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郎施明像以往一样很早就起床坐在了工具台前,他仔细地打磨着那块没有完工的玉。磨了一会儿,郎施明的指头划过玉器,依然感觉有点糙,于是他添了些水,接着磨。治玉是件细心活,来不得半点毛糙,郎施明从十二岁开始学治玉,到现在五十二岁,整整四十年的时间早已让他心若止水,所以,他是昆仑山一带治玉匠人中手艺最好的。

这时,门外有人叫他的名字,郎施明皱了皱眉头,在做活的时候他最烦有人打搅他。但是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去接客人,因为他听出来了,叫他的人是袁三。袁三的主人是治玉官袁克机,他掌管着整个昆仑山采玉治玉的大小事物。

袁三笑眯眯地说:“老郎,你一向可好?”

在这一带的人都知道袁三是只笑面虎,表面上他对你越客气,实际上他越想算计你,郎施明惶恐地说:“不敢有劳袁大爷牵挂,请进屋里谈。”袁三看了看里面的摆设,黑漆漆的,他又缩回脚来,说:“算了,还是在这谈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袁大人近日得了一块璞玉,想让你去看看。”

郎施明长松一口气,说道:“承蒙袁大人看得起,我这就去看看。”

袁克机的官宅高墙大院,门卫森严,大门口挂了一个大大的“玉”字,就是这个官宅里,收拢了整个昆仑山最好的玉器,这些玉器在分门别类之后就会送到皇宫里去做御用物品。袁克机见到郎施明来,哈哈笑着迎了上来,说:“闲话不多说了,来,你给我掌掌眼,看看这玉怎么样?”说着,便带他进了书房。郎施明一眼就看到正中的桌子上摆了一个足有双手合抱这么大的璞玉。

郎施明看得准确,这璞玉呈枕头形,上面光滑圆润,却又是被一层浑浊之物所包着,不见一丝玉路。郎施明这才明白为什么袁克机自身也是懂玉之人,却还要叫他来掌眼。不由得仔细地看了起来。袁克机端坐一旁,没有打搅他。过了半天,郎施明才说:“好玉!”

听到这话,袁克机一跃而起,追问道:“这真是块好玉?”

“不错。”郎施明指着玉石提醒他说,“这璞玉虽然被一层厚厚的杂质所包住,但美玉的光彩却如何能完全包住?大人请看,这里分明透着一丝丝绿意,虽然极细微,却能看出绿得纯净、自然。”

袁克机大喜过望,说:“那么这块玉就交给你打磨了,如果治得好,我重重有赏。”他顿了顿,露出阴险的笑来,说:“如果治得不好,就别怪我了。对了,明年年初就是皇上大寿之日,你务必赶在这之前将其治好。”

“是。大人。”

回到家后,郎施明放下手中所有的活,专心治起这块璞玉来。先是开眼,他将璞玉小心翼翼地切割开来,露出的却还是杂质,他再次切割……整整一个月,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终于见到天日,这是一块只有拳头大小的玉,却绿得清澈无比,放在桌子上,就像一汪绿水一样,微微滚动,那“水”就像活了过来一样。郎施明治玉四十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玉。

袁克机早已听说了此事,亲自过来看了,也是喜得不行,要他马上将其雕琢成形。年底时,郎施明将成品交给了袁克机。袁克机接过来一看,原来他雕的是一个玲珑球,球上布着十二个孔洞,里层又是一个十二孔空心球……一层层的球,仔细一数,竟然有十二个之多,个个光滑圆润,工艺之精,当世罕见。袁克机哈哈大笑,仿佛看到皇上见到此物时心花怒放的表情。

这时郎施明拿过玲珑球,突然高举起来,做势要将其摔碎。袁克机大惊,忙问道:“你想干什么?”

郎施明一改以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喝道:“我要为这玉的主人讨公道!”

袁克机一听,愣了愣,说:“我就是这玉的主人,你怎么讨?”

郎施明冷笑着说:“你自己心里明白,这玉是谁的。”

袁克机支吾了,这玉确实不是他的,年前,他听说昆仑山下的农人张合在河滩上捡到了一块璞玉,那玉生得蹊跷,外面看不到一点玉路。以他的经验来看,像这样的璞玉不是废品就是极品,于是前去观看。他看了后,却也分不出是好是坏,所以他对张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然璞玉是你从河里捞上来的,却也是属于皇上的,所以要充公。张合本是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好容易捡了块玉石,就想着要靠它发一笔小财,哪里肯干。话不投机,袁克机便让手下强行拿了玉石就走,张合拉着他不放手,袁克机的手下一哄而上,活活将张合打死了。

郎施明高举的双手有点颤抖,显然也不舍得将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袁克机心里挂念着玲珑球,无可奈何地说:“那你想怎么样?”

郎施明说:“要你赔命你也不可能,但张合家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妻儿,你只要答应赔给他们一千两银子便行了。”

袁克机连连点头,说:“好好好,我答应你。你把玉雕放下来好不好,不要弄坏了!”

“不行,我要亲眼看到你赔给他们银子。”

袁克机无奈,只好令袁三把张合家人叫来。不多时,张合一家人到了。果然,袁克机爽爽快快地当场拿出一千两银子给他们。张合家人知道是郎施明在帮助他们,对他感激涕零。郎施明走上前来悄悄地对他们说:“你们拿了银子便马上离开昆仑山,到别处去生活吧。”

等到张家人走后,袁克机说道:“这下好了吧,快把玲珑球还给我。”

郎施明咬了咬牙,将玲珑球给了他。袁克机拿到了后,顿时变了脸色,一拍桌子道:“大胆郎施明,竟然敲诈起本官来了,来啊,将他拿下!”顿时早有准备的手下立即将郎施明抓了起来。

进到大牢,郎施明没有一丝后悔,长久以来,袁克机盗用皇上之名,从治玉人手中巧取豪夺了无数精美的玉雕,所有的人都对其敢怒不敢言。自己这么做,只为了能让他知道,再懦弱的人也有反抗的时候。

但是郎施明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袁三又押了一个人到了牢里,一看,竟然是张合的父亲张老汉。一问才知道,他们拿了银子没走多远,就被袁克机派的人抓住了,不仅银子被抢走,还受了一场毒打。

看着老人痛哭流涕的样子,郎施明后悔不迭。这时袁克机走了进来,得意地对郎施明说:“你以下犯上,我要处死你易如反掌,只是我念在你手艺不错,不忍心让你死而已。”郎施明却早有一死之心,听了这话只是从鼻子里“哧”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袁克机又说:“不如我们来商量一下,我还你自由,你专心为我治玉?”

郎施明恨恨地说:“你做梦吧!我宁愿死也不会再帮你做事了!”

袁克机并不生气,他拍了拍手,袁三立即从后面押着一个孩子走上前来。张老汉一看,顿时哭叫道:“小宝!”原来这孩子正是张合的儿子。袁克机从袁三的身上抽出刀来,架在小宝的脖子上,说:“这孩子是生是死,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郎施明看了看孩子和一脸无助的张老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袁克机让郎施明做的竟然是对玲珑球进行再加工,原来他见这球固然玲珑剔透,但这样子献给皇上,却显得不够喜庆,因此他请了一个老学究写了一篇文章,将皇上歌功颂德一番,然后再将文章雕于玲珑球之上,如此一来,皇上定然龙颜大悦。只是他找了几个治玉匠人,都不敢接这个活,无奈之下,袁克机只有找郎施明了。

郎施明接到活后,日夜开工。微雕本是治玉匠人的基本功之一,每个匠人在初学艺时师傅都会在米缸里抓一把米给他,什么时候能在米上雕刻出一首七言绝句来,什么时候这门基本功才算完。昆仑玉是属于软玉的一种,但这只是相对而言,要在这么坚硬的玉上雕刻下洋洋数百言,难度之高可想而知。

一个月后,郎施明把玲珑球交给了袁克机,袁克机一看,只见那上面空白之处满是密密麻麻的字,却不显局促,留白得当,左右逢源,字体更是华丽,透着一派喜庆,袁克机看了不由得喜笑颜开,仿佛看到皇上的赏赐已经滚滚而来。

郎施明说:“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快把小宝还给张老汉!”

袁克机还没说话,从他身后闪出了张老汉来,他竟然对着袁克机深深地施了一礼,说:“恭喜袁大人如愿以偿!”郎施明吃惊不小,结结巴巴地说:“张老汉,你……你怎么向他施起礼来了?”

张老汉的脸一红,支吾着说:“袁大人已经答应赔偿我们银子了。”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和他合伙来骗我的?”郎施明气愤地说,“我是在为你儿子讨公道啊,你竟然……”

袁克机哈哈大笑,说:“这世上哪有公道可言,银子才是唯一的道理。你也看到了,你的本意是为了给张合报仇,可是他们家人却并不感谢你。为什么?因为我有银子!”

郎施明仰天长叹,对张老汉说:“你可知道你的那块璞玉根本就是废品?为了帮你们一家,我把珍藏了几十年的一块美玉拿了出来,也就是现在的那个玲珑球。”

张老汉和袁克机听了面面相觑,半天袁克机才说:“张合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这样帮他?”

“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想告诉你,做人别做得太绝了!”郎施明冷笑着说,“你信不信,你的报应快来了?”

一番话说得袁克机恼羞成怒,一挥手,叫袁三将郎施明又带到了牢中。

第二天一早,袁克机就亲自带人护送玲珑球进京了。皇上寿诞之日,各地文武百官纷纷前来恭贺,袁克机官太小,没能见到皇上,只能把玲珑球交与礼官,然后在客栈中等待消息。

再说皇上这天和爱妃一起到了广场之上,只见满地都是各地官员进贡的寿礼,他与爱妃走马灯似的随处看着。猛地看到一个碧绿的球在阳光下闪着异常耀眼的光彩,不由得好奇地拿过来看了。礼官上前说道:“皇上,此物是昆仑山采玉官袁克机进贡的。”

皇上把玩欣赏着玲珑球,称道:“这袁克机倒也机灵。嗯,上面还有字,不错不错。”他好奇地把手指伸进玲珑球的一个洞里去探了探,一愣,说:“咦,这里层毛毛糙糙的,好像也有字?”爱妃接过,对着洞眼看去,说道:“好像还真有字。来啊,把红毛国进贡的放大镜拿来。”

放大镜拿来后,爱妃正要看,皇上伸出手来拿,说:“我先看看。”爱妃撒娇般地一闪身,不料玲珑球从手中滚落在地,“叮当”一声脆响,玲珑球四分五裂。爱妃吓得忙跪下来求饶。皇上扶起她,无所谓地说:“爱妃不必如此,想来那球里的字也无非是歌功颂德之类的,不看也罢。”

“可是,这玲珑球好漂亮啊,碎了太可惜了。”

皇上哈哈大笑,说:“想朕的皇宫之内有多少奇珍异宝,这个又算得了什么。”他回头对礼官说:“传朕旨意,袁克机献宝有功,官加一级。”

而此时的郎施明正在牢中期盼着皇上能够发现玲珑球里层的秘密,那些字是一封状书,上面罗列了袁克机种种罪行。他知道皇上有红毛国进贡的放大镜,能够看清那些微雕的字。

但郎施明等了很久,却等来了袁克机官升一级的消息。顿时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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