他,不自觉地一回头,正对上不远处白芷薇淡淡似笑的面孔,心中一个哆嗦,才不得不承认,无论如何,来这里其实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想再次见到这个人。

这时,白芷薇身边一个陌生的黝黑少年冲着他大步奔过来,兴冲冲地一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蜀山御剑堂张尉。刚才听兄台所言,觉得颇对脾气。在下愿意和兄台交这蜀山的第一个朋友!”

史瑞打量着这个个头和自己一般高,眼神清澈坦荡的陌生少年,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当下也一拱手:“在下史瑞,不论将来进不进得了御剑堂,你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

刹那间,在御剑堂门前噪杂的人声中,两个少年看着对方,竟都生出一股英雄江湖偶相逢的豪情。

34、仰望天空的少年

等到唐谧和白芷薇安顿好,闲来无事,就去松苑叫了张尉。三人一同先去他们即将修习的义金殿转转。

这一殿的格局和他们去年修习的仁木殿不同,要高上许多。三人本以为上了锁,不想走近一看,门竟然是虚掩的。

推门一瞧,只见三个男剑童正在打扫大殿。

原来这义金殿之所以高,是因为它里面是二层。第一层是宽敞的大殿,而第二层则是一圈沿着墙带栏杆的看台,用楼梯与一层相连。

唐谧觉得,这大殿的结构看上去很像室内体育馆,正在琢磨为什么要修成这般模样,那三个正在打扫的剑童中有一个朝他们走了过来。

来人中等个,宽额方面,看上去十分结实。

他打量一下三人,目光在他们领襟上的两朵金色纹样上停留片刻,方才热情地道:“你们是今年新晋的义金殿剑童吧?我叫邓方,那边是王动和方秩离,我们都是义金殿的老人了,有啥不明白的尽管问我们。”

唐谧也不客气,问道:“义金殿的老人是什么意思?”

邓方的脸上一僵,说:“就是在这里已经呆过一年以上的意思。”

“那你呆了几年?”白芷薇毫不迂回地直接发问。

邓方呆呆瞪着眼前这两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方才初见新人、特别是漂亮新人的激动心情已经消失了大半,但仍旧在努力地保持风度:“我已经呆了两年,今年是第三年。”

白芷薇一听,转头对张尉说:“张尉,你算是又遇到一个和你一样,能在一个殿呆三年的人了。”

邓方一听张尉的名字,眼中突然放出异彩,一步跨到张尉面前,道:“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第一殿连考两年不过,第三年却一次通过两试的张尉?哎呀呀,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告诉你,我是这里的老大,以后你若是碰到什么事,只管说一声,万事都有我来照应。”

“好,多谢邓老大。”张尉乐呵呵地答道。

唐谧和白芷薇对望一眼,眼中是一样的疑惑:莫非只过了数月的假期,大头就已成了御剑堂的名人?

对于张尉在御剑堂的突然蹿红,唐谧的解释是:由于桓澜和慕容斐的离开,御剑堂头一次进入了三四年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时期——她称之为无偶像时期。而大头在去年殿试中惊天大逆转的神奇表现,在被众剑童粉饰加工以后,便成为无数御剑堂留级生们的神话,而大头也自然晋升为这个无偶像时期的唯一偶像了。

留级生是唐谧的叫法,而像邓方这样的蜀少们会含蓄地称呼自己为“老人”。

在义金殿之前的两殿大试中,几乎没有人会不能顺利通过,故此,张尉在这一点上可以被称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是,从义金殿开始,便会有许多剑童屡考不过。

到底有多少人被困在了义金殿呢?

唐谧第一次正式进入义金殿的时候。总算对此有了直观的概念。

她一走进义金殿大门,就被满眼的剑童吓了一跳,当下暗暗计了数——加上他们三个,竟有二十七人之多。

因为御剑堂每次录取的新剑童都只有十来人,从未超过二十,所以,义金殿里的剑童差不多是原来那一殿的两倍。

这些剑童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堆,一堆是邓方他们那些老人,而另一堆则是正常从礼火殿升上义金殿的十来个剑童。

“老人”里除了几个像邓方这般已经在义金殿呆了两年的,更多是和张尉同年人御剑堂的。这些剑童因为去年在义金殿大试中没有通过,只得留下继续修习,故而见了原本被远远抛在后面的张尉,便略略显得有些尴尬;那些正常升上来的剑童在张尉于仁木殿修习的第二年曾与他同殿,相互也都认识,老远看见便有人举手示意;而“老人”那边,邓方第一个大声招呼他们道:“张尉,过来。”

这一声很有点儿石破天惊的效果,原来人声嗡嗡隆隆的大殿内冷不丁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大殿门口的三个少年。

张尉被众人看得有点窘了,忙拱手施礼道:“大家早,我是张尉。”

邓方三步并两步,跑过来一拉他道:“行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了。走吧,给你介绍一下大家去。”

这时候,另一堆里有一个少女跑了出来。只见她白白的面孔上浮着几颗小雀斑,圆眼睛圆鼻头,模样非常讨喜。

她笑着对唐谧和白芷薇两人道:“你们一定就是连过两试的唐谧和白芷薇吧,我叫庄园,欢迎你们升入义金殿。”

说完话,庄园亲热地一左一右拉着两人,往她那一堆人中走去。只是大家围过来后,讨论的依然是张尉。

比如,“张尉不是资质很差么,究竟是怎么通过大试的啊?”

又比如,“张尉去年是不是偷学了什么绝世武功啊?”

再比如,“张尉今年几岁啊?我记得应该是十四了吧?他计划今年再连过两试吗?”

白芷薇冷淡地站在一边,完全不予置评,唐谧只好一个人应付一群好奇的小p孩,并且,为了维护张尉的偶像形象,还需要在很多问题上搅搅浑水。

于是她答道:“资质这种东西,很难说的,世上总有些大器晚成的天才对不对?”

“绝世武功?堕天大人不是说世上并没有绝世武功,只有绝世之人吗?”

“问年龄做什么?这位姑娘,请问你问这么隐私的问题,有何不轨的企图吗?”

就在剑童们叽叽喳喳乱成一片的时候,义金殿的大门“咚”的一声被重重关上了,所有人不由都望向门口。

——只见一袭黑衣的慕容烨英正站在门前,目光凛冽地看着众剑童。

唐谧从未见过平日嘻嘻哈哈的慕容烨英这般严肃,自觉地收起了笑容,等着她的下文。

慕容烨英环视众人一圈,眼光在唐谧的身上略停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我是剑宗的慕容烨英,今后会在义金殿教授你们剑法。你们既然进入了义金殿,就应该知道,义金之试之所以被称作死亡之试,是因为会有一些人永远无法通过。所以,请各位在这一年不但要比之前更加努力地修习,而且,还要做好就算怎样努力,也无法通过大试的心理准备。”

此话一落,剑童中便有些不明就里的人小声地嘀咕起来。

慕容烨英咳嗽一声,压住了那些窃窃私语:“我给你们解释一下义金之试的规则。”

“第一,你们修习的每一门课业都要单独考试,也就是说,术法、剑法等等全部分开考评,任何一项不合格,便不能通过大试。这样算来,你们在年尾一共要接受十二场考试。”

“第二,十二场考试全部通过的人,便取得了在这里进行比武的资格,比武结果排在末位的三人,将不能升入下一殿。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一殿至少会有三个人不能通过。都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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