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故事在我脑海里一直很清晰。

我记得那时我的心还没有变老。我是一个孩子,很年轻的孩子。当这个孩子长到十四岁的时候,他会做一些和其他同龄孩子一样的事情。比如说逃课,比如说幻想,还有莫名奇妙的仇恨。其实,现在想想,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我可以替他来解释,或许只是因为一种记忆的创造,仅此而已。

那时我的心依然年少。我记得有一天我突然拥有了一把弹弓,人就变得有些得意了。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木制弹弓,而是一把铝做的特别精致的弹弓,当时在我的周围绝对是唯一的。我可以骄傲地拿出那把弹弓对他们说,这是我的,你有吗?现在回想那段幼稚的历史,不是没有羞愧感,但是这能怪我吗?我想,如果不是哥哥脱下一身泥装换上了军装,我会拥有它吗?所以我为什么不能说,这是我的弹弓,你们有过吗?

我的弹弓用来干什么,我当然知道,用不着阿末那个翘鼻子女孩告诉我。在某一天我将那把弹弓放在手中把玩时,阿末那个讨厌的丫头就出现了。她的鼻子不知怎么的永远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挺立着,说不上好看也不能说难看,反正我看着别扭就叫她翘鼻子阿末。阿末对我的弹弓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她用精小的双眼无比羡慕地盯着我的弹弓。我并未有任何虚荣感。你想一个巴掌大的女孩对你的某件东西的好奇,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我对翘鼻子阿末的第一次伤害想来已经很遥远。好像是因为她总是跟在我身后的原因,我不明白这死丫头在挤什么坏心眼。我想我应该像甩脚底泥一样甩掉她。所以那一天我终于无法忍受将她推倒在街上,恶狠狠对她说,别再跟着我了,烦死了。阿末半天没有爬起来,看我气冲冲的脸,嘟着嘴说,真是小气鬼,我又不会抢你的东西,你怕什么?

本来我应该什么都不怕的,如果我能非常熟练地使用手中的武器,驾驭一些微不足道的欲求,我有什么可害怕的?翘鼻子阿末跟随我的原因当然明确,她不过是觊觎我的弹弓,独一无二的弹弓。我讨厌她的表面原因也很肤浅。实际上我从来没有亲手打下来过一只麻雀,当时这使我内心部分尊严受到摧残。我想,如果阿末知道了,她为什么不会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段时间我整天恍恍惚惚,甩掉翘鼻子阿末并没有使我的心情好转,我知道根本原因并不在她,以致后来我与她重归于好,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父亲见我这一副模样,气就顺不起来。他不能允许他的小儿子从小怯弱如鼠。有一次他摸着我的头严肃跟我说,想学一发击中就去找老金,那家伙手法厉害着呢。

古怪老头老金在我们那儿曾经是个传奇人物。据说他是个厉害的弓箭手,闭着眼睛都能射下一只飞翔的鸟儿。我当然没有见过,他风光那会儿我还没有出生。我父亲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肯定见过,但是为什么后来他不再抡起弓箭力挽狂澜,我父亲不知道,大概已成了一个谜。

我忘不了人生第一次求师学艺的经历。当我站在古怪老头老金面前,他冷峻而阴沉的目光扫向我时,我突然有一种撒腿就跑的冲动,但我忍住了,我为了让手中的弹弓真正有用武之地,不得不忍受和一个老人跨越了几十年的思维鸿沟。

你想学打弹弓?老金问我。

是。我老实回答。

你想打什么?我不知道,什么都可以。

不,你必须先告诉我。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要打下几只麻雀给翘鼻子阿末瞧瞧,但一想这样的志气在这样一个昔日神箭手眼里毕竟太小又可笑,于是我就说,我要打夜间的猫头鹰。说完我后悔非常,猫头鹰什么样我都没有见过。这样荒唐的话难免招人猜疑。

怪老头老金听完我的话先是怪笑了几声,笑得我毛骨悚然,然后板起一张脸,看得我心里发虚,他对我说,你走吧,我不会教你的。最后像撵麻雀一样将我往外撵。

我不能忘记一个人被驱逐出家门的挫败以及羞耻感。当我狼狈地站在老金家门外时,气也顺不起来了。我父亲骗了我,什么狗屁神箭手老金,不过是个古怪阴狠的糟老头,他肯定不会玩我的弹弓才拒绝我的。这样一想,我心里稍稍有些顺畅。但觉得一定要做些什么以报今日之仇。于是我根据脑海里掠过的模糊片段,抻紧橡皮筋,瞄准老金的窗台,猛然松手,一颗透明的玻璃球旋转起邪恶的姿势向前驶去,“咣当”一声。我忘不了那一声巨响,它清晰地穿过耳膜直抵大脑。老金窗台上的夹竹桃连盆带花被我打落在地。我不敢相信这是我所为,那么大的力气吗?我宁愿相信那时气愤所致,并非力气。

我没有气愤到等老金追出后仍不跑。当我跑到河边榆树下时,看到了翘鼻子阿末。这个死丫头莫名巧妙,边笑边看我。你知道此刻我谁都不想看到,尤其是对我有所企图的人。所以我板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往前走,阿末大概猜到我刚才遭遇的事,她跟在我屁股后面,用不成熟的大人腔调对我说,我会玩弹弓,我来教你。

我忘不了一个女孩仰起脸庞向一个方向全神贯注的神采。尖尖的下巴,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鼻子上的褐色小雀斑和灵动的双眼,所有这一切使我对往日厌恶的阿末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惊艳,确实是惊艳。我搜肠刮肚想出来这个词用在阿末身上实在恰当。

阿末一颗玻璃球射中一只麻雀,手法之准令我惊叹不已。看着奄奄一息的麻雀,我心里对老金又进行一番贬低。阿末对我说,真是把好弹弓。随后把目光锁定在麻雀身上。

我想要这只麻雀。阿末说。我抢先将麻雀拎在手中,这是我的弹弓打下来的,当然归我。我说话多少有些蛮不讲理,自己也觉得有些可恶,阿末可怜巴巴望着我,我软下心去,但不能由此妥协,只好对她说,下次吧,下次就都归你,行吧?

父亲对我那一次的回归表现出极大的赞赏,他以为他的小儿子竟如此聪明这么快便学会了瞄准射击。我当然不想告诉他麻雀的来历,更不想让他知道在老金那里收到的,古怪老头老金拽住了他的手臂,对父亲说,别打了,一个巴掌足够将他唤醒了,这孩子,比我当年付出的代价还要大呀。我在疼痛的间隙想,我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有一天如果我的心老了,并不是因为岁月的流逝,假如你在十二岁的时候亲手断送掉一个鲜活的生命的美好人生,你也会像我一样,心在罪恶的重重包围里不断衰老。

我在很长时间都会看到翘鼻子阿末一个人从街上慢慢走过,抬着头向四处张望像在寻找着什么。我很想知道,阿末,你是否在找一种叫麻雀的东西?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寻找呢?假如那时我依然拥有着一把独一无二的弹弓,我为什么不能非常大方地递到阿末的手中,然后对她说,这个归你了,往后所有的麻雀都是你的了。你知道那是永远不会实现的事情,父亲将那把弹弓丢到很远的一条河里,大概已经成了鱼儿好奇以及争夺的对象。有一天我哥哥回到家问我要那把弹弓,我说,没有了,被你爸爸丢了,你还想要就去跟他要。哥哥没有如我想象中表现的情绪,他平静地说,丢就丢了吧,一把破弹弓,谁还能当它是个宝。

所以,我永远无法去完成一件你以为很平常的愿望,实际上阿末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去实现。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的身影,一只眼睛只能容下半个世界,我并不属于那半个世界。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痛苦又痛苦的故乡,来到北方一座沿海的陌生城市读书,这里没有麻雀,我能看到的是养在笼子里的美丽的鸟儿,各种各样的名字。你不要告诉我它们原始的家园在哪里。

有一个暑假我回到我的故乡,见到了翘鼻子阿末,她已经长成一个秀美纤细的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看到我,她失去神采的眼睛和另一只灵动的眼睛一样没有流露出我梦魇中的仇恨,在和我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笑着对我说,放假回家了。我猛然停住脚,回答她,是呀,你这是要去哪里?我去老金家串门,不说了,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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