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刚从牢里出来,就接到李相龙的电话。李相龙说:老弟,这一阵躲到哪里去了?为啥电话老打不通?我说我坐牢去了,李相龙不相信,李相龙说:你说你杀人去了,不就更没人找你了吗?我说:我真的是坐牢去了,信不信由你。

李相龙向我打听:我乡女孩春兰,也在晋海打工,你们认识吗?我说:认识,还是我们的表妹呢。李相龙说:是吗?这表妹可真出息了。听说她当上了歌星,傍上了大款,这是真的吗?我说:大概应该算是真的吧。李相龙说:她真是为我乡人民争光啊。我说:李相龙,你到底要说什么?把话直接说了行不?

李相龙说:好。春兰要为我乡捐建一所春响希望小学,你个大老爷们,怎么就无动于衷?

这才是李相龙的真实意图?

我刚从牢里出来,心绪烦乱,又被李相龙提及春兰的事,就更加烦恼。我拿话呛李相龙:你们当官的有张嘴,人家女娃有个X,都可以用来谋幸福。咱大老爷们有什么?干球一个,你要不要?

关掉手机后我就开始后悔,我不该用这态度对待李相龙。

没想到第二天李相龙又给我打电话来,他要我回去当村长。我一时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说:村长要经过村民选举,你要我当我就能当上吗?李相龙说:村长是要经过选举,不过现在基本上还是上面说了算。我知道他所谓的“上面”其实指的就是他自己,他现在混上乡长了,人模狗样的,也算是小数点前面的政府官员了。

我说:你现在要我回去当村长,不是明摆着害我吗?现在的村长有什么当头?无非替你们收费收税,然后隔三岔五地被你们叫去开会。这不是没事了找罪受吗?

李相龙说:你也可以当个名誉上的挂职村长,能帮忙引进点投资最好,不能引进投资,搞点劳务输出也行。我乡这么多女孩子,引几批到沿海去,多出几个春兰,不什么都有了?

我自忖没这个能力,就应付他说:你让我考虑考虑。

李相龙说:老弟,听我一句话,村长是个官,打工是个仔,我可是千里迢迢求贤若渴,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2

村长是个官,打工是个仔,这话从李相龙嘴里说出,像是骂我。

李相龙是我大伯的儿子,说来也奇巧,我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同时毕业去当兵,又同时复员被安置在乡上当“代职”乡干部,第二年两个人同时由“代职”转为“正式”,第三年他被提升为乡党委办主任,成了书记的贴身“大丫环”,我则当上了乡武装部部长。差别就从这时开始:他由主任升副乡长,由副乡长升副书记,势头直奔一把手的宝座,前程大家纷纷看好。而我却在武装部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我和他争着当哥哥,争了二十多年也没争出个高低大小长短来,现在不同了,现在他官运亨通,自然而然地,可以叫我老弟了。

再后来就是精简机构,乡镇一级的要大量裁员,乡武装部也要撤销合并,想一想也是,一个中国腹地大山深处的小乡,要武装部干球事?撤就撤吧,只是这一撤把我撤得没了位置。真是没脸面也没意思,与其整天为那一份少得可怜的薪水发愁,还不如另谋出路。我主动要求下岗,我不干了,我打工去。

当时听说海峡西岸福建晋海驻军多,对当兵的有好感,我就跑到了晋海。当然,我到晋海找工打,多半还是春兰的原因,春兰也在晋海打工。

也就是说五年前我是打工仔,五年后我还是打工仔,打工五年没打出名堂,反把自己打进大牢“潇洒”走了一回。尽管我内心里有些想回去,但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能两手空空地来,又两手空空地回去吗?我仿佛又走到了十字路口。

回不回去当村长,现在还真是个问题。

我在纸上写出回去当村长的理由:打工五年了,仍没打出名堂;是李相龙请我回去当村长。

我在另一张纸上写出不回去当村长的理由:打工五年了,还没打出名堂,是李相龙要我回去当村长。

写过后两相比较,回去与不回去的理由几乎竟然一模一样。我哑然失笑了:一个球,正面看它是球,反面看它就不是球了?

可李相龙的那句话,老是纠缠着我:村长是个官,打工是个仔。这样有真理的话,不该由李相龙来说,叫我如何服气?

我决定去找酒喝,在找酒的路上想起了马莉娅。

无论如何,我得见马莉娅一面。

3

马莉娅原来是名教师,后来她不当教师了,当老板娘。她当老板娘的直接原因,是她的男人成了老板。

马莉娅的男人姓回,几年前大家都叫他回老板,现在改口叫回总了。“老板”悄然变为“总”,土俗变得儒雅,这似乎是一种时尚。可惜那些老板娘们不能赶这时尚改口叫“总娘”,总娘是种什么娘?她们还得受些憋屈,还得被叫做老板娘。

我是先认识回总,后认识马莉娅的。

我认识回总,是缘于一次打架。

初到晋海时,我以为到处都有工让我打,后来才发现,工到处都是,但适合我打的工只有一个:门下吏,也就是看大门。谁叫你是当兵出身?当兵的不看大门谁看大门?我不愿看大门,薪水低且不说,看大门能看出什么出息?

找不到工打,所带的一点钱很快就花光了。有一段时间我只能依靠春兰的接济。

春兰比我早两年到晋海打工,她的处境并不好:每月的工资,比最低标准高不了多少,除了养活自己,还要供养她上大学的弟弟,而且还经常被拖欠。春兰只有姐弟二人,母亲早去世了,还有一个种地的老爹。一个在地里刨食吃的农民,无论如何也供养不起两个大学生,春兰是因家贫读不起书才外出打工的。记得她高中毕业那年找到我,她说:李部长,我不想上大学了。我说:你学习成绩那么好,不上大学你要干什么去?春兰说她要打工去,我当时正因自己的前程闹得心绪烦乱,就随口打哈哈,我说:打工好哇,打工好歹也是条出路,我也正准备出去打工呢。春兰看看我,然后低下头,什么话也不说了。直到春兰起身离开,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唐突:春兰是来向我求救的,而我连几句安慰她的话也没给她,就随意将她打发走了。

我追着春兰的背影喊:春兰,你给我回来。

春兰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对春兰说:想起你高中毕业那年,真是惭愧。

春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当时只是想和你告个别。想通了自己只有打工这一条路好走时,心也就死了。

4

春兰是在鞋厂打工,我去看过她。为了节省钱她每餐只吃一个青菜。当她再次送钱接济我时我坚决不要,我说:春兰,你这不是骂我吗?我还用你的钱,我他妈的还是人吗?

春兰当时安慰我:你只是暂时受困,凭你的本事,将来肯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又说:李部长,我做梦都没想到在几千里之外我们还能相会,知道你到晋海来了,我的心才有些踏实。

我说:春兰,到现在你还叫我什么狗屁部长?攀扯起来我们还是表亲,对吧?你该叫我表哥。

春兰说:好,我就叫你表哥,李家表哥。

我说:春兰,你等着瞧吧,我要是不挣大钱,我就不娶你。

春兰说:谁说要嫁给你了?

第二天,我去卖了一管血。我把春兰约出来,用卖血的钱请春兰吃了一顿,然后又给她买了点营养品。

春兰说:表哥,你找到工作了?我说找到了。春兰很高兴,春兰说:这下就好了。

我找到的工作,是在哎哟大酒店当清洁工。我不再挑剔,只要有工让我打就行。也许是心里积压着一股气找不到出口,我就用劳动来惩罚自己。我埋头苦干,一天到晚不停地擦洗,把哎哟大酒店里里外外四周包括那条马路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还没干到一个月,就有人叫我“活雷锋”。我知道他们不是夸我,他们是骂我,因为这时代只有傻逼才当活雷锋。

酒店管我们这一摊的一位经理姓廖,大家都叫她廖理,据说是一小有名气的女诗人。我想这哎哟酒店的哎哟二字极有可能出自女诗人的创意,想想看,男男女女在这里吃喝玩乐,不“哎哟”那才怪。有一天廖理拍拍我的肩膀,廖理说:伙计,好好干,明年我给你加薪。然后又听她嘀咕一句:

打扫酒店就像打扮你的新娘,

你的新娘却上了他人的龙床。

这话明白,我听得懂,但感觉像是听到了一句魔鬼的咒语:怎么自己的新娘却上了他人的龙床?

说来没有人相信,我也学过写诗。之所以后来不再写了,是因为我读不懂诗,想想看,一个连现代人写的白话诗都读不懂的人,还配与诗打交道吗?

我是在酒店外面租住了一间小屋,低矮昏暗且不说,还紧傍一间半公半私的茅厕,卫生条件非常差,主要是图便宜。就是在这个茅厕的墙上,我发现谁写了一首“诗”,我称之为“茅厕诗”:

打工在外心在家

家中妻子一枝花

只因无钱寄回去

反说是我不爱她

打工在外心在家

家中妻子一枝花

天天陪人去睡觉

反说是我不爱她

打工在外心在家

家中只剩下老妈

只因无钱回家去

听说老妈快死啦

我感到这诗好,却不知好在哪里。就试探着抄给廖理看。廖理看后有点惊讶,说:这顺口溜是你写的?我未置可否。她大概误认为是我写的,就推荐到小报上发了。她对人说:我们酒店清洁工也会写诗呢。

没等到明年,廖理就给加了薪水:一下子多加了200元。廖理对我说:多出的200元,一定要寄给你老娘啊。

廖理给我加薪,我一点也不感激她。因为我知道一个清洁工的薪水,能加到什么地方去?我在哎哟大酒店打清洁工,只是出于无奈的权宜之计,并不企图靠当清洁工来多喝几口薪水。仔细想一想,我辞职打工也许是一时冲动,我到晋海只是想寻找一个机会,但到底要寻找一个什么样的机会,朦朦胧胧的,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5

哎哟大酒店旁,是月光广场,每晚我都爱到那里去纳凉。花几块钱买一瓶劣质白酒,外加一包花生粒,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独斟独饮。晋海夏夜多风,凉悠悠地吹在人身上,舒坦极了。这东边的风,真是上天赐给这片土地上人民最佳的礼物,只要你需要,无论贫富贵贱,它都免费保障供给。不像内地,炎夏无风,闷热。有风也是热烘烘的,吹在人身上,像被狗舔。

月光广场是个奇怪的地方,四周花天酒地,灯红酒绿。夜晚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男女,忽然而来忽然而去。起初我认为他们是熟人,后来才看出窍门,他们彼此陌生。看出窍门后我就像看戏一样,每当看到一对男女勾勾搭搭成交、慌慌张张而去时,我就嘿嘿嘿地笑一阵,然后喝一口酒,扔几粒花生到嘴里。

我不愿回到我租赁的小屋,那里太脏太热太多蚊虫。每晚我都要在月光广场坐到很晚,或者干脆歪在榕树下,和衣而卧,一夜睡到大天亮。

有一天半夜,月光广场上奇怪的男女忽然间都消失了,我看天,是风暴要来的前兆。我在部队当的是特种兵,恶劣的天气对我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我计划就在榕树下,就在暴风雨中坚守一夜,我要借此检查一下我是否还具有坚强的毅力。这时一阵打斗声从内沟河边柳树丛中传来,我循声望去,发现三个青年仔在殴打一名中年男子。其中一名青年仔凶巴巴地说,把他捆起来,扔进内沟河里算了。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发生抢劫了?我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三拳两脚地,将两个青年仔踢打进内沟河里,然后反拧住一个,问: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抢劫?那青年仔说:谁抢劫?我们是讨要工钱。我看那中年男子,像是一个大老板,他正掏出手机拨打110,我一脚踢飞他的手机,在中年男子发愣的瞬间,将青年仔一推,说:快滚吧。那青年仔拔腿就跑,掉进内沟河的两人,也爬上岸,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回到榕树下继续睡觉,中年男子跟过来,连声说:排泄,排泄(对不起),伤着你没有?大风吹过,把他的话吹得像排泄物四散飘零。他见我在榕树下喝酒睡觉,有些奇怪地问:你就睡这里?我对他没好感,懒得搭理他。他见我不理睬他,就掏出一把钱塞给我,我不要他的钱,我说:你很有钱是吧?那你为什么还要拖欠工人的工钱?早知你是因此而挨揍,那就让他们把你扔进内沟河里才解恨。

中年男子说:那是他们打不过你,才说谎骗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怎么会拖欠他们的工钱?我看中年男子满脸诚恳,一时搞不清是谁在说谎。

从东边海上刮来的风,夹着海腥气味,越刮越大,中年男子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以后有事了,就打这上面的电话。然后他钻进汽车,一溜烟地,跑了。

此人就是回总。

6

没想到我因管这闲事而惹祸。那三个青年仔盯上了我,终于有一天我们在月光广场打了起来。他们虽然是三打一,但占不了我多少便宜。我以一敌三,虽然没有明显吃亏,但也奈何不了他们。正在我们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巡警来了,不问青红皂白,把我们都给铐了起来。我们被带到青阳公安分局,警察先盘问我们的姓名、职业、籍贯,我这才知道那三个青年仔是四川人,一个叫张横,一个叫王顺,还有一个叫李打天。李打天块头最小,就是上次被我反拧住的那个,但他显然是个头儿。

警察问:为什么聚众斗殴?

李打天说:我们没聚众斗殴。

警察问:那刚才你们在干什么?

李打天说:打架。大家没事了打着玩。

警察说:打着玩?打着玩能打得头破血流?

李打天不说话了。

警察又问我:知道为什么带你们到公安局来吗?

我说:知道。

警察问:是不是他们三个打你一个?

我说:是的,是他们三个人打我一个人。

警察问:他们为什么打你?

我身上有回总的名片,我想把这名片交给警察,事情可能就说清楚了。我看着李打天他们,他们也恶狠狠地看着我,眼睛里透出阵阵杀气。

我想,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和李打天他们,本来无冤无仇的,是我先惹了他们的闲事。何况,要是那位所谓的回总真的拖欠他们的工资呢?要是回总翻脸不认账呢?我不是自讨没趣?

我对警察说:我们确实是打着玩。

李打天他们松了一口气,张横、王顺跟着瞎起哄:我们就是打着玩嘛。

警察不相信,他盯着我看,又盯着李打天他们看。但我们齐口同声咬定就是打着玩,他也拿我们没办法。

警察说:好,这次便宜你们了。只是下次千万别再让我给逮住了,到那时,大家可就不好玩了。

我们被放了出来,李打天一定要请我喝酒。他说:大哥你讲义气,我们也得够朋友。今后但凡用得着的地方,只要大哥你说一声,兄弟们一定拔刀相助。我笑,我说:当用得着你们拔刀相助时,我肯定倒了八辈子霉了。

李打天找到一家川菜馆,叫了一桌川菜。我这人没别的癖好,就是爱喝酒,只要有人请我喝酒,十有八九,我就会和他臭气相投。我见他们吃得爽快喝得豪迈,心生欢喜。我问李打天三人在打什么工,李打天说他们是在给自己打工。原来李打天一伙没什么正经职业,靠帮别人讨要欠账、工资拿些回扣,没想到这业务挺红火,一年下来,也能挣个三两万的。

李打天说:这比打工挣得多。

我说:我算是明白了。

李打天说:大哥你明白什么了?

我说:我明白了你没说谎,那位姓回的也没说谎。

李打天说:本来嘛。大哥你横插一杠子,只是太便宜那位姓回的了。

王顺说:这是我们唯一一笔没做成的业务,我们原本还要找姓回的算账的,我们不能失去信誉,失去信誉今后就不好开展业务了。

我说:真是对不起了。就端起酒杯自罚一杯。

张横说:我们本想先把你收拾服帖了,再找姓回的算账,没想到我们三个打不赢你一个。

大家都笑。李打天说: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这笔业务我们就不做了。

我说:你们千万别这样恭维我,你们该咋搞还咋搞,其实那位回总,与我球相干!

7

我回到哎哟大酒店,廖理问我这半天到哪里去了?我说我和人打架去了,廖理不相信,她说:你也能和别人打架?

她这是瞧不起我。

我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就不能打架?我自到哎哟大酒店当清洁工以来,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一个拿正眼瞧你的,特别是那些娘们,一个个高傲得像公主,从来不拿眼瞟你一下。他们眼里没有你,对你视而不见,根本就无视你的存在。

无视,是更大的歧视。

我打算干穿一年,这清洁工不能再干下去了,得另谋出路啊。

和李打天一伙混熟了,隔三岔五地,就要在一起喝场酒。他们近阶段“业务”开展得不错,不到一个月,收入几千块。李打天还计划扩大业务范围,帮人讨债。李打天劝我:大哥,清洁工有啥干头,你干脆辞了,咱们合伙办个讨债公司,你当经理,咱们兄弟团结起来奔小康。我说:办个讨债公司,肯定注不了册,政府不允许办的事,不会有前途的。李打天说:政府不允许办的事多得很,如果顾忌这顾忌那,肯定啥球事也干不成了。张横、王顺跟着一起劝我:大哥一身好拳脚,不用来讨债真是太可惜了。我说:以后再说吧。这是推辞,但他们的建议,使我产生了许多想法。

不到万不得已,我暂时还不想干这些鸡鸣狗盗的勾当。

8

记得那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一个让人想家的日子。我正在清洗卫生间,这时进来一个,掏出东西就撒尿。我当清洁工时间不长,毫不回避当我面撒尿的事却经常碰到。并不是客人不文明,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一个清洁工当人,你想,当着猪狗牛羊面前撒尿,你会有害羞感吗?

我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听那人撒尿豁豁。这是哎哟大酒店的规定,凡见到客人了,服务人员都要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亲亲热热地喊一声:您好,欢迎光临。我初来时,也被要求执行这礼仪,我对廖理说:我就免了吧?我干好我的清洁活不就行了?廖理说:不行,任何人都不能搞特殊。不搞特殊就不搞特殊吧,见有人到卫生间了,我就站出军人的姿势,响亮地喊一声:您好,欢迎光临。结果客人不是被惹笑就是吓一跳。后来廖理对我说:你就免了吧。本来嘛,我一个洗厕所的,对客人有什么好亲热的?

那人撒完尿,无意间瞥了我一眼,然后“咦”了一声:是你?我看那人,脸熟,原来是回总。

回总说:你在这里干这活?

我看着他没吭声。回总发现了我身上的伤痕,问:你怎么满身是伤?

我说:是和人打架落下的。

回总反应很快,回总说:是不是被那三个流氓缠上了?

我说:他们好像不是流氓。

回总说:你为什么不找我呢?我随便就能帮你忙的。

我感到有个机会在悄悄地向我走近,我看着回总装出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回总说:既然让我再次遇到了你,看来你我有缘。这样吧,现在你就跟我走。

他把我带到315房间,已有几位客人等在那里。回总也不向客人介绍我,也许我的身份不值得介绍,他指着一个空位对我说:坐。

我想我既然来了,就不能再装孙子,我大大方方地坐定,我倒要看看回总在这种场合,如何打发我这位清洁工。

回总扔过一支烟来,是软包中华,我是第一次吸这名牌,一气吸去了大半根。奶奶的,听说这烟七八百块钱一条,比农民的一年收入还多,可抽起来,还不就是一口鸟烟?

然后就是喝酒。回总问我能不能喝酒?我说:不就是喝酒吗?

酒是好酒,五粮液。这酒喝起来口感好极了,你能感受到是被滋润而不是被燃烧。

回总摇骰(色)子,我替酒,一杯又一杯,一巡又一巡,我是来者不拒。后来斗红了眼,小杯换大杯,我仍是一口一杯。

有人嘀咕:这人怎么这么能喝啊?

我在心里哼一声:知道我他妈的是谁吗?是特种军人,是“酒精考验”过的乡干部。

席中有个政府官员,大家叫他杨局,不知是什么局的局长,此人喝酒不行,风凉话却不少。他说:别人请小姐陪酒,回总却请个卫生工,出奇制胜,真是有创新精神。

这话听起来刺耳,他把我比做陪酒的小姐了。我想这些人能和我坐在一起杯盏交错,完全是碍于回总的情面,他们甚至把我看得连小姐都不如。

我端起一杯酒敬杨局,他不喝。我说您吃一口菜我喝一杯酒,他仍然不屑于这样去做。借着几分酒劲,我故意显摆自己,我说:尧舜千钟,孔子八觚,颜回嗑嗑,也喝三斗。古人称能喝为雅量,老百姓说:“能吃能喝为君子,不能吃不能喝为龟孙子。”

这话呛得杨局脸红一阵白一阵,大家都看他笑话。杨局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他马上镇定下来,呵呵地笑几声后,对回总说:这是个人才。

酒席吃过后,这伙人要到夜总会潇洒,我是个生人不便跟去,就知趣地推辞了。回总也不勉强,他让服务员把经理叫来,廖理来了,问回总有什么吩咐?回总说要从酒店带走一个人,廖理说:回总要带谁走还会有不愿意的吗?有人开玩笑说:回总要带你走你愿不愿意?廖理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廖理说:回总,你真要带我去吗?你真要带我走,我拍拍屁股就跟你走人。大家哄笑,看廖理拍打屁股,廖理的屁股其实很好看,平整、厚实,有弹性,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充满了诗意。

回总指指我,说:这人,我带走了。

廖理有点惊讶,但她反应很快,她说:回总你真是有眼力,他是我们酒店的劳模呀。

这世道,傻子才当劳模。

9

我对回总说三天后我去找他,回总说行。

第二天我把春兰约来,我对春兰说:春兰,我要请你吃龙虾。春兰说:表哥,你发了吗?我说我暂时还没发,春兰说:没发你摆什么阔呀?你请我吃碗牛肉面就行了。我说:春兰,你瞧不起我是不是?这星级酒店,他们吃得,为什么我们吃不得?

春兰犹豫了一下,春兰说:好,他们吃得,我们为什么吃不得?

我把315房间包下来,点了一桌海鲜,我和春兰两个人山吃海喝起来。到了晚上我把李打天一伙叫来,李打天还顺手牵来几位小姐,我们也卡拉他娘的OK一次。

春兰很有唱歌天分,新歌老歌她张口就来,大家都给她鼓掌。我有些迷惑,我问春兰:春兰,你不是在鞋厂当女工吗?这些歌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春兰有些醉了,她调皮地斜着眼看我,模仿我的口气说:你小瞧我是不是?这歌,她们唱得,为什么我就唱不得?

这一刻,我的表妹春兰,那才叫个真他妈的美呀!

李打天一伙一直闹到凌晨5点才散去,春兰已经大醉了,她歪在我身上,像一团解冻的河水。春兰说:表哥,我醉了,表哥,我醉了。我捧着春兰,真想一口把她喝干了。

但我不想乘人之危,我要在我挣了大钱后,在春兰清醒的时候,清清白白地要了她。

我把春兰安置在小房间先躺一会儿,我去结算工钱,又用结算的工钱来埋单,最后只剩下50元,刚好够我雇车去找回总。

也就是说我在哎哟大酒店打清洁工近一年,最后只捞到了这一场吃喝。我想这钱本来是我空手从哎哟大酒店打来的,现在又全部扔给了它。站在月光广场回望哎哟大酒店,我欢畅淋漓地骂一句:奶奶的,我们两清了。

我到回总公司报到时,回总有事去了香港。接待我的是老板娘马莉娅。

我看马莉娅,不像纯汉人,更像混血儿。她衣着看上去很随意,没披金挂银,对人不热情也不冷漠,但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富贵之气象。

她拿出一张表要我填。我看那表如以前单位要我填的没什么两样,就随便填了交给他。

我说:你们资本家也搞这个?

马莉娅这才抬头看我一眼。马莉娅说:你骂我们是资本家?

不知怎么回事,自见到这个女人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一种要毁坏一种什么东西的欲望,而这欲望仅仅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我说:这世道真是怪了,明明是资本家,偏要说成是企业家,欺世盗名,只为蒙骗工人农民。

马莉娅看着我,就像看一只莫名其妙狂吠的狗,那眼神和神情令我更加沮丧。

马莉娅说:听说你救了回总一命,这是真的吗?

我说:那是歪打正着其实我根本就没存心要去救他。

马莉娅说:你一个打工的,出门打工不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吗?他给你钱你为什么不要?

我说:那是因为我当时太傻了。

马莉娅又看我一眼,马莉娅说:你还算诚实。

10

马莉娅安排我先住下,说我的工作待回总回来后再安排。一个礼拜过去了,回总没有回来的消息。我找到马莉娅,要求先找点事干。

我说:老板娘,你该不会把我当猪来白白养着吧?

马莉娅说:这世界上还有白养猪的吗?

我说:也是,猪都是养肥了杀着吃。

马莉娅说:你要是闲不住,就跟我走一趟。

令我没想到的是,她把我介绍给了她的女友。

马莉娅让我坐进她的宝马车,先绕城一圈,然后开进了哎哟大酒店。她让我在下面等着,一个人先上楼去了。我透过玻璃看天,看见了天空中的月亮。城市上空的月亮,已经与人们相忘了,没有人再去关注它。但我不同,我生长在农村,每晚我都要看看天空,看看月亮是否还在?只要看见了月亮,就有一种亲切、一种充实、一种落寞。

有人叫我李先(生),是廖理。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你施了什么魔法,让回总夫妇都喜欢你?我故意开她玩笑:他们喜欢我吗?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我呢。我把她那句诗背诵了出来:

打扫酒店就像打扮你的新娘。

你的新娘却上了他人的龙床。

廖理说:别耍贫嘴了,快上去,315房间有人唤。

她把个“唤”咬得特重,使我感受到像一条狗一样被呼来唤去。

我来到315房间,马莉娅正和她的女友说话。

马莉娅说:这是苏内,苏姐。

我看苏内,漂亮得像个演员,是一个让人看不出年龄的女人。

我说:苏姐您好!

苏内斜着眼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番。问:你身高有1米80吧?

我说:只有1米79。

马莉娅对苏内说:你看他像谁?

苏内说:还别说,长得真有点像。只是前庭不够开阔,不像个文人,倒像个武夫。

马莉娅说:他当过特种兵。

苏内说:哇,那肯定很厉害哦。

我说:你们是在市场上挑选宠物吗?

她们大笑。

然后吃饭,马莉娅、苏内要我一起吃,我想这种场合,我不便推辞。直觉告诉我,这类女人喜欢真实、喜欢率性而为,她们讨厌假正经,根本就不把别人的恭敬放在眼里,也不在乎别人的好恶,她们钱多得足以使她们喜欢怎么干就怎么干。

苏内是厦门人,这次是专程来看望马莉娅的。看样子她们有段时间没有聚叙了,所以家长里短的话说个没完没了。她们用闽南话交谈,不时地用眼角瞟瞟我,我听不懂闽南话,被晾在一边,但我感觉到她们的话题时不时地涉及我。

饭后苏内要连夜回厦门,马莉娅要用车送她。苏内说:三更半夜的,你开车来回多不安全。马莉娅说:没关系,我带有解放军。原来她是把我当保镖用了。我说:你们好好聊聊,我来开车。马莉娅有些怀疑地问:这车你会开?我说:让我试试看。

我在部队当的是特种兵,开的是越野吉普,跑的是戈壁荒漠。开这种车,走这种路,还不是小菜一碟?我刻意要在她们面前露几手:车刚起动,我就来了几个惊险动作,开上高速公路时,我就飚起车来。我期待着她们求饶,也许是喝了些酒的原因,这两个娘们不仅不求饶,而且兴奋得嗷嗷直叫:飞起来了、飘起来了,能不能再开快点?

两个多钟头的路程,我只用了五十分钟。车到厦门,我把苏内牵出来时,她拍了一下我的脸,说:不错。然后又用闽南话对马莉娅说了句什么,她们放肆地大笑。

回来的路上,我把车开得平稳流畅,马莉娅悄无声息,像睡着了似的。

以后隔三岔五地,马莉娅就让我开车载她上高速路上飚一回,或者她去看苏内,或者拉苏内到晋海来玩。她们对我暧昧的神态使我产生了非分之想:她们对什么都是抱着玩的态度,玩世者最需要的就是刺激。就像空寂的草原,需要骏马的奔腾和豺狼虎豹的撕咬,才能显露出生气。

但单独面对马莉娅时,我又总是自惭形秽,内心深处有种深深的自卑,这时我就会想起春兰,想起春兰我又自责,这种自卑和自责使我始终没有勇气伸手扯去隔在我和马莉娅之间的那块遮羞布。

11

二十多天后,回总打回电话,说他人已经到了东莞,还要家里速送十万块钱去。

马莉娅连夜给回总送钱,带上我做保镖。我们赶到东莞后才弄清事情的原委:回总带两个日本商人、一个港商嫖宿,被联防队员查获了。回总承诺交十万元罚金私了,此事才没有捅到公安局。

交了钱,此事就了了。马莉娅脸色很不好看,回总却喜形于色,回总说:值得。第二天他就拿到了价值上千万元的运动鞋订单,回总说这够他们好几个月吃的了。

拿到订单,回总并不急于回去,他说东莞倡星酒店还欠我们一笔货款,价值50万元,多次派业务员去结算,对方总是赖账,都四年多了,再不追回快成死账了。

回总介绍说倡星酒店老板姓毛,此人是黑白道上人物。他原先从事贸易,也不知是赚了亏了,后来不做贸易了,办起了大酒店。我们赶到倡星酒店时,毛老板正在骂人,原来不知谁将那倡星二字大招牌改成了娼星,毛老板把酒店保安个个骂得狗血喷头。有人要报案,毛老板说: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他吩咐人赶紧把那招牌字换过来,并发出狠话:待查出来了,非断了他的双手不可。

回总走向前叫一声:毛老板,你还认得我吗?

毛老板看看我们三个人,说:是回总大驾光临,欢迎,欢迎。然后把我们引进他的办公室,说:我那豪华房间正等着你们呢。

回总说:你真认为我们是来住店的?

毛老板说:你到酒店来不住店还会干什么?

回总说:难道住你这酒店会不要钱吗?

毛老板大笑,毛老板说:因为你是回总啊,我会收你的钱吗?你们愿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保证每天好酒好肉招待。

回总说: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还是请你把那50万元给我结了,这样我才能吃住安心啊。

毛老板说:50万?什么50万?

回总说:你是要看证据吗?

他把证据拿给毛老板看,毛老板假装认认真真地看了。

毛老板说:这钱我不能给你结。

回总问:为什么?

毛老板说:我现在是倡星大酒店老板,欠你钱的是倡星贸易发展有限公司,该公司资产连同债务全部盘出去了,你该向他们讨要才对。

回总一时气蒙了,半晌他才发狠道: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毛老板说:要讲义气,咱们就哥们,要来硬的,难道我还怕刺刀见红?

我见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就劝回总先住下来再说。我说:毛老板,你该不会反对我们住下来吧?然后斜着眼看着他。

毛老板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他是在掂量我的轻重、是个什么角色。他叫来服务生,说:这三位是我的朋友,打开最好的房间,免费招待。

我们住下后,马莉娅建议聘个律师,用法律来解决。回总不同意,他说打官司旷日持久且不说,即使最终赢了,钱就能讨回来吗?

想想回总夫妇还算器重我,我该为他们干点事了。我说:你们先回去吧,这债,我来讨。

马莉娅说:你能行?

我反问她:你们不回去,这钱能要到吗?

回总说:看样子他是要一赖到底了。

我说:这不就得了,你们先回去,十天半月后听我的消息。

回总找到毛老板,回总对毛老板说:我这位兄弟就交给你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饶不了你。

毛老板看看回总又看看我,毛老板什么话也没有说。

12

我买了十瓶白酒,十斤花生粒,我把这些摆到毛老板的办公桌上,我对毛老板说:这可能就是我今生今世的口粮了。我白天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吃花生粒喝白酒,晚上就睡在他的办公室里。毛老板开酒店应酬多,这弄得他很不方便。

第二天我吃喝得顺了口,一口气喝了两瓶白酒,吃了两斤花生粒,当我打开第三瓶时,毛老板有些坐不住了,他说:你还能喝?

我红着双眼盯着他看,我说:你小瞧老子是不是?要不要也陪老子喝一杯?我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强灌了他一口。

毛老板被我掐得双眼翻白,半天才喘过气来。毛老板说:你想掐死老子是不是?

我一发狠劲将一酒瓶捏得粉碎,我的手被划破了,鲜血直流。

我说:如果有必要,老子想捏死一个人还不像捏死一只蚂蚁?

毛老板有些害怕了,他说:好,老子算是认识你了。

他晚上做东,摆了一桌请我喝酒。他先敬我一杯,说:老子并非怕你,老子是敬佩你好酒量。

我说:这是当然,这世界上还会有毛老板害怕的人吗?

毛老板说:兄弟,干脆跟我干,我保证你吃香喝辣。

我说:江湖上行事,讲的是个义气,做的是个诚恳,你看得起小弟,给小弟脸面,今后但凡用得着时,只要打一声招呼,小弟决不推辞。

毛老板说:好,咱们一言为定。

13

我把50万元放到回总办公桌上,我说:点点吧,50捆,看是否有假钞?

回总看了我几眼,回总说:不用点了。他随手抽出一捆扔给我,说:这是你的奖金了。

当天晚上回总召集公司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开会,到会的有十几个人。说是开会,其实是回总一个人做决定,他说现在公司被拖欠的资金太多了,导致周转金严重不足,如果不抓紧讨要回来,公司就很难正常营运。他说他决定仿照政府成立清欠办公室的做法,在公司里成立清欠部。他说清欠部的负责人他已经找好了,回总指着我说:就是这位新来的李先生,希望大家今后配合他的工作。

回总当场宣布我享受公司经理的待遇,并分配给我一套双间配卫住房。

会后我打开住房,真是不错,里面家具电器生活用品应有尽有,连卫生纸都准备了,我只需净人住进去就行了。我洗过后正准备睡觉,回总夫妇来了。

回总问:对这工作满意吗?

说实话,我没想到回总会安排我干这样的工作,但静心一想,除此之外,在公司我还能干些什么呢?

我说:这真是无用之用啊。

马莉娅说:不是无用之用,而是重用。

回总问:知道我为什么安排你干这项工作吗?

我说:这不是明摆着吗?因为别人欠你们钱,而我呢,又会喝酒又会打架。

回总一愣,然后和马莉娅一起笑了。

马莉娅说:这可不是打架的事,回总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还有其他意思吗?这我就不知道了。

回总说:直说了吧,因为你是军人出身。

我操。我在心里骂一句:咱当过兵的人,除了干保安再就是讨债?

我说:讨债要和大笔现金打交道,你们就不怕被我拐走吗?

马莉娅说:不会的。

回总说:上次你帮我打架,我把钱给你,你知道那是多少吗?肯定比你干一年清洁工的工资多,但你连看都没看一眼,这样的钱你都不要,你还会拐走公司的现金?

我说:回总,你们真的这样信任我?

回总说:我们必须信任你。

马莉娅递给我一份欠债者清单,她分管公司财务。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说:怎么被拖欠这么多啊?

马莉娅说:现在都是这个样子,你欠我,我欠他,他欠你,三角债,很麻烦。

回总说: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把欠债追回,公司真有可能关门大吉。

14

在回总处讨到这么份“美差”,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是福是祸。我去找春兰,春兰已不在鞋厂了,鞋厂工友说她离开已经快一个月了。我四处打听,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这个春兰,是怎么回事?换去处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有些气恼,更为她担忧。

15

讨债业务的进展,起初很顺利,我文讨武要,在短时间内为公司讨回了两百万,回总很高兴,他一次奖励了我四万块。可是越到后来,债越难讨。有些老赖们,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就是拿他没办法。你不要脸他比你更不要脸,你不要命他比你更不怕死。而且更要命的是回总那些亲朋们的欠债,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对这些人,我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渐渐地,我感到力不从心了。

我找到回总,问这些债要不要讨?

回总说:讨,不讨怎么行?

我问回总是文要还是武要?

回总略一思考,回总说:我不管你是文要还是武要,只要要回来了我就给你提成。

得到了回总这把“尚方宝剑”,我就把李打天三个人找来,我把回总给的奖金拿出一万,分给他们每个人三千,剩下的一千请他们喝酒。

我故意埋头喝酒,先不说事儿。

终于李打天有些忍不住了,李打天说:大哥,你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就是为了喝几杯马尿吗?

我说:我还真有事要和你们说说,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张横说:大哥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的话兄弟们还会不听吗?

我看着王顺,王顺猛饮一杯,说:我也听大哥你的。

我说:好,有你们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兄弟们跟我干,合伙讨债如何?

李打天一拍酒桌,说:我们早就期待大哥登高一呼了,来,为大哥下了决心,兄弟们同饮一杯。

我说:先别急,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我要他们跟我一起到回总公司来干事。

李打天说:你是要我们给姓回的打工帮他讨债?

我说: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李打天说:不是兄弟们不听大哥的,这是何球苦呢。我们自己干自己的,成立个讨债公司,何必要受别人管制?

我说:这你就考虑得不周全了。古人说背靠大树好歇阴,我们在晋海人生地不熟的,想干成一点事,最好有个靠山,我看回总就是个靠山。

我给他们分析:公开地成立一个讨债公司,政府肯定会干预,这叫有其名而无其实。依托回总公司,慢慢地扩大业务,这叫无其名而得其实,有何不好?

李打天是个聪明人,道理一点通他就会明白,他想了一想,说:好,我看这样行得通。

我把李打天三人引荐给回总,回总见是他们时,先是脸一沉,神色很难看。但回总是个干事业的人,干事业的人都有点心胸,他随即笑了起来:你真会用人,用这几位来讨债,真是得其所哉。然后他把我单独叫进他的办公室,告诫我:李打天这伙人,跟你不一样,是不值得信任的。不能让他们独当一面,更不能让他们经手现金。至于你怎么用他们我不管,但你必须给我保证不能捅出什么乱子来,出了乱子,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

考虑到讨债业务陷入了困境,不用李打天这类人还真不好办。我对回总说:你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我对李打天他们约法三章:

第一,不能打着回总也就是公司的旗号招摇撞骗;

第二,替别人讨债,别人的钱就是别人的钱,我们只拿提成,谁也不许贪占一分;

第三,不能闹出伤残或人命大案来,这是替别人讨债,我们用不着犯法,自己吃亏。

我说:这三条,做得到,咱就合力干事业,做不到,咱兄弟好说好散。

张横、王顺一拍胸脯:这有啥难的?他们很爽快地签字画押。

李打天说:大哥你领着我们干事业,你就是我们的头了,你的话,兄弟们能不听吗?他也毫不犹豫地签字画押。

我让李打天他们去招些老弱病残的人来,他们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就召集了二十几位。我把几位拾荒者剔出来,说:这类人不适合讨债,那些老赖们一耍横,他们保准比兔子跑得还快。剩下的十几位,尽是些衣食无着的残疾人或乞丐。我对李打天说:这群人,就归你领导了。

张横、王顺叫起来:你要我们当叫花子头?

我说:他们不是叫花子,从今天起,他们就是公司的雇员了,日薪是50元。

我把一份欠债人的清单交给李打天,指指那群叫花子,吩咐他们三个人:要保证这些人每天有吃有喝,每天晚上10点准时把50元钱送到他们手上,只要他们能守在那些欠债人家里不走,就算完成了任务。其他的事就由我来办。

王顺问:要是那些欠债的打人怎么办?

我说:我正盼望他们打人呢。

张横说:他们要是敢打人,我们就打他们。

我说:我们不能打他们。

张横说:不打他们打谁?

我说:你们可以打110。如果实在忍不住了,也可以打自己。

张横说:大哥你把我们当傻逼了,哪儿有自己打自己的?

李打天骂一句:我看你比傻逼还傻,这都不懂。

16

大年三十一大早,我终于接到春兰打来的手机:喂,表哥,是李家表哥吗?我很兴奋,我大喊:春兰,是你吗?你现在在哪里?春兰说:表哥,打开你的窗户朝下看,我就在你的楼下。

我飞奔下楼,跑到春兰跟前,她戴副茶色镜,衣着鲜亮,脖子上的金项链,衬得肤肌更雪白了。眼前的春兰流光溢彩,我简直不敢相认了。

春兰见我发愣,就笑对我说:表哥,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我说:不是不认识你了,是不敢认识你了。

我带春兰上楼,参观我的办公室和卧室,春兰说:表哥,你混得蛮不错嘛。

我说:春兰,这一段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找死找活的。

春兰说:你真的找我了吗?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我说:天理良心,我忘了爷娘老子,也忘不了你呀?

春兰说:你们男人尽说假话,你要是真心找我,我又没藏着躲着,还会找不着?

我正欲分辩,春兰的手机响了,是有人请她吃饭。春兰说:对不起,先生,我已经预约在先了,下次吧,下次一定叨扰。我见她迟疑了一下,然后下决心似的将手机关掉。

春兰说:走,表哥,我们找个地方过年去。

我们正准备出门时,回总夫妻来了,他们是来请我吃年饭的,见春兰在我宿舍里,一时都有点犹豫。

我连忙介绍:这是春兰,我的表妹。

春兰春风满面,脆脆地叫一声:回总,您好。

马莉娅上前牵起春兰的手,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一番,说:真是七仙女下凡尘了。

回总说:想请你们吃年饭,不知春兰小姐是否赏脸?

春兰看着我,我想回总夫妻亲自来请却之不恭,就爽快地答应了。

回总是专门宴请公司高级管理人员,酒宴开始后,回总象征性地应酬了一下,然后就把心思用在了春兰身上,反倒把马莉娅晾在一边。对春兰我相当自信,所以回总向她献殷勤时,我还替她高兴,觉得自己脸上有光。但马莉娅明显地有点不高兴了,她只是不失身份地忍着。我想提醒春兰注意点,春兰假装视而不见毫不在意。菜上数道酒过数巡,马莉娅站起来,也不知道是对谁说:对不起,我有点事,失陪了。她也不给回总打声招呼,谁也不看一眼,独自走了。

回总瞟一眼马莉娅的背影,嘴角露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是苦笑?冷笑?无可奈何又无所谓。

酒宴过后,马莉娅要我开车送她到厦门。这女人,大年三十的不在家守夜,到厦门去干什么?我虽然心里不情愿,但她是老板娘,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愿。我想正好顺便带春兰到厦门玩一次,车发动了正等春兰下楼时,马莉娅忽然又反悔,说:算了,不去了。

这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17

清欠部的业务开展得很顺利,回总越来越信任我了,他暗示要提升我当公司副总经理,我想我要是真当副总经理了,就推荐李打天当清欠部部长,这叫用人不避亲,也算是在公司培植一个亲信。

李打天真是个讨债的天才,我得承认在这方面我其实比他差得远了。在他的打理下,清欠部业务扩张很快,有好几家大公司找上门来,要我们帮忙讨债,而且提成高达20%。这太诱人了,所以李打天又产生了成立一家讨债公司的念头,他征求我的意见时,令我左右为难,一方面,我渴望独立,自己给自己打工,自己当老板,而这机会就在眼前。另一方面,我又不愿放弃回总这座靠山。

李打天说:大哥要是左右为难,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我们兄弟去干,你假装不知道。

我想暂时也只好如此了。

回总一年四季很少回家,他总是天南海北地飞来跑去。偶尔回公司了,每天晚上也几乎是在饭局上或夜总会度过。马莉娅白天忙着料理公司日常业务,夜里独守空房,这女人如此耐得住寂寞,我在心里暗自怜惜又佩服。

一天李打天和我闲聊,李打天问:你知道回总为什么很少在家吗?我说:这还用问?因为他忙。李打天冷笑一声:我看他是两头忙,下头比上头更忙。回总“寡人有疾”这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有次酒后吹牛,说他搞过的女人超过100个了。那些发起来了的男人,有几个不是这样?有道是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李打天说:等着瞧吧,不出三年,回总和马莉娅肯定要闹离婚。

我笑。我说:人家离不离婚与你李打天球相干?

李打天说:大哥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没看出马莉娅对你有好感?

我擂了李打天一拳,骂他:你这张臭嘴太损人了吧?朋友妻不可欺,何况人家是老板娘?

李打天说:老板娘有什么了不起?能搞上手说明你有本事。

他还建议我大胆进攻,说:说不定这公司的财产有一半是你的呢,到那时你吃鸡肉我喝汤,兄弟们跟你沾点光。

我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就警告李打天:此事到此为止,今后可不许瞎掺和。

我心里只有春兰,我的愿望就是挣钱成家,和我的春兰表妹结个婚。

有些事,说风就来雨。

清明节这天,天已黄昏,马莉娅要我带她出去走走。我把车开上高速公路,问她要到什么地方去?她说:只管往前开。我见她郁闷而且满脸愠色,不好多问,就朝着前进的方向一路狂奔。

星月升起时,我听见马莉娅叹息一声。我把车速放缓,马莉娅问:到什么地方了?我停车,下车,帮她拉开车门。

我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攀上一块大石,环顾四周,夜色苍苍,群山莽莽,不见一点灯火,我们离城市已经很远了。

马莉娅给苏内打手机,没有信号,大山阻隔,手机打不出去。

我建议:我们回去吧。马莉娅说:回去。但她却站着不动。

我从车内拿出软垫放到大石上,马莉娅斜卧在软垫上,说:你也坐过来。

我挨着她坐下,内心涌起一股冲动。我想我此时如果把她揽入怀中,也许正是她的愿望?但今夜我得坚守,因为我心中有春兰。

夜风漾起马莉娅团团体香,她的气息,加之清明时节的花香草味,亲亲切切地将我融化,我开始犯晕,有意无意间扯起她的手来。

马莉娅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这笑声就像深夜猫头鹰对死亡的召唤,它吓破了我的色胆。我赶紧把手缩回来。

马莉娅说:你想勾引我?

我赶紧道歉:对不起,老板娘,我只是……

马莉娅打断我的话,说:这时候你还叫我老板娘?

我完全清醒了,很镇静地回答她:你本来就是老板娘嘛。

马莉娅不吭声了,良久她才站起来,说:真没劲,走,回家去。

回家的路上,马莉娅要我帮她办一件事。

她要我帮她调查回总到底包养了多少二奶。

18

马莉娅委托我的事,我真是无从下手。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你说这叫怎么回事呢?我先是替人讨债,后是替人捉奸。要是有人问我现在在干什么工作,我该怎样回答?帮老板讨债?替老板娘捉奸?

说真的,我真不想掺和这事。但我也知道,我无法回绝马莉娅。

我只好把李打天找来,如此这般对他讲了。

李打天说:好事。

我说:这明明是孬事,怎么反成好事了?

李打天说:这起码说明老板娘已不信任她的老公了,而对你却有好感。

我打断他的话:怎么又扯到这方面来了?说说看,能有什么办法?

李打天说:这事好办,包在我身上了,我保证为你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需大哥你出面,免得你又左右为难。

我说:你可千万要小心,这事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呢。

时间过去一个多月了,李打天仍然没有一点动静。马莉娅虽然不问我,但我知道她在等我的消息。

我几次问李打天,他总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后来干脆借口要讨债躲着不见我。

我想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无论如何得尽快给马莉娅一个交代。我堵住李打天,问:你小子怎么回事?想耍我吗?

李打天低头默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下了决心似的说:大哥,今晚我请你喝酒。

他没有叫张横、王顺来陪,直觉告诉我,李打天其实知道了很多。

酒喝得差不多了,李打天要带我到夜总会玩,我不想去,他就强拉硬扯。我们进去后刚找一个角落坐下,就有小姐苍蝇似的寻过来,李打天挥手将她们赶走。

我们吸烟喝酒看表演。有几位女郎表演时装秀,可是演着演着,时装一件件飘落,最后时装不见了,舞台上只剩下了几条白肉,赤条条光溜溜地拧拧大屁股扭扭水蛇腰。奇怪的是,下面竟然无人吆喝安静如常,在这种场合,跳裸体舞也许是司空见惯寻常事。

有人登台唱歌,歌声好熟。我抬眼望去,是春兰。不错,就是春兰。我的心悬了起来,她该不会也宽衣解带吧?

还好,春兰一曲唱过,说声谢谢,就退到了幕后。下面还演了些什么节目,我一概没有看进眼里,春兰的事死死地纠缠住我。她什么时候到夜总会来的?她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场合来卖唱?她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一声?她是春兰吗?

直到春兰再次登台表演时,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次春兰身披红色长衫狂歌劲舞,只见她玉臂一挥,红衫落地,一尊美丽的胴体在瞬间凝固。天哪,她除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还羞答答地坚守着外,其余全放弃了。

这是我的表妹春兰吗?这是那个为了供弟弟上大学而省吃俭用的山妹子吗?

侍应生约好了似的一齐吹响口哨,下面鬼叫狼嚎一片。有人一次献上了十个花篮,是回总。看样子他是下了决心要把春兰捧红。

春兰春风满面笑容灿烂,她邀回总上台,二人合唱:你是谁?为了谁?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泪……

我他妈的也不流泪。我得承认他们合唱得真好。

李打天说:大哥,要不也上台去喊一嗓?

我一拳打在李打天脸上。

喊你妈个逼喊!

我逃出夜总会,来到月光广场榕树下,仍然无法相信眼前的真实。李打天从后边追上来,说:大哥,你冷静。小弟不再瞒你了,要明白你就弄个彻底明白。

他把我带到景阳花园居民小区,我们无言地坐等到凌晨5点,见回总用小车送春兰回来,双双上了B栋五楼,窗户灯亮灯熄。

李打天说:大哥,要不要我帮你出这口鸟气?

晨光中我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没有了呼唤太阳的精气神。我完全清楚明白了,我说:算了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

19

原来马莉娅早就知道回总泡春兰的事,她别有用心地要我帮她调查她的男人养了多少个二奶,真是一石三鸟。现在好了,她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知道却又彼此假装不知道,没人主动捅破这层纸,不是因为心照不宣,而是怕对方难堪。日子就在这种仿佛互不相干的气氛中,晃悠悠地过去一天,又过去一天。

我好几次下决心去找春兰又好几次半途折回,有一次马莉娅拦住我,她说:何苦呢,你这样只会自讨没趣。

她请我到外面去喝茶。茶是上品铁观音,我却无心品味。马莉娅见我喝茶如牛饮,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

马莉娅说:没想到我和你同病相怜同影相吊同成天涯沦落人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也大笑起来。我说:马莉娅,你尚且不在乎,我还在乎什么呢?

笑使我们恢复了常态。看着眼前美丽的马莉娅,我突然有了一种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感受。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眼前的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好呢?当你用另外一种眼光、另外一种心态、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待所发生的一切时,你会发现,生活其实并没有亏待你。

马莉娅说:他们不会长久的。她指的是回总与春兰。

回总这类人,你不能说他们是坏人,从形式上看,他们尊重女人甚至讨女人喜欢。但他们讲的是个玩字,寻的是个刺激,求的是个新颖。他们大把掏钱,玩那些能够直接上床、一夜露水的小姐们,玩腻了就寻求花样翻新,要玩良家妇女、玩有夫之妇、玩些感情纠葛、玩些新潮时尚。他现在要捧红春兰,说到底是在寻求一种新玩法。

那春兰呢?春兰图的是什么?

她图的当然是金钱和地位。也许不单单是这些,她如果聪明她肯定还有更大的企图,这就是发展自己。想想看,一个山妹子,她能利用的最便利的是她的青春与美貌,能傍上大款几乎是她能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

这样说来,他们是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了。我们也就能理解他们了?

八十年代讲理解万岁,现在讲懒得去理解。

要我说理解如果不是宽恕就是纵容。

我忽然来了酒兴,就叫了一瓶白酒当茶饮。

马莉娅说:不说他们了,说说我们自己。苏内邀我到鼓浪屿去听琴,你去不去?

我说:那高雅的玩意,要我这个俗人去玩,不是太浪费了吗?

马莉娅说:对牛弹琴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们驱车赶到鼓浪屿见到苏内,苏内带着一位男友,是厦大音乐系大三学生。早就听说她在资助一个贫困生念大学,莫非就是此生?

苏内对马莉娅挤挤眼,悄声问:怎么样?

马莉娅说:太嫩了点吧?

苏内说:我就喜欢这口,处男。

马莉娅说:你真丧德。

她们放肆地大笑。

我看那位音乐系大学生,清高得像松树上的冰霜,对我爱理不理。他的内心也许正高傲着呢,这贫困的富有者,聪明的傻瓜,你被一个大女人玩着你知道吗?

你也许是我的一面镜子。

玩吧玩吧大家都来玩吧。

晚上我近乎粗鲁地扯脱掉了马莉娅的裤子。

20

我和马莉娅在厦门疯狂地玩了三天,每当发泄完后,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向我袭来,我挥手把它赶走。

我他妈的有什么好失落的?

看着躺在身边的马莉娅,我有一种麻木的成就感:你玩我的表妹我玩你的老婆,奶奶的,半斤八两,咱们扯平了。

我真他妈的一个十足的阿Q。

可清醒的时候,我又禁不住自问:我和马莉娅,难道仅仅是玩玩儿吗?难道就没有些真情实感在里面吗?我的阿Q心态,对马莉娅公平吗?

还有回总和春兰。表妹春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真的就这样将我放弃?将我们的爱情放弃?

老实说,对马莉娅我始终看不透,我的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我:她这样做,或许是为了寻刺激,或许是像养宠物一样寻找点寄托,或许就是要回总难堪。我们回到晋海后,有几次她甚至当着回总的面对我表示出过分的亲昵,这令回总看我的眼神,从此蒙上了一层网。

这就是马莉娅希望看到的效果?

我不相信。

21

我和春兰完全失去了联系,她更换了手机号码,并且听说人已不在了晋海。我要李打天帮我打听,李打天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他说:这是何球苦。他有天突然问我:回总会不会炒我们的鱿鱼?

经李打天这样一提醒,我感到这还真是个问题,你想想,你搞别人的老婆,别人还会把你留在身边吗?但我不能把这些说给李打天听,我安慰他:不会的,他炒了我们的鱿鱼,谁帮他清讨欠款?

李打天对我的话将信将疑,他越来越像个幽灵了,你找他时找不着,你不找他时他又突然闪现在你的面前。李打天的精明我赏识,但他的野心与贪婪又让我害怕。终于有一天他卷走了150万:回总公司100万,另外两家公司50万。

150万巨款被卷走,是个大案。回总不在家,听说是带春兰到北京参加第十届青春歌手大奖赛去了,我们多方联系也无法联系上。我建议马莉娅马上报案,马莉娅看着我犹豫不决,她是怕牵连到我。这令我对她十分感激,我知道凭我和李打天一伙特殊的关系,我成了重大嫌疑人。

我对马莉娅说:报案吧,只有抓到李打天一伙,才能还我个清白。

马莉娅正要拨打电话报案时,警察来了,是其他两家公司报的案。

马莉娅看着我被警察铐走,她面无表情,什么话也没有说。

李打天这个狗杂种,你害死老子了。

我想起回总的告诫,真是追悔莫及。

最不可相信的是人心,最不可讲的是江湖义气。

警察找不到我参与犯罪的证据,不能给我定罪,又抓不到李打天一伙,案子就破不了,案子破不了,我就是重大犯罪嫌疑人。最后,他们只好把我投进罗山看守所暂且关押。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我天天盼望被提审,但是没有人提审我。我想,他们该不会把我给忘记在牢里了吧?要是李打天一伙永远抓不到,难道我就该被关到猴年马月?

要是李打天一伙被抓到后,他们反咬一口说我是主谋,到那时我纵使有一百张嘴,能够说清楚吗?

李打天这个狗杂种,老子饶不了你的。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我和一个死囚关在一起。此人姓吴,我自称楚囚,因我是湖北人,我称他为吴囚。吴囚犯下的是杀人重案,所以他得一天到晚24小时戴着手铐脚镣。令我惊奇的是,他戴着手铐脚镣也能很快地穿衣脱裤,他演示给我看,满脸稚气而又洋洋自得,我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杀人恶魔。但正是此人,一手制造了惊天大案:将晋海集团副总裁世介少一家数口残忍杀害。因他的案子影响太大尚有疑点,所以被关押至今而未“斩立决”。

吴囚问我犯了什么事?

我说我没犯什么事。

吴囚说没犯什么事怎么会被关押在这里?

我反问吴囚犯了什么事?

吴囚说:杀人。

我说你的案子我看到些报道。你谋财就谋财好了,干吗非得将人家一家数口斩尽杀绝?

吴囚说:只有将别人斩尽杀绝了自己才安全。

我说:那现在呢?现在你安全了吗?

吴囚抖动手铐脚镣,指指耳屎般大小牢房,说:我现在难道还不安全吗?

那明天呢?

哪儿还有什么明天?说不定明天就会被拉出去。

他做了一个打枪的手势:啪,就这样玩完了。

吴囚知道我是一个外地人时,很有些优越感,他常常抢我的饭吃,抢吃我的饭还不算,还对我吹牛。他说:你们外地人到晋海不容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

吴囚感叹:晋海社会治安,都是你们外地人来搞坏的。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湖北人特奸猾。抢劫杀人、小偷小摸,这个四川、湖南、贵州人就多一点。

我懒得和他计较。对一个将要被枪毙的人,你有什么好和他计较的?

我是看着吴囚被拉出去执行枪决的,这小子临行前还幽了一默,他说:兄弟,再见了。

再见你妈个鬼,晦气。

22

吴囚被枪决不久,我就被保释出来。我在办理出狱手续时,才知道保释我的人叫回响。

回响就是回总。

看守还给了我一个手机号码,我猜想是春兰留下的。也就是说回响的后缀是春兰,肯定是春兰做通了回响的思想政治工作,他才肯出面保我。

我站在马路边,一时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一阵风从海上吹来,这东边的风啊,吹得人真他妈的清爽。

我想到了马莉娅。

我找到间幽静的茶室,拨通马莉娅的手机,不一会儿她就到了。

马莉娅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我暂时什么打算也没有,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快抓到李打天。

马莉娅说:抓李打天是警察的事,你何必为此耗费精力?她问我愿不愿意回公司继续上班?我说我哪还有这个脸?

这时马莉娅的手机响了,她讲了几句闽南话。她对我说她有事要先走了。

我站起来想拥抱她一下,她十分厌恶地拒绝了。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和马莉娅只有关系,没有感情,更别说有爱情了。

这些个“无鸡郎”(有钱人)!

我决定回去当村长,我决定利用村长的身份,用在晋海学到的经验,自己办一家企业。

我发誓今生今世不再打工,我要自己给自己当老板。

离开晋海前,我给春兰发了条短信息:春兰,我回老家了,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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