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叫曹树林,我二叔叫曹柏林,我爹比我二叔大四岁。

我二叔讲义气,朋友也多,赚钱很有道。从农村包产到户时起,经过几十年的苦心打拼,现在我二叔很有钱。据说,他有一回存钱用的是两条麻袋装的。银行因此还特意派人暗访过我二叔,专门看看他的钱的来路。当然,说我二叔用麻袋去存钱这只是传言,但我相信我二叔真的有钱,在我看来这种传说绝不是空穴来风。

你若是看看我二叔的实力,你自然也会坚信不疑的。在我们小岛居高临下那么一站,用手任意那么一划拉,眼前那无边无际的海滩都在我二叔的掌控之中。那是我二叔承包了几十年的贝类养殖基地。像头些年出口韩国的盐渍子,就这一项我二叔就发了个拉拉油。别人是眼红不得的,人家外国人就点名要这里的泥滩蚶子。

你再往岛上看,近几年小岛上宾馆酒店、休闲场馆比比皆是。你若是仔细数数,十家中有六七家是我二叔开的。岛上这些资产,只是我二叔的皮毛而已。渤海湾一带的码头上还有我二叔的冷冻厂、宾馆、酒店。我二叔还拥有两条能在海里呆上月把的大收购船。他们远可以到公海,近到山东、烟台以及营口鲅鱼圈。尤其是到了丹东,我二叔就像到家一样,那里是我二叔的结义大哥李忠义的地盘。

我二叔和这位李大哥是狱友,可以说是患难之交。我很想知道知道他们的故事。和二叔在一起时,二叔从不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因为说起这些二叔会局促不安,似乎只有拼命地去赚钱、打拼,才会忘了那段对我二叔来说是莫大耻辱的往事……

一常住的媳妇

那时,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的烈火烧到了我们海岛。

那年,我爹二十一岁,我二叔十七岁。一个月如圆盘的夜晚。正值海上七上八下螃蟹肥的季节。我爹曹树林吃了晚饭,照例蹲在外屋的角落里,一件件地收拾着推螃蟹用的网具和箩筐。我爹边收拾着这些家什,边催促还在吃饭的我二叔曹柏林快点吃,我二叔嘴里含着还没咽下的饭“噢噢”地答应着。

这时,我奶奶又发话了。说,大林子,今晚上,你和二林子别去赶海了,跟妈上你二大妈家给你相亲去,你二大妈已经把她的远房侄女给咱带来了。大林子,你听见了吗?我爹听见了也没有动,依然蹲在那里,只是在角落里含糊不清地答应了那么一句,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我爹就在那角落里,把那些家什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了不下好几遍了。然而,一双走神的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眼神一会儿聚一会儿散,神情若有所思,好像奶奶说的是别人。

我二叔一听今天不用去下海了,又听说要给我爹去相亲,异常地兴奋。忙不迭从箱子里拿出我爹那双心爱的白球鞋,讨好似的送到我爹的面前。我爹不但没接我二叔手里的鞋,还反感地把二叔推开,然后,脸朝外坐在后门槛上独自发呆。奶奶一见我二叔悻悻拿着那双鞋回到屋里,坐在那里生闷气,很不高兴,把酒杯里的酒喝干,就颠着屁股迅速下了地,并吩咐叫我二叔帮她收拾碗筷。我奶奶很快就从箱子里拿出了我爹只有过年时才允许穿的衣服。我奶奶阴沉着脸到了外屋,就把衣服扔在我爹的怀里。我爹还是没动,还是那个姿势。

我奶奶知道我爹的犟脾气,暂时压住了心头火。

接着,我奶奶一边洗碗一边开导起我爹。我奶奶说,大林子,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劝你别异想天开了。妈知道你想和马斌好,妈说你俩不般配。先不说马家和咱曹家自古以来就有“马啃槽”、姓上相克之说,而曹家最忌讳这些。再说,你也不看看,自从马斌那小丫头她当了老师,牛气成啥样了,眼眶也高了。你二大爷给人算个命,就被马斌游过好几次街了。我是看透她了,马斌这小丫头比马家的男人手段还要狠,心眼更?古。这样的女人能是咱这样的人家养得住的吗?你别忘了,你爹临死临死还嘱咐你呀少跟马家人有来往,到最后往往落得个马啃曹。你没看现在情景这大队小队渔业队里都有马家的人当令,轻巧安全的活儿全都是马家人干,脏活累活危险活都是咱曹家人干吗?你爹就是在捻船底时,沙坑塌方,好在捡了一条命,自己瘫痪在炕上没两年就生生窝囊死了。你别以为给你个民兵连长当是马家良心发现,你掰手指头合计合计大队小队不都是马家的人说了算吗?大事小情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奶奶这一通说,我爹早就听烦了,猛地从后门槛上站了起来,把怀里的衣服往肩上一搭,说,相亲就相亲呗,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干嘛。奶奶还想再说什么,看我爹在屋里穿衣服了,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样子,我爹答应去相亲了,我奶奶就有了希望,她想着一定要让曹家香火旺起来。

我二奶奶领来的这位远房侄女,也就是我妈,我妈叫红英,那年她十八岁。我妈长得很一般,但却梳着很抢眼的两条大辫子。我奶奶一眼就相中了我妈。倒不是我妈嘴甜,而是我妈上翘的屁股和那细腰,让我奶奶认定我妈一定能为她生出好孙子。我奶奶再征求我爹的意见时,我爹面无表情很平淡地说,妈,您看好就中。我奶奶听我爹说中,当然高兴得不得了,当即和我二奶奶还有陪我妈一起来相亲的我舅舅,商定了吃大门饭的日子。

我奶奶拿出了我们家当时准备过冬的一大袋子咸鱼干和一大筐萝卜干,还有我奶奶从牙缝里勒下的布票、粮票,还有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二百元钱,全给了我舅舅,这就是我妈的彩礼。

这其中还有一段小插曲,当我舅舅说,从此我妹子就常住婆婆家了时,我奶奶迟疑了一下,因为按我们当地的习俗,姑娘订婚吃了大门饭,只在婆婆家住上几日,不到年节是很少住婆婆家的,那样姑娘也会遭人笑话的,这添人进口也不是好说的。可我妈与别人不同,从小我姥姥姥爷就没了,我舅舅又是个肺痨,一年就指望着我舅妈一个人在生产队上班,一年下来,挣的工分也只是领家来一点口粮罢了。我舅舅也是没有办法,成分还高,给我妈早早地找个婆家。虽然闭塞了些,我舅舅从内心来讲还真是只为了少一张嘴而已。

起初,奶奶还为自己的彩礼少而感到寒酸,怕舅舅嫌我家穷。一听舅舅说我妈要常住“沙家浜”,我奶奶的心也就平衡了。说话的口气也硬气了很多,对我舅舅说,外甥,你就放心,红英在我这儿,谁也亏待不了她,就当我多养了一个闺女,啊。

第二天,我妈由我舅舅,和现在既是媒人也是代表娘家人的我二奶奶的陪同下,来我家吃大门饭了。从此,我妈就成了我们曹家没过门的媳妇了。

送走了我舅舅,我奶奶马上对于我爹我妈以后怎么呆犯了愁,这大男大女的时间长了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呢?要是搁在别人家,给他们隔房也就是几天的事儿,可我妈要常住……于是,我奶奶想到了我二叔……

天刚黑,二叔就放羊回来了。我二叔还没到屋里,就被我奶奶拉到外面没人的地方,我奶奶郑重其事地对二叔说,我今天告诉你呀,从今往后,我上夜班时,你回来你就别离屋子,我织网补网忙,你要天天跟你哥哥下小海。你回来后就睡在他们中间,他们一举一动都要留点神。妈为你好,要是他们能晚两年结婚的话,妈也好叫他们攒个家底,到你娶媳妇的时候,妈就不愁了。你用笨心眼想想,要是你哥他俩分家另过了,扔下咱们娘儿俩,你还有好果子吃?还有,红英要在背后说什么挑拨咱们娘儿仨的话,你也要告诉我,记住了没有?我奶奶真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我二叔不拿事。

我奶奶跟我二叔叮嘱完了隔房这件大事,我奶奶才把二叔领到我妈面前。对我妈说,这是你二弟曹柏林。又对我二叔说,这是你姐,等他们结了婚你再叫嫂子。我二叔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姐姐。我妈答应了一声就忙去给我二叔去端饭了。我爹依然蹲在角落里收拾他的那些下海的家什,不时还要催促两声,我二叔吃了饭忙不迭地跟在我爹的屁股后面下海去了。

路上,我二叔小声对我爹说,哥,妈说马啃曹的事很可怕,你信吗?我爹看了我二叔一眼,说,二林子,那都是老一套说法。我不信能咋地,能跟咱妈顶嘴吗?二叔没说什么,像想起了什么,说,哥,刚才在我放羊回家的路上,马斌姐问我你今天晚上还下海不?我爹急着追问,说:你怎么说的?我二叔说,我说我不知道。我爹一听,瞪了我二叔一眼,把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一个长长的口哨。我二叔觉得,我爹今天的哨音惨淡,就像小北风刮在脸上。

果然,不出二叔所料,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马斌就急匆匆地赶上了他们。不过马斌今天晚上只是远远地跟着,和我爹和我二叔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像往常那样和我爹并走,把我二叔扔在后面,就像一只跟屁虫。今天我二叔是走在他们的中间。我二叔倒觉得很不自在。

我二叔希望他们还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的,因为,晚上下海是很寂寞的活儿,我二叔开始犯困,以至于下海干活都是迷迷糊糊的。听到我爹说,够了,回家。我二叔才强打起精神。但我二叔上了岸,却发现我爹和马斌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我二叔看见我爹掏出了海边小屋的钥匙,说要在这儿歇一会儿。这正合我二叔的意思,他马上上了炕,想趁这个机会囫囵一觉。我二叔也许是真的困了,头刚一挨炕,就迷瞪了,但还没忘告诉我爹,你们煮好了螃蟹,别忘了给我留点。但是,叫我二叔很失望的是,等我二叔醒来的时候,我爹和马斌只给他剩下一盆蟹壳和一个空酒瓶子。我爹和马斌看见我二叔失望的眼神。忙在盆里翻找出几个蟹爪,我二叔连看都没看,气得下地就往外走。

我二叔今天晚上因为没吃着螃蟹,心里特委……

我二叔忙转身直奔马艳丽,冲到她的跟前,问她怎么了?马艳丽痛苦地说没什么。

可我二叔回头叫那个马艳丽归队的时候,重新站起来的马艳丽却说什么也不归队。她说她不跳了,说她肚子疼。我二叔以为马艳丽是故意找借口。我二叔依然坚持要马艳丽归队。马艳丽就是不回去。我二叔也是一时犯了犟劲,说,你要是不回去,你也上那器材室给我站着去。谁知那个马艳丽真的就去了器材室了。

我二叔安顿好了别的同学排队继续玩跳箱,来到器材室想批评马艳丽几句就得了。推开门,见马艳丽人倒在厚垫子上哭,裤子褪到膝盖处,我二叔叫了几声没有反应。那时我二叔并没想太多,不懂事情的轻重。还叫马艳丽把裤子穿上,有什么好说。可马艳丽就是一个劲儿地哭,我二叔没办法上前帮她穿裤子。这时,马斌进来。怎么了?曹老师。我在办公室都听到哭声了。马斌走到马艳丽的跟前,看到了马艳丽顺着裤脚在流血。马斌惊叫起来。

马斌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心里这个气呀,骂我二叔,你这个花花肠子,怪不得我倒贴你都不干,原来你是在啃青草哪。这回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这回你曹柏林栽了。为嘛马斌这么幸灾乐祸呢?

原来这都是我爹惹的祸。我爹和马斌藕断丝连有了那么几回之后。我爹死之前,马斌到医院检查,化验结果说她怀孕了。她想把孩子打掉的。她还想往上爬呢。可医生说,她子宫畸形好不容易怀上的,今后很可能不能生育了。怎么说马斌也是个女人,想要个孩子是她的天性。马斌一咬牙走出了医院。她一路上想好了。她想以此来要挟我爹娶她。没想到回来就听说我爹命丧大海,叫马斌大失所望。我二叔接班以后,马斌的视线又转移到了我二叔的身上,一是我二叔得长越来越像我爹,二是我二叔现在也是一名教师了。地位和自己也般配。所以马斌这些日子和我二叔套近乎,可我二叔却处处躲着她。

有一天,马斌在我二叔回家的路上把他给堵住了。二林子你为什么老躲着我?我二叔不敢看她。我哪一点配不上你?我二叔说不行我妈对马啃曹深信不疑。说完我二叔就一路小跑。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马艳丽被送到医院,一检查是处女膜破裂。为什么破裂,谁给弄破裂的?马艳丽家告了,第一个受盘查的就是我二叔。我二叔说了当时的情形,公安局的人说必须有人给他作证。一时间弄得岛上风言风语。我二叔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赶紧找马斌帮他说话作证。马斌说,让我帮你很容易,那你得答应我的要求,不然……我二叔说,咱俩肯定不行。你还不知道,我嫂子怀上我哥的孩子,我妈怕我嫂子和孩子受欺负,让我在我哥周年以后,和我嫂子结婚。什么?我一个公办教师、大队的革委会副主任,还不如一个穷山沟的小丫头?马斌一拍桌子,吓得我二叔一机灵,二叔说反正我是清白的,你能帮就帮,不帮就当我没说……

从学校出来,我二叔跑到我父亲的小屋待到了天黑,这里已经好久没人来了,一下子死了四个硬邦邦的大小伙子——他们都在这儿练兵,下海回来休息。他们死后,就是大白天人们走过这里,也是头皮发怵,觉得阴森森,有人还听见这里夜里有女鬼的哭声。我二叔就是不信这个邪,他听说渔业队要把这儿做小屋码头.但就是找不着看小屋的人.我二叔有了主意,他要来这里给渔业队看码头。

等我二叔一头雾水地回到家门口,我二叔发现我妈站在大门外已经等他很久了。我妈的头发都是湿淋淋的了。

我妈一见我二叔回来了,失望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我妈急忙上前去说,二林子你怎么才回来,把我都急死了。饿了吧,快吃饭去。我二叔好像没听到我妈说什么,我二叔猛地上前抓住了我妈的手,激动地说,姐,咱们结婚吧。我妈把嘴一抿,说傻瓜,有话不会到屋里说呀,叫人听见了多不好。

我二叔拉着我妈的手不肯放开,好像我妈随时都会飞走一样。我妈说要给他端饭去,我二叔不肯让我妈走,我妈只得坐下来,我二叔把头埋在我妈的腿里。我二叔不做声,好像睡着了一样。我妈很心疼地抚摸着我二叔的头。

我妈那时还不知道学校的那些事儿,只知道我奶奶被马艳丽的父母叫去医院了。我奶奶并没说什么事,但我妈知道一定有事了。我妈此时想若是有我爹在,我二叔在家只能算是个半大的孩子。忽然间,把家里和我妈都丢给了他,一时在外再有个不顺心。我妈开始担心我二叔他担不起来。我妈温柔地说,二林子,听姐说,咱们还是先吃饭,有什么话咱们吃了饭再说啊。我二叔还是不起来,说姐,咱俩明天就去登记去,然后结婚。我妈说,你年纪还小,不够年龄。等你年龄一到,姐和你去登记。我二叔猛地从地上站起。

姐,从今往后我也不当这个破老师了。我妈以为我二叔是说气话,说你别说傻话,我知道你出点差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别就泄气。我二叔摇摇头说,我想还是你去代销点上班,我还是去跑海。

我妈看着我二叔那张苦巴巴的脸和那双带着祈求的眼睛。我妈没有可怜他,严厉地说,二林子,你以为招工的名额你想换谁去换谁去呀?再说咱干什么都不许下海,咱妈怕我也怕。我现在一听海上刮风,我就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曹家就你一根大梁了,你不提气咱们走在大街上,谁还能拿正眼瞧咱们。我实话告诉你,你只有当好你的老师,我才和你去登记。别看我已经跟你那个了,我也不会跟一个没有志气的人过的……

我二叔急了说,那你找一个有志气的去吧。听我二叔的话很不好听,我妈也不高兴,说,二林子,你咋越活越不知好歹了啊!你就回家和我有能耐,有能耐像你哥哥似的,村头跺一脚那头乱颤,就是教他们跟那狗蹦着似的,她马斌也得叫声好。你咋被马斌吓成这样了?马斌,我二叔烦透了,现在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你就找个有能耐的像我哥哥那样的去吧。

听我二叔说叫她走,这回我妈可真不干了,指着我二叔的鼻子,哽咽说,二林子,你撵我走,我看你是人大心大脾气也大了。我说这些话为了谁,你哥死后,多少人劝我说我已经是你们曹家的人了,应该去争取上班名额,我都没动心,我把名额给了你。咱妈说得好,只有家里的男人有出息,女人脸上才有光。我坚持让你去当老师,我就是要让马斌看看我的度量。我和你哥订了婚,她没少在外边说闲话,说我配不上你哥,我就是让她知道知道我不比她低气。现在,我的男人和她又平起平坐了。二林子,是狗吃屎,是狼吃肉。你要是爷们儿,就为我和这个家忍耐一时,争口气啊!我二叔听完了我妈如泣如诉的一番话,说,你说完了,我看你平时就知道烧火做饭,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多的鬼心肠。你要是后悔的话,那你去当你的卖货员去吧。

我二叔的这句话激怒了我妈,我妈上前抓破了我二叔的脸,又拿起笤帚去打我二叔,声嘶力竭地骂我二叔,曹柏林,你这败类玩意儿,你就拿你哥用命换来的前途当白玩。我就这么苦口婆心地说你也不进盐酱。你听着,我不能让你把这家给毁了。

那好我走。我二叔拿起行李就走,我妈骂我二叔,你有种一辈子别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

六马斌的身世

我二叔扛着行李,一鼓作气来到海边的小屋。我二叔把行李往炕上一扔,想这回可清净了,可还没等我二叔靠着行李上休息一会儿,就听外面有人敲门。我二叔想这是谁呀,谁还有胆量来这里。

我二叔打开门,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不看还可以看,一看把我二叔吓了一大跳……

我二叔喝了一声,谁?那人像个幽灵一样走近我二叔,我二叔还是后退两步。别害怕,二林子,是我,我是你的老校长。我是从你们家跟过来的。我二叔定睛一看,原来是马斌的爹马忠良。我二叔很纳闷,这么晚了,他跟我到这里干什么呢?来,我有样东西交给你。我二叔跟着他往林子深处走了走。

老校长在一棵树下挖出了一个陶罐,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包儿一看,里面是一些从前有钱人家孩子脖子上戴的银饰长命锁。我二叔看看背后还有名字,王晓晓。还有一对手镯,最后拿出的是一封血书。孩子叫王晓晓,她是王德才的女儿。

我二叔看后不觉得后退了一步。我二叔知道这是以前县城王大少爷的名讳,我二叔从老辈人的嘴里听说的,要说县城最有钱有势力的,就该是那王大少爷了。王大少爷从小就会摆谱儿,会享受。他吃饺子吃馅不吃皮。他偏偏要在人多地方假装说鞋里有东西硌脚了,然后,当众脱了皮鞋就倒,原来,鞋里只不过是他事先放里的一根头发罢了。王大少爷十四岁就娶了邻县一个大富商陈掌柜的女儿,比他大三岁的陈玉梅为妻。可王大少爷花心,不到三十岁就娶了五个姨太太。还嫌不够,他一年还要到北京城去逛窑子。

我二叔还是不明白,老校长今天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呢。老校长看着我二叔疑惑的神情说,这孩子就是马斌,陈玉梅是马斌的大姨妈。马斌是王大少爷的私生女。于是,老校长就跟他说了一段往事。

解放前,老校长被王家请去做先生,专给王家小姐、少爷们上课。

马斌的大姨妈因为她的父母要到外地经商,正赶上兵荒马乱的年月,就把马斌的母亲陈腊梅带到王家暂住,一住就是两年。她来时是十六七岁,住的房子离老校长教书的地方不远,腊梅闲暇无事也会来听课。腊梅寄人篱下,老校长又是逃婚在外,言语间不觉同病相怜。一来二去,陈腊梅对老校长有了爱慕之情,老校长因为一是家里有妻子,二也是惧怕王大少爷的威严,没敢有非分之想。但不知什么缘故,腊悔不辞而别,急得陈玉梅四处寻找一年没有消息,从此没了音讯。

直到有一天,夜里一阵炮声把老校长惊醒,炮声响了一个时辰,老校长跑出屋门,发现王大少爷血淋淋地躺在大门外。老校长把他背到屋里,老校长要去叫人来,王大少爷一把拉住了他,伸手从床头柜里拿出这件王家小姐佩戴的长命锁。让老校长无论如何找到陈腊梅娘家,并把地址给了老校长,说完就气绝身亡了。老校长拿着长命锁才知道,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没有陈腊梅的消息,原来她在外给王大少爷生了女儿,老校长本不愿再见她,但他不愿辜负一个人临死前对他的嘱托。

老校长前思后想最后还是按照地址去了。找到了陈腊梅,他不觉心生怜悯,当初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现在已经是贫困落魄,身染重病。陈腊梅向老校长陈述了经过。原来,是王大少爷趁她睡觉之际,奸污了她。红梅自知不久人世,又听说王大少爷已经过世,祈求老校长等她死后,给孩子找个好人家,并写下了这封血书。陈腊梅死后,老校长用王大少爷留下的钱把陈腊梅葬了,老校长不敢把孩子抱回王家,只得辞掉王家的活儿,把孩子抱回了岛上。

我二叔问老校长,怎么忽然想起跟他说这些?老校长说我不知道马斌的大姨妈是怎么知道是我把马斌带走了的,几次来信打听孩子的下落我都没回信,我看这回该是水落石出的时候了。看马斌这样,我内疚啊,二林子,你心眼好,把这些交给你我放心。你最近要是出海,就把这封血书连同长命锁送到县城的被服厂找陈玉梅,叫她看看这个她就明白了。

我二叔目送老校长蹒跚地走远了,虽然老校长说得一清二楚。但是,我二叔还像是在梦里一般。

我二叔拿着的是感到绝望的人对他仅存的那一点点希望,我二叔觉得这件东西在自己的手里越来越沉重。他把这些放进怀里,他发誓,不管自己的未来是什么结果,他一定要把老校长的心愿完成。

我二叔一觉醒来,已是日头偏西,夕阳在墙上反射的光刺得我二叔睁不开眼睛,索性就闭着眼。我二叔感觉着夕阳的温暖,那种温暖让他觉得昨夜是那么遥远。我二叔这一瞬间的安逸过后,接下来就是莫名的空虚。几个月来发生的事一件一件地在他脑海里演绎着,就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些苍蝇异常地兴奋,又来围攻他。我二叔感到难耐的饿,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好不容易挨到了黑,我二叔实在挨不下去了。他想到我二爷家去吃点东西的同时,从二爷那里再借俩钱给马家送去。我二叔想到此,就起来了。

我二叔刚刚推开门,就看见有个人影朝鹰嘴岩的方向来了。我二叔揉揉眼睛,有些雾蒙蒙的没看清楚。那个人走路很蹒跚,背影像个老人,似乎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隐隐约约听她说,我有罪……我有罪……我二叔也是好奇,尾随着上了鹰嘴岩,等他爬上来,那人就不见了。在不远处,只发现一双小脚女人的鞋。

我二叔知道只有屯里的杨三太才有这样的鞋。我二叔猛地清醒了,杨三太跳崖了。我二叔脊梁沟发凉,飞也似的奔下鹰嘴岩。她为啥跳崖?没等我二叔回屯子去报信,屯子里已经有人在喊,杨三太跳崖了。

我二叔来到我二爷家门口,见屋里还亮着灯,敲两下门,好半天我二奶才开门。一看是我二叔,神情比往常外道多了,肥胖的身子堵着半开半掩的门口,面沉似水,只是问他有事没事,并没有叫他到屋里的意思。在我二叔很尴尬进退两难的时候,我二爷在屋里说话了,是二林子来了吧,你叫他进来。我二奶才闪开了门扇,叫我二叔进了屋。

我二爷躺在炕上向我二叔招招手,示意我二叔坐到他的身边去。我二叔来到近前,看到我二爷爷,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我二爷两眼深陷,两腿平伸,两个膝盖包裹着,血迹已经透过来了。我二爷想起来,剧烈的疼痛使他没能坐起来。我二奶一旁扶住不让动。

我二爷还是坐了起来,我二叔上前扶住了他。我二叔问,二大爷,你的腿怎么弄的?我二奶接过话茬说,你不知道啊?今天马斌开批斗会,你说这小丫头多狠,咱曹家你二大爷你姐一个,两口人哪,叫她给整的人不人鬼不鬼。你说那个马斌,心是什么做的,为了往上爬连她自己爹都不放过。今天,又想出个损招,叫几个人跪在螃蟹壳上……我二爷打断我二奶的话,说,你还不给二林子端饭去,你在这儿?嗦个啥。我二奶乜斜了一下眼睛有些不情愿地走了。

我二叔听我二奶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一会儿,我二奶把饭端来了,嘴还是不闲着,刚才杨三太跳崖了,人家不就是跳个大神吗,至于往死里逼吗?二林子,我告诉你,你可得把良心放正啊,红英是我给带过来的,你可别跟那马斌想法整人家,这孩子命苦啊……我二爷说,你有完没完了,该干吗干吗去。

我二奶又看了看我二叔,小声说,你一会儿去看看你姐吧。我二叔点点头。我二爷支走了我二奶,二林子我有最重要的事跟你交代。咱曹家世代给人家算命打卦,我给人家算了几十年的命,从来没算到自己会是这个命。二林子,听我说,你帮我把屋地那口缸挪开,快去。我二叔挪开了缸,又按照我二爷说的再掀开一块石板,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

我二爷用他那颤抖的手打开纸包,拿出那本《易经八卦术》曹家家传的书,他含着眼泪,捧着书,声泪俱下,没想到它要断送在我的手里。我今天把它交给你,二林子你不能叫咱祖业后继无人哪。听说你不当老师了,那也好,正好你就跟我好好学学算命吧。我二叔从心里当然是反对这一套的,但是看到我二爷这个样子,怕他着急上火,只得把那书收起来。我二爷告诉他,你每天后半夜到我这儿来我教你算命。

我二叔一出我二爷的家门,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就跨到我妈的面前。我二叔看到家里的灯光了,再穿过几棵槐树就到家了。他就像一个晚归的孩子,迫不及待中还有些胆怯。我二叔是跳墙进的院子,我二叔怕深更半夜地惊动了左邻右舍。我妈从我二叔跳墙就知道是我二叔回来了,没等我二叔敲门就大声地问,你还有脸回来,我这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老曹家咋出了你这个败类?!我二叔说,姐,你有天大的委糟蹋女学生的案子,一律严办。我二叔被判为“强奸少女”罪,加上我二叔一直不认罪,被定为“抗拒从严”的典型,罪加一等,被判了十五年徒刑。我家还负责马艳丽的全部医疗费,还补偿了五百元钱。

经过我爹和我二叔的这两次事儿的打击,我奶奶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在我二叔被判刑后的两个月,她就急火攻心去世了。她是带着未了的心愿走的,因为她没有把我妈和我二叔团圆在一起。临终前,我奶奶对我妈说,红英你也走吧,这个家没指望了。我妈说,妈我不走。我有咱们曹家的种,我等二林子回来。我奶奶说,你受委了,他除了给我买了许多生活用品外,还给了我一万块钱作奖励。也是那年,就是我二叔和我妈、马斌见面之后,他们几个从前的冤家把话说开了。就在那天,我妈当众宣布,我是二叔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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