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一下你们的背囊,每人背的背囊里面要有气垫床、被褥、睡袋、帐篷、干粮、和水,总重量是三十公斤。都看看里面的东西缺不缺?”连长徐樾穿着作战靴,背着手,在十四个女兵面前大幅度地摆动着精瘦却结实的身体,很有派头地走来走去。

“转什么转?破连长都七年了,一个抗战都快结束了,小日本都要被赶回老家了,还老皮老脸当得津津有味的,不知道是没有痛觉还是少了一根筋?”柳芭趁他不注意小声怨道,往他自觉得意的背影上泼洒了无数蔑视,如果是蜘蛛侠就好了,早就把他的后背洞穿了无数的洞。现在也行,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说,本来已经走到乔娜跟前的连长,竟出人不备地猛一回头,疾步回转到柳芭面前,一个跨立站定,下巴微微一沉:“打开你的背囊。”胸前要是再晃上两颗手雷,就更加潇洒坚定了。

“我按规定带的东西。”柳芭尖细的小下巴使劲高扬,面无表情地越过连长的视线迎视天空,以无声的行动进行对抗。这个训练狂魔,莫非真的有第六直觉?

“我再重复一遍,让你打开背囊。”徐连跨立的姿势一动不动,多年在训练场上泥里水里滚打出来的军事素养让他现在能充分耍酷。

短暂的沉默其实是对峙。队首的班长央青玉探出头来,示意柳芭执行命令,柳芭以沉默回应。凭什么非要打开我的背囊检查啊?当着这么多人?非得把我打造成重点人个别人形象是吧?不然,最次也是逢有重大活动时需“重点关注的对象”是吧?队尾的排长笃天华也沉不住气了,看柳芭迟迟没有执行命令的意识,出了队列,往柳芭的位置缓缓走来。

柳芭慢吞吞地从后背把背囊移到前胸,一下一下开始解。笃排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执行上级指示怎么就这么坚决不打折扣呢?要是自己再以沉默对抗一会儿,这个死心眼的家伙会不会就直接在自己肩上打开背囊给徐连展示呢?

徐连身子微微前倾,左手探进塞得紧紧实实的背囊里,在一个部位停止行进,嗓子眼什么东西卡住样轻轻地吭了一下。柳芭面上不流露,心里却结结实实狂跳了一下,糟了。没见他翻啊,藏得那么深的东西就如此轻易被他的鹰爪掌控了?他平日最爱吹嘘的那双侦察兵的眼睛就真是火眼金睛?那侦察兵的第六感觉就真那么神?

“怎么只装了五瓶水呀,还是饮料?”徐连掏出了一瓶水溶C,在太阳下展示般晃着。

“我不爱渴,平时就喝水少。”柳芭也轻轻地吭了一声,把身体挺直了些。本来就笔直的身体像一张绷得过紧的弓,有了轻微的弯度。

“我提醒你注意,上等兵柳芭,我们要到的是香格里拉,平均海拔三千多米,进行野外训练的主要地方是金沙江沿线,其中有一段原始森林海拔达四千一百多米,你们是一群女孩子,又背着三十公斤的背囊,头一次野外生存训练,你知道没水的后果是什么吗?可能——死。如果没人及时发现,尸体会被毒蛇野兽和不知名的虫蚁很快吞噬掉,即使寻找到也轻易分辨不出那曾经是谁谁。”那个“死”字从徐连牙缝里呲出来,冒着一丝沾含毒汁的冷气,柳芭感到一阵凉意直冲头顶,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被毒蛇猛兽及各种不知名的蚊虫撕扯吞噬到不成样子的尸体,凉意哗哗地直落脚底,让她硬绷的身子有些颤抖。一瓶水会引发这样可怕的效果?里面有无故意拔高了的恐吓成分?柳芭联想起有人拍的恶搞剧《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照徐连触目惊心的讲述推理,自己青春年少、还没怎么享受生活的身体会在一瓶饮料的作用下转瞬间变成一堆不堪入目的污泥。

“你为什么不按规定带十瓶矿泉水?”徐连对着太阳散漫地继续晃着水溶C。

“……这个能量大。”柳芭心里轻蔑地嘲笑这个从农村出来的土老帽。比自己大十多岁,之间横亘的代沟不止一条,太老了,骨灰级了,知道什么呀!像自己这样家庭出身不错的独子,从小都是喝饮料长大的,哪儿喝得惯啥味儿都没有的矿泉水、纯净水。只有渴极了才咽两口白水。妈妈每月多给自己卡上打五百块,就是饮料费。

“甜的东西越喝越渴,连这点生活常识都没有,枉当了半年多的侦察兵!”水溶C在众目睽睽下可怜地在徐连的手里熟练地翻滚着,不免让柳芭产生它跌落地下的担心。徐连不看柳芭,说出的话却灼人的心:“我们演习三天,你这五瓶甜水,连半天都顶不下来。笃排,回头赶紧按规定给她换了水。”徐连潇洒地继续让水溶C在他手里翻滚着,摇晃着身体离开了柳芭。

柳芭抬手擦擦下颌上的汗,松了口气。换水就换水吧,再说,他说的也有道理,甜的东西喝多了口渴,只不过自己以前没注意,给他一说想想还真是这回事。重要的是那个东西没被他发现。那个宝贝要是被这个家伙发现了,没收了,他不当着全连人把自己的脸面羞辱得掉到地上捡不起来才怪呢。还该谢谢甘心当了炮灰的水溶C。

解散了,徐连本来已经走远了,又折回来,把柳芭叫住:“水的事真不是小事,我不是吓唬你,你还小,没经过事,就是带足十瓶水,恐怕到时候也不够喝呢。”

“是,连长,我知道了。我要上厕所。”柳芭一是烦他小题大做的样子,再是她不知道集合点验要这么长时间,事前多喝了点水,再加上紧张,真是内急了,小腹鼓胀得要喷薄而出。她也实在不想再听这个固执的家伙聒噪。

“不行,憋着。憋尿对侦察兵来说也是一项训练内容。早就通知要集合点验,你应该给身体预留出时间。一个侦察兵要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是最基本的。”侦察兵是神呀,连撒尿还要提前预设?柳芭惊讶地看着徐连那张在阳光下依然精致帅气的脸,琢磨这家伙说的话真诚度几何。

“我说的是真的。明天就要开始野外生存训练了,你以为想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方便呀?一个女侦察兵,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准备出洋相呀?再说你们特战班是一个整体,你要学会集体荣誉胜于个人感受。”徐连脸上看上去倒很真诚,没有一丝嘲讽。

柳芭被小腹的鼓胀感弄得很不舒服,想万一控制不住可丢大人了。这个家伙倒还蛮有修养的,总算没把撒尿说出来,说的是“方便”。连女人撒尿都要管,变态,超变。首长为了出成绩是不是就看上了他这点常人没有的变态才让他带侦察连?柳芭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

不知什么原因,徐连又把班长央青玉叫了过去,指着站在全连最前排的女兵指指点点,离得太远,不知道在说什么。徐连的魔鬼面孔一如既往的严肃,大家只好紧张地注视着班长,只见班长一向淡定的面孔变得黑红,羞涩,不住地点着头,最后好像一向挺得笔直的军人腰部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弯曲了,有点日本女军人的样子。这个魔鬼家伙,都跟班长说了些什么呀?八成不是什么好话,否则一向注意军人形象的班长不会窘迫成那样,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徐连迈着他自信的步伐笃笃走了,大家唰地围拢到班长身边:“喂喂,央姐,那个徐魔都跟你嚷嚷些啥呀?”

“手机,发现一部,咱们和男兵的对抗成绩再好也归零。你们到底有没有悄悄带着的?”

听到整齐如刀削的否定回答,她的心放下了。明天开始,每组一部对讲机,都用对讲机联系,照顾女兵,特战班多配了几部。全连只有徐连才允许用手机。不许带手机,只许用对讲机联系,这是连长一再强调的,他还让央青玉再查一遍,就怕女兵里有不守纪律私藏悄带的。

班长查过夜,给柳芭掖掖被子,叮嘱她:“不要胡思乱想了,赶紧睡,明天吃过早饭就出发了。”

柳芭点点头,看看班长查完所有铺,也上床钻进了被子,柳芭刚要摆弄“爱疯死”,班长突然又在黑暗中挺直了上身:“有没大姨妈这几天要来串门的?千万别忘了准备好卫生巾啊!”

“哟,我刚好是这几天,该死,你不提醒,我倒差点忘记了。”乔娜忽地鲤鱼打挺拉被子坐起,光脚下地,翻床头柜摸黑找东西。

“这一条是不也是徐魔提醒你的?”柳芭直直地问过去。她有预感,这一条估计也是那个心细如发的男魔想出来的。

“你——”班长被她直杵杵的话问得要撞墙,在黑暗中无奈地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都是军人了,说话含蓄些行吗,怎么什么都可以直接说出来呢!”班长到底比她们都大,二十二了,射拐角子弹批评她。

柳芭不理她,没否认,就是承认了。真是魔鬼,一个男人,迟迟没进入婚姻,生活中没一个扎实的女性相伴,即使有,也都是些流云浮水,不能生根发芽的,也没孩子,应该说没有和女人一起生活的经验,偏偏手下带着一群女孩子,在这些问题上心又偏偏像根发丝一样细。心细如发这个词八成就是针对这样的人造出来的。

乔娜准备好了卫生巾,班长也躺成了一根木头,突然,班长忽地又坐起来:“哎哟,该死,今天的睡前体能还没做,快起来,每人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俯卧撑。”

“明天一大早就奔赴金沙江,茫茫野外的干活了,今晚上还不赶紧好好休息,还做体能,应该积蓄体力。”黑暗中的抱怨声像刚出生小鸟的啾啾声,细弱,无力,但没几个人想动弹是真的。

“刚才解散时你们都抢着想知道徐连和我说什么了,我不想告诉你们,是怕打击你们的自信。我现在告诉你们,他说的是,知道侦察连、特勤连的人怎么看咱们这些女兵吗?谁都不待见咱们,认为咱们是统一型号的花瓶,平时在领导面前、上级来检查时拿出来摆摆pOSE也就罢了,要搞真正的野外生存训练了,还要带上咱们,男兵和男干部都怕成了他们的累赘,拖累他们,强烈要求把咱们丢下,是徐连坚持要带上我们。前些天给全军观摩团表演,咱们七七式手枪十五米距离对不动目标射击,上了九个人,六个一百环,剩下三人九十九、九十九、九十八,稍稍给咱们争回些脸面,但也有不同声音,有人说咱们运气好,还有人甚至怀疑报靶员故意帮咱们。姐妹们,演习看的就是走、打、吃、住、藏,咱们明天的表现怎么样,老天也帮不了我们,只有靠我们自己了,我们的光彩形象展示不好,丢大人啊!”

被班长的一番语重心长刺激的,九个脑袋得了口令一般齐齐地耷拉了下来。

“我靠,有线班的那几个馋鬼男兵,吃喝了我多少零食饮料啊,心里原来是这样看我们的,江湖险恶呀。早知道我还不如把那些东西喂猪了呢。”班上最小的段月狠狠掐着脸上的一粒青春痘,浓黑的两条小眉毛皱成了倒八字,看着也不恶,倒蛮喜欢人的。

“不要骂人,我们是战士,骂人没有用,骂人只能说明我们软弱,无能,我们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自己,让这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看看,钢铁铸就的花瓶就是这样炼成的。”央青玉选美冠军样折起胳膊,展示自己训练晒得黝黑却并不硬实的肌肉,“我再强调一下:谁也没带手机吧?”央班长以带兵人的威严扫视着她的属下,她美丽细长的大眼睛每当这时美丽就飘走了,只剩下了做头儿的严厉。

没人应,就表示没有。大家呼噜呼噜下了床,开始恶补体能。大幅度地把胸放下,尽可能和地板亲密接触,再大幅度地升起,柳芭的体能动作标准得近乎完美自虐。那个徐魔,祝他明天被狼叼了,被野猪啃了,被毒蛇咬了。柳芭边做边祈祷。

体能做完,班里安静下来了,柳芭拿被子蒙上头,开始和最心爱的“爱疯死”亲密接触。这是她一天中最美的一段时光,完全属于自己,没人干扰,没人能拿走。你就是个魔头,你这样的男性动物,我敢担保,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都不会有女人爱上你,你此生注定要独善其身。柳芭的手都放在了旁边的按钮上了,终还是没勇气把这条短信发出去。她其实见过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大摇大摆不顾影响地带进部队里来。但柳芭看不出他和其中的哪个是抱定结婚目的交往的。都三十多了,不结婚,不正常恋爱,哪里像个革命军人?柳芭搞不清他真实的生活态度,没法从心底里对他散发出敬意。

坐在运兵车上,十个女兵的装备都一样:头盔,作战背心,一个十五公斤背囊,外加一支七九式微冲,一道英姿飒爽的风景线想不夺人眼球都难。男兵们看她们的眼神内容各异,有欣赏的,有认为作秀的,有的含意更歹毒些,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女兵都统一把背囊放在膝上,柳芭掂掂:“我以为三十公斤有多重呢,原来不过一般般。”“就是。”另几个也掂着背囊附和,“那些男兵居然敢小看我们,几个月的侦察训练吃干饭了吗,这个小包裹算什么。”徐连看她们自信满满的样子只是先知先觉地笑,并没说什么。

段月看连长掏出瓶香油摆弄着,吃惊地瞪大眼睛:“都让我们带水,你自己要喝这个呀?”连长呵呵地笑着,柳芭发现他笑起来还是很帅的,齐刷刷的白牙似一道白光,笑容阳光四射:“演习结束时我准备请大家吃烧烤,烤肉没油不行,这个就是烧烤时涂的。”

烤啥?牛还是马?抑或猪?女兵们的眼睛都被这个话题刺激得瞪大了。连长的脸上平静得一滴水都会静止停住:“这是野外生存训练必备科目啊。你们是不是以为野外生存训练是走形式,很好玩?同胞们,野外生存训练是很残酷的,遇到野兽是可能的,你吃不掉野兽,就要被野兽吃掉,成为野兽的口中餐是完全有可能的。”

“射杀什么野兽,犀牛?还是大象?蛇?”尽管她竭力控制着,柳芭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抖。

“至少不是蛇。你们吃过烤蛇肉吗?没吃过吧,我吃过,蛇烤起来没什么意思,不好吃。”连长把香油仔细塞进背囊里,轻松的表情像在说脚上的军钩不舒服,他准备买双耐克鞋子穿穿。

目的地吉利谷到了,徐连戴好头盔,换上严肃面孔宣布任务:“第一项任务,河滩追击。你们女兵十人分成三个小组,第三组追第二组,第二组追第一组,男兵组在后面追你们。每组间隔十分钟出发!”

连长干巴巴的命令下完了,有的女兵还在愣神,央青玉把枪往肩上紧了紧:“还愣什么,按照分组,赶紧出发吧,再不走,我们都成了男兵的俘虏了。”

柳芭、段月、乔娜分在第三组,班长央青玉和她们在一个组。走了一段距离,背上的背囊就感觉重了。柳芭这才想到,三十公斤,不是个小数目呀。背着重物,又被太阳炙烤着,汗一身一身的,没走多远就开始渴,柳芭就拿出一瓶矿泉水开始喝,想着多喝几瓶,这样可以减轻重量。远道无轻物,越走肩上的背囊越重。

她们这一组刚追到河沟,见河里面的水到膝了,正慢慢找水位低的地方过,后面的男兵很轻松地拍了下她们的肩就从她们身边跨了过去。“可恶,男的就是男的,也不团结友爱一下,还男人呢,真自私。”段月恨恨地骂。她们也顾不上找水浅的地方了,意识到动作再慢,就都被男兵追上了,意味着第一关就输了。她们加快动作过河滩。过是过去了,作战靴里却都进了水,湿靴子走起来更费力,也让身体更难负重了。

过了河滩开始爬山。山路被水冲得都是小石子,穿着湿靴子,再背着背囊净打滑,很不好爬。柳芭抬头看看还很高的山顶,想把背囊丢了,这样爬起来快些,轻松些。她只是这样想了一下,告诫自己不能实施,把背囊扔了,必备的生存物品都没了,帐篷也没了,晚上睡觉都没法睡,徐魔还不得把自己收拾死。

好容易爬到山顶,山顶上又是别样风景,一片绿树,郁郁葱葱的。涉水过了河滩,又爬了山,这时看见一片绿色,心里别提多舒服了。柳芭几个人都松了口气,她打开水刚要喝两口,手背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痒得很,她定睛细看,脸色变了:让人舒服的绿色植物都是灌木林,树叶上面都是刺,被扎过的地方很快红肿刺痒,立刻全身都跟着痒起来,还长起了小红点。

“这是谁选的鬼地方呀?还让不让人过了?”柳芭抓狂地抓着发痒的地方发牢骚。

“八成是徐魔,不是那个变态谁还能想出这样的地方整治人。”段月也遭了灌木林的暗算,不停地抓挠。

“别瞎埋怨,发牢骚讲怪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次演习本来就是参照实战标准来的,真正的战争打起来,什么险恶的环境不可能遇到?我们又是侦察兵,多锻炼下也好。”山顶海拔又高了些,班长的缺氧症状明显了,人虚弱得没力气,走路发飘,只顾喘,乔娜赶紧把氧气袋打开给她吸上。央青玉开始拒绝,她不想这么早就开始吸,全组就这一袋宝贝,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艰难险阻,早早把氧气吸完了,往后万一还有更恶劣的地方,其他人再吸就没氧了。但不吸她连站起来都困难,就勉强吸了。

“还挺得住吧?”几个人回头,见是徐连和文书。几个人都不想理他,选的什么鬼地方呀,成心折磨人,现在倒跑来巴巴问挺不挺得住,好像要看笑话一样。

“还行。刚开始就挺不住后面咋弄?”还是班长有大局观,吸了几口氧,苍白的脸泛上来些红色,和他搭讪。

“现在才刚开始,后面比这难得多,现在必须挺住不能松劲。”徐连好心告诫。

穿过灌木林,开始下山。下山的坡上被水冲得都是光溜溜的大石头,踩不稳,一踩就往下滑。柳芭好容易踩住一块尖石,结果身体全部重量一上去,石头滑得根本站不住。“啊——”眼看着要滚下去,她张嘴大叫着,两只手盲目挥舞着乱抓,一个人从背后倚住了她:“别紧张,没事,有我呢。”

柳芭回头,是徐连,眯着一双干净纯净的眼看着她。“刚才要不是你真要掉下去了。”柳芭的窘态被徐连收个满眼,她不好意思地感谢。此刻这个魔鬼实在是亲人哪,一双手比拳击手还有力,比爹娘都亲,想嫌弃他都没法嫌弃。

“记住,作为一个优秀的侦察兵,在任何条件下、任何情况下,比如滚落悬崖都不能慌。”

要是原来,柳芭听见这样直通通的说教早就反感了,搞不好又要擎出“内急”的旗帜逃避,现在听来觉得还是蛮有道理的,就羞涩地点点头。

实在太累了,柳芭她们几个女兵趴在石头上休息一下。“石头好亲切哟,光溜溜的,还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好像妈妈的怀抱。”段月抱着块大石头,把上半身都紧紧贴上去,惬意地躺着,发出喃喃的赞语。

大家都被她的丰富想象逗乐了。太累了,大笑都笑不出来,都是无声的笑。“段月,你适合当诗人。”柳芭累得连说话声音都轻飘飘的。

“还别说,我还真写了不少诗,一个本子快记满了。”

“还记得哪一首吗,给我们朗诵一下,让我们在这特别的环境里享受一下诗的美丽。”徐连坐在一块较平的石头上,双手抱膝,惬意地放松着,看上去不是很疲劳。到底是老侦察兵了,也一路跋山涉水的,连靴子都没湿。柳芭看着他脚上的干作战靴,有点佩服他。

歇了会儿,大家又接着下山。段月找到了较平整的一整块大石板,她顺着石坡往下滑,冲柳芭她们得意地挥着手:“快来滑呀,这样省力,还能享受飞翔的感觉,太爽了!”

班长和柳芭、乔娜看段月确实省力,也走过去跟着往下滑。“这样不行——”徐连的阻止已经晚了,四个女兵连带着身上鼓鼓的大背囊都顺溜地滑翔而下。徐连没滑,还是踩着石头往下走。

第一个滑下去的段月站起身来轻松地拍着屁股上的土,她的手停在屁股上皱着眉不动了:“我的作训裤好像不对劲。”

挨着她滑下去的柳芭凑过去看,哈哈大笑起来:“裤子屁股磨漏了,哈哈,又回到了童年,穿开裆裤喽!”

柳芭还没笑完,央青玉推了她一下:“快别笑别人了,还是摸摸自己的裤子吧,咱们几个都坐上了时光穿梭机,一起回到了童年。”“糟糕,一会儿让男兵看见可怎么好!”柳芭惊恐地捂着作训裤屁股,不安得脸都变了颜色。

“我刚才想制止你们,就是知道省力的结果会是这样。不过不要紧,现在是战时,军装烂了正常的,没人会笑话你们。”连长走过来安慰她们。她们看看连长连个小口子都没钩开的作训衣裤,着实佩服不已,姜还是老的辣,魔鬼也一样,老魔鬼更鬼一些。

文书采了一堆野果子来,分给大家食。“大家都吃点吧。这次是文书采的,下次就你们自己采了,野外生存,吃是第一位的。你们得学会自己找东西吃。”徐连招呼大家。

“这都是什么果子呀?这个上面有小颗粒的我认识,是野草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呢?能吃吗?别中毒啊。”乔娜疑惑地看着分到手里的东西,迟迟不敢往嘴里放。

“放心,文书跟我两年了,这些该教的基本常识我都早教给他了,你们放心吃吧,不会中毒的。”

别说,红红的野果子又酸又甜,吃起来味道还蛮不错的,大家先是试尝一下,接着就大胆痛快地吃起来。“一会儿你们自己去摘些吃吧,这些果子生津效果不错,多吃些还省水呢。”徐连细细告诉大家野外生存之道。

休息好了,大家接着往前走。野果子的滋味真不错,几个人摸索着自己去摘。柳芭被绊倒了,她顺势躺在地上,真不想起来了,就这样躺着吧,躺着太舒服了,要是能小憩一下就更美了,她甚至都闭上了眼。

“快起来,这种地上湿气太重,人躺在上面对身体不好。”徐连招呼柳芭。

柳芭勉强爬起来,眼巴巴地望着连长:“距目的地还有多远啊连长?”

徐连拿着卫星定位仪比画着:“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既然能?望见胜利的曙光了,那就再坚持一下吧。柳芭几个挣扎着爬起来,女兵们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央班长缺氧缺得厉害,平时黑红的脸现在变得泛白,大口大口地喘气,不声不响的乔娜要把她的背囊接过去:“不行,你自己就够重的了,又是枪又是背囊的,哪能再替我背。”

“现在又不是平常,班长,你就别争了。”乔娜还是把班长的背囊硬接了过去,后面背了一个,前面再抱一个,两面夹击着,人像个不倒翁小老头。

柳芭不动声色地看着,乔娜平时在班里是不爱说话的人,老没声没息的,人家讲笑话她也不笑,寡淡得很,和班里人有距离的样子,有时柳芭真有点烦她不入俗。真没想到,这种时候,她竟然有这种神勇表现。柳芭倒佩服她了,也想做她这样的人,无奈自己都累得腿肚子打哆嗦,哪儿还有力气帮人,手里多拿两个野果子都嫌沉,只能在心里暗暗敬佩乔娜。

连长拿开山刀给每人砍了一根棍子:“拄着会省力些。”

“拄这个啊?本来裤子都磨破了,再拄根拐棍,那还有个军人形象吗?不成穿军装的叫花子了吗?”柳芭疑惑地看着手里的棍子,迟迟不想让它着地。

“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走出这片山地森林,怎么完成任务,形象是次要的,再说,这深山老林里形象再美给谁看啊。”

柳芭不满地瞪这个魔鬼一眼,心想给谁看,起码你是男的吧,是“异性”吧,我们在你面前这副鬼样子,算啥呀?

几个人拄着棍子继续往前走。好容易走下山,出了一片密林,前面居然是一条公路。柳芭眼前一亮,扔了棍子挥舞着头盔跳了起来:“乌拉!到公路啦,看,那个绿车就是我们的运兵车,早在那里等着我们啦,我们可以坐车啦!姐妹们,快跑啊!”

“别高兴得太早,你们应该知道今天出来干什么来了,是野外生存训练,这么早就让你们坐车?太美了。你们还得走,翻过公路爬对面那座山。”

柳芭刚迈开的腿施了魔法样定住了,人保持着向前冲的前倾姿势,身体却要倒下。四双眼睛都瞪大了,不认识一样看着这个魔鬼。魔鬼,真正的超级魔鬼。别说三十岁结不了婚,就是四十、五十也结不了,七老八十也注定是条硬邦邦的老光棍。这样的超魔,没有女人会爱上他的。柳芭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他。

走到公路上,央青玉直打晃,柳芭把氧气袋递给班长,班长看看已经瘪得像生完孩子妇女的肚子的袋子,硬起心摇摇头:“还是省下给别人吸吧,我还顶得住。”

氧气袋真是个骗人的东西,看着鼓胀成那样,几个人还省着吸,一袋氧气别说支持完三天了,刚到第一天黄昏时就瘪得没气了。“你还是吸点吧,平常总嫌自己脸黑,不够白,现在倒白了,可白得吓人,从来没见你脸这么白过。”

央青玉接过勉强吸了一小会儿就把氧气袋关了,还有一夜呢,明天能否补上氧也难说呢,越往后体力消耗越大,谁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班长,你还有水吗?”柳芭舔舔干涩的嘴唇,不好意思求救地看着班长。第一次野营,没经验,十瓶矿泉水已经都喝干了,这还是听了徐魔的劝,不然五瓶水溶C可能自己早就脱水成干尸了。

“我也早干了。”央青玉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也不知道会这么渴,不停地喝水,十瓶水第一天就都光了。乔娜和段月也断了水。

四周除了石头就是树木,没有可以取水的。唉,老天爷就不会下一点雨吗?柳芭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望着天,天晴朗得让人绝望。“咦,连长你还有水怎么不贡献点出来呀,是个男人,又是领导。”柳芭扭头看见连长拿瓶子往嘴里灌,不管不顾地奔过去,也顾不上尊重领导了,直埋怨他。徐连不好意思地把瓶子给她:“我的水也光了,我喝的是油。”

是那瓶准备烤肉用的香油。徐连为喝油感到难为情,还是那种一贯的温和掺杂羞涩的笑:“总是液体,润润嗓子也好。本来想让你们也喝点的,不知道你们喝惯喝不惯。再说这个喝了会泻肚,要是拉起来没完也糟糕得很。”

柳芭看看油瓶子,最终还是没勇气拿起来喝。喝油能解渴吗?这个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徐魔还真能发明创造。她舔舔干裂的嘴唇,恋恋不舍地从油瓶子上移开眼睛,油还是发挥油的用途,别用它替代水吧。

又翻过一座山,在山脚下,几个人看见了水源,一小块水洼,清凌凌的,啊,水,我的亲娘啊——段月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捧起一捧,刚要往嘴里送:“有牦牛粪!”乔娜看着水里漂着的牦牛粪块尖叫起来。牦牛粪的碎块细看起来就是些草的分泌物,但毕竟属肮脏的“粪”类,要喝下去需要足够的勇气,段月看着手里的水犹豫起来。

“有牦牛粪也要喝,这是一个合格的侦察兵在野外生存的必备生存技能。”徐连在后面鼓励。

是的,生存是第一位的,卫生是第二位的,宁肯不讲卫生生病也不能渴死,段月渴的需要战胜了卫生的顾忌:“牦牛粪就牦牛粪吧,脏不死人,脱水会死人的。”她把捧着的水送到了嘴里,极度干渴的嘴巴承受到清凉的水后的舒爽感觉让段月发出啊啊的赞叹声。央青玉也俯下了身子撇开牦牛粪灌水。柳芭思想斗争了一小会儿,也俯下了身子。最爱干净的乔娜,一边望着浸泡着牦牛粪的水,眉头紧锁,思想剧烈地斗争着,后来还是抵御不住水的诱惑,也捧了一捧掺杂着牦牛粪的水有滋有味地送到了嘴里。

徐连喝得最绅士,拿空矿泉水瓶子灌了水,缓缓地往嘴里一口一口倒。“连长这种时候还这么讲究啊!”柳芭取笑地调侃他。她看不惯他这个时候还装。明明是个魔鬼嘛,渴极了的魔鬼,装个什么劲儿啊。“这样可以简单过滤一下,最低限度地过滤细菌。”徐连看着远方,不慌不忙地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过滤”水。当一个侦察兵,要学的东西可真多啊。柳芭饱饮后,抹着嘴暗想。

央青玉小组终于七倒八歪地挨到了宿营地。先到的男兵已经做好了饭,端着碗正吃得香。看着拄着棍子的女残兵败将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有好心的男班长过来同情地对央青玉道:“你们这一天不容易,就别做饭了,凑合吃我们的吧。吃过了早点休息。”

“不用了,我们带着米面的,还是自己做吧。”央青玉无力地摆摆手,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安排柳芭几个淘米做饭。

“班长你怎么这种时候还发扬雷锋精神呀,咱们都累成了一摊泥,分点他们的饭吃吃也没什么,平时我们有什么好吃的也没少给他们呀。”段月累得实在不想再动了,只想吃口热乎乎的现成的,赶紧躺倒歇歇。

“现在不是在营区里,谁吃点谁的都无所谓,男兵们也累了一天,他们本来饭量就大,今天应该更能吃,我们吃了他们的,他们就吃不饱了。”

柳芭佩服地望着班长。到底是班长,想的就是比别人细,站的也比别人高。

女兵们拿出生米和油,开始做饭。“多做点,我和你们一起吃。”徐连踱过来,笑看着女兵。蒸了米饭,只炒了个茄子,就这样再简单不过的饭菜也用去了四十分钟时间。

吃过饭晚上集合,徐连看着一瘸一拐像溃退的国民党兵一样的女兵们,难得地充满同情:“在这样的环境下走了一天,对你们来说可能已经是极限了,实在坚持不住明天你们就坐收容车吧。”

十个女兵互相看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们都望着班长。央青玉也累得动都不想动,再加上缺氧,大姨妈又不合时宜地提前抵达,她浑身虚脱了一样,大脑思考起来甚至都困难。想到明天可以坐车,再不用翻山越岭了,她也心里一阵轻松,又想这样的锻炼机会一生难得,放弃了可惜。央青玉靠树坐着说:“今天晚上先休息,明天看身体恢复情况再说吧。”

几个女兵开始搭帐篷。央青玉不忘吩咐班副柳芭布岗:“柳芭排岗,晚上轮着站双岗,两人一班,一班俩小时。”躺在单兵帐篷里,段月把睡袋里的身体使劲贴着帐篷壁,柳芭在旁边的帐篷里笑她:“傻瓜,没用的,要是毒蛇蟒兽来袭,首先就要攻击帐篷壁。”段月吓得又把身子往里缩缩,把睡袋裹得紧紧的。

“没事,不用那么紧张,我们周围连长都安排了男兵宿营,还专门为我们放了岗哨。再说,我们本身就是参演人员,也是个手里拿枪的,不要怕得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女似的,要有角色意识。”班长有些缓过劲来了,领导的本色就露出来了,又多当了两年兵,要沉稳得多。

“班长,你觉得咱们的兵当得有意思吗?”柳芭脸上糊了张鬼脸,只露着两只眼睛,从睡袋里撑出半个身子,从帐篷里伸出头问。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也不忘做皮肤护理。野外风沙大,对皮肤的伤害也大。

“这要看自己怎么想了,要是觉得这是对自己的锻炼,就觉得有意思,超有意思,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要是怕苦怕累,就觉得老天不公,上级对女性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让女孩子出来受这么大的罪。”

班长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大家都默不作声了。

“班长,退伍后打算结婚吗?搞对象啥感觉,甜蜜吧?”段月颇具吸引力的话题把其他八个脑袋齐齐地引向了班长。一天演习下来太辛苦了,找点粉红色的聊聊轻松轻松吧。十个女兵里,只有班长是一期士官,男朋友是公开的,其他的有也处于地下阶段,不敢让见光,怕领导批评为不上进。

“甜蜜个鬼哟。结婚?哪儿那么容易。”班长若有所思地托着腮。

柳芭掏出德芙,每人一块掰着。“背囊就够重了,怎么还有心思带这个?”班长吃惊地看着手里现在来说当然的稀罕物。

“不在这两块上。长途野营,最消耗体力了,这个补偿能量最好。不是看你和男朋友很甜蜜吗?你不是一期满了就打算退伍吗?那不考虑结婚考虑什么?再说他多浪漫呀,去年你过生日,他特快给你递来九十九朵玫瑰,这样的男人你不喜欢,还要啥样的呢?”柳芭也奇怪班长的暧昧态度,班长可不是那种赶时髦不婚的女人。

“嗬,那都是些花噱头,没用的。交往了这么久,我越来越觉得他不是个可以依靠终身的人。他们家条件是不错,有钱,可他一个男人,没有事业心,只知道炫耀家里,靠着家里,这样的男人——”班长把巧克力放到嘴里,微微皱起了眉。

柳芭又一次暗暗佩服班长的成熟和稳重。都说现在的女孩子找男朋友讲究现实,喜欢多金的,班长却想得更长远,要男人自己有本事,有事业心。自己以后找男友,也要向班长学习。

“那你打算怎么样,要和他散了吗?”

“毕竟处了一年多,说散就一下子散了也不好,会伤人的。慢慢来吧,先还处着,看以后再说。反正我年底才退伍。”

啧啧。柳芭又掰给班长一块巧克力,让她补充双倍的能量。到底是班长啊,和妈妈一样复杂,女人里的极品,考虑问题周到细致得让人望尘莫及。

累了一天,这一觉女兵们都睡得昏天黑地,夜里连个梦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叫醒上岗,轮到柳芭站第三班岗时,她起来,发现自己的头发湿了,再摸摸,睡袋也是湿的。奇怪,下雨了?在帐篷里也不应该被淋湿啊。站第二班岗的乔娜告诉她是帐篷和睡袋扎得过死,不透气造成的。唉,硬是自己人工造了雨,柳芭尴尬地笑笑,要是给徐连知道了,又要说她们缺乏野外生存常识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看看时间,再做早餐肯定来不及了,女兵们都拿出了压缩干粮。硬涩得像风干了的石头,难以下咽,十瓶水昨天已经都光了,柳芭才想还是徐连有经验,要是自己靠那五瓶水溶C,估计昨天就得喝战友的水了。这种情况下,喝别人的水,简直有些不道德。柳芭有点感激徐魔了,这个魔严是严了些,有时候还蛮可爱的。

她们拿水壶去炊事车上灌满了水,就着水吃压缩干粮。段月和柳芭还是吃不下,徐连过来提醒她们:“现在吃也是完成任务的一部分,今天还有一天呢,今天的任务更艰巨,你们昨天消耗了很大一部分体力,今天要过金沙江,早晨不吃饱,午饭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段月和柳芭听了,只好强忍着拿水往下送。

“好怀念在营区里的早餐噢,有酸辣米线,热乎乎的牛肉米粉,煮鸡蛋,热牛奶,香甜糯软的鲜蛋糕,大馅包子,都热乎乎的,软乎乎的,吃着香喷喷的。”段月把干硬如土块的压缩干粮在手里颠过来颠过去,噎得直伸脖子。在营区里首长们拿特战班的女兵当国宝,享受和首长一样的伙食待遇,三餐都吃得很好,搞得女兵每天那么大的训练量都喊要减肥,男兵们是既羡慕又嫉妒。

吃饱了,要出发了,徐连提醒:“每个人都装几个土豆。”见大家都诧异地望着他,他笑着提醒:“忘了我说要烧烤吗?光吃烤肉很快就腻了,还得烤点别的。”“我们等着吃你亲手打的野兽。”柳芭挑衅地喊了一嗓子。哼,还嫌烤蛇难吃呢,就吹吧,要是能吃上烤野鸡也不错,问题是全连那么多人,一半只野鸡哪儿够分的?

班长往自己脸上画了几道油彩,给柳芭也画,柳芭看着班长的五颜六色的脸直往后退,班长喊:“过来过来,这也是增强信心的一部分,不是闹着玩的,便于在丛林中掩护。”柳芭只好把脸凑过去,让在两个脸蛋上各画了几道。剩下的女兵也都画了,女兵们互相看着画过的脸,和身上的迷彩服倒蛮配的,都开心地笑了。

今天的任务是丛林搜索,特勤连的六个男兵扮演情况显示员,藏在一路沿途的山上、丛林里、水里,要把他们一个不落都找出来,任务相当艰巨。“他们可能扮成农民、工人、学生,你们要有准备,不要想着他们也还是军人,穿迷彩,脑子里要多想情况。搜时不要走大路,要走小路,密林里、水里、青纱帐里,都要想到。”徐连拿要抓的六个人照片给十个女兵挨个看,让她们认住这几个人的体貌特征,“一个好的侦察兵一定要善于记人,体貌特征记得准,想完成好任务一定要多动脑子,多设想各种情况。”徐连像个耐心的老妈妈,细细嘱咐要出远门的孩子。

央青玉把班里人集合起来布置任务:“三人一组,每组负责搜两人出来,搜不到就返回来反复搜,直到搜出来为止。出发!”经过一夜休息,央青玉缺氧症状得到缓解,精神还是不大好,强打精神指挥。

看着背着背囊的女兵英姿勃勃又出发了,侦察科长欣赏地对特勤连长说:“这几个女孩子不得了,能吃苦得很,昨天一天那么艰苦,硬都挺下来了,没一个掉队的,今天一定能把你的人都搜出来。”

特勤连长不服气地撇撇嘴:“她们当花瓶摆摆还是可以的,看着赏心悦目,来真的哪能和我的男兵比,我的男兵才是真正的侦察兵。”

“不要不服气,带偏见,人家昨天的表现放在那里,哪儿有在泥里土里滚的花瓶。”侦察科长不认同地反驳特勤连长,大男子主义也得摆得是时候,不承认事实也不对。

“徐连这些女侦察兵都是你带的,你认为她们今天能完成任务吗?”侦察科长转问徐连。

“我敢保证,六个情报员她们一个不落都会在指定的时间里搜出来。”

“你拿什么保证?知道你带她们时间长了,有感情,可侦察能力不是靠感情说话,是靠实力的,就她们,有那个实力吗?老兄,还是听我好心提醒,准备好救护车收容车紧跟着她们吧,别让首长的宝贝们出了意外你不好交差。”特勤连长打心里不以为然,“科长咱俩打个赌,我赌她们今天一个我的人都搜不出来,完成这项任务的可能性为零,要没搜出来晚上你喝一个52度大杯青稞酒,你敢赌吗?”特勤连长看不惯师首长把这十个女兵捧上天,侦察科长也跟着捧得劲劲儿的。训练是实实在在的,没实力没成绩、光吹光口头欣赏有什么用。

“赌就赌,女兵搜不出来我喝一个大杯,要搜出来呢?”根据女子特战班组建七个月来的表现,和她们昨天的顽强劲儿,侦察科长觉得心里有底。

“搜出来我喝。咱们这样吧,搜出来一个我喝一个大杯,搜出来两个我喝两个。”

“要是六个都搜出来了呢?”

“我喝六大杯!”特勤连长被激了起来,伸出大小两根手指,被自己的赌注激得脸都红了。

“好,大丈夫一言为定,一个大杯是二两五,六杯可是一斤半,到时可别不认账。”侦察科长神闲气定地笑。

“请科长放心,军人言行一致。”特勤连长潇洒地给科长敬了个礼。喜欢女兵就让你们空喜欢去吧,但也要承认现实,他自认对自己手下情报员的素质还是心里有数的。

还是柳芭、段月、乔娜一组,班长央青玉带着她们。她们这个组走到山脚下,要爬山了,央青玉估摸不准是从北边爬还是从南边爬,她拿出卫星定位仪测定一下方位,刚显示了海拔四千米,定位仪就黑了,怎么也打不开了。央青玉惊得脸都变了色:“糟了,卫星定位仪坏了,什么信号都没有了。”啊?柳芭她们都惊在那里。定位仪本来在排长手里,笃排看她们今天的任务比较艰巨,使了好心,临出发前悄悄把定位仪塞在班长手里。排长也是存了私心,怕女兵一个情报显示员都没搜到,脸上太难堪,想帮她们一把,谁知道,竟是个高级掉链子货,还没等发挥作用就娇滴滴地先病休了。

老天都不帮我们,倒霉透了。柳芭几个都嘟囔。

“没事,我这里还有指北针和地图,咱们按图索骥。侦察兵尿都憋不死还能被山憋死?”班长为了调节沮丧的气氛,自己缺氧缺得说话都喘,还故意拿柳芭调侃。

央青玉拿指北针和地图比画了一阵子,果断地一挥手:“从北边上,没问题。”

几个人背了背囊开始爬山。好容易爬到山顶,却没见图上原来标的标志物。“走错了吧?”段月疑惑地左右望着长满树的山顶。

“啊错了?费了这么大劲错了?我不走了,累死了,错了就错了吧,我得歇歇了。”乔娜一下倒在地上,把鞋脱了,要脱袜子,袜子和肉粘到了一起,一撕钻心的痛。好容易撕开,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脚跟。她昨天走了一天就磨破了脚跟,脚底也磨出了不少血泡,她在脚后跟上贴了创可贴,不管用,今天再一走,又流了血水,一动就钻心的痛。

央青玉也坐下了,脱掉鞋,露出了和乔娜一样磨破血泡的脚。她拿卫生纸擦着血水,慢慢道:“徐连说过,自己判断找路,这也是一个优秀侦察员必过的一关。”

徐连,徐魔,不知怎么,柳芭现在倒是有点想念这个魔鬼,要是这个魔头在,她们肯定不会失去目标迷路的,还别说,跟这个魔头在一起,心里倒很有安全感。

央青玉擦掉血水,重新包好,收拾好脚,穿好作战靴,拿着地图和指北针又比画了一阵,坚定地说:“应该没错,山上的植被茂密,长得快,有的标的物可能和地图上标的有出入,也是有的事,咱们还是按图走。”

“图上标注的和咱们现在看到的不一样,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对不对,万一不对,这原始大森林里……”乔娜担忧地说。

她说得对,这不是在城市里,也不是在平原上,走错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央青玉心里没底,也沉默了,她没想到会碰上这种情况。段月脸皱了起来,一副快哭的样子。

“我带了手机。”柳芭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几个人都惊呆了。央青玉咬着下嘴唇,怔怔地看着她,说了句:“行啊,现在哈姆雷特了。”是陷入了两难:手机是唯一的联系工具了,要和徐连联系,就让徐连知道了她们违反了纪律;不联系,前途危险,无法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央青玉像只牛虻,频频转动着身子不安地望着四周,最后转过来叉腰对柳芭说:“打吧,问一下徐连我们现在处的位置。”

柳芭做贼一样拨出了电话。电话刚响第二声就被接了,柳芭心惊不已,徐连存有自己的手机号,难道他算准了自己会违反规定?

徐连得知了她们的坐标,用卫星定位仪定了位,告诉了她们的所在位置,还告诉她们应该往什么方向走,没训柳芭,只简短地让她们注意安全,就挂了。柳芭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弄得她忐忑不安。

按照徐连的指示走,前面是一大片灌木林,荆棘太多,柳芭人过去了,背囊却被卡住,怎么也拽不过去。“来,我先开了路你们再走。徐连要在就是这样的。你们边走边注意搜索找人,别忘了我们的任务。”央青玉拿了开山刀,在前面砍荆棘,开出一条路来。央青玉缺氧严重,却拿着开山刀不停地砍,又砍向一丛荆棘时,有个着迷彩、画着脸的情报员举着手嚷:“别砍了姐姐,再砍我的脸可真花了。”

“原来你藏在这里啊?可真会找地方呀。”几个女兵居然找到一个情报员,都惊喜万分。

“我还以为我藏的地方万无一失呢,谁知道你们拿刀砍啊。”在灌木林里躲了半天的情报员择着身上的刺,懊恼不已。

从荆棘林往下又是下山,几个女兵找到一条狭窄的小沟,顺着这条沟下要省些力。最前头的柳芭把一块石头踩脱了,人顺着就滚落下去。后面的央青玉刚喊注意安全,自己也跟着滚了下去。比赛似的,段月和乔娜也跟着滚了下去。

柳芭滚到中腰被一棵粗点的树杈挡住了,才停止滚动。柳芭坐起来,检查身上,还好,只是胳膊肘擦破点皮,裤腿被划烂个口子,其他地方没受什么伤。再检查背囊,背了半天的十几个土豆都滚了出去。“唉,还烤土豆呢,这下连土豆泥也吃不上了。”背了这么久,居然白费力气了,柳芭沮丧极了。

从山上下来,前面要过的是湿地。女兵们看着湿地,柳芭上去试着踩踩,上面是草,踩上去软软的,比踩石头爬山好受多了。“不要踩得太深,这是沼泽地,陷进去就出不来了。徐连提醒过咱们,任何时候不要被假象迷惑。”央青玉在后面焦急地提醒着。啊?这就是沼泽地?沼泽地可危险哟,红军长征时不是好多人就牺牲在沼泽地里了吗?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小心翼翼地踩着过。

从沼泽地出来,段月两条腿抽筋疼得脸都扭歪了,抱着腿直叫:“我的腿,哎哟,我的腿!”刚抱完左腿又抱右腿,“怎么两条都抽啊,往下还怎么走路啊?”

“别急,跪下,赶紧跪下放松两条腿,等两条腿肌肉都放松了再走。”班长告诉她。

段月跪了一阵子,果然不抽了,脸上才恢复了平静,她看着前面层峦叠嶂的山岭,绝望极了:“哎哟,我的妈哟,前面还是大山,这得走到哪年去哟。”

“快了,别灰心,翻过去就到了。”班长安慰她。

“别和徐连一样卖粘糖糊弄人了,这山是一座连着一座的,翻过眼前的还有,再翻过还有,我可知道,嘴里说快了快了走起来走断腿呢。”段月不相信地摇着头。

“你相信快了就是快了。咱们还得赶紧走,不走是永远都走不到的。”央青玉向往地笑着,“不知你们怎么想,我是真挺想念徐连的,他虽然严厉了些,但人真好啊,要是和他一起,有他指点着,咱们不定少吃了多少亏呢。”

就是。柳芭笑了起来。段月和乔娜也认可班长说的话。

“我真是走不动了,你们走吧,我在这里歇一会儿,歇好了去追你们。”段月脸上的油彩已经花了,她绝望地坐着,半点没有起来继续走的意思,累得虚脱了一样。

央青玉看着一直没有把背囊放下、还抱着雷达的段月,心里一阵酸楚。她连休息时都不肯把背囊放下,担心的就是一旦放下就背不起来了。丢下她一个人肯定不行,她年纪最小,刚满十八。徐连先前带人来勘察地形时,听当地老百姓说这里有三只熊出没,她们枪里都配了子弹的,还有蛇,万一被毒蛇咬了,段月一个人在这深山密林里出事可麻烦了。“咱们唱支歌吧,就唱《当祖国召唤的时候》,怎么样?段月,你的嗓子最好,还由你来领唱。”央青玉提议。听到唱歌,段月妩媚地笑了起来。她是苗族人,平时最喜欢唱歌了,洗衣、走路、训练归来,咿咿呀呀唱个不停,现在本来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一听唱歌,勉强打起精神,顿顿嗓子,轻轻地唱“当祖国召唤的时候……”这哪是段月啊,是个走风跑气的老太婆在哼。大家知道班长这个时候让唱歌是为了鼓舞士气,还是配合地都跟着唱起来。央青玉趁机把段月拉了起来,大家边唱边往前走。

几个人拄着连长昨天给削的拐杖,边唱边自嘲:“看咱们的样子,成了军事丐帮了。”

“军事丐帮还有任务,别忘了我们还有五个情报员要找。”央青玉提醒着大家。

“看我的,我的雷达最好使了,他们就是潜伏在水里我也能把他们搜索出来。”唱过歌,段月的心情好多了,来了精神,也不觉得那么累了。

剩下的五个在哪里呢?“特勤连长还说我们一个都找不到呢,现在一杯酒是有着落了。”柳芭兴奋地说。

“另五个也一定要找出来,干净彻底地完成任务。”央班长说。

是!让特勤连长六大杯一气儿干下去,醉成一摊烂泥。让他再瞧不起女兵。三个人答应得很干脆。

几个人往地上、石头缝里、石洞里警觉地搜索着,连细小的树洞都没放过,柳芭把视线投向了空中。突然,她被一棵大树吸引住了。定睛看了一会儿,树杈间似有情况。“段月,快拿雷达扫扫那棵树。”

“啊?他们还会上树啊?”段月拿雷达罩住树,树像施了定法一样,纹丝不动。“赶紧下来,不然开枪了!”柳芭拿微冲瞄准树杈间。“别,别,别忘了这是演习。”一个情报员不好意思地跳了下来,笑嘻嘻地拍打着身上的土:“你们真行啊,我原来以为我选的地方最难以意料呢。”

几个女兵都抑制不住兴奋地笑了:“我们是侦察兵啊,这下服我们了吧?再不笑话花瓶了吧?”

被捕捉的情报员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了。

翻过这座山,前面就是一条水沟,水不浅,有半人深,女兵们挽起了裤腿,小心翼翼地开始过沟。这是一条臭水沟,臭淤泥熏得人得捂着鼻子。“情报员会不会藏在这里?”段月的雷达被臭水熏晕了,完全没有信息,她警惕性倒是很高。“他们要能在这里憋住,我们就只能逮到烈士了,臭泥会让他们窒息的。”班长笑着回应段月。段月有点不好意思,暗想自己是不是在高原缺氧太厉害,思维发生了问题?

过了臭水沟,央青玉一组来到了着名的金沙江边,其他两组女兵也到了这里,她们十个人在江边会合了。柳芭豪迈地在江边挥着手,用湖南口音道:“同志们,我们工农红军专挑没人敢走的地方走,金沙江怎么样,我们照样渡过了,国民党蒋介石,不好意思,你们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喽。更不好意思的是,七十多年后,女红军的接班人,女子特战班的女兵们又故地重游抓情报员来了!”

本来累得要吐血,柳芭绘声绘色地一表演,大家都不由得笑起来。

过金沙江规定男兵背枪在空中攀索道过,地面有人保护,女兵涉水过。柳芭望望空中的索道,不甘道:“我也想尝尝攀索道的滋味,反正地面有人保护。”

“这是坚决不行的,首长有指示,只有男兵可以攀索道,咱们女兵只能涉水。不会游泳掉进水里很危险的。”央青玉坚决不同意。金沙江水急河湍,里面暗礁密布,出了事不是闹着玩的。这次演习,成绩要出,可必须把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就是,严格执行规定,女兵只能涉水,不能攀索道。”徐连也不同意她们从空中过。

十个女兵开始下水过江。她们每人的负担都不轻:微波传输仪、红外夜视仪、雷达、侦察球、高倍望远镜、伸缩臂镜,外加微冲、头盔、一个大背囊,涉水过江的难度都很大。

天公不作美,偏偏这时开始下起毛毛雨,江面上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起来。柳芭的头发给淋得黏糊糊的,粘在头盔里、脸上,眼睛给雨打得难睁开,很难受,手里偏偏还拿着一堆东西,腾不出来整理头发、抹水。本就负重,再加上下雨,人在水里走起来就更不稳了,柳芭脚下一崴,差点滑倒,后面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别慌,稳住了。”是徐连,“把雷达给我吧,我替你背着。”徐连好意要帮她。

“不,我自己来,我不相信一个特战班的女勇士负重征服不了金沙江。”徐连赞许地默视着柳芭。看着徐连稀罕的亲切笑意,柳芭受宠若惊,奇怪地问:“你笑什么?我的样子很狼狈是吧?”徐连没回答,掏出纸巾递给柳芭,柳芭方想起出发前脸上涂了油彩的,现在给天公一捣乱肯定花了,她不好意思地擦了。

作为鼓励,后来徐连一直拉着柳芭。柳芭开始让一个男性拉着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几次险些在江里摔倒,也就顾不上矜持了,毕竟,保护好侦察仪器是第一位的。

女兵们好容易都过了江,柳芭刚想坐下喘口气,歇歇,“噢,糟糕,微波传输器落在江对面了,柳芭,你返回去一趟,拿回来。”央青玉说。柳芭呆呆地看看刚费劲渡过的江,心想怎么这么倒霉,班长把这样的任务交给自己。又想班长可能是要自己再增加些锻炼量,只好恋恋不舍地看看短暂休息的战友们,重新过江找东西。

过了金沙江,稍微歇息一下,央青玉带着自己一组,又往前走了一阵子,就到了一片玉米地里。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郁郁葱葱,在深山密林里钻了半天,看见这么一片整齐的绿色,几个女兵的心情都被染了绿色,奇好无比。“哇,玉米都成熟了,掰几穗玉米,烧烤时吃。”段月跳着往里面奔。

“不要光顾着高兴,这里才是藏人的最好地方,男兵扮演的情报员手里都有八一式自动步枪,还装有空包弹,大家行动要小心,不要搞得动作太大,反做了俘虏。为防止被目标发现,大家不要讲话,统一右手持枪,左手打战术手语联络。”央青玉睁着警惕的眼睛提醒大家。

周围暗下来了,暮色四合,二十个男兵拿出了二十个打火机,点燃,把柳芭围在中间,央青玉微笑着凝视着柳芭,带头轻轻领唱:“祝你生日快乐……”围坐在火堆旁所有的侦察连的官兵都跟着唱起了生日歌,柳芭方想起今天是自己的二十岁生日。二十岁的生日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过,是柳芭从来没有设想过的,真有意义啊,她的眼睛湿润了。

柳芭挨着徐连坐下,她没那么讨厌这个魔鬼样的男人了,自己能打到一只野猪,这件事太酷了。“你是怎么打到野猪的?野猪可不跟家猪一样,青面獠牙的,不害怕吗?”柳芭啃块猪排,继续她的提问。野猪肉不跟现在饲料喂养大的家猪肉,有股天成的香味。

“这没什么,主要看你有没有信念,你要有一股一定要战胜它的信念,手里又有枪,就一定会战胜它的。你们在以后的侦察训练中也是这样,要是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一名优秀的侦察兵,就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徐连淡淡地说。

“你太厉害了,是真正的男人。”柳芭这不是吹捧徐连,是真的敬佩他。“根本不算什么。知道吗?现在的生活不是我喜欢的。”徐连慢慢饮了口啤酒,似乎没看见柳芭吃惊的眼神,清澈的眼睛只管看着前方,话语里有一股淡淡的忧伤。这是柳芭头一次看见忧伤的徐连。

“我喜欢有自己空间的生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部队生活,你们也体验了,基本没有半点个人空间,大块的生活都被集体空间占满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你为什么对军事训练、对侦察兵专业训练还这么上心?”柳芭小心地呷了一口啤酒。这种香格里拉啤酒据说是用梅里雪山上没被污染过的纯天然雪水酿造的,口感很不错。其实啤酒当兵前她也喝过,同学聚会,她的最高量是三瓶,喝得大吐,被妈妈好一顿说。到了部队后,知道部队不提倡战士喝酒,就是干部,逢年过节也只让有节制地喝,她就隐藏起自己能喝酒的一面,逢年节和其他女兵一样只喝饮料。

“因为我是一个职业军人。这是一个特殊的职业,在这个岗位上,想别的都没用,只能把自己的本事练好,有一天国家需要你的时候,你才能担负起需要你担的那部分责任,这是一个男人、公民必须做的。我还是一个带兵人,我就还得把你们带好,一旦国家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都能做到不辱使命。”夜色暗下来了,徐连的脸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刚毅英俊。柳芭发现这个魔鬼不仅不让人讨厌,还有点可爱了。

“你不想结婚,为什么还交那么多女朋友,还要把她们带回部队来?你知道,部队很排斥这种行为,这会影响你提升进步的。”柳芭拿刀割了块烤得冒油的野猪肉,拿竹扦子插了递给徐连,小心翼翼地提起一个敏感的话题。徐连是干部,还是管她们的,她知道自己和他提这个不合适,可是她还是想说,好心地提醒一下。

“我也想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可作为一个生活在当下的男人,对一个要走进婚姻的女人,最基本的房子、车,甚至每天的陪伴,都是目前的我无法给予的,我不想让爱我的女人受委屈,所以我暂时不结婚。不结婚,并不代表就不可以和异性交往,我也是个正常男人,有谈得来的,我也喜欢和她们聊聊天什么的。你是说这样会影响部队领导对我的看法,影响我提职进步是吧?我提职的愿望并不那么强烈,我不像有的干部,掐着指头算进步,只看提得快慢、到没到有实权的位置上,这些对我都无所谓,我只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是了。”徐连的手是真正男人的手,骨节突起,筋肉结实。

徐连拿手轻摸了下柳芭的头顶,这一摸,让柳芭觉得自己矮了一辈,徐连好似成了自己的长辈,自己好似他一双慧眼下一只刚睁眼看世界不谙世事的小雏鸡。这种可怜感觉令柳芭不知该作何感想。

柳芭只好大口地吞咽着啤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徐连,徐魔,别人眼里的异类,一个小连长当了七年,还干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提拔迹象,也每天过得平平和和的,不骂爹,不叫娘,看不出一点焦躁不安、怨天尤人,每天只忙着训练出成绩,带出优秀的侦察兵。私生活上还要有自己的一片天,不管别人怎么想,这样内心强大活得潇洒的人,在部队还真不多,至少柳芭只见过这一个。

“对了,我还得提醒你,虽然你在山上两次用手机向我求救,我当时没有批评你,还告诉了你们所处的方位,但最后讲评时还是要扣你们分。原因还是从实战出发,为你们好,实战时不许用手机,防止敌方定位,也是保护自己。要是战时,别说两次用手机了,就是一次,你和你的同伴就死定了。美国为什么用了十年时间才抓住拉登?就是因为拉登从不用手机。你们穿上军装可不是为炫的,真有了战事,只有自己的本事练得棒棒的,才能保护自己,然后才是打击敌人。我知道你们背后叫我魔鬼,明白了这些,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下大雨举着几十斤的轮胎跑步,练射击时手枪上挂五斤的铁饼;出个早操就是三公里;攀岩到了半截要下来,我不同意,让你们半空中吊着。一切都是为了——战。”徐连吃完烤肉,刚要拿纸巾擦手,柳芭忙从小包纸巾里抽了一张递到他手里,徐连的啤酒瓶子喝空了,柳芭忙接过来归拢到空瓶堆里,殷勤得像个真正的新兵蛋子对老兵。

徐连站了起来,柳芭望着他的背影,发现这个男人算不上强壮,但健壮,两手叉腰站到那里像一座塔,沉默,但有力。

大家收起了兴奋之情,端起枪,悄悄地潜进了玉米地。玉米地里不光是玉米,还隐藏着其他杂物,有芦苇、蜘蛛网、玉米粉,乔娜扑打着不停扑脸的蜘蛛网,在心里埋怨:“青纱帐光听名字多么诱人啊,不进来还真不知道,蜘蛛也喜欢在这里安营扎寨呢。”

感觉这里有人。央青玉警觉地用手语向其他组员打出“发现可疑人”。“班长你感觉得对,我的雷达捕捉到了,这里潜藏着三个人。”段月用手语报告。

“三个人?你确定?”班长对这个料超足的情报惊奇得不得了。

“这里青纱帐太密,雷达受到很大干扰,但我觉得捕捉到的微弱信息是真实的。”段月仔细地考虑过,再用手语向班长回报。

“咱们三个人,分别向东南北三个方向搜,出发。”班长的手语果断有力。

柳芭返江拿了东西回来,发现自己一组人不见了,她慌了,心想自己别说完成任务了,落了单,万一被人逮到怎么办?她四下里看看,没有发现可疑目标,隐蔽地跑到另一组女兵潜伏的位置,问自己一组哪里去了,她们告诉她:“瞧见前面的玉米地了吧?你们组就进了那里,我们的目标也是要进那里。”

虽然青纱帐一望无际,可知道队友们在那里,柳芭心里安稳了些。想到我们的目标是逮到所有情报员,我的目标是先和队友会合,她迅速往青纱帐里跑去。

没多久,乔娜、段月都发现了目标,大声喊:“你们被发现了,投降吧,不然开枪啦!”央青玉也发现了目标,赶紧端枪喊:“缴枪不杀,优待俘虏,赶紧出来!”

听见喊,柳芭赶紧向班长她们靠拢。她碰上了要找的目标。“目标”跑出来了,可并没投降,连一下都没停顿,很快钻出玉米地,向金沙江跑去。柳芭紧追过去,尽管装的是空包弹,她也不想开枪,眼睁睁地看着“目标”跳进了金沙江。柳芭拿着微波,要保护仪器,把微波顶在头上慢慢往水里走,“目标”比她动作快得多,又会游泳,在水里游了几下就远了。嗨!气得柳芭直想对天放一枪。

央青玉押着逮到的两个情报员严肃地批评柳芭:“一定要想着是真的在打,在抓目标,不是玩,该开枪示警就开枪。连长怎么教育我们的?尽管这是演习,也一定要当作真的战事来对待,要是真的战争,你看见敌人跑能不开枪吗?”柳芭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却想,说是那样说啊,可确实不是真的战事啊,特勤连那小子,我明明认得嘛,每次见面还笑笑的嘛,怎么开得出枪的嘛。可失掉一次很好的抓人机会,她也懊恼得很。

完成了任务,还要返回金沙江对面。和先前一样,男兵们攀着绳索在江上空过,女兵们走水。被捕捉到的情报员促狭地损她们:“女侦察员们,不是那么厉害,我们藏到哪里都能找着吗?要不比比,你们也从空中攀绳索过江怎么样?”柳芭段月几个年轻姑娘被激得性起,一撸袖子:“被逮到的手下败将还不服气,攀绳索就攀绳索,我们未必就不是正儿八经的侦察兵?”

“连长指示,女兵按计划都走水。”央青玉厉声制止了她们。首长和连长都有指示,女兵的安全第一,绝对不允许攀绳索从江面上过。

水位比过来时高了好多,尽管女兵们都把裤子挽到了大腿根部,还是都被江水打湿了。“保护武器,注意不要让枪沾水。每人之间距离不要过大,互相搀扶,不要跌倒。”央青玉把微波顶在头上,不时注意观察队伍涉水情况。

过了江,在一块平整的坡地上,休息,吃晚饭。午饭又是凑合的压缩干粮,粗粝的午饭拉得嗓子冒烟,晚饭大家都想吃口热乎的。徐连踱着那一贯不慌不忙的步子过来,看着疲态毕露的女兵,冲她们伸出大拇指:“任务完成得不错,居然抓到了四个,剩下两个跑不掉。”

晚饭还是自己解决。“还凑合一顿压缩干粮得了,我累死了,没有力气做饭了。”段月没表情地抱膝坐在地上,眼睛直呆呆的,看样子让她现在站起来都难。“我可不想再吃压缩干粮了,累了半天,再吃那个干家伙嗓子都得被划得说不出声了。”柳芭一想起压缩干粮,还没等拿出来,胃就开始痉挛,拒绝接受。

柳芭几个想吃热饭的动手做饭,女兵们为了节省时间,都弄得简单:蒸米饭,炒了一个土豆丝。“不要只吃素的嘛,我这里还带了一块生猪肉,咱们肉炒土豆丝吧。”笃排是个没肉下不了饭的人,要求炒肉。“哎哟,笃排,你将就一顿吧,累得连淘米的力气都没了,还炒什么肉啊。”柳芭嘴里怨着,还是强打精神洗肉切肉,只不过肉丝切得手指粗。

米饭蒸的时间有点短,还夹生,但总算是热饭,比早晨的压缩干粮要好下咽得多。柳芭刚端起饭碗,还没等往嘴里送一口,忽的一声响,一个爆震弹丢了过来,柳芭以一个训练有素的侦察员的神勇把碗一丢赶紧趴下。“有情况,一小组,赶紧跟我来。”笃排扔了碗,持枪就跑,女兵组都扔了碗,跟着跑。好容易蒸了热饭,谁知还吃不到嘴里。

跟着笃排处理完情况,女兵们回来接着吃已经凉了的饭。“徐连,演习还剩明天最后一天了,什么时候能吃到烤肉啊?”柳芭塞了一口米饭,仰着脸望着徐连。“放心,答应你们的跑不掉的,明天的晚餐就是烤肉。你们今晚或明天把另两个目标抓到,我把猎物打到,回到宿营地咱们就吃烤肉庆祝胜利。”徐连拿出香油对柳芭晃着。想起昨天渴极了居然被徐连当水喝的油,柳芭笑了。这个男人能打到什么呢?柳芭眼不眨地注视着徐连,这个男人虽然精干,但是瘦小,一个男人打猎时肯定很帅吧?

吃过饭,女兵们小憩片刻,贪婪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放松,居然半天没人说话。天已完全黑下来,天气变凉了,被汗水打湿的衣服让刺骨的寒风一激,冷得女兵们直哆嗦。

“晚上你们的宿营地是坟地。”徐连站起来,指指前方一片黑黢黢的旷野,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柳芭的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刚才还觉得魔鬼变温柔些了呢,现在狰狞的一面又露出来了,睡……坟地,要是半夜鬼出来可怎么办啊?“军人都是无神论者,不要拿鬼呀神啊的自己吓唬自己。多想想自己是名军人,身上的军装什么鬼神都能镇得住就不会害怕了。再告诉你们,我当侦察兵训练那时住过棺材。”徐连似乎看穿了她们的心思,严肃地告诫她们,“注意隐蔽,不要让对方发现。”

明天还有一天的演习任务,央青玉让女兵早点睡。柳芭睡在坟地里,浑身抑制不住地哆嗦。想起听奶奶讲过冤死的鬼晚上会出来哭,这片坟地里有没冤死的鬼魂?这附近都是农村,埋的肯定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民,柳芭知道有些农村妇女和丈夫、婆婆置气会喝农药自杀,她们知道女兵晚上来了,可千万别跳出来喊冤、要求女兵给她们申冤啊。正胡思乱想着,嘎的一声凄惨叫,柳芭的心脏顿时紧缩,是乌鸦在空中飞过,吓得柳芭赶紧抽紧睡袋。

“雷达一直显示附近有人。”规定女兵轮流值夜班观察雷达,第一个观察的段月小声说。

“我看看。”央青玉起身跑去看雷达,“还真是,一直显示前面有人。”

有人还好,要是显示有鬼才更吓人呢。柳芭暗想。

柳芭刚有些睡意,坟地里轰的一声响,爆震弹!柳芭赶紧起身。央青玉跃身而起:“有情况,赶紧跟我来!”

待她们起身,才发现丢过来的不是爆震弹,是蓝色烟幕弹,放出的丝丝缕缕蓝烟瞬间把一切都染成了蓝色。段月睡得迷迷糊糊的,睁眼就看见自己变成了蓝色,惊恐地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坟墓里的蓝妖精出来把咱们缠住了。”

“哪里有什么蓝妖精,是烟幕弹,这是又一个训练科目,通过染毒地带。大家赶紧行动,看看能否抓到情报员!”央青玉把枪往肩上扛了扛,睁着蓝色的眼睛低沉地下命令。

烟幕弹是充当情报员的男兵投的,女兵的宿营地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变被动为主动,主动摸了上来。柳芭她们跟着班长去抓人。过了一会儿,柳芭她们回来了,战果丰盛,不仅抓到了一个情报员,居然还把特勤连连长一并抓来了。特勤连连长表扬她们:“知道你们为啥晚上也不得休息吗?侦察科长的命令是‘不断骚扰,骚扰不断。’不好意思啦。”

徐连也赶来了,看见成了俘虏的特勤连连长,故意调侃道:“怎么主官也成了俘虏了?你的手下没了头领,他们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吗?”

特勤连连长尴尬地咧着嘴:“我的手下刺探来了准确情报,女侦察员们今晚夜宿坟地,我想她们还不得吓丢了魂,我趁机带人摸上来,好争回被抓了四个情报员的面子,谁知这些女兵还真行。”他真诚地伸出了大拇指。

“还有一个明天一定跑不掉的。”央青玉冲特勤连连长笑道。

不仅又抓了一个情报员,还抓了条大鱼,女兵们情绪高昂,夜宿坟地的恐惧一扫而光,大家兴奋地议论着,央青玉道:“其实细想想,这个世界上是人比鬼可怕,人都逮到了,鬼还有什么怕的?再说谁见过真的鬼什么样的?”柳芭几个也纷纷点头应和班长的观点,又议论了一会儿,考虑到明天还有一天的任务,大家才不舍地睡去。这一觉别看睡在坟地里,却都睡得香甜。

天亮了,开拔的时间又到了。“今天是演习的最后一天,你们实在坚持不住就坐收容车吧,说实在的,你们能坚持两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原来以为你们连一天都坚持不下来呢,你们现在坐一下收容车也没人说你们的。”徐连的柔情让女兵们吃惊,这话从徐魔嘴里说出来的?柳芭不相信地仔细观察,他脸上是放着温情的光。这家伙是个笑面虎,看着不太凶,骨子里的严厉像岩石一样坚硬。居然肯让女兵坐收容车,魔鬼对咱们两天来的表现还是非常肯定的。柳芭暗想。

“你们千万别累哭了,你们要哭我可也扛不住了,就是坐车也别哭。”徐连面向着对面连绵的大山望着,看不出是调侃还是动真的。

收容车在女兵跟前停下了,带车排长从驾驶室里伸出头:“撑不住的就别硬撑着了,首长特意指示,一定要保护好你们这些花——朵。”柳芭估计他想说的其实是花瓶,怕太刺激女兵,就临时拐弯绕了一下。

央青玉看看班里的人:“实在不行别硬撑着,就让收容车拉着也没什么。收容车本来就干这个的。”

九个人互相看看,柳芭先摇了摇头,走开了。段月也摇了摇头,背着背囊走开了。倒是有两个男兵,悄悄地不好意思地钻进了车里。

“呼——”段月把两根手指塞到嘴里,使劲打了个唿哨。奶奶的,笑话女兵呢,看不起女兵呢,背后叫花瓶呢,花瓶没上车底座倒上去了,真丢人。其他几个女兵也发出了讪笑声。“不许嘲笑男兵,收容车本来就是专门收容体力不支的,野营训练,扛不住的坐车,没什么丢人的。”班长严肃地制止大家的嘲笑。

柳芭背着背囊,眼巴巴地一步一回头看着收容车渐行渐远。她闭眼试想坐车子的感觉:首先可以不靠两只脚走,全身都不再动,肩上死沉的背囊也终于可以放下了,放在膝上,不,可以放在车上任何一个地方,两眼只管看沿途掠过的风景,如果看风景还觉得累,那么可以闭上眼,睡觉。一阵惬意的颠簸后,吱嘎,车子停了下来,到了,只管迈着轻松的步伐下车就是了。柳芭叹了口气,有点后悔没坐车。可是野外生存的机会对一个女侦察兵来说,是多么难得啊。如果不转士官,只当两年义务兵就退伍的话,也许,这是当兵生涯中、不,一生中唯一的野外生存锻炼机会了,还是走吧。

“既然大家都不坐车,那我们就还是走吧。”前面要过的是湿地。一行人到了湿地边上,班长挥手制止大家贸然进入,自己小心地先把一只脚放上去,再把另一只脚放上去,站稳。全身的重量,再加上背囊,靴子里很快进了水。大家都有些紧张,过雪山草地时大量红军牺牲在沼泽地里的事谁都知道,不是闹着玩的。

班长试着往前迈了一步,一个趔趄,她赶紧迈出另一只脚。走了几步,她掌握了在湿地中行走的速度,回头招呼大家:“过吧。这片湿地徐连带人踩点时事先过过的,安全的。大家照着我的样子走就行了。”

徐连。徐连就是我们的影子,无论他人和没和我们在一起,感觉他都是在我们中间,不停地影响着我们,不停地指点我们要这样不要那样。柳芭小心翼翼地探行时这样想。

好容易过了沼泽地,太阳出来了,一晒,大家觉得累得不行了,最后一丝力气都没了,连拿棉花的劲儿都没了,段月先拿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忘记了曾画过油彩,顿时成了花脸。“要唱京剧。”柳芭指着她的脸哈哈笑。大家都热了,都抹了脸,都成了三花脸,彼此一看都笑了,开玩笑说唱京剧谁适合扮青衣,谁扮老生出彩,乔娜闷闷地来一句:“还青衣呢,都是丑角。”大家又是一阵开心的大笑。

实在太累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躺倒了。倒在地上的感觉真舒服呀,身体经过极度的疲劳,现在放松成了一团软肉,累没了,苦也没了,只剩下了片刻的惬意。

“我知道现在桑拿房、按摩室为什么大行其道了,身体本来就是用来感觉舒服的哟,即使没人给按按,捏捏,就是不负重、躺着的感觉就这么好。”段月闭着眼,跷着二郎腿,惬意地享受着这种舒适。

“这是最后一座山了,翻过这座山,我们此行就再也不用爬山了。”女兵们站在山顶上,央青玉看着地图告诉大家。乌拉!柳芭几个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山,山,连绵不断、绵延不绝的山,把大家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山,让大家恨死了,终于可以不用征服它来证明自己了。

“可是,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啊?我的方向感太差,你们谁能说明白吗?”央青玉征询地看着大家。柳芭几个面面相觑,她们的方向感和班长一样。

“报告班长,对讲机没信号了。”段月摇着手里的对讲机,惊慌地报告。啊?央青玉赶紧晃自己手里的对讲机,糟糕,她的也没信号了。

这里植被茂密,林木密不透风,屏蔽太厉害,班上几部对讲机都没信号了。对讲机不能用就意味着不能和上级联系。

“怎么办,我们本来就迷路了,又和上级失去了联系,唯一的联系工具还都没信号了,这可怎么办?”最小的段月脸色难看极了。

央青玉咬着下唇环顾四周,都是大山,覆盖着厚厚的绿色植被,明明是按图走的呀,往下怎么走谁会告诉自己呢?

“做一个侦察兵,要有野性,没有自己的想法想出色地完成任务注定要失败的。我们今天轻敌马虎了,我作为一个侦察班长,以为是最后一天了,思维不够敏捷,自己判断情况能力差,让咱们走入了绝境,我该承担主要责任。但是不要紧,我们现在是一个班在一起,首先我们不能丢了信心,要沉下心来判定方向,一个好的侦察兵,单兵作战都应该保证能完成任务;再者,部队首长对我们的安危是非常关心的,发觉我们长时间没和他们联系,一定会找我们的。我们身上不是还有指南针吗?凭这个也能出去。”班长拿出了指南针,此刻,这个原本不起眼的东西在女兵眼里就像定海神针一样,虽然她们也怀疑它能否肩负起重大使命。

每个人都想到了一个人:徐连。要是他在,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的军事地形学好极了。

央青玉没问柳芭手机的事。柳芭带着,可她不好意思主动拿出来。她想班长明明知道自己带着,没让她拿出来,就是觉得再次拿手机和徐连联系太不应该了。她们小组拿指南针判断了一下方向,决定往南走。央青玉隐约觉得南边是公路,只要走到公路上,她们就得救了。

怪了,她们在山里转了三个小时,就是没看见公路。对讲机依然没信号。“我们会不会遇到……熊,或者狼?”柳芭心嘣叽嘣叽直跳。段月和乔娜也可怜巴巴地围上来:“就是,万一我们被熊和狼吃掉,在这深山密林里,连队连我们的尸骨都找不到。”

“别怕,不要怕,我们手里不是有枪吗?枪还对付不了野兽吗?”央青玉严肃起面孔,掂掂手里的枪给大家打气。

又转了一个多小时,“班长,这不是我们先前出发的地方吗?”柳芭看见自己休息时拿棍子画的柳芭名字的拼音,这个发现让她惊呆了,也害怕了,这意味着她们近五个小时一直在密林里打转转,根本没找到出去的路。一向淡定的央青玉也有些慌了,她默默地看着柳芭,柳芭没说话,从背囊里默默地掏出了那个宝贝。

徐连和上次一样,接到她的求救电话,依然没批评她,只是简单问了她们的方位,告诉了她们出去的路,就挂断了通话。

好容易走出了密林,下了山,来到公路旁,对讲机有信号了,徐连确认了她们目前的方位,然后告诉她们五公里处的采石场有新任务,让她们速赶到现场增援。

五公里,就是以最快的强行军速度也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何况她们在深山密林里转了半天,体力消耗过大,强行军速度势必受影响。正发愁着,柳芭看见地方老百姓的一辆小货车开过来,她站在路中央挥舞着手拦车,车子本不想停的,看无法过去,勉强停下了。“我们在执行任务,现在光靠走来不及了,载我们一程。”柳芭提着枪就要上车。

“干什么你们?不行,我还忙着做生意,无法拉你们,你们赶紧想别的办法吧。”车主不同意她们上车。

“我们是在执行任务,要在战时,我们可以征用民用车辆的。”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哪?就算是好人,也不能强迫老百姓吧?这年头,女人也光天化日出来当强盗?”车主惊恐地望着她们,小声嘀咕。央青玉看着车主不安的眼神,再看看自己几个人,她明白了。她们几个女兵每人手里拎一支微冲不说,脸上还画着五颜六色的迷彩,现在给汗冲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倒像女魔鬼,难怪车主吓得直想跑。

“我们是女侦察兵。”央青玉给车主耐心解释。

“侦察兵?现在又不打仗,你们侦察个什么呀?别是骗人的吧,现在骗子太多了。”

“真的,我们在执行任务,再拖延时间就赶不上了,你赶紧载我们走。”段月拿枪冲车主比画。车主在黑洞洞的枪口逼视下吓得直往后躲:“别来真的,就是有子弹也别放,你们不是说自己是好人吗?好人不该拿枪逼老百姓的。”

央青玉让段月把枪放下,车主勉强让她们上车,发动了车子。“把我们载到前面那个村子就成,到了那里我们就下车自己走。”央青玉对车主说。

“让他一直把我们载到采石场去,直达目的地得了。”柳芭建议。好容易有车子坐,她实在不想再走了。

“不行,我有预感,采石场是我们最后一个战场了,情报员要藏到那里,车子远远过去被他们发现,我们就被动了。徐连刚刚通知,我们和其他小组会合的地点就在这个村子里,约定的集合点是一只身上长有黑白斑点的水牛。”

“他可真会想,我们变成了放牛娃了。”柳芭叨叨。

车子到了村子口,车主把她们放下,几个人下车进了村,看见村民就问见没见到和我们穿一样衣服的陌生人?村民们看着她们奇怪的装扮,都戒备地摇着头。一连问了十多个人,答案都是没看见。“可能我们一组是最先到达集合地点的,其他两个组还没赶过来呢,我们先找水牛吧。”

一组人开始找水牛。柳芭先找到一条水牛,满心欢喜地跑过去,是条纯黄水牛,翻遍牛身也没看见有黑白斑。央青玉又找到一条,是条浑身光溜溜的纯黑水牛。段月找到的倒有黑斑,但只有黑斑,没有白斑。“徐连是不是记错了?”段月疑惑地问班长。班长拿对讲机再次向徐连求证,徐连不客气地批评她们:“我是干什么的?会把特征传错?你们就好好找吧。”

几个人又转着村子找,就在找了十几头水牛都不符合特征,快绝望时,哞——远处一家人的牛圈里传来了低沉的牛叫声,她们快步跑过去,然后是哇的欢呼。这头牛完全符合标准:纯黄的牛身上洒着一片片黑白相间的斑点。柳芭上去亲切地抚摩着牛肚子:“噢,亲爱的,找得我好苦啊,我好想你啊。”“小心,有的牛性子爆,会踢人。”央青玉提醒柳芭。这头牛还是蛮温和的,发觉有人摸它,回转头来,用两只大眼睛温和地看着柳芭,似乎在说我一直就在这里等着你们来找的。

突然,采石场方向传来了剧烈的爆震弹爆响,徐连对讲机里通知她们速赶到采石场,接受新的任务。“采石场已经打起来了,咱们赶紧出发!”央青玉带着柳芭她们,急速赶往采石场。

到了采石场,央青玉指挥:“找石头做掩护,贴着场边前进。注意不要暴露自己。”

柳芭贴着墙边的石头像敏捷的豹子一样跳着前进。前面是一块大石头,这块石头利于藏人,最后一个情报员会不会藏在这后面?柳芭暗忖。她先还想从正面佯攻上去搜索,觉得这样容易暴露,就多个心眼先撤下来,悄悄绕到了石头后面。躲到后面的男兵根本没想到被摸了哨,直到听见身后有动静,是柳芭拿枪对着他:“投降吧,缴枪不杀!”

男兵转身看着从天而降的柳芭,连枪都没来得及拿,沮丧地举起了手。

柳芭细看,果然是最后一名要找的情报员。“花瓶不是吃素的,让我们都做了瓮中之鳖。”男兵无奈道。嘿嘿,柳芭拿枪逼着他出来:“吃素能进女子特战班?”

柳芭押着最后一名情报员归队,“六个,一个不落都找出来喽,我们的任务圆满完成啦!”几个女兵挥舞着拳头都高兴地跳起来。“还多抓了一个头儿,特勤连连长。”段月补充。乌拉!柳芭笑着挥舞拳头:“晚上让特勤连连长喝得吐血吧。”

“别光顾高兴了,徐连刚通知:男兵正在一间房子里解救人质,我们搜索情报员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下一项新任务是配合男兵,把他们解救人质的过程都拍摄下来,用微波传输给指挥部,供首长观看。”

女兵到了人质被扣押的房子跟前,围捕的男兵正在对“犯罪分子”做心理疏导:“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负隅抵抗,不要抱侥幸心理,更不要伤害人质,放下武器,赶紧投降。”

央青玉带着女兵,把微波仪紧贴在门上拍摄画面。门缝太窄了,画面拍摄得不仅不全,还很模糊。央青玉抬头看看窗户,这间屋子的窗户很高,微波仪根本够不到。“班长,咱们使用伸缩臂镜,把伸缩臂镜伸到窗户上去,这样就可以清楚地观察到房子里面的动静了。”柳芭建议。

“就是,带着伸缩臂镜不就是干这个用的吗?”央青玉拍一下脑门,赶紧让人架伸缩臂镜。

围捕小组对犯罪分子的心理疏导工作做了半天,犯罪分子就是不从,决心顽抗到底,围捕组经请示上级,决定破门擒拿劫持人质的歹徒。破门组男兵利用攀登绳爬上房顶,然后绳子一甩从天而降,对准窗户使劲一踹,窗户破了,两名男兵冲进屋里,迅速控制住了“歹徒”。“歹徒”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更没来得及拿枪反抗,就做了俘虏,破门组人又打开了门。围捕组男兵迅速冲了进去,在门口拍摄的女兵也冲了进去。女兵们利用伸缩臂镜,把干净利落的过程清晰流畅地都拍了下来,及时输送给了指挥部观看整个过程的首长。

对讲机里传来徐连喜悦的鼓励:“女兵组干得不错,画面连各个角落都拍摄到了,拍得相当完整清楚,首长表扬你们了。”央青玉几个兴奋得击掌相庆。

“我们的任务都完成得超一流,就等着吃你的烤肉了。”柳芭太高兴了,忘记了对讲机里还有别的人在听,结果她的话一出口,徐连还没回答,先收到男兵们一阵开怀大笑。

女兵们到了宿营地,最先闻到的是血腥味,徐连和几个男兵正拿刀解剖着一只野猪。徐连不慌不忙地拿刀划开野猪的胸膛,往外掏肠肚。徐连给她们的是后背,几个女兵都看呆了。柳芭呆呆看着徐连一下一下切割野猪的背,充满力量和坚韧,心想这才是属于男人的真正的性感。

徐连擦汗时回头看见她们,笑了:“六个情报员一个不少,都被你们抓到了,晚上特地请示领导嘉奖你们,可以动酒,每人一瓶啤酒。”徐连的笑容很灿烂,是真正为她们感到光荣自豪的笑。

“我的天,真要吃上烤野猪肉了,是你打的?”尽管面对着野猪的尸体,柳芭还是有点不相信。“是呀,不打能主动成为我们的美餐吗?”徐连平静地一刀一刀解剖着野猪。

“打野猪……很难吧,你不害怕吗?”柳芭心绪复杂地看着红通通的鲜野猪肉。

“回来时我看见宿营地后面有块萝卜地,我去拔两根白萝卜来,萝卜烤着吃也可好吃了,软软的,甜甜的,比烤红薯味道还好。”段月兴奋得像个孩子。

“不能随便动老百姓的东西。”徐连提醒她。

“我知道,我给萝卜坑里压十块钱好了,十块钱能买不少萝卜呢。”徐连没再制止这一红军式做法,段月欢天喜地地去拔萝卜。

野猪肉被徐连和几个男兵分解成了猪排、厚片和薄片,徐连一串串穿起来,抹上盐,再涂上香油,放到火上烤。看着连长专注地做着这些,闻着烤肉弥漫出的香气,柳芭觉得这三天来受的苦和累都值了。

野猪肉烤好了,就着炊事车做出的白米饭、四个炒菜,无论男女兵,每人手里一瓶啤酒,徐连刚要总结这次演习,致祝酒词,央青玉道:“先等等,我们还有一个小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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